贾赦的耳边,小声儿说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就是不愿意每天去给老爷、太太他们请安,才一直都在装病呢。”
“哦?为什么啊?身为人子,每日晨昏定省乃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为何你竟不愿意呢?环儿啊,这可不是好孩子的作为,你跟大伯父说说,到底是为何?”赦大老爷听了,倒也不立时跟小家伙儿翻脸,反语气平和地详细问道。
许是有话不知该怎么说,贾小环吭吭哧哧了半晌,方赌气似的道:“不、不怨我的。去给老爷请安,回回都见不着面儿,被那小厮训两句话,就被撵走了;轮到太太时,总得在院子里等好久,夏天总是热得长痱子,冬天冻得手脚都肿了呢,等到能进去了,又得给太太抄佛经……可,大伯父,环儿根本就不认识那些字,抄得不好还要被骂。还有、还有老太太……”
赦大老爷本正安静地聆听着小家伙儿的抱怨,心里对政老二夫妇两个颇为看不上。老爷他虽是个不怎么过问孩子的,可每当孩子们来请安的时候,也是立刻就叫进来的。若是赶上天气不好,抑或是心情不好,也会命人传话过去,叫孩子们不用来了。无论如何,却是不会像那两个似的。
此时,忽然听小家伙儿提起了老太太,赦大老爷不由怔了怔眼神,再顾不上鄙视政老二夫妇。耳边仍能听见腿上小家伙儿的抱怨,思绪却早已经飘到了几十年前,自个儿还是小家伙儿的时候。
“老太太那里也是进不去门,每回都是走到上房外面,跪着磕个头便叫回去了,连上房的院门都不叫进去。大伯父,我知道装病不去请安不好,可我就是不想再去了。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喜欢他们。”说到最后,贾小环已经是红了眼眶,大眼睛里噙着水光。
隔着眼睛里水光,他定定地注视着大伯父贾赦,见他果然面容带上了怅然。他贾环不过是个庶子,还是个家生奴才生养的庶子罢了,有如此待遇倒也寻常。可大伯父却是长子嫡孙,听说当年在父母处也不比他强上多少,却是不同寻常了。
赦大老爷确实想到了自己当年,在小家伙儿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当要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他好似也是万般不愿的。
毕竟,在老爷处,他得到的总是训斥,甚至从来不曾得过一句夸赞,到如今他记得老爷最清楚一句话,便是“看看你弟弟政儿如何如何”;等到了太太处,也跟这小家伙儿差不多,多是在门外磕个头,连个面也见不着。说起来,他倒是该庆幸自个儿当年,好歹背后有祖父祖母撑着,倒是没人敢让他在外面承受那严寒酷暑。
“傻东西,装病能装到什么时候呢,早晚都有要好的一天。再者,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若是叫老太太和老二他们知道了,你还不知道得受多少罪呢。到时候可就不是手脚被冻肿了,怕是得被板子打肿了才是。”
赦大老爷暗自长叹一声,一低头正对上小家伙儿水汪汪的眼睛,心中登时便是一软。他刮一指小家伙儿的鼻头,不赞成地道:“环儿,你还小,许是不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况且,一旦被揭发出来,名声必定会受损,对你的将来没有半点好处。”
当年,便是他有祖父祖母疼爱,却也从来都是对他又哄又劝,却从不曾叫他装病躲避请安的。而如今轮到这环哥儿,身为庶子又碰上那样的父亲嫡母,一个弄不好怕是会被逐出家门的。
“可是,我就是不想去嘛……”贾小环听了也觉得害怕,小身子软软地瑟缩着,将脸埋进赦大老爷的怀里。
大老爷听他嘴上仍然倔强,可心里已经知道害怕了,不由得放下心来。他把人揽在怀里,轻轻地在背上拍了两下,方将人从怀里挖出来打量。这一看,不由得又笑了。
大概是因为要装病,小家伙儿的脸上涂了许多脂粉,方才瞧着不过是白花花的。这会儿心里一害怕可不就掉金豆豆了,又在老爷他怀里胡乱蹭了两下,一张小花脸可是没法儿瞧了。好生笑了一会儿之后,赦大老爷才摸出自己的帕子,将小花脸儿给擦个干净。
“这样吧,我虽没办法叫你不用请安的,也没法去跟你那对父母讲理,倒是不好给你出主意。不如这样,赶明儿等你病好了,我便答应一个愿望,你看如何啊。只要是环哥儿你提出来的,大伯父定然会帮你实现。”赦大老爷说话颇为大包大揽,左右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大愿望,就不信老爷他还弄不成的。
贾小环一听,眼睛便是一亮,忙抱住大伯父的胳膊,仰着小脸儿,一叠声问道:“真的么,真的么,大伯父真的什么都答应?什么都能答应……”这可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大伯父是个好人啊!
“额……当然,当然答应。”话虽是如此说,可赦大老爷心里却忽然有些不托底了。对上这小家伙儿这样的眼神儿,老爷他怎么就觉得要有事呢?!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