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墨色的云雾, 渐渐氲满了天际。风更大了, 将圆月吹得露出半边白弧,再朦胧地被拖进云堆之中。
李儋元听见窗纸被吹得“噼啪”作响, 眼前的灯罩里炸起个烛花, 不知为何, 心头闪过丝阴影。
他走到窗边,低低喊了声:“蒋公公。”
看见一个黑影立即贴到窗纸上,李儋元弯腰低声道:“外面可有异常?”
蒋公公朝四周一望, 往手上呵着气道:“没事,就是风大了点儿, 但筵席还挺热闹, 他们都说要等着陛下出去, 同陛下喝上一杯呢。”
李儋元稍松了口气,正要从窗边走回来, 突然听见蒋公公大喝一声:“什么人?”
下一刻,他身形已动, 鹞子般飞扑过去。李儋元心头一凛, 疾步走回对成帝道:“父皇, 你可带了暗卫来?”
成帝原本正烤着炭炉和沈妃闲聊, 这时见他神色就知不对, 沉着脸点了点头问:“出事了?”
李儋元不知外面来得究竟是什么人,可他们既然选在今天这个日子,只怕针对得不止是他一个。他定了定心神,还是按着桌沿, 朝已吓得花容失色的沈妃安抚道:“没事,有王府的护卫和御前侍卫在,不会有危险。”
可就在这时,屋檐上传来瓦片被踩断的声音,李儋元心头巨骇,连忙护着成帝和沈妃往屏风后躲,可刚跑了两步,无数瓦片落下来,竟在头顶现出个大窟窿,然后有蒙住面容的黑衣人跳了进来……
因圣驾在场,蒋公公特地吩咐护卫们不得太过声张,正院的宾客还在酒酣耳热,而足足隔了一个院子的新房里,安岚的手倏地抽出,连带着将整块盖头掀下,描画精致的杏眼圆睁,对着豫王怒然而视。
李徽突然有点儿恍惚:龙凤对烛、新妇红妆,这是在他梦中重复过太多次的回忆。她涂了大红色的口脂,脸颊艳得如漫天烟霞。娇盈盈的身子映在烛火之下,眸间仿佛有光在流转,下巴贴着衣襟,怯生生地喊他一声“夫君”。
许多画面重叠在一处,李徽感到胸口有什么被炸开,难以自抑地想去捧她的脸,可安岚毫不犹豫地挥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
梦境被骤然撕碎,李徽摸着脸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摇晃着坐下,仰面倒在床褥喜被上,阖上眼道:“柔柔,你忘了吗?你我也曾有过如此良辰,那时你就在我怀里,亲一下都会脸红……”
“住嘴!”安岚站起指着他,全身都在抖:“王爷,我敬你还是三殿下的皇叔,只要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李徽倏地睁开眼,然后撑着床沿站起,将挨在一起的合卺酒杯拆开,提起其中一杯放在眼前道:“好,只要你陪我喝完这杯酒,我就走。”
安岚眯起眼,语气强硬:“不能呢,这合卺酒,我只会和阿元喝。”
听见这个称呼,李徽面色越发阴沉,捏着杯盏走到她面前,压迫感十足地弯腰下去:“你就不怕我把你掳了去,让你的阿元从此再也找不到你。”
安岚这时倒冷静下来,边往后退,边冲他勾起个笑容道:“可王爷,我猜你不敢。”
见李徽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捏着袍袖退到窗边,微微抬起下巴道:“王爷总是太过贪心,宏图大业、江山美人,哪一样都不舍得放弃。如果你想将我绑走,在今天以前,在庄子里,你早就该有无数的机会出手,可你怕这么做就会彻底和三殿下决裂,会让陛下盛怒,怕会影响你筹谋已久的大业。所以,以前你没有做,今晚你就更不敢做,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来我房里,但我可以告诉你,今晚之后我便是你的侄媳,这是谁也没法改变的事实。”
李徽捏起拳,嗓音渐沉:“柔柔,你在挑衅我?”
安岚知道这时示弱,只会让他更想得寸进尺,于是毫不退让地盯着他道:“王爷若是不怕,大可以就留在这里,咱们来赌一赌,我们两个,究竟是谁更怕被人发现,会身败名裂,功亏一篑。”
李徽看见她眼里的狂傲,心被烧得发痛,可最后还是颓然坐下,仰头将手里的酒饮尽,哑声道:“柔柔,你为何如此心狠。”
安岚瞅见他手里的空杯,心里极不痛快,走过去道:“王爷,你应该再明白不过。我们的身份本就不该在一起,前世就是个错误,既然已经走到今日,为何不能放下执念呢?”
“错误?”李徽抬起低垂的头,面上现出狰狞之色,突然往前倾身,想去抓她的胳膊,安岚吓得将手一挥,冰凉的绸缎从他脸颊扫过,仿佛冰水刺痛地泼了满面。李徽咬着牙,大步朝她逼近:“就算是错,我也错了几世。就算你嫁做他人妇也好,为人母也好,成了寡妇也好,生生世世,我都不可能放手。”
安岚见他已近癫狂,连忙躲到墙角,思绪转个不停,手抠着窗框满心焦急:门外守着的人想必已经被他支走,现在只能拖些时间,等到李儋元回来,这人就不敢再强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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