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把寝室的各种器物都收拾好了,只留了窗边的一只蜡烛燃着,涂安真盯着摇摆的蜡烛看了一阵,哭声又出现了……
她突然想起了池州城,那个饥饿中的池州城,那个半夜有人鬼哭狼嚎的池州城。她站到窗前,举起蜡烛,向窗外望去。白天的宫城的白天是一派威严高贵,可到了晚上,那些白墙竟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光的白墙,听着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手一送,蜡烛翻了,璇儿听到声响,慌忙跑进来:“小姐,怎么了?”
“这宫城里都住着什么人?”涂安真问。
璇儿回答:“宫城里住着着皇帝、皇后,还有皇帝的妃子、儿女和像奴婢一样的宫人。宫城的最南边,宫城城墙外皇城城墙内住着宿卫军,他们是保卫宫城的……”
璇儿还没有说完,被涂安真打断:“璇儿,你是谁?”
“奴婢……奴婢……”璇儿欲言又止,脸憋得通红。
涂安真见状,连忙接话:“晚了晚了,下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出去看看。”
璇儿松了劲儿,慌慌张张地下去了,涂安真看着窗外,竖起耳朵又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她心中疑惑:“难道幻听?”可因为她太久太久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过一觉,还没等思考出答案,就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一大早,用过早膳,涂安真就叫来璇儿,问:“我能去外边逛逛么?”
逛?璇儿听到这个字眼时吃了一惊,宫城里怎么可以“逛”?可嘴上,璇儿吱吱唔唔:“小姐,好像不太好吧。”
“嗯?”涂安真疑惑地看着璇儿,“这里这么大,这么空,外面的太阳又这么好,不出去逛逛?”涂安真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女子,璇儿说延香阁外不能去,反而引起了她的好奇。这宫城不像没投降前的池州城,有个管家刘伯总是时时盯着她,现在她想去哪里没人阻拦,还没等多想,她拉上璇儿出门了,出门时璇儿瞪得大大的,眼里满是恐惧。
本来每一个来到宫城的,都会理所当然的遭到怀疑,直到弄清楚来人是何意,宫城里的人才会把新人当成人。宫城里的不成文的人等规矩,轻松地让宫城里的旧人把涂安真当成了一个敌人。
“吾里哇叽!”
迎面走来一群人,涂安真只感觉到对面的这群人气势不小,却还没看清人脸,就被璇儿拉着跪了下来,璇儿还大喊了一句涂安真完全听不懂的话。
“咕啦一唉嗾!”涂安真只听得有人在她的头顶说了一句话,可是她依然听不懂。
璇儿拉拉她的衣角,小声说到:“王妃问你是谁?”
嗯?涂安真没有反应过来,她又听到了一句非常生硬的官话:“你是谁?抬……去头拉……”
涂安真应声抬头,一阵浓郁的花香铺面而来,她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那张脸看——这张脸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颜粉厚厚的,两颊涂了淡淡的胭脂,眉毛修得细长齐整,眼角的皱纹若隐若现,涂安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低下头,嘴里说到:“拜见燕王妃!”
“哇啦一哦!”
涂安真又听不懂了,她无助地望向璇儿,璇儿小声说:“燕王妃让你平身。”
涂安真低着头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抬了眼,没想到碰上了燕王妃的目光。燕王妃并不年轻,看起来像是涂安真的长辈,她头带和昨天察必皇后类似的姑冠,但矮了很多,头发梳成很多小细辫后挽在脑后,身着蓝色的右衽锦缎镶银边长袍,袍上有碎花暗纹,腰系银色垂穗腰带,袖口也用银色布料封边,脚蹬银刺花短靴,整个人银光闪闪,有些耀眼。
燕王妃就是那么看着,带着细纹的眼角飘过不屑、轻视,甚至微愠——燕王怎么会带这样一个汉人女子回宫!昨日听人通报察必皇后在午门迎接燕王的情形,提到了这样一个女子,心里就像被针头点刺到了一样不爽,今日她在延香阁附近见到的这个南人打扮的女子,想必就是燕王带回来的了,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地想给涂安真来个下马威。
涂安真听不懂燕王妃和她身后的婢女们在议论什么,身边的璇儿一直低着头,哆哆嗦嗦,一副害怕的样子,她就只得自己听——结果根本没有听懂任何一个字,可从燕王妃的神情和言语里,她感受到了冰冷的恶意,唔……原来宫城里的人这么的不友好?
“哇啦哇啦咕叽。”燕王妃昂着头,眼睛越过涂安真的头顶,又说了一句。
璇儿连忙欠身,涂安真也依样画葫芦,璇儿拉起涂安真,一溜烟的跑了。
跑出了好远,涂安真才问:“刚才燕王妃说了什么?”
璇儿微微喘气,“回小姐,最后一句是你们下去吧。”
“前面呢?”涂安真又问。
璇儿踌躇起来,“前面,前面他们说小姐——”
“说我什么了?”
“话有些难听,小姐……”
“你尽管说。”嘴上岁这么说,可涂安真的心里却开始抵触。
“她们说小姐您是下贱的南人,是个瘸子,不配进宫城!”璇儿说话,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什么?!”涂安真的脸涨红了,气鼓鼓的,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谁了?怎么一个人都不认识可一来就被别人这样说?!
“燕王在哪?”涂安真想起了在这个皇宫里,她认识的位数不多的人。
“燕王……燕王在东边的兴圣宫……”璇儿看到涂安真愤怒的样子,心里害怕。
“带我过去!”涂安真觉得宫城里的人都稀奇古怪,有的还有莫名的恶意,真金才是那个一定会对她好的人。
“小姐,刚才那个是燕王妃!”璇儿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是她还是没忍不住。
啊?!涂安真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头嗡嗡作响,她有些站不稳,用力地抓紧了璇儿的手,燕王妃……燕王妃……燕王妃……
良久,涂安真回过神来,目光呆滞地说:“我们去城墙下走走吧。”
“不去兴圣宫了?”
“不去了!”
“好,璇儿这就带小姐去……”璇儿虽然不知道涂安真在想什么,可看着她一副歪头低脑、精神涣散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秋日的阳光和煦温暖,散在杨树白色的树干,显得无力而散漫,叶子已经枯黄,偶尔一阵吹过,落叶便纷纷飘落,景色美的让人心醉。
涂安真跟着璇儿,拖着脚步,缓缓的走着,太阳就在眼前,刺眼的光辉射得人眩晕,眼前一片七彩斑斓。她知道璇儿带着她向西走,那是回延香阁的方向,可她觉得那并不是目的地,可是,哪里才是?
涂安真抬起头,头顶的蓝天被高高的白墙分成了两半,她在墙里边,谁在墙外边?兄长在吧?涂安青那傲娇的笑脸又浮现了出来,他一袭白衣,眯着眼睛坏坏地笑,突然,脑子里又浮现兄长一身粗布衣裳在瓷窑里和工人们一起干活的场景,脸黑黑的,还满是泥水,可这样依然掩盖不了兄长俊美的脸庞……兄长,你在哪里?在哪里?
她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可这巍巍宫城,这蓝天高墙,又有谁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