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真地记着左手揉弦的位置,沉入了琴声当中。
真金按照宫、商、角、徵、羽的音反复教涂安真拉弓,她慢慢发现了门道。
制琴的人一定是个雕刻高手,在只有两寸长的琴首上雕刻出一匹神韵俱全的马儿,让人看起来感觉这匹马正自由地奔跑在广阔的草原。真金松开手,移坐到她身边,让她试着自己拉弓,涂安真却忍不住摸了摸琴头。
“这琴的声音真好听,用什么做的?”
“沙漠中的胡杨木。”
“外面的漆呢?”
真金点头微笑,不愧是瓷器世家的女儿,看着琴还会问漆,“这漆是伊尔汗国的矿石炼出来的。”
“用料这么讲究,不是寻常人家的器物吧?”
“是父皇送给我的。”真金提到父皇时,傲骄的眼眸中有了一丝暖意,笑意也隐隐浮现出来。
父皇?涂安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位雍容高贵男子的父亲是蒙古国大汗,那他……
“你是燕王,那你们……”涂安真脑中闪过王宫、达官贵人、婢女太监,各种画面交织,可这些都是听来家里买瓷器的各色商人口中描述过,现在真正碰到这样的人,感觉却那么的不真实。
“你想问什么?”
“你想家么?”涂安真不知从哪扯出一个问题。
家,大都的王宫是家么?父皇、母后、弟弟们……想起他们,真金的脸上略过一丝苦涩,原本舒展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整个人好像突然陷入了迷雾当中。
真金就坐在她身边,可她却觉得霎那间他已经去得很远,远得只剩天际里的一个小黑点。
半晌,真金才说:“不知道。”
她头靠着琴头,仰望着天空的星星,有家可想?
看真金眼神空洞地发着呆,她幽幽地说:“总比我好,你还有家。”
真金侧过脸望着她,唇边泛着笑,声音却冷冽异常,“我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家,至少我不喜欢那里。他站起来,整理下衣袍,“夜已深,早点歇息。”不过几步,人就离开了后院。
涂安真拿起琴想递给真金,看他已经离去,便作罢,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琴。
“这马头琴你会拉了么?”焱儿看着涂安真每日咿咿呀呀地拉琴,好奇地问。
“能拉响吧,但要拉得好听还是要多练习。”她谦虚地说。
“让我试试。”焱儿伸手拿过琴,熟练地掖在大腿,乐师架势十足。
明明是悠扬的琴声,涂安真却感觉焱儿是在低低地诉说,把深沉的呐喊压抑在心胸。琴声时而舒缓千里,时而激越锵铿,让人情绪翻滚,欲罢不能。
“看天蓝蓝白云白草青青
牧羊姑娘挥动鞭放羊群
她如花美丽她比风轻盈
像朝霞映红了天空
风轻轻吹蝶儿飞花儿红
牧羊姑娘唱起歌多动听
她似水清纯她比火热情
像月光照亮我的心
拉起了马头琴给我的姑娘听
拉来那白云做你的衣裙
拉来那春风温暖她的心
拉开那鲜花做你的衣裙
拉起那牧歌醉了她的心”
焱儿轻轻地唱了起来,虽是温和婉约的吟唱,却和带着回声的琴音融为一体,像一条被一千年的北风荡净的河流,安静,忧郁,苍凉,涂安真听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焱儿眼中泪光点点,涂安真想安慰她,可不知从何说起。
焱儿拂了拂眼睛,向远处望去,脸上洋溢着暖暖的微笑,温柔地说:“这原本是我兄长曲子。”
“你也有个兄长?”涂安真对焱儿感觉又亲切了一些。
“我们部落的人都能歌善舞,我兄长还会拉马头琴,从小就带着我卖艺讨生活。那些年草原上吃的东西很少,为了让我吃饱,兄长不停地唱,不停地唱,后来,嗓子哑了,他们就把兄长卖去做奴隶……”她以为焱儿会流泪,没想到,焱儿顿了顿,庆幸地说:“是我家公子救了我!”
“你是指安童?”
“是的,公子还带我来汉地,教我说汉语,让我在此营生。”焱儿言语中饱含感激。
“你想兄长吗?”
“想有什么用呢?兄长最后不是被狼吃了,就是饿死了,这样的事情在草原上经常发生,我们能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下去。”焱儿一脸坚毅。
她长叹一口气,温婉可人的焱儿却有着如此惨痛的过往,想起她平日里那轻快的脚步,当下化做了利刃,一刀一刀地划过心头。
“我知道你的身世,我们和你不一样,亲人失踪了,我们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因为亲人是为了我们而去的,我们要让他去得值得。”焱儿的望着窗外,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可是……”
“公子救了你,燕王也喜欢你,如果在草原上,你就是最幸福了女人了。”焱儿突然冒出一句。
涂安真脸霎那间红了,嘴里嘟哝着:“哪有……”
“燕王那日说是教你拉琴,可最后连琴都忘了拿,现在琴还在你手里,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不要再说了……”她伸手想捂住焱儿的嘴。
焱儿慌忙笑着躲开,她起身去追,焱儿却一溜烟地跑下楼,只留得她在后面大叫:“焱儿,不许乱说话!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