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水声风声,似乎在相当遥远的地方回响。黑暗的昏沉之中,叶落仍然感觉得到那种颠簸。
心里深刻的不安随着这种外在的颠簸放大,再放大,放大到满心恐惧,却不知为了什么恐惧。那令她畏惧的东西蛰伏在浓雾的彼端,她明白只要伸出手去,似乎一切都会昭然若揭,但是若伸出手去,要失去这段时间以来习惯了的温情和宁静该怎么办?
突然之间,有谁撑开她的眼皮,一阵强光射入她的瞳孔。叶落痛苦地闷哼一声,有人用英文在说:“先生,她没有什么事,过一会就醒。”
旁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冷冷地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叶落眉头紧拧,心里一颤,清醒了大半,但不敢冒然睁开眼睛。过了一会,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擦着。那个陌生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让人颤抖的邪魅:“睡美人,该给你一个吻,才能解除身上的魔法吗?”
对方显然晓得她已经醒了,他的话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威胁。叶落一惊,倏地睁开眼睛,瑟缩着挣回手。
等到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她蓦地瞪圆了眼睛。樊肇柏!
“终于醒了,我正想着把睡美人给吻醒呢。”樊肇柏慢慢地站直身子,眼睛带了笑,但笑不到眼底。手背在叶落脸上轻轻掠过,轻佻而吓人。
叶落赶紧避开他的手,瞪着他斜向上勾起的嘴角。竟异乎寻常地冷静下来,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这是第三次见面了,确实她第一次将这个人的容貌看清楚。
与聂鞅的阳刚霸气不同,眼前的这个人气质偏向阴柔,但在阴柔里藏着一种可怕的冷。喜欢勾起嘴角笑,但笑不自心,看起来很邪气,十足的笑里藏刀。
“这么久不见,老师反倒跟我生分了,怎么办?”本来已经直起身子的人突然又俯下来,凑近她的脸。
叶落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再次被吓到。一个人在知道危险将至,但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危险,总是免不了有心恐惧。一旦这危险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反倒能冷静下来。
现在看来,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突然被所谓的电视台青睐,只能是有人背后操纵。拍摄什么的只是一个借口,只怕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她离开G市。现在这个人,看来就是樊肇柏了。问题在于,让她离开G市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要将她抓起来威胁聂鞅,那也只有在聂鞅的地方才有意义。还是,他只是想让聂鞅找不到她,继而方寸大乱?
叶落只觉得心底一阵冰凉,樊肇柏的用心太深也太可怕。找不到她,聂鞅的情绪和判断都有可能受到影响,而他便可以趁虚而入。
李嫣师姐说过,她和诺诺是聂鞅的致命弱点。一旦他的对手捏住了这个弱点,聂鞅就有可能输得很惨。现在,聂鞅知道她失踪了吗?是不是很着急?
吞了吞口水,叶落努力地压下翻涌而上的恐惧情绪,不能乱了阵脚!对上樊肇柏的脸,冷静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
不能让他知道,她其实知道他跟聂鞅之间的恩怨,否则他就有可能对此加以利用。这个小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一个人的心理弱点。
樊肇柏一愣,继而笑得更加的邪魅。随手撩起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放到鼻子下轻轻地嗅着,像一条狗。“难道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你?看来,他要么是将你保护得太好,要么就是你在他那里已经信任扫地。可惜,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说起来,我还真不习惯老师这样冷冰冰地跟我说话呢。”
叶落很努力地控制自己,才忍着没一巴掌挥向那张令人恶心的脸。心底,暗暗地为他的话而吃惊。难道,她那时候的猜测,是真的?“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这样子跟我打哑谜,有什么意义吗?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我和你或者是聂鞅和你有过什么纠结,如果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点什么,那恐怕你要失望了。”
他只是笑,并没有因此而爽快地将一切和盘托出。“我并不想从你这里知道什么,我还不需要从你身上获取消息。我,不过是想念老师的味道罢了。”
说着,在叶落防躲不及的时候,被他亲了一下。
“你——你变态!”叶落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用衣袖使力地擦着被他亲了的地方,脸都疼了也不在乎。她死都不要留着这个人恶心的味道!
樊肇柏浓黑的眉毛一挑,朗声低笑,道:“如果我是变态,那当年为了跟我私会而急忙忙跑过马路导致出车祸的老师你,又算什么?淫荡,还是下贱?”
叶落猛吸一口气,好一会才确定自己听到的没有错,顿时目瞪口呆。“你、你胡说!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我绝对不会跟你这样的人纠缠不清,就算有,那也肯定是你的阴谋!”
每次她问到车祸的原因,爸爸妈妈都闪烁其词,不是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就是迅速地转移话题。他们的神色,奇怪且惊慌,她早就有了怀疑。只是不管她怎么问,都得不到想要的真相,只好作罢。
叶悠盈之所以出车祸,真的是为了跟樊肇柏私会?难道,她真的为了这个人而曾经对不起聂鞅?叶落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扔进了一个冰窟窿,寒气从胸口开始往四肢蔓延。
樊肇柏并没有被她的话所激怒,只是缓缓地收起扯开的嘴唇,倏地一冷。“你不妨问一问你的父母,听一听他们的回答如何?”
“你把我扣押在这里,我怎么向我爸妈求证?我才不会上你的挡!有本事你就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如果我没能从你的话里找到漏洞,我或许还会相信。我虽然不聪明,但也不会白痴到被人绑架了还以为你是好人,还傻得相信你的鬼话。”
“你相不相信,我并不在乎。我会让你知道当年所有的事情,也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去接受现实。只要到时候,你还能撑得住。”
叶落斜睨着他,冷笑一声。“哼,大话谁不会说?”
“老师,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好好休息吧。有空,我再来陪你。”邪魅一笑,一手插在兜里,悠闲地踱向房门口。
“我但愿永远都不要看到你这张恶心的脸!”吼了一句,叶落转过头去看窗外。胸口剧烈起伏,一时无法平复。
“是吗?那我们就拭目以待。”话落,人也消失在门口。
叶落听到脚步声下楼去了,才转过头来,看着出了自己再无其他人的房间。这房间是普通房间的两倍多,大得可怕,一个人呆在里面显得那么安静,让人容易被吓到也容易胡思乱想。
想到聂鞅在G市,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子,叶落心里就像被火烧一样。如果聂鞅真的像小说或者电视里那样,单枪匹马上门来救人中了樊肇柏的圈套,那该如何是好?不,不会的,聂鞅不会那么傻的!
虽然深知道这种时候着急也无用,但心里的担忧和焦灼却根本无法控制,已经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现在叶落才知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聂鞅已经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存在。
将脑子里的念头全力逐出脑海,深呼吸着平复自己慌乱的情绪。不敢在心底求证樊肇柏的话的真实性有几许,也不敢猜测他们三个人过去的纠结,否则会把自己逼疯的。
掀开被子下床,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套长袖裤子的棉质睡衣。叶落愣了一下揪住衣襟,但不敢多想。
脚落在地上站起来,头还有些晕眩,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所幸并不碍事。走出房间没几步,马上有人快步迎了过来。叶落吃惊地发现,竟然是一个华人小姑娘。
看到叶落,她笑了笑,赶紧过来扶住她。“太太,你小心。请问,你是要不要现在用餐?”
叶落经她这样一问,果然发现自己肚子饿了。从G市到法国,时间本来就不短,再加上她不知道睡了多久,不饿才怪了。于是,朝着那小姑娘点点头。
虽然饿,但真等东西上来了,却没什么胃口。为了保持体力,叶落勉强吃了一些。她如果吃不好睡不好,反而如了樊肇柏的愿,她才不要那么傻。
吃过东西,她喊退了女佣,一个人在别墅里四处走动。叶落惊讶地发现,这里的佣人基本上都不是法国人,很多根本就是樊肇柏的手下。一脸横肉,冷冷冰冰,看着叶落的眼神还有些鄙视和不屑。
叶落明白,安排这些人是为了监视她。想着,不由得冷笑。她一个对法国人生地不熟的弱女子,樊肇柏安排这么多人密密监视,也太看得起她了。
这栋法国别墅大概是十八世纪晚期的遗物,到处充满着洛可可风格的精雕细琢,令人目不暇接。但叶落此刻却无心顾及这些美景。别墅内珍藏的收藏也有许多,可这些往常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现在却一点也不能令她高兴。
唯一能让她起兴趣的,唯有那台电视机。但是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在别墅里四周游荡观察,走得气喘吁吁才又回到房里。
但是打开电视,来去全是欧美频道,根本无法获知中国的信息。而除此之外,因特网、电话都在别墅内绝迹,只有每三日一次送食物的车子成为这里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而自从那一天之后,樊肇柏果然再也没有出现,但是他的阴影无处不在。每当叶落在屋里走着,突然就蹦出一个高大的黑影,吓得她尖叫出声。以为是樊肇柏,却原来是他那些黑着脸的下属。
叶落不知道这种生活还有多久,无法平静的时候,她只能一遍遍无意识地,低喃着聂鞅的名字。在我习惯了他蛮不讲理的庇护和霸气十足的温存后,他竟然有一天会真的不在,这个想法让她害怕得颤抖。他现在正陷于可怕的危机里面对凶残的敌人,而我却不能靠近他,不能在他身边陪伴他。
我甚至,还没亲自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如果我不是一时心软答应了电视台的邀请,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如果没有我成为樊肇柏的筹码,他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忌也就没有可能涉险。如果他真的为了她直闯樊肇柏的地盘,那……再一次,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一个星期后,叶落觉得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想正式地与樊肇柏谈一次。想到樊肇柏那天的表情,叶落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可是她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连个能正常说说话的人都没有。身边时常出现人影,但好像诺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冷清得可怕。用力呼吸一下,都能听到清楚的回响。
她尝试着要求他们给她一本书,但是这个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叶落想,樊肇柏是存心想这样子逼她低头,逼得她在方寸大乱的时候去求他。虽然不想如他所愿,但是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否则她真的会因为满脑子的想法得不到证实而疯掉。
樊肇柏很快就出现了,噙着可恶的笑。
叶落气得红了脸,他知道他在嘲笑自己。她信誓旦旦地说永远都不想见到他,却才过了一个星期就忍不住要见他。反正他个无耻的奸诈之徒,他爱笑就笑吧,犯不着跟这样的人计较。
他在她不远处站定,没有再走过来。就这么与她隔着一段距离面对面,久久地没有吭一声。
朝霞的光照亮了整个屋子,叶落被这光线刺激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依然能捕捉到他眼里的邪恶。倏地站起来,啪啪几步冲到他面前。“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老师想见我吗?我在等老师开口呢。”他突然伸手,揽上叶落的肩头。
叶落啪地一巴掌拍掉,星眸圆瞪。恨不能撕碎他脸上那气死人的笑。“不要叫我老师!”每次他喊老师,叶落都觉得他就像是那种恶心电影里办老师与学生角色的男女,让人想吐。
他勾唇一笑,慢悠悠地走到沙发上坐下,左腿交叠于右腿之上。两臂伸展搁在沙发背上,姿势悠闲,神情慵懒,仿佛就等着看她的笑话。
叶落努力地呼吸,不让自己更加激动下去。“收起你那恶心的笑容!还有,我要知道十年前的事情。”
他笑得更加欢,装出吓到的样子看着她。“老师变得好凶。十年前,老师可是温柔得让男人想狠狠地抱在怀里保护用力地揉碎的女子呢。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时候,我正在和一帮混混打架。老师很勇敢地冲了出来,帮我打退了那些人,还拉我回家给我上药。一边上药还一边训我,说学生要好好读书,不能打架。那可爱十足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叶落忽略掉他那恶心的语气和恶心的形容,只挑自己想听的信息吸收。“然后,你就要我帮你辅导功课?”
他的敛起邪魅十足的笑,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没错。其实,我只是想捉弄一下你。毕竟,不知道我唤天堂少主的身份的人不多,而你偏偏是其中一个。一般人看到我都只会离我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了老虎尾巴。但你竟然傻乎乎地教训我,唠唠叨叨个没完,让我觉得很新奇。说到激动的时候,眼睛水汪汪的,像一只可爱的兔子让人想狠狠地欺负到哭才对得起自己。”
“你真恶心!”叶落一脸厌恶,如果可以选择,实在不想听他说出那么恶心的话。
“善良少女遇上富家恶少,无知地想要感化他让他走上正道。被恶少狠狠地打击羞辱,然后逐渐喜欢上对方,现在的电视不都这么演的吗?我和老师,又怎么能例外?”趁叶落不备,樊肇柏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满意地得到她的怒瞪。
叶落明白樊肇柏这种人喜欢不按理出牌,所以这一次她退得远远的。还好这不是在公众场合,否则被记者横加渲染,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极力压下心里不断上升的厌恶感,只想尽快地知道当年的事情。“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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