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
“既已经付梓,”张昭华拿起书来:“就说明人家的书没想再改了,送过来只是让你看,你还当真给人家删改起来。”
她大致翻阅了一下,这是宁王奉命所撰的一本史书,看上去是纲目书法体例编辑史事,里面大致是说皇帝奉天起兵,奄有四海,乃是天道报施,是继德承运,这一看目的就很明确,为了垂鉴子孙所以并无太高的学术价值。
“这又是什么,”张昭华指着案上墨迹未干的纸张:“难得见你写这么精美的小楷。”
“这是正旦表笺,”高炽揉了揉眉心,道:“自然要用十倍的心思。”
表文始于汉代,是大臣向皇帝陈述事情的文书。唐宋以来,仅限于陈谢、庆贺尽献所用。到了国朝定制,庆贺文书除表文以外,又增加笺文一项,凡遇朝中举行庆典,如寿诞、元旦、冬至以及册立东宫太子等礼节节日,内外臣僚皆须进表笺庆贺。
但凡表笺,几乎都是歌功颂德、感谢皇恩词句,但是其中词句有无犯禁,还是很需要小心斟酌增删的,因为从洪武六年起,皇帝即数次颁布表笺格式及字讳躲避事例,只令止作散文,不许循习四六旧体。务要言词典雅,不犯应合回避凶恶字样,避御名庙讳等等。
张昭华见纸上有新墨旧墨,知道这不是一天就写出来的,不由道:“这表文就交给纪善所的先生撰写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写呢!”
“你不明白,”高炽重新执起了笔,意味深长道:“我的表文已经写好了,我现在看的是王府纪善和教授讲官们的贺表。”
张昭华果然不明其意:“你怎么还替他们看!论文采的话,你比他们还略不如吧。”
“我并不看他们文饰如何,”高炽道:“我看他们有无犯忌。”
张昭华道:“犯忌,犯什么忌?”
高炽就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跟她讲了表笺的事情。
这还要从皇帝刚定鼎天下没多久说起,那时候天下既然平定,皇帝就准备重用文臣,然而诸位武将不愿意了,觉得皇帝偏心,但是皇帝也耐心解释了,说乱世用武,治世用文,不是偏向哪一个,结果武将们却对皇帝说:“文人都是表里不一的,表面上臣服,内心却不恭顺,他们善于用词句讥讽讪笑,而一般人却看不出来。”
他们同时举例道,当年吴中张九四名字难登大雅之堂,就请卑辞厚礼请文儒为他起一个新名字,结果得了“士诚”这两个字。皇帝道:“这个名字不错。”武将就道:“因为孟子有一句是士,诚小人也之句,他怎么知道这些文人其实是在讥笑他!”
张士诚名字的由来,是请文人取的,听起来确实是个好名儿,然而实际上取自孟子一句士,诚小人也,意思是一个名叫尹士的人,自己感叹自己确实是个小人。
但是如果士诚两个字连起来,用在人名上,就成了了士诚,小人也。
武将们的话被皇帝听进了心里去,由此皇帝每次览天下章奏,动不动就产生疑忌,对臣子的每句话、每个字都仔细斟酌,揣摩臣子是不是讥讽嘲笑自己。尤其是表笺上,谁若稍有犯忌,他便挥起屠刀,以区区小过,纵无穷之诛。
洪武的文字之祸,就是由此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