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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平之后,张昭华和高煦一主内,一主外,在王妃的授意下总揽府内诸事,两人若是有疑难或者重要的事情需要通气相商的,就在存心殿里商议。
“今儿有一个人来了,”高煦随意坐在张昭华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东安县的县令。”
“哦,”张昭华从账簿上抬起头来:“他来做什么?是巡抚要见他吗?”
“他是为了宝钞来的,”高煦哈哈一笑:“你用宝钞偿了官银,那陈东升如今的心头怕是要滴血呢。”
“宝钞一贯等于白银一两,铜钱一千文,这可是官钞,”张昭华用扇子捂住嘴巴也笑了几下:“我还多付他五百贯呢,他怎么还要找上门来?”
“想来也是钞子在他小县城不好使啊,”高煦道:“急得话都说不清了。”
“跟他计较没意思,”张昭华道:“对北平的一些人来说,这钞最后在年尾审计入库的时候,是赚不到一丁点的,但是就要他们有苦说不出,年年以钱换钞的事情,真当别人都不知道呢!”
如今的政策是钱钞并行,钱还算稳,但是钞法却越发坏了,宝钞发不动,用的人也越少,从老百姓身上搜来钱,却用钞换掉,其中不知道贬值了多少,这不是北平官吏的手段,想来全国各地都是这样的。
和这个相似的是各地粮长收夏税秋粮的手法,专有一个手段叫“脚踢淋尖”,也称“淋尖踢斛”。斛是一种容器,上交公粮的时候,先把粮食倒到斛里面,可能是检查质量看粮食的成色,要求把把斛子倒满,上面还有一个圆锥体状的尖,这时管事的官员或者粮长上去猛踢一脚,要求斛子不倒,但是上面的尖洒下来了,洒出来的粮食不允许老百姓回收,算是运输和保管中的损耗,百姓再把斛中余下的粮食拿去称重,无形中多交不少粮食。
“让他放心吧,”张昭华拨拉着算盘,道:“今年巡抚既然来了,大家就干干净净规规矩矩过个年吧,要不然大家都好过,要不然大家都抱团倒霉。
“你瞧瞧这东安两个字,东边是一点都不安,白瞎了这两个吉利字。”张昭华又想起了东安县里的大火了,忍不住捏了捏算盘珠子:“他来了,有没有说义冢那边,建地如何了?”
“已经置土安葬了完成了,”高煦道:“一座燕地最大的养济院,一座燕地最大的义冢,东安这地方,确实是一言难尽。”
“还有这个,陈东升带来的,”高煦把宝钞和金锭放在桌上:“他说柳明骞已经带着孩子的尸骨回了直沽,所幸直沽水患已平,回去也是应该的。”
张昭华低下头来:“回去也好,义冢是孤魂野鬼之地,还是回家去的好。”
“他们都说我将人挫骨扬灰是过了,”张昭华道:“但是我想起来霏霏,就一点也没觉得后悔。”
“何必在意物议!”高煦道:“要说天理,这些贼人犯上作乱,本就是要大辟极刑的若说人情,这些大言不惭的人又不是感同身受,他们又有什么资格置喙!”
张昭华心里好受了许多,然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层层叠叠地像是打浪一样传了进来,张昭华一下若有所悟
“父亲回来了!”她和高煦同声说道。
两人急忙从存心殿走出,走到承运殿的时候才知道燕王没有走端礼门,走的是广智门,他们又折身去中殿,走到中堂里,就看到燕王的王妃相持而泣的一幕。
燕王走广智门,就可以提早一步抵达中殿而王妃听到燕王回来了,竟然拖着伤腿从后殿走到了中堂。
鹣鲽情深,一何至此。
张昭华和高煦都伏地而哭,张昭华更是忍不住大放悲声:“便是以为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左右诸人都忍不住同声涕泣,燕王将两人扶起来搂在怀里,一时间悲欣交集,无以言说。
“不怨霜露,而怨春风,”燕王微咽道:“让我们一家,任随天地之意,竟不能自主!”
良久之后才在左右的劝说下止住了眼泪,但是没想到闻讯赶来的高燧和永安几个,一进来又引得大家感怀,忍不住抱着又哭了一场。
“今日,”燕王道:“才知道惟愿万古常完聚之意!”
西厢记里有许多动人心的佳句,但是只有一句是表达了世间所有人的衷心: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只有经历过别离,才知道黯然销魂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离散,才知道家人团圆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