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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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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们看住这姓李的,如他有强行离去之意才准你们杀他。”

    “如若元帅问心无愧,就没有监禁李公子的必要。”

    “本帅怕的是他向别人泄了军机。”

    “元帅,军机恐怕早就泄露了,元帅订计之时本军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小的们一直追随着元帅,甚至于还同赴胡营去拜会东莫尔汗,也不知道元帅与人相约之事,而李公子却知道了。”

    史仲义一怔道:“对啊,这事情是怎么外泄的呢?”

    陈武道:“东莫尔汗也先不通汉语,元帅又不通胡语,商谈之际,必然要人通译,或许消息就是这样泄露了。”

    “胡说,东莫尔汗向本帅保证过,他那个通译是他的亲信左右,绝对可以信任的。”

    陈武笑道:“元帅,也先不通汉语,怎么能向元帅保证呢?如果这些话是通译转述,又怎可以轻信?据小的所知,胡人所用的通译,多半是汉人居留在胡地的商人,因为口齿伶便,渐得胡酋亲信而被征召作为智囊,这些人中有很多是与朝廷暗通消息的。”

    史仲义脸一变,李益的心中也是一动,他们都发觉了一件事,就是这个陈武的身份并不简单,很可能就是朝廷遣在边境的密探耳目,所以才知道得这么多。

    不过这情势是对李益有利的,因为他的立场他得到了更有力的支持,但是李益往深处一想,却并不高兴。

    这个人既是朝廷的耳目,对李益的计划就有了妨碍,尤其是目前的一切,陈武误以为李益是真正得到了朝廷赋与的特权。才会得知这么多的秘密,殊不知这些都是李益凭自己的智慧。推敲臆测而得的,事后若是对证起来,自己并没有接获任何的密报,完全是独断独行,自作聪明地居间撩起一场大风波,那是很危险的事。史仲义固然要除掉,这个人也不能留。

    史仲义的震惊更深,他意会到陈武的身份后,也体会到朝廷的厉害,在自己的身边都安了人,而自己的作为就很难取得朝廷的谅解了。除非是完全控制着边境的局势,使得朝廷有所顾忌,才能保得住自己。

    心念一动,他已经有了计较,淡淡地道:“好吧!陈武,奶的计较也对!现在你们跟本帅一起回去。”

    陈武与徐康应了一声,史仲义又向李益道:“李公子,本帅的构思容或与朝廷不合,但是本帅的居心是为了朝廷,其中的是非曲直也不是在此能辩得明的,本帅等候刘大人到来之后再作议处。”

    李益为人机警,他已从史仲义眼中看出杀机,也知道史仲义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他没有说破。

    陈武与徐康则因为在史仲义的背后,看不见史仲义的表情,以为史仲义已经屈服了,他们的立场自然也不能过份地对史仲义作何干涉,因此史仲义回头向外走去,经过他们两人身边时,两人同时弯腰低头拱揖行礼。

    史仲义此来是便服访客,腰边没有佩剑,但陈武与徐康却是主帅的护卫,纵然未着戎装,兵器却是随身的。

    史仲义趁他们低头之际,突然伸手,掣出了陈武的佩剑,青虹突闪,陈武还不及有所行动,剑光下落,已经砍落了他的首级,徐康见状大惊,连忙跳开。

    史仲义手按长剑,厉声道:“徐康!”

    徐康惶恐地在远处恭身道:“小的在。”

    史仲义冷冷地道:“陈武违抗军令,故而本帅立予斩首,奶是否也想跟他一样?”

    徐康的脸都吓白了,连忙道:“小的不敢,元帅饶命。”

    史仲义对徐康背景可能了解得清楚一点,对他并没有杀意,只是厉声道:“陈武也许是仗着背后别有所恃,所以才敢违抗本帅的命令,你却是本师在凉州就地征召的亲兵,也可以说是由本帅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徐康颤着声音道:“元帅对小人恩深义重。”

    “你明白就好,因此本帅原谅奶的无知,而且更挑你一场富贵,替本帅办好一件事,本帅立升你为营卫统领郎将,担任帅府侍卫之职。”

    “多谢元帅提拔,不知元帅有何指示?”

    “在这儿保护着李公子,等本帅走了之后,陈武心图不轨,刺杀李公子,而你杀死了陈武”

    “这不太妥当吧。元帅,陈武绝不会意图不轨的”

    史仲义哦了一声道:“为什么不会呢?”

    徐康迟疑了片刻才道:“小的跟陈武同居一室,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他跟营中一些将校们都有往来,似乎也听他说过,他在京师尚有一些亲戚,都是担任要职的,日后必可发达,叫小人跟着他一起,必定有好处的。”

    “他要你做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只是要对小的对他的行动略加掩饰一下,有时他在休息时,离营外出,有时有人来找,叫小人在外面替他看看,不叫人接近。”

    “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

    “小人多少也有点知觉,他是朝廷的密探,将边境的情形密报朝廷,正因为小人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泄露。”

    “跟他来往的人你都见过了?”

    “大部份都见过,因为他们也知陈武对小人作过某些暗示,不避讳小人。”

    史仲义勃然怒道:“混帐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康苦笑着道:“元帅,小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就算禀告了元帅,元帅也不便如何地处置他们的,可是小人却再也无法立足了,甚且有性命之忧。再说小的虽是元帅的亲随护卫,由于资历尚浅,根本就没机会接近元帅,如若小人想私自进谒元帅,也可能见不到元帅。”

    此人相当聪明,说话的技巧极佳,他的话虽然平淡无奇,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是却已巧妙地暗示了史仲义的身边有着陈武的同伴──朝廷的密探。

    史仲义自然听得懂,而且也明白了徐康的另一暗示,点点头道:“好!徐康,过去的事不谈了,奶的忠心。本帅自会善加补到,以前本帅为了表示心中无他,对身边的人从未严加甄选。也没有把自己的心腹弟兄留在身边,想不到朝廷对本帅并未寄予信任,依然在本帅身边密布耳目,今后本帅倒是该小心用人了,徐康,你好好地守护在此地,本帅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替奶的。”

    他在说到小心用人四个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也等于对徐康的第二个暗示作了答复,因此,他最后说的很快派人来接替的话。则是补充说明,表示要派来的人,绝对是靠得住的人。徐康只是恭敬地答应了一声,抱剑肃立,眼睛盯着李益,表示完全领会了史仲义的意思。

    史仲义很放心地举步向厅外走去,小红站在门口,看见史仲义过来,连忙跪下来,颤着声音道:“督帅大人请饶命,小女只是李公子的侍婢”

    她跪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史仲义的去路,史仲义皱皱眉头,显然不愿在此时多事纠缠,弯腰伸手把小红拨向一边道:“没有奶的事,你在厅里等着,本师不会难为奶。”

    他急于离去,拨开了小红之后,快步擦过向外走去,正因为他急急想离开,才没有注意到背后,走出三四步,蓦觉后腰上一凉一疼,踉跄跌前两步,总算是他久经战阵,电疾转身稳步,举手作势,看见小红已经站了起来,却没有进扑过来的意思,才伸手去摸腰间,摸到了一枝匕首,插在后腰上。

    他也是懂得厉害的,用手扶住匕首的柄,却没有拔出来,只是沉声道:“好!李益,你居然埋伏了杀手,暗刺本帅,徐康,立刻砍了他们!”

    李益见小红一击得手,心中大定,吐了一口气,朝徐康道:“徐壮士,你已经看得清楚,史仲义心存二志,妄图不轨,本使已经对他一再理谕劝悔,因为他执迷不悟,本使才作了断然处置,你别再听他的蛊惑作出胡涂事。”

    史仲义却不容徐康多作犹豫,厉声催促道:“杀,徐康,杀了他们,本帅自会担代。”

    他怕徐康不敢下手,忙又补充道:“李益,你虽然是兵部高大人的私人代表,衔有使命而来,到底不是钦命的使臣,本帅先前不杀你,只是怕造成更多的误会,现在你居然敢藏凶手,谋刺本帅,本帅就不怕非议了。”

    李益笑道:“史仲义,你先前不杀我,只是怕被人知道,无以自辩而已,其实心中已经决定要我的命了。”

    史仲义道:“不错,本来你还可以多活片刻,为了使你死得自然一点,本帅还要另作安排,现在你的侍姬行刺本师属实,本帅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你了,徐康!”

    李益不让他多说下去,微徽一笑道:“徐壮士,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史仲义如果不死,他可能还有能力为你担代一二,他如活不死,谋逆之罪已无可逭,你若是跟着蠢动,就是同党谋逆,那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你是本郡人氏,家小亲族都在本郡,逃都逃不了。”

    史仲义冷笑道:“这么一柄匕首,又不是伤在要害,岂能杀得了本帅,徐康,不必多虑,替我砍了再说。”

    徐康看史仲义腰间的匕首只刺进寸许,显非致命之伤,而且有了这个事实,他杀死李益是可以不负责任了,因此举剑向李益逼去,小红跨前几步,沉声道:“徐康,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不怕犯死罪了?”

    徐康持剑继续逼向李益,小红的身子像旋风般地跨进来,脚踢臂探,轻易地夺下了他的长剑,把他踢向一边,史仲义脸色一变道:“你居然是个谙技击的高手?”

    李益笑道:“督帅大人现在才明白不是太迟了吗?我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怎会如此鲁莽,在兵符未达之前轻举妄动,指谪你的罪状,挑明你的阴谋而自取死路?”

    史仲义顿了一顿,也冷笑道:“李益,你的确是个很阴险的人,只是你的这个杀手经验还不足,没有能一刀将本帅杀死,你就失算了,徐康,不必管他们,过来护卫本帅回署,立即派遣重兵前来捕杀他们。”

    徐康战战竞竞地退了出来,看见小红无意追过来,不但如此,而且还把夺去的长剑丢在他的脚前道:“把你的剑带走,看史仲义是否能活着走出门口!”徐康拾起了剑,慢慢返到了史仲义身边,史仲义扭转身子,大步向外跨去,徐康却不敢立即追上去,仍是看着李益与小红,慢慢地向后退去。

    小红含笑地数着:“一步,两步五步,六步,史督帅,再走一步,就是你毕命之时。”

    徐康闻言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史仲义连第七步都没有跨出,人已倒了下去,他大惊上前正要搀扶,小红已沉声道:“不要碰他,他身上中了我七步追魂剧毒,现在毒已外发至肌肤,沾上了你也难逃活命。”

    史仲义的脸色已变成乌黑,可见毒性之烈,把徐康吓坏了,而且正在这个时候,卢安领头,带着凉州太守杨梦云与方子逸,伴着个一身冠冕的中年人进来。

    李益迎了上去,举手长揖道:“刘大人,你来得稍迟一步,河西节度史仲义勾结胡人,图乱边镇为再晚揭破,他正要杀人灭口,幸而再晚已有准备,及时反击,诛却逆贼,一切经过,有这位徐护卫在旁目击,大人问他好了?”

    刘学镛看看死在地上的史仲义,脸色大变,走了过去,拉住了李益的手:“十郎,这次的事情闹大了”

    李益笑笑道:“没什么了不起,再晚早有计较安排,大人从速问明经过,出示兵符,以便处置善后。”

    刘学镛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倒是杨梦云还沉得住气,朝徐康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不赶快禀告刘大人知道!”

    徐康已经吓呆了,李益笑道:“进到厅里再说,杨太守请到门外去吩咐一声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子逸,你去到帅署,把罗春霆跟副帅王慕和找了来。”

    杨梦云道:“下官追随刘大人来到之后,听说史仲义在里面。已经对店中说过了,而且下官也告诉过属下的班房人员,守着这间客栈,不准人随意出入,李公子所从事的是件极大的机密,下官自不敢掉以轻。”

    他倒不愧为干吏,办这种事十分稳健牢靠,但李益却微微一变色道:“尊守的行踪已经让贵属知道了?”

    杨太守立刻知道了李益的意思,笑着道:“公子昨夜再三嘱咐务须守秘,下官怎敢有违,昨夕行前下官召集下属,吩咐他们必须紧密地守着客栈周围,而且要便服潜居民家,不让任何人知道,以便保护公子。”

    李益道:“多承尊守关心。”

    语气很冷淡,杨太守笑道:“公子可能误会下官之意,认为下官是监视公子的行动了?”

    李益淡然道:“万一李某所谋不成,尊守大人对史仲义必须有个交代,这倒是怪不得尊守要小心了?”

    杨太守笑道:“李公子,如果你的所谋不成,史仲义为小郡节度使,手握兵权,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何况此地百里之外内,都是河西辖区,公子就是插了翅膀,也逃不过骁骑的追索,下官根本不必管那些事,何况史仲义也不会让下官参加,下官那么做,的确是为了保护公子。”

    方子逸也道:“君虞,杨太守对兄弟解释过了,他倒的确安一片好心,你掌握了史帅的机密,史帅如果预先得知消息,必然不肯放过你,但也不敢公然对你如何,唯一的办法是弄出些意外,那就推在地方司守的头上了。”

    杨太守一叹道:“是的,史帅为人,下官十分清楚,他手握兵权,下官的三班衙役,总合起来也不到三五十人,跟他是无法争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让他使弄手段,弄些人在此看紧了,使他有点顾忌,才能保全公子。”

    李益想了一下,知道这是他的狡猾处,他要保的实际是他自己,史仲义果真的要加害他李益,弄成意外,最后把责任挂在地方身上是很可能的事,照史仲义的为人,也绝对会这样做。

    一郡民牧跟当地的节度使是斗不过的,但杨梦云也不甘心替人背黑锅,所以必须要作些安排的。

    这是李益没想到的,但杨太守却想到了,难怪他昨天听见计划时那么惶恐,而且也那么合作,星夜启程,这么快就把刘学镛给搬了来,他是急于出脱自己。

    现在看见史仲义已经死了,乐得送这个顺水人情。

    这家伙够精明,但是李益却不喜欢太精明的人,因为事情已经接近了成功,史仲义一死,河西的大局都将由自己掌握,留个精明的人在这儿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所以李益的语气仍是很冷淡:“尊守大人的盛情,李某应该感激,可是李某却实在未蒙实惠。”

    杨太守哦了一声道:“难道敝属未能尽职闹了漏子?”

    李益道:“那倒没有,他们称职得很,自尊守大人去后,李某就没有看见过一位贵属。”

    “这是下官再三吩咐,要他们务须隐秘,尤其不可使营中的人看见,以免让史帅起疑,壤了公子的安排,这班人是多年的干役,下官相信他们不致误事的。”

    李益冷笑道:“他们太谨慎了,没被营中的人发现,可是也没对李某增加多少安全感,方才史仲义恼羞成怒,当时就想杀了我灭口,若非我这侍儿会两手防身的技击之术,及时狙杀了史仲义,李某早已身首异处了。”

    杨太守微惊道:“那是下官疏忽了,下官以为史帅将不致于如此莽撞的,他纵然要做什么,也不敢亲手而为,下官曾吩咐下属,在潜藏保护公子时,必须要观察动静,如果史帅前来,切不可轻动,等到史帅离去后,立即前来保护公子。史帅尚留客栈中,他们自不敢轻举妄动的,不过下官的想法中,史帅不是躁急的人,必然有着特殊的理由,才会有所行动的,下官交代敝属时,方先生在旁可以作证”

    这家伙的确是有两下子,李益倒觉得不能再太过给他难堪了,否则事情对自己并无好处,倒不如领了他的情,以后想法子让他弄点好处高升他处吧。

    于是才一叹道:“尊守行事周密,关顾之情,李某仍是心感的,只是尊守如果能先向李某透露一下,李某就不会担受那一场生死关头的惊怕了,事情的经过好在有证人在比,叫这个徐康说吧。”

    他把大家邀请厅里,刘学镛看见地下还横着一具斩了首的尸体,吓得直抖,李益笑笑道:“刘大人,这人叫陈武,是史仲义的亲随,倒是个忠心朝廷的汉子。”

    刘学镛抖着声音道:“这下官知道。”

    李益目泛异采道:“原来刘大人知道他的身份,那就好极了,他是史仲义杀死的,刘大人,你既然清楚陈武的为人,就会对史仲义的平素行径也有个耳闻,兵部既然颁下了兵符,刘大人却坐居古浪叫我在道儿空口白话,头颅几将不保,幸亏是我安排得好,而且又能洞悉先机,得知史仲义勾结胡人的内幕,先发制人,否则李某白丢了一条命不足惜,史仲义狡谋得逞,为朝廷又添了一重心腹祸患,对朝廷威信的打击,这个责任谁负?”

    刘学镛没想到李益会把不是转到自己头上来了,他有许多难言之隐,对着李益的指斥,不知如何是好。

    李益冷笑道:“我知道刘大人曾经奉有指示,要见机行事,因势而制宜,不便轻举妄动。”

    “是,是的,十郎是明白人,下官必须慎重。”

    李益冷笑道:“我明白,也幸亏我明白,才没有胡涂送命,也没有使事情弄糟,否则全盘大局都毁在刘大人的慎重上了,大人既奉有指示权宜行事,就该深入了解,才能因势而制宜,守在古浪又能知道什么,我不去相请,大人还不肯移玉呢,在我需要大人支持时,大人却赶不及来,那不是要我好看,而是拿朝廷的安危来开玩笑了,假如我弄砸了,这因势不能制宜,大人负得起责任吗?”

    刘学镛本来还不觉得自己怎么样,听了方子逸与杨太守的话后,知道事态急赶了来,还打算怪李益太过于轻躁浮动,万一所谋不成,逼反了史仲义,事情就闹大了。

    他任职兵部,虽不能掌握全国军机,却对天下情势十分了解,大唐号称拥兵万余众,威抚四夷,为群邦尊为天朝,尊唐家天子为可汗,但那是太宗盛唐之际的事,年复一年的安逸生活,连绵不断的内廷权争,以及不断发生的小规模战乱,耗尽了国家元气,再加上后人的君王已无祖上的说气英武,几度的女祸,使得志士灰心,忠良不进,大帝国只有空架子。

    天宝一乱,暴露了内政的弱点,所幸是边境的节度使都还能掌握着相当的兵源,抵制了外族的人入侵。

    这使得大唐虽有内忧,尚无外患,但也正因为对边镇的依赖太重,使得那些节度使骄横自大,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割据自封诸侯,但实质上已经不太受朝廷的节制。

    安禄山,史思明之乱虽仗郭子仪敉平,而边镇之跋扈如旧,朝廷动过脑筋,有些地方,遣人去慢慢渗透分化,但是效果不彰,因为那些人取得了权势之后,只不过稍微好一点,抓到手的军权却是不肯放的。

    大唐目前还有二十余万禁卫军,那是新从朝鱼恩手中接下来的,由郭秦两家的世子来指挥统卸,大致虽有眉目,但还不能够全部地掌握,虽可一战,却也不敢轻调远征,这一点朝廷有说不出的苦。

    史仲义不敢反,朝廷也不怕他反,光是河西一地反起来,朝廷也还控制得了。

    但是朝廷的禁军却要留以对付那些更为头痛的地区,像安禄山跟史思明的旧部所拟的魏搏等使区五大重镇,占了东北地区,节度使为胡人,对安史二人依然尊称二圣,视廷旨若罔闻,随时可能再叛的。

    朝廷若用兵河西,正是给他们一个入侵的良机,比其一,再者,跟史仲义同时遣出的一批人,分别在其它各区中有了相当的地位,如果史仲义反了,跟那些人有人联系,问题将更严重,这是刘学镛急急赶来的原因。

    高晖希望李益能用易戍之计说动史仲义,因为他是个好大喜功,不安份的人,如果另一套理由被他接受了,使他能全权控制另外的四郡,他也会同意的。

    所以高晖才写了封私函给李益带致史仲义,却没有告诉李益实在的情况,让李益认为是朝廷的意思,在整肃另外的四郡,以李益的口才,或许能达成这个任务。

    易戍之计如能完成,则朝廷对另外四郡再少施压力,将史收统全局之功,但是高晖也怕史仲义不那么简单,看透了朝廷的真正意向而加拒绝,那就不能勉强,所以兵符虽发,却叫刘学镛在古浪停留视事机而定宜。

    那知道李益太厉害,逼得史仲义要变动塞外的突厥现状而拉制易戍之策,这个计划如若成功,事情就糟了,史仲义可以利用突厥的压力而迫使另外四郡尽归统制。

    这一来,刘学镛的坐待就误了事了,他如早发兵符,则在名义上还可压制一下史仲义,甚至于游说四郡,共迫史仲义就范的,刘学镛匆匆赶来,原是得跟史仲义好好地洽商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突厥人插了进来。

    但是他也知道,这恐怕已经晚了,史仲义如果跟东莫尔部酋也先汗协商妥当后,怎么样也不肯弃这个独揽河西大势,称霸一方的机会。

    史仲义会耍出这一招不仅是朝廷想不到,也是他刘学镛没想得到,先前,他怪李益不知厉害而轻动,可是李益提出反诘后,他才吓了一大跳。

    不错,李益是局外人,他却是深明其中厉害的,到了古浪之后,犹豫观望,未能及时制宜,他的失职之处,比李益要重上千倍,万死都不足以卸。

    看来李益很厉害,似乎对边廷的局势也十分清楚,所以才敢贸然下手,刺杀了史仲义,也不敢如此对他诘问,以一个六品外吏,诘问他这堂堂三品的部员侍郎,当然是有所恃的。

    何况李益在长安闹的事情也够大的了,原任兵部尚书于善谦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部么雄厚的底子,李益都能整下来,自己这个侍郎如果跟他碰,掉脑袋也大有可能,再说李益此刻正抓住了理由。

    刘学镛为人有个长处是能屈能伸,所以派他带着兵符前来,也是为了他看事深,没有火性。

    一看李益发了脾气,他立刻就软下来,连忙拱手道:“十郎,下官失察,下官失察,不过这也难怪,下官怎么也想不到史仲义会大胆妄为至此,而且他的行事毫无迹象,任何人都想不到,幸得十郎卓智天成,察微知渐,弭患于未然,下官深自感愧,还望十郎不辞辛劳,大力策划。”

    李益见他松了口,也不愿意太给他难堪,因为自己虽是高晖的私人代表,究竟不是朝廷正式的钦差。

    而且职位太低,不足以取信于人,还是要他来挡一挡的,但行事的大权则必须抓在自己的手中,所以要逼他一下,也是这个缘故,目的达到了就要见好就收,因此淡然一笑道:

    “大人言重了,事急从权,再晚不得已而采取了断然措施,但仍然要大人来作个处置的。”

    “这十郎不必客气了,下官全听钧裁。”

    口气已近乎谦卑了,他见李益要召王慕和来,知道李益必然是已有安排,自己根本插手不进去。

    因为边廷的情势很微妙,自己对这儿的情况不熟悉,如果接过手来,很可能弄个全盘皆砸。

    李益笑了一笑:“大人不妨先问问这个徐康的口供。”

    “那还问什么?十郎就加处置便了。”

    “不,必须要问清楚,军中易师,而主帅暴毙,这是何等大事,一定要有个明白的交代,才能使军心安服,史仲义也有不少私人人,如果不让他们知道主帅何以会致死,以及一个众所昭明的罪名,极易生变。”

    这也是实情,刘学镛壮着胆子坐了下来,杨太守很机灵,忙道:“卑职自荐为笔录,此事关系重大,目前不宜外泄,徐康,你把史仲义的谋反情形从实说出来。”

    徐康很聪明,史仲义已死,他就必须要保全自己了,连忙跪下叩头捣蒜道:“大人明鉴,小的不知道。”

    李益冷冷地道:“徐康,刘大人进来时,你还在意图杀死本使,但是我原谅你无知,还可以为奶开脱一下,如果你再敢刁。本使就认定奶是同谋了。”

    “李公子,你明明知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根本不知内情,小的是督帅亲随,督帅要小的怎么做小的怎敢违抗,关于督帅的行事,小的一无所知。”

    “混帐东西,军令如山,你该顺从的,但也要分辨清楚,乱命有所不受,你看看陈武的例子。”

    徐康不作声了,半晌才道:“李公子,小的口齿笨拙,记性又不好,已经不记得了”

    李益道:“你向史仲义招供陈武的活动,倒是清清楚楚,连一点小节都没漏掉,记性很好呀,史仲义许了你一个府卫郎,打算把跟陈武有来往的人,由你去指认,一网打尽,这时候你却来放刁了,莫非你在家里很不得意,九族父老都跟你有过节,所以你才想拼个一死,把他们都拖了进来吗?”

    这个罪名太重了,徐康也知道不能再使刁了,显声叩头道:“小的不敢,公子要小的说什么,小的都”

    李益冷冷地道:“史仲义罪证凿凿,死有余辜,我不要你再为他加什么罪条了,你只要说老实话把经过的情形一丝不改地说出来!”

    于是徐康一五一十,不但说出了经过,而且连李益跟史仲义的对话,也约略地摘要说了一遍,最后才道:“小的所知就是这些,至于公子跟史帅先前的谈话,小的没听见,就不敢妄加揣测了。”

    李益道:“那些不要你证实,本使另行具文详呈。”

    刘学镛变色道:“就是这些已经够了,徐康,你既然知道了陈武的身份与使命,也看见他不受乱命而斥拒史仲义,就该知所依循,你居然利欲熏心”

    徐康一听吓坏了,看样子刘学镛不肯放过他,连连叩头求饶,李益却道:“大人,这徐康是个无知兵丁,自不能与陈武相提并论,他虽然有罪,却不能过份地苛责。”

    “如此一个不知朝廷,罔顾春秋大义的匹夫,怎可轻恕,非处以极刑,不足以儆其余。”

    李益道:“这个人杀不得。”

    刘学镛道:“为什么,李公子莫非还要为他求情?”

    李益冷冷地道:“我不必为他求情,他犯的不是死罪,大人之所以不放过他,无非因为他知道了陈武的事。”

    刘学镛尴尬地道:“李公子,朝廷为了解边廷动静,好不容易才建立一个体系,用以-制悍帅顽将,这个内情实在不容轻泄”

    李益冷笑道:“谋之在朝,行之在人,如不得其人,虽有安邦定国的良谋,亦难当大事,如果再不得其人,则只有更糟,陈武等人虽为朝廷安插在此的线人,但是却为了外人知悉失去了作用。”

    刘学镛忙道:“他们同居一室,自是难以保持秘密。”

    李益道:“可是他们也没有完全能侦悉史仲义的行动,岂非形同虚设。而且经过的情形,刘公已在徐康口中得知了,那个陈武明知史仲义心谋不轨,却不敢毅然而施制裁,由此可知,这个办法还是行不通。”

    刘学镛苦笑道:“李公子有所不知,这这道理一时也说不清楚,下官等有暇时再与公子详加谈论。”

    李益知道他必然有着许多不便明言的隐衷,倒是很识趣地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诘问了,但是他却必须保住徐康的性命,因此笑笑道:“这徐康虽然知道了陈武等人的秘密,却并没有对任何人泄过半句,否则史仲义早就有所警觉了,由此可知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们就不该治他的死罪,杨大人,麻烦你把供词给他画押之后,吩咐贵属进来将这所客栈戒备起来,等我与刘大人商定一个概要后,再行定夺。并请贵属急速旁王副帅请来,子逸,你辛苦了,就陪徐壮士在侧房暂坐休息一下,小红,你招呼一下。”

    方子逸听说他要陪着徐康,未免有点胆怯,及至听见李益又叫小红在旁招呼才算放了心。

    他怕的是徐康为图保命而顽抗逃走,他是个文人,自然无法制止一个武夫的,李益叫小红在旁招呼,无异也是监视看徐康的行动,对这位姑奶奶的能耐方子逸倒是很清楚的,所以欣然地答应了。

    徐康却不放心地望着李益,李益笑着把他们送进侧厢道:“徐壮士,你放心,我不把你交给杨大人的皂隶们看管,就怕他们暗害你,我说过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我要方先生陪着你,等于是拿他做个人质,押在你身边,你的身边还带着剑”

    “小人不敢,小的只求李公子救命”

    李益叹了口气:“我要小妾陪着你们,又叫方先生陪着你,就是要保全你,杨大人跟刘大人之间可能有了默契,不肯放过你,小妾一个人也许招呼不了,不过有方先生在旁边,就不打紧了,如果情况有异,你不妨拔剑胁住方先生,别人就不敢乱来了,我如此保全你,你还不明白?”

    徐康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李益笑笑道:“刘大人所以不放过你,无非是为了怕你泄漏陈武等人的秘密,我跟刘大人谈话的时候,你不妨把你知道的那份人名告诉方先生写下来,这样,秘密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杀了你也没用了。”

    徐康微有难色。李益道:“我虽是兵部高大人的将使,但是刘大人身绾兵符,他才是名正言顺的钦差,而且可能还是专门司理陈武等人密探事务的大员,他一定要除去你我是无法跟他争的,这是唯一救你的方法,而且还要快,杨太守叫人去了,我看见刘大人临走跟他打个眼色,大概就是示意他灭口,因此你必要趁快,名单书就后,交小妾立刻交给我,那才能真正的保住你。”

    “可是小的以后怎么办呢?”

    “徐康,你不是笨人,应该看得出,凉州这个地方你是待不下去了,只有跟着我,你才能安全,而且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会有出息。”

    “是!是!公子雄才大略,英明过人,小的如能追随公子,为牛为马也甘心的。”

    李益笑道:“我看你很机伶,也是个聪敏的人,所以才要你,自然是要你办大事的,我身边还怕少了侍候的人,用不着你做牛马,刘大人不敢杀我,所以你那份名单越快交出来越好,不过我要用这份名单来跟刘大人讨价以保全你,可不能有半点虚假。”

    李益再度出来将刘学镛邀到一边的小静室中,刘学镛迫不及待地道:“李公子,刚才人多,下官不便启齿,这个徐康绝对留不得,朝廷派遣密探侦伺各地主帅动静,是很机密的事,如若消息外泄,传到别的地方去,很可能引起各地边镇的惊疑不安,乱子就大了。”

    李益道:“刘公,一个机密如经三人之耳,就不能算是秘密了,史仲义早有所觉,所以他才在身边不置一个私人,听任陈武等人活动以舒朝廷之心,却把他的心腹遍布军中,掌握实权,河西六卫郎将,除掉了府卫王慕和之外,全是他的心腹,这不是更为厉害”

    “是的,他这一手的确高明,所以高尚书明知此人桀傲而不敢动他,就是这个缘故,不过史仲义的情况略有不同,他出自先故高大人的门下,原本是这个圈子里出来的,较为清楚,在别的地方却仍然是个秘密。”

    “刘公一直是主理这部份的事务吗?”

    “实不相瞒,密探之设。就是故高公与于善谦两人的筹划,高大人与于老儿各掌一半的职权,后来因为高大人与各地的密探接触较深,关系也较密切,行将盖过于老儿,引起他的猜忌,才假鱼朝恩之手杀害了高大人,但是高大人早有远见,把所部都交给了他的令郎,也就是现任尚书高晖,于善谦并没有揽得多大的权限,这部门的业务还是由他们俩人分掌着,下官只是两位的副手,居间协调,一直到现在,两部职权才算是统一指挥,因此”

    “我明白,但是徐康绝不能杀!”“为什么?此人所知虽仅凉洲一部份,但是这个机密如若外泄,则将影响全局”

    “我可以叫徐康不乱说话!”

    “李公子,你与徐康非亲非故;而且差一点还死在他手下,为什么你要这样袒护他呢?”

    李益一笑道:“史仲义既是那个圈子里出来的人,他多少对密探的内情知道一些的,他的心腹人员,像凉洲的五卫郎将也一定知道一些,史仲义伏诛,那五卫的郎将一定多所猜忌,如果没有个使他们慑服的理由,这些人仍难以稳得住。”

    刘学镛道:“史仲义图谋不轨,已是不争之实。”

    “那些人并不知道史仲义的计划,他们支持史仲义,乃是为了巩固他们的地位以及手中的军权,却不敢有不臣之心,这在边镇间已是不容讳言的事实,别人都那样做,他们自然也能那样做。”

    “有了徐康的口供与亲笔的画押,那还不够吗?”

    “如果徐康死了,谁知道那口供是真假,画押更是靠不住,屈打成招之下可以成供,抓起死人的手划两笔,也没人知道是真是假,只有活口才可以证实那篇供词的真实。”

    “他们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刘公!这话就不高明了,狗逼急了会跳墙,人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何况他们手中握着兵,这些戍卒在他们手下带了好几年了。”

    刘学镛神色一惊,又干笑道:“真要造反还没这么容易,河西也不过几万人,成得了什么事?何况几万人也不会完全听他的。”

    “刘公,奶是真胡涂还是装胡涂?我知道你认为在这儿还有着朝廷的密探。”

    “是的,李公子,对你,老朽无须相瞒,在这河西帅府中派遣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也都是具有相当地位的”

    李益冷笑道:“我知道,史仲义说过了,他的身边没有一个私人,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他把私人都派出去驻守边屯,就算能整个府卫都能为兵部所控制,充其量也不过一万多人,六卫郎将各领万人,以一对一,固能占点优势,但是以一对六,却差得太多,史仲义是圈子里出来的人,他会不懂得利害,身居虎穴,朝廷不敢动他分毫,他又凭的是什么?”

    刘学镛脸上不觉色变,这是他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他原以为控制住主帅就没有问题了,现在听李益一说,似乎史仲义早就有了对策,而且还相当的高明。

    不过,他主管这部门的事务,被一个门外的年轻人压了下去,似乎又不太甘心,想想又道:“史仲义活着,或许还有点扎手,史仲义死了,那六卫郎将又能如何?”

    “不怎么样,反叛,他们的力量不够,但是他们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带着人投到别的节镇那儿去,那却是大受欢迎的。”

    刘学镛差点没跳起来,急声道:“这这的确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公子莫非已得有所闻了?”

    李益一笑道:“刘公的消息灵通,又是直接经手各地军情的,怎么会问起我来了?”

    刘学镛忙道:“李公子,这可不是开玩笑,你如果听见有什么风声,即请告知下官。”

    李益只是按照自己的构想,随便摆出一句话而已。

    可是他看见刘学镛的惶急之状,却不免心中一动,知道这一着又蒙对了,这个可能性显然连朝中那些决策的大员们都没想到,但却是一个边防军务上的大漏洞。

    抓住这个漏洞,他自然不肯轻易放松,因此淡然一笑道:“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只要有一分生机,谅也不愿意这么做的,投庇到别处去寄人篱下,只是保全性命而已,总不会愉快,再说别人对他们的投奔虽然欢迎,却也不会寄于完全的信任,日子也很难过,刘公只要不逼他们上绝路,他们尚不至于如此做的,刘公大可放心。”

    “老朽并没有要逼他们上绝路呀?”

    “刘公要杀掉徐康,就是逼他们上绝路。”

    “徐康这个人如此重要吗?”

    “不重要,只是史仲义的一名亲随,但他却是一个人证,一个史仲义图谋不轨的人证,只有他活着,才能使人相信史仲义是死有应得,不是被朝廷因为他专权而被杀的,而且史仲义一死,担去了全部的罪过,那些人没了靠山,只要还能保全自己,就会安安份份地接受调度。史仲义杀了陈武而留下了徐康,而且敢以重币高位来打动徐康,至少他的话会比别人的话可信些。”

    语中的暗示,刘学镛全懂了,因此忙长揖道:“李公子高明,老朽昏庸,多承公子指点迷津。”

    “史仲义已死,河西的大局很纷乱,只有一个人可以代之而起稳定全局。”

    “谁?什么人能稳定大局?”

    “王慕和,他是府卫郎将,是名正言顺的副帅,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继任人,而且他为人谦和,跟同僚间感情不错,这副担子由他来挑最适合。”

    “这个公子,王慕和实非将帅之选。”

    “不错!他稍微懦弱了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稳定大局,六卫郎将对他也很放心,如果朝廷再派个精明的人来,除非带着十数万大军前来镇压”

    “这是不可能的,别说朝廷抽不出这么多人来,而且也不能这么做。”

    李益微笑道:“何况精明的人就不会安份,史仲义就是个例子,朝廷意在制边,王慕和不敢生有异心,自然会接受朝廷的指挥,他升任了主帅,那些卫戍的郎将也较为安心地听他的调度了。河西大局在握,进而可以影响到甘肃二州、安西、敦煌二府,于是这一边的大局就全部底定了。”

    刘学镛叹了口气:“李公子,节度使的主要任务是戍边,将帅如非其选,一旦有变,又将如何定策御敌?”

    “只要王慕和坐镇河西,这儿就不会有问题。”

    “公子何以会如此肯定?”

    “突厥瓦刺部小汗即将成年接任,他是王慕和的次子,儿子总不会攻打老子吧!”

    “瓦刺部只是突厥的一个小部族,要不是女汗嫁给了王慕和;得到了大唐的庇护,早就被他们同族瓜分了,靠瓦刺部怎能遏制胡人的东侵?”

    李益微笑道:“但是把瓦刺部扶植起来,兼领东莫尔汗所部,声势就不同了,不但足与西莫尔汗赫卜达分庭抗礼,而且尚可凌驾乎上。”

    “这妥当吗?李公子,胡人的事,我们最好不要去介入。”

    “史仲义已经介入了,他跟东莫尔汗的密约,西莫尔汗赫卜达已略有所知,而且也作了准备!”

    “那就让他们自己去闹好了。”

    “刘公!不能让他们去闹,也先跟史仲义商定了合狙赫上达,夺取突厥的霸权,使得赫卜达对大唐的恶感已生。如果我们不加以疏导,恨念难消,而我们杀了史仲义,自然也不会再发兵去帮助东莫尔汗,他以为大唐背信,心中也难免怀恨,如果他们之间相互取得了谅解,联手东进,我们两面不讨好,兵祸立生,问题就大了。”

    “那那该怎么办?”

    此公久居长安,从未经过战争,闭门构策,或许还行,一听见要打仗,又吓得面无人色,坐在椅子上抖了起来,李益倒很从容地笑道:“因此我们必须择一而取,杀了史仲义,自然难以取得东莫尔汗的信任,只有交好另一边,但如使西莫尔汗掌握了突厥,权柄太盛,亦非良策,所以我才有扶起瓦刺部的构想”

    “李公子,老朽对一切都不清楚,公子想必早有筹划,老朽把兵符托付,全由公子作主好了!”

    “那怎么行,老大人,奶是兵部的侍郎,而且又是正式受命的钦差大臣,自然要老大人作主。”

    “老朽的兵符只是下达朝廷易戍的旨意,并没有要我去参与胡人的内战。”

    “可是现在事急从权,易戍之策,刻下却是行不得。老大人应该当机立断,通权达变”

    “老朽对战阵一窍不通,即使到了胡人那儿,老朽也是无能为力,李公子,你要兵符,老朽可以立即奉上,至于其它的事,老朽一概不管。”

    李益叹了口气,心中却暗暗得意,刘学镛的怯弱,对他绝对有利的,因此微笑道:“刘公,事情已经挤在头上,奶不管是不行的,否则回朝也交不了差,这样吧,等王慕和来了,老大人先叫他以副帅的身份,接掌帅印,让他取得河西的指挥权,以后就是他的事了。”

    “这当然可以,只是他能处理得了吗?”

    “他处理不了的事,老大人可以同时授命再晚监军,由再晚跟他会同处理,然后老大人坐镇凉州好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刘学镛也知道不闻不问,拔腿一走是不可能了。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王幕和很快地来了,看见史仲义已死,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只表示一切听候钧裁。

    杨太守带了七八名衙役进来再度请示,他是想得到刘学镛一句肯定的话下来,立即搏杀徐康的。

    可是看见刘学镛噤若寒蝉,一言不发,就知道这位侍郎钦差是个绣花枕头,他很见机,立刻又向李益请示了,李益笑笑道:“逆旅不是办公的地方,恐怕要暂借尊守公署一用。”

    杨太守立刻道:“下官当得效犬马之劳,请示”

    李益道:“先把刘大人保护到尊署去。”

    刘学镛巴不得早离是非之地,立刻就想走了,李益笑笑道:“杨太守,此刻变起非常,兵慌马乱之际,极易生变,只有严格封锁住消息。才不会使百姓闻讯而乱,否则这凉州城恐怕立刻就会有如沸鼎。你可要特别谨慎,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事。”

    杨太守惶恐地道:“是!是!下官知道利害。”

    李益笑笑道:“还有就是刘大人的安全,大人借府署处理要公,驻节贵署,你尤其要特别小心,刘大人若是有了失闪,这责任谁都负不起。”

    “下官自会严密保护,一个人都不让他们进衙署。”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李益的意思,固然是要他保护刘学镛,但更重要的是要他看住刘学镛,不使他跟别的人接触,所以也在话里回答了,李益笑笑道:“我这就随同王副帅到帅署去,把另外六卫郎将召集,回头一起到尊署去,那时正式公开颁下兵符,使王副帅真除河西节度督帅的帅印,此后奶的责任才算尽了。”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李益道:“尊守是同榜前辈,任仕有年,官情通达,王副帅接任后,更将借重长才,相信你们今后会合作得更愉快!”

    杨太守拱手道:“下官全仗栽培。”

    李益笑道:“节帅辖区内,最高的牧官就是太守,在河西,对尊守的借重虽多。可报之处有限,但是只要能够顺顺利利地把这一次的变事弭平,大家都有功勋,等刘大人回朝述职时,尊守的辛苦总会有收获的。”

    “公子言重,下官但求无过,怎敢言功!”

    “尊守客气了,尊守星夜奔驰,能及时把刘大人请到凉州,主持大局,就是首功。”

    杨太守背上才干的冷汗,顿时又有湿润的感觉,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岂止精明,简直是厉害了。

    刘学镛是他去请来的,如果事情一个办不好,他就要负全责,虽然,一切都是李益在摆布,但名义上李益只是个部委的督工差员,以品衔而言,从六品的官儿比他这正五品的太守也小上一截,说他是听李益的调度而去,怎么样都交待不过去的,这个年轻人一手掀起了滔天的巨波,却不负一点实际的责任,这一手可把他们坑惨了。

    而且,看王慕和的态度,似乎也跟李益早有默契,一切都听由李益调度,自己只有认了。

    刘学镛可以怕事拔腿一走,或者是另外区处,但自己这个凉州太守却无法擅离职守也跟着走。

    如果跑了刘学镛,朝令一时难至,而李益翻下脸来,可以叫玉慕和立时砍掉他的脑袋。

    看来除了死心塌地跟李益合作,接受他的安排,简直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只有连连点头答应。

    召集了衙役,把刘学镛恭恭敬敬地请出了客邸,他发现更为严重了,因为王慕和带了一标亲兵也封锁了客栈。

    他们动身时,那一标亲兵分出了一半,执戈披甲,半为护送,半为监视,拥着他们去到了府署,然后就严密地戒备逻守着,更苦的是李益把小红跟方子逸也派了同行,名义上只是侍奉刘钦差以尽其子侄的礼数,实际上是监督着他们,使得刘学镛跟他说句私话都没办法。

    杨太守知道王慕和与李益之间已有了成算,也不容许他作怪了,兢兢业业地等在府衙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刘学镛脸色苍白,一个劲儿地直叹气。

    小红佩剑紧挨刘学镛背后,更把杨太守的四名姬人都叫了来,侑酒歌弹,更谈不成一句正经话。

    这都是李益的安排,足足苦挨了两个时辰,天色已近深夜,李益跟王慕和之间却又完成了更多的安排。

    他先叫徐康去到胡营,秘密地会晤了东莫尔也先转述了史仲义的指令。

    徐康是跟史仲义一起去过东莫尔营地的,也先自然相信不疑,入夜,突厥的大公酋长会议如期在王慕和的回城中开始,四周唐军坚铤重铠,严密地守备着,一如往昔;各部酋长带来的亲随原是要经过王慕和的接待的,也如同往例进行如常。

    可是也先带来的人多出了两倍,王慕和装作看不见,把例行的人数放进了回城,却把其余三分之二的人带进了一边的军帐,给他们换上了唐军的服装。

    这是约好的,也先感到很高兴,还亲自去看了一下,更低声问王慕和道:“将军,史元帅怎么不见?”

    “元帅不便在此现身,因为这是贵邦的大公会议,他自然要避嫌,不过元帅已经吩咐过末将,一切如约行事,大汗放心好了。”

    “好!好!王将军,本王成事后,会好好的谢你的。”

    “不敢,未将只希望大汗对拙荆那一部多加照顾,再者拙荆想在会议上提出早一点将汗位传继给世子,也希望大汗多加支持。”

    “没问题!没问题!本王并了赫卜达之后,拨三个城给令郎,作为庆贺他就位的见面礼。”

    他俨然以塞外的霸主自居了,王慕和也客气了一番,在大帐中的大公会议已经开始了。

    脱欢儿女汗首先就提出了禅汗的事,请求大家承认,小王子才十六岁,照规定是还差两年,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反对,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西莫尔汗赫卜达首表赞同了,一向跟赫卜达唱反调的也先也同意了,而且更说小王子年轻有为,英明果决,少年老成。

    这两个为头的汗主都赞同了,反对者也都没有了响应,就算通过了。当时发表了吉斯王子为瓦剌部的新汗,举行了仪式后,脱欢儿女汗告退,让她的儿子以新汗的身份参予会议。

    东莫尔汗先声夺人,起立陈言,指责西莫尔汗赫卜达昏庸无能,沉湎酒色,不足以为其主,要求他让贤。

    这是一篇惊人的演说,也先居然也有两三个支持者立表赞同,于是赫卜达愤而退出会议,带走了他的支持者。

    刚才开始的大公会议就这么流产了,也先毫不在意,因为这是他跟史仲义约好的步骤。

    预定在赫卜达的退走途中。由他带来乔装为唐军的亲兵加以狙杀的,所以也先高踞首位,朗声大笑,告诉那些留下的人,说他跟史仲义已有密约,合作狙杀赫卜达,叫大家静候佳音,今后的霸主将由他来接任。

    留在席上的王公们有的是附和也先的,他们兴高采烈地发出了欢呼,他们已经举酒祝贺也先,祝贺他们的新盟主的成功。有些是属于中立的,他们保持缄默,因为他们必须等待事实的发展才决定他们的态度。

    营外传来了厮杀声、呼喝声,似乎战斗进行很激烈,也先十分放心地道:“狙击开始了,我们等着欣赏赫卜达那狗贼的首级!”

    战斗似乎结束得很快,没有多久就完全静止了下来,身为主人的瓦剌部新汗吉斯起了站来道:“我出去看看!”

    也先道:“我们一起去。”

    吉斯连忙道:“大汗万不可轻离,这次行动只是主帅与家父和几个人知道,在唐军中。

    还有几个人是跟西莫尔交好的,家父不敢让他们知闻,但现在他们一定知道了,在这里面,家父可以不让他们进来,但主帅如果离开了城堡,很难预料他们不会有其它的行动!”

    也先微微一怔道:“史元帅难道还不能约束部属吗?”

    吉斯笑笑道:“元帅自然有权约束,所以贵部在截杀赫卜达时,史帅方能坐镇号令,要大家不去干涉突厥的内争,否则史帅就自己动手了,所以还要贵部来参与行动。”

    “那为什么要我带来的人换上唐装呢?”

    也先还是很精明,听出其中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吉斯笑道:“大汗,你带来的人比别族的多出几倍,如果不换衣服,又怎能埋伏在城外呢?史帅是指派他们出去巡逻,埋伏起来,等行动时,再脱去唐装。”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以后史帅又将如何支持我呢?”

    “赫卜达伏诛,大汗去进剿他的所都时,事关边境的安靖,史帅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行动了。”

    放低声音又道:“大唐朝廷怕的是轻举妄动,徒惹战端,真等事成之后,大汗的霸业已成定局,大唐朝廷为了修好突厥,对史帅支持大汗的事也只有赞同了。可是目前,大唐却不愿意明里得罪西莫尔部,因为他究竟是突厥最大的一部,这是大汗必须承认的。”

    也先傲然道:“很快就不是了。”

    吉斯笑道:“不错,但是这个计划知者无多,等赫卜达授首之后,有了事实的表现,自然也没人敢动他念了。”

    这番话果然把也先说动了,吉斯又低声道:“目前即使赫卜达被诛,但西莫尔部未定,赫卜达尚有世子,大汗如果轻离此地,难保没有人会想借机立功,如果杀了大汗去讨好西莫尔人,未尝不可以建下殊功的”

    也先连连点点头道:“这话不错,毕竟是史元帅想得周到,那孤王就等在这儿了!麻烦新汗出去看看,孤王确实担心得很,战事已息,怎么不见人来回报?”

    吉斯道:“大汗!贵部已经回复了本装,自然不能带着首级公然进入回城,因为外面还有别的卫军守着,小王由于家父的关系,出入可以无禁,所以只有小王可以出去,大汗在此等候佳音好了!”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还有一点,小王看席上的各位王公,有些还没有表明态度,很可能还会有赫卜达的人在,大汗不可不备,小王出去看到结果后,不立即进来告结果,如若贵部已经得手,小王就命一批人进来旨酒,暗示庆贺,如若赫卜达脱逃,小王就叫人进来上肴”

    “为什么要这么秘密呢?”

    “赫卜达如死,大汗就应该立率贵部,会合小王的人,驰赴白亭海畔的营地,把他们的人杀光,再会师进迫西莫尔本部,如若赫卜达突围逃走,一定会急速回部整军备战。大汗就不必管那边,也急速回到本部领军与史帅共同追击,但无论如何,大汗得到暗示后,必须不动声色,随便找个理由,单身一人由侧门退出,切记万不可带一个从人。”

    “为什么呢?”

    “不动声色,争取时机,如果要会师追剿,当提防有人偷偷溜到西莫商报信。如果是为赫卜达突围而去,大汗悄悄出去,会合贵部再悄悄地带人进来,把那几个中立的王公扣押起来,带回东莫尔去胁令他们所部,配合我们联手作战。”

    “办法是不错的,但为什么要孤王去呢如果赫卜达得逃狗命,新汗就把孤王的儿郎带回来好了。”

    吉斯摇头道:“大汗,这是个秘密行动,小王不便参加,大汗自己带了人来,家父可以对同僚说突厥内部的事,唐朝不便插手,压住其它的人。如果小王也参与了,他们可以说家父也参与活动,就压不住他们了。”

    也先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点点头笑道:“新汗果然年轻有为,好兄弟,孤王十分欣赏你,如果大事有成,孤把西莫尔的十个城划给你,跟你拜为兄弟,这样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侮你了。”

    分割十个城,加上瓦剌本部,在突厥可以踞第四大部了,瓦刺在突厥十六部中,列居末位,也先觉得这对瓦剌已经十分慷慨了。

    可是吉斯不会动心的,因为李益许他是整个突厥的霸权,这虽是一项渺茫的许诺,但是吉斯的这番话,完全是李益的授意,居然把也先哄得相信了,使得吉斯对李益的信心倍增,所以他脸上装出十分感激的样子退了出去。

    回到后帐,李益在等着,笑笑道:“新汗,情况如何?”

    “也先已完全入壳,公子计无遗算,外面呢?”

    “西莫尔汗赫卜达配合了贵部的人,已经把也先的人全部肃清,现在正兼程赶往青玉湖畔,歼杀其余。新汗,这里的事你只须照计办理,我要令尊到太守府去完成令尊掌节帅印的大典,受印后,利用兵符,立发大军,配合奶的行动,你可得沉住气!”

    “也先已经上当,杀他绝无问题,可是另外那几个”

    李益道:“那几个人?”

    “附合也先的四部王公,辖地与东莫尔接邻,恐怕不会屈服,小侄的威望也不足,至于那些中立的更难对付。”

    李益想想道:“秘密处杀也先后,假借他的名义,迎合那四部附从者王公,当席击杀中立者,却把他们的部属放回去,等我与令尊回来,那四部附合也先的人就归于你了。”

    “李公子,这小侄不懂了。我们应该交好中立者才对。”

    “不,瓦剌部太弱,欲图振作必须行非常之计,让他们杀死了中立部族的王公,却又放逸从者,那些人回去后,一定记怨四部王公,他们有也先撑腰,自然不怕,可是也先死了,他们无所依靠,西莫尔汗更不会放过他们,他们两面受敌,就只有依附瓦刺部了。”

    “李公子,他们那一部都此小侄所部强,怎么会臣服于小侄呢?”

    “靠瓦刺部的力量是不足的,但是令尊带来了史仲义的首级与帅府兵符,你就是强者了,他们只有归附你,得四部之助,再并掉了东莫尔,奶的力量已足可与西莫尔一抗了,以后的事,我再为奶策划一下。”

    吉斯十分倾服,李益的计划听起来很冒险;然而却绝对可行,使强于自己的敌人孤立,树下更强的敌人,他们只有往自己这边靠了,因为自己的力量虽小,但自己的父亲做了河西节度使,掌握了河西七万余大军,就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因此他深深一揖,答谢李益道:“小侄如有所成,皆出公子所赐。”

    李益口中谦虚了一阵,心中却更得意,因为这个计划如果完成,将是莫大的勋业不谈,最重要的是河西这一个地区,完全是他李益的天下了。

    跟王慕和邀齐了六卫部将,一起到达太守署衙并不容易,因为史仲义已经跟那六个人略说了一些利害,使他们很犹豫,可是李益早有安排,他叫罗春霆以史怀义的名义把六部郎将诱到帅署议事的。

    然后又把徐康所供的跟陈武来往的那些朝廷密探召齐,用刘学镛的名义要他们听命效力。

    那居然有二十多人,而这二十多人中有四百名夫长统率所属,就有四百多人了,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六卫郎将,等于是硬押着他们去的。

    到了太守署衙,李益先把突厥所生的变故一说,大家都吓白了脸,这一闹非同小可。

    李益再宣布了史仲义的罪状,取出枭下的首级示众,对六衙郎将曲意抚慰,把他们私挪城砖,营建私宅的罪名都推在了史仲义的身上,然后再发表了王幕和的新职。

    六卫郎将对王慕和并不见得服气,可是不得不宣誓效忠,因为只有这条路才能使他们保全目前的地位,而王慕和儿子接汗瓦刺部,交好西莫尔部汗赫卜达才是他们的致命伤,他们就是想把兵拉走投奔别府,也无法通过突厥人的辖地而借道了。

    王慕和的权柄确定了,势成骑虎,刘学镛也不得不采用李益的计划,全力支持瓦刺部了。

    得到六卫郎将的支持,他们重返王慕和的回城,七万大军齐集边境,先密密重重地包围了回城。

    吉斯在城内也顺利地诱杀了也先,族动回部大公,击杀了五部中立的王公却放走了他们的部属,那是利用也先的名义做的,同时还警告了五部王公的随臣,要他们回去准备归降东莫尔,否则即予以歼减。

    当这些人带着死去王公的遗体,心怀悲愤地离去后,王慕和才以河西督帅的身份,径持史仲义与也先的首级进人回营,陈说这两个人狼狈为奸,不仅图谋突厥的霸权,而且还意图勾结为乱中原,为天朝上差所悉,予以诛杀,说那四部王公都是帮凶,也要诛杀。

    这一下可把四部王公吓坏了,身在对方的势力之下,自然不敢反抗。只有连声推诿,而且吉斯也为他们求情,说是他们乃受也先的蛊惑,联史仲义是争取突厥霸业,绝无反抗天朝之心,也不知道也先与史仲义有这个打算,说他自己也是受骗者,王慕和则装模做样,连吉斯也要杀。

    他是王慕和的儿子,绝不敢欺骗王慕和的,李益这时才以天朝上使的身份出现,力陈吉斯的无辜而且说他之所以得到密报,也是吉斯得到了消息,偷听得史仲义与也先的谈话,因而得知的。

    史仲义是大唐的边将,心谋不轨,故而诛杀;东莫尔汗也先,野心勃勃,勾结大唐守将,除予诛杀外,并饬令王慕和立率大军,加以征伐。

    至于这四部大公,则因事先不知情,予以免究,着令加以释还,往后不得再生异志。

    瓦刺部新汗吉斯,举发奸逆有功,可率所部,会同河西大军征伐东莫尔,俟平定该地后,将东莫尔部归入瓦刺部兼领,这一番措施可以说很宽大了。

    四部大公死里逃生,先还额手称庆,可是仔细一想又着了慌,因为他们既为附合东莫尔汗也先,开罪了西莫尔汗赫卜达,又在不久前搏杀了五部中立派的大公,东莫尔汗被杀,他们没有靠山,而西莫尔汗不会放过他们,那五部中立的大公臣属也一定要找他们报仇,这四部人合起来也只是突厥的二分实力,无论如何是难以抵抗强大的西莫尔都与另外五部的,在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向瓦刺部新汗求庇。瓦刺部虽不可恃,可是他父亲有河西的兵权,有大唐为靠山,方可以保障他们的安全。

    一连串的分化离间,远交近攻之策,完全获了成功,东莫尔有骑兵四万人,也先带了一万人来,在青玉湖畔被西莫尔汗赫卜违会齐所部与附合者杀了一大半,他为了配合史仲义的计划,另外调来的一万五千人,则被瓦剌部新王配合了新归附的四部人马,在半途上迎住了。

    他们还不知汗王已死,那四部王公跟他们是认识的,言谈之除自无戒心,甚至于王慕和所率大唐军马前来时他们也还是根据先前也先给他们的指示,以为是来配合作战的,接近会合后;猝然发难,全军皆墨。

    等浩荡大军开到东莫尔部境仅剩下一万五千众,怎么能够抵御呢,只有投降了。

    也先的新续弦妻子是吐蕃公主,只带了几百人逃回了吐蕃,瓦剌部正式吞并了东莫尔。

    吐蕃狼主为了替女婿报仇,遣军进攻,因为地近西莫尔部,自然也先攻打西莫尔。

    赫卜达早已作了备战部署,两军相遇,苦战不下,赫卜达向大唐求援,李益等他们双方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以兵符调遣了甘州、肃州、安西、敦煌四郡的人,配合了河西大军,两边夹攻,吐蕃终告不敌而求和。

    李益接受了和议,且还进一步为瓦剌部新汗吉斯乞婚吐蕃主幼女为后。许也先遗孀重返东莫尔,立也先的新生遗腹子为东莫尔部储汗,认吉斯为叔,未成年前由吉斯为监护人,归还东莫尔一半的地方。

    这是非常宽大的措施,东莫尔旧部固然感激涕零,也先的遗孀因为跟吉斯成了亲戚,孤子有依,故夫旧业得平复,心中也着实感激。

    于是李益奇迹般凭一介斯文,在塞外造成了真正的奇迹,把一个最弱的瓦剌都造成霸主的地位,也把一个甫成年的少年抬上了西方最大的汗主,连西莫尔汗也不得不对瓦剌部另眼相待了。

    李益还做了一些工作,最成功的就是促成了易戍的决策,他以河西的军力,加上突厥与吐蕃的压力,迫使那四郡的节帅不得不乖乖地受命。

    当然李益对那些人还有一番秘密的说词,保证了他们的权位,但也造成了他们之间相互利害的牵连,使得每一个人,都必须串通了李益的关系才足以自保。

    在塞外整整一年,李益踌躇满志而作归计了。这一年中,朝廷数度遣人前来,想接替一部份工作的,但是都无功而退,因为他们发现,整条线都牵在李益的手中,谁也无法接手过去。

    朝廷也因为李益的措施太专横了,特别派了他的好友──郭威前来,一面劝诫,一面观察。

    郭威来了之后,却找不出一丝头绪,因为李益的线都是暗的,他跟每一个人都是暗中的接触,事情非他才办得通,而他自己本身却不掌一点权。

    而他真正的身份,还是一名六品的外员,借调西部行走,说什么也安不上他一个专权的名目。他的整个布局,彷佛西蜀侯诸葛孔明所设的八阵图,取自然形势相生相应,相制相克,具惊天动地,神哭鬼泣之威而无须一兵一勇。

    郭威回报朝廷的奏章中,只有一段话,李君虞天纵奇才,集纵横兵法三家之大成,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乱世可为庙堂之具,盛世则宜置之高阁,备其才而不用,为良才而非贤吏,能臣而不可为良相。

    这是一段很公平的评语,而且也是很有力的一段观察,它决定了李益的一生,如果晚十年才展露他的才华,他可以入阁拜相而掌天下之权的,只可惜他表现得太早了,他的心计之工,使人对他害怕了。

    李益却不知道,他相信他回去至少可以飞黄腾达了,纵不能立致尚书,至少该有个侍郎干干了。

    在这段时间内,他的诗并没有放下,诗简中佳作很多,像他送刘学镛回京复命时,登夏州城,赋得长章:“文州胡儿少番话,十岁骑羊逐沙鼠,沙头牧马孤雁飞,汉军游骑貂锦衣。云中征戍三千里,今日征行何岁归,无定河畔数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胡儿起作六番歌,齐唱呜呜尽垂手。心知旧国西州远,面向胡天望乡久,回头勿作异牙声,一声回尽征人首。”

    “番音虏曲一难分,似说边情向塞云,故国关山无限路,风沙满眼堪断魂,不见天边青作冢,古来愁杀王昭君。”

    诗抄就请刘学镛带回去给卢方赐教,其实那是客气话,他知道卢方的那点才华对他的诗不能易一字,岂止卢方不能,他相信满朝文武,甚至长安济济多士,谁也无法改得了他的话,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胡人,没人有他这份豪气与作为,胡儿起作六番歌,齐唱呜呜尽垂手

    能叫胡儿尽垂手,这是谁也做不到的事,而他李益以一介书生,手无寸铁,未将一兵一勇竟然做到了。

    谁能有这份才华,他的诗里自然地流露出骄气,但也是一项警告,他能使六番胡人垂手,就也有本事使得胡儿举手持戈地乱上一乱,谁要找上他的麻烦,必须要考虑一下,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他得罪的人很多。

    尤其是斩了史仲义,给了高晖很大的难堪,史仲义跋扈是一个事实,却没有胆子敢造反,史仲义也许有意抗拒朝廷易戍之策,但是对高家还是相当友善的,由于史仲义的死,使得高晖放在别处的人也受到很大的影响。

    他们对朝廷失去了信心,对高晖也失去了依恃,甚至于会影响到高晖在朝中的地位。暴露了高氏一族,为朝廷苦心经营密探的缺点,假如高晖也控制不了那些人,则这批派出去的少壮将领,无异又是一批新的悍将而已。

    他知道高晖对这件事很不满意,史仲义跟高晖之间,多少还有点默契,不管他的行为多跋扈,对高晖还是十分支持的,高晖要史仲义接受易戍之策,目的在要史仲义对河西四郡加强控制。

    只是高晖不明了一件事,就是史仲义对凉州本署的人也未能完全控制,高晖授权给李益,是希望李益以卢方的关系去压一压甘、肃、安西、敦煌四郡,把那边整顿定了,他再设法跟史仲义疏通处理的。

    可是李益办得太急,第一个就找上了史仲义,而且李益用的方法太狠、太绝,逼得史仲义不得不自谋为计。

    那是李益在整顿史仲义所留的文牍,看见了高晖与史仲义来往的私函。才知道两人的关系很深。

    李益知道自己见到高晖后,可以为他献策,另外再作一番部署的,但是这件事一定要面谈才行,两地相去万里,又不能见诸文字,他不得不把高晖先稳住才行,而且若无这一番翻云覆雨的手段,高晖也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议。

    另一点,他很聪明,知道自己的作法太过火,使得很多人不安,因此,必须在诗中表露一下归思以表示自已在这边只是因势而制宜,无意在此久留,更没有意思在河西建立自已的势力,使得朝廷放心。

    这一首长诗到了卢方手中,一定会遍诵长安,他也不能不用点心,使得卢闰英、霍小玉看到了诗后,也能读到他留在字里行间的思念之意。

    但是他是个文人,而且还是个目空一切、自大已惯的文人,总免不了那股狂气,要自我标榜一下的。

    “未见天边青作冢,古来愁杀王昭君。”这收尾的两句固然把他的狂态表卢无遗,也着实地舒道了他心中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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