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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龙腾虎跃刀鸣杖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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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居然能够与他以兵刃相见,争持两个时辰有多。这件事著传出江湖,必定震动江湖无疑。”

    青田和尚呀地一声,道:“弟子实不知该人来历,是以冒失挺斗,若知底细,恐怕会曳杖而走。”

    广智老和尚道:“老衲早年也曾研练武功,然而总不成材。晚近二十年静中有悟,然而筋骨已衰,已无寸进。不过以老衲愚见,师兄杖法绝伦,只惜方寸中杂念未祛,不时动心转意,影响功力。而且那上官民的缅刀,乃是希世之宝,师兄禅杖被削,更加影响斗志。目后尚须从持心定慧方面加点儿苦功,再与上官民相逢时,定能一挫凶焰。”

    青田和尚心中如有所悟,不禁着意寻思,歇了好一会儿,才连忙向广智和尚道谢。

    老和尚道:“那上官民率同两名大内好手,来本寺搜寻敌人,其中一位正是佛门弟子,啊,师兄果真不管世事,那么老油也不须多言。不过有一点要奉告的,便是他们欲搜捕之人,果然匿伏本寺,幸亏那魔头被师兄牵制住,否则后果如何,便难说了。”

    青田道:“老样师切勿误会,弟子虽是出家为增,但仍然记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而且,弟子之看破红尘,与山河沦落于外人之手,亦有关系。不过,此刻弟子身有重任牵涉到佛门大劫,是以日夕惕惕,不能自安耳广智和尚诵一声佛号,道:“师兄有此缘法,可喜可贺。然而佛门劫运,系于天心,师兄虽然必须谨慎从事,但也不可太于执着,反坠庞道。啊,老袖饶舌了,请师兄海涵”

    青田连声不敢,猛然又如有所悟。

    老和尚道:“那魔头收拾不下敌人,定然无颜留在此地,况且另两人已现身逃走。他奉了密旨,必定不敢先私仇而后公事。那屋角一根竹枝,权当排杖,师兄可持去,力挽狂澜。

    我佛无所不在,必定庇佑师兄。”

    青田转眼一看,只见屋角靠住一根长逾眉际的竹杖。大约是久无人理,是以有点儿黯淡。

    他走过去,伸手拿处,但觉竹杖重量还在自己那根掉杖之上,不禁诧异细瞧,只见那杖仅仅粗及儿臂,色泽金黄中,隐隐幻出一圈圈的紫景,极是悦目。

    老和尚道:“这是沙门至宝南海紫檀竹,坚逾钢铁,可也甚重。以师兄之功力,再不怕人家的宝刃了。师兄既弃以往的按铁禅枝,今日之事,便传为另一人所为。如此一则师兄来日走动时,不致多生麻烦。二则有这么一个高手,便可为我方益增声势。”

    青田无道谢过赠杖之德,然后道:“弟子此时无暇及此,一切便请老禅师裁决。”他再坐下倾谈,便将此行内容说出来。

    广智老和尚原来也会见过左右光月头陀,当了便约定代为留意,两个月后再来此一晤,以便得知确实消息。

    青田和尚用过斋膳之后,才又从容上道,先到云岗堡瞻仰石窟佛像胜迹,然后一路北上访寻。

    不过他这一路上都不像以前那么急切,他深深体味到广智老尚话中微旨,从而了悟出许多道理。于是,他变得沉默深思,路上所见的一切,部另有一种意义,那是恒久的内在的意义。他似乎探索到宇宙的真相,他得悉生命中更多的限制,不论人类智慧如何发展,但仍然有许多限制,是超乎于智慧之上,为智慧和人力所无法逾越的。他从北方折回大名府,逼着了小毛。

    两人都无所获,青田算算日期,便携同小毛回到大同的大华严守谒见广智老和尚,探听一下消息。

    十天之后,他们已到了大华严寺。

    远远已望见寺门,小毛已买了一匹马,这时扬鞭追上青田,呼叨道:“三相公,前面可是大华严寺?”

    青田点点头,小毛又问道:‘哪位老和尚是约定这个时候么?”

    他又点点头,凝目瞧着远处的寺门。

    小毛已抱怨地道:“三相公啊,自从在大名府再见到你,但觉你已变i一个人,老是不做声,尽在思索些什么,三相公休老是想些什么啊?”

    青田道:“你喜欢我说些什么呢?”

    小毛道:“什么都行啊,只要别那样子不做声,可要憋死小的了。说些老和尚的事,或者是大小姐什么都可以。”

    青田微唱一声,道:“你怎会明白我的思想。”

    小毛道:‘’这就快到大华严守了,若果仍然没有大相公的消息,可把大小姐等惨啦,对了,三相公啊,那天你不是对大小姐说你爱她么!那时小的心里很气愤,那是为大相公气愤,故此当你阁小的慢走,你和大小姐先赶去西安时,小的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妥的念头,现在小的才知道自己该死,三相公你”青田截断他的话头,道:一这些事不消再提,你瞧我已经是个和尚,那就太够了。”

    小毛嗫嚅一下,道:“小的知道三相公不会怪责,三相公你果真爱大小姐么?”

    青田沉思片刻,缓缓道:“那是以往的事情,我如今已不是昔日的青田,哪还有什么爱不爱的。”

    小毛征一下,大声抗议道:“你三相公的话太绝了。你能够削发出家,也可以蓄发入世啊,大小姐她呢?她怎样说?”

    青田嗯了一声,侧顾小毛道:“你今天这么多话,奇怪?”

    “小的在想,大小姐怪可怜的,又是那么一个美人,唉,大相公也大忍心了,然而作,也一样地忍心。”

    青田心波荡漾,遐想欲飞,连忙诵声佛号,自个地念道:“有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溟蒙”

    小毛道:“三相公,等会儿若果然不知大相公下落,你就蓄发还俗吧,小的知道唯有三相公你能够使大小姐抛开愁思”

    青田猛吃一惊,再看他一眼,只见他面上神情甚是思挚,仿佛这个要求,乃是对他本身十分重要。这要求生像已非罗淑英之事,而仅是小毛生命中最要紧之事。

    “他他想什么啊!”青田吃惊地思忖:“他为什么这般替她着急。”罗淑英情影已经多日没有侵扰他的心灵,但这刻却清楚地浮现心头,他悲哀地叹息一声,想道:“我焉能代替她心中的影子,若是能够的话,我”下面的他不再想下去,这刻他已生出犯罪的感觉。

    他大声道:“小毛以后不得再胡说了,你可知自己说些什么话。”

    小毛勇敢地点头道:“小的知道自己说什么,小的但求能使大小姐快乐,心中便觉得舒服。三相公作应该蓄发还俗的啊。”

    青田和尚央一下马腹,冲在前面,一面惊诧地想道:“真料不到,小毛对她也生出这么强烈的感情,虽然因为各方面都太过悬殊,故此不像寻常的爱情形式表现出来,但他的确是对她有了莫大的感情,她”

    蹄声得得,已走近大华严寺,只见寺门石阶上,一个和尚站在那儿。

    那和尚正是大华严寺的老方丈广智者和尚。

    青田滚鞍下马,上前行利,广智老和尚也还了一礼。

    他道:“老纳已探出圆通师兄的行踪,他乃是往南海朝拜,大概此去时间很久。”

    小毛可不知圆通即是袁文宗。青田道:“多烦老禅师指点,既是如此,弟子便归西安。”

    广智老和尚微微点头道:“如今寺中尚有恶客留驻,彼以老销不知耳。师兄禅光冲和,遇异昔日,大是可贺。”

    青田和尚向寺门投一瞥道:“既是如此,弟子先告辞了。”

    当下彼此行礼告辞。

    小毛跟着青田远了,才问道:“刚才三相公和那老和尚寥寥数语,便立刻离开,已经知道有什么消息么?”

    青田沉重地点点头。他这一回到西安府,找着了罗淑英,便立刻得将底蕴揭穿,那时候,后果如何,正未可预卜。纵然他如今已深悟世相,不再执着。然而,到底关系甚大,不由得他不耿耿于心。况且他极不愿令罗淑英伤心,然而当他说出真相之时,她焉能不芳心尽碎?他们终于回到西安府,那罗淑英在城郊外租赁了一间孤零零独立野外的房子,每日除了到处溜溜,希望碰到袁文宗之外,便是等候青田归来。

    如今已是秋深时分,田野间一切都枯黄了。纵目遥览,难得见到代表生命的绿叶,只有山谷间枫树千重,染得遍谷红成一片。可是这种颜色,终不似鲜花之红,使人无端生出衰飒之感。

    她的屋子孤零零地独立在田野中,在清冷的秋风中,倍觉孤单萧索。

    可是她的心境比之这座屋子更加凄凉,在这几个月的等候中,她觉得像是已过了千年。

    日子是这么地难以排遣。而相思之情,则日益深刻。好多次她站在门前,眺望西沉的太阳,余晖残彩,映得遍地像抹上缤纷油彩,尤其是那长满枫树的山谷,更加美丽醉人。

    可是只在眨眼工夫,这一切一切美丽的景象,都随着暮色降临而消失。她深深觉得悲哀,这不仅是像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悲哀。而是痛惜青春的惆怅。那原本是生命中最灿烂美好的日子,却是轻忽地让它逝去。

    她的青春,正如那黄昏夕阳美景般令人爱恋和美丽,然而一会儿便失落了。

    尤其是袁文宗的远走出家,那是不可填补的损失,永远再也不能填补。

    是以她变得沉默、衰颓。生像青春已从她身上消逝了,再没有那种活力。

    她忽然发觉头上出现了一银白发,这是一个极恶劣的凶兆。

    以她那种道家罡气的造诣,本可以转白为黑,返老还童,可是她居然有了白发,这是多不可思议的现象啊!

    如今她深深体会到忧愁滋味,并且无能摆脱相思的樊笼羁绊,这情枷恨领真个把她折磨得比普通的女人还在弱,她经常静静地哭泣,却说不出是什么缘故。

    这天,她清晨便起来了,晓色迷离,曙光黯暗,她盥洗罢之后,走回房间,四下一瞥,但见红窗寂寂,一个茶杯孤单地摆桌上,床上多枕末整,却是凌乱得那么单调,她叹口气,轻轻诵道:“红窗小泣低声怨,永夕春寒斗帐空,中酒落花飞累乱,晓等啼破梦匆匆。”声音凄清,玉容惨淡,跟着又将这首诗倒转来念道:“匆匆梦破啼莺晓,乱絮飞花落洒中,空帐斗寒春夕永,怨声低泣小窗红!”

    她念的那首诗,乃是宋代眉山苏东坡的回文诗。诗中之意,除了节候不对之外,其他的全都极贴切她这种孤单零丁的心境。而且,她实在也曾红窗小泣,晓莺破梦。

    她独自坐了不知多久,猛然外面的马蹄声,使她墓然惊觉。

    那蹄声毫不迟疑,直向她屋子疾驰而来,她心中猛然震动,霍地站起来。可是她没有立刻奔出房去,因为她甚至在梦中也惊怕的,便是两骑并驰而来,却没有他在其中。而来人更带着恶讯。

    她在房中团团走动,始终不敢出去。

    蹄声在屋前嘎然而止,接着木门有敲叩之声。

    她屏息静气,不敢做声。

    叩敲之声又响,并且有人叫道:“大小姐可在屋里,大小姐”

    却是小毛的声音。她忽然流下两点泪来。她记得当日青田曾说着小毛回袁家镇等候。也许袁文宗会回到故家,那样小毛便可带领他来西安。

    她也从蹄声中得知来的若是两骑,那么另一骑不是他还有谁?清泪悄悄从脸上跳下衣襟,她感激上苍地用双手抱住心房,长长叹口气,于是,徐徐走出房去。

    叩门声仍然继续着,她一下子便来到门边,伸手轻轻卸下门检,然后吸一口气,猛然拉开木门。

    小毛站在门口当中,把她的眼光遮挡住,只约略瞧见他身后露出灰色的僧抱。

    她的心突地一跳,想道:“难道他真出家了?那么他还来此干吗?”

    小毛欢喜地道:“啊,大小姐你起来啦,这一阵子可好?”

    她的脸色沉寒如冰,只点点头。

    小毛随即挪开身躯,于是,她清楚地瞧见那和尚,却是青田和尚。

    她的心立刻向深渊沉没,仿佛无休止地向下沉。

    这世界已经离她远去,一切事物,不论是美好的或丑恶的,都与她无关。

    眼中的青田,与他颇为相像,可是究竟是相像而已,绝对不能是他。正如佛家一个譬喻,一只金铸的狮子,再另铸一只金狮,虽然和先前那只一模一样,终究已非那只金狮,即使溶了重铸,到底已非本来的金狮。

    她麻木似地靠向门边,这动作显得这么荏弱的和乏力。以致青田和尚微微一惊,急步上前,伸手去扶,一面道:“咱们进去说话,你没事吧?”

    他的心也是难过得很,一方面为了她这可怜的遭遇,一方面为了自己,因为她终究是全心全意向着袁文宗,对于他的出现,甚至于不屑一顾。

    小毛也抢上来,伸手相扶。

    罗淑英忽然将玉臂一振,青田和尚如受一堵铜墙铁壁,硬碰过来,不由得连退四五步,却没有受伤。

    小毛扶着她,走进房内,他有点儿儿结巴地道:“大小姐你没事吧二’罗淑英抬眼向着屋顶,却没有发现小毛那种焦虑的神情,那是焦虑关心得有点儿过份的神情。

    她在房外的厅子(勉强称为厅子,其实比她的房间还要小些)坐下。

    青田和尚走进来,脸色有点发青,而且还带出激动的样子。

    他没有坐下,一径站在罗淑英之前。

    她垂下眼光,道:“你有话说么?”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不过却显得极其淡漠,使人生出反常之感。

    青田和尚瞧瞧她身侧着的小毛,眼珠一转,道:“小毛出去把马系好!”小毛无可奈何地去了。

    他才继续遭:“我已得知大哥行踪,故此立刻来告诉你。”

    她霍地站起来,却紧闭着嘴唇,等候他继续往下说。

    “可是有一点要先告诉你的,便是大哥已经”

    她忽然用手势阻止他说下去,她急急地道:“既然知道他的消息,那等一会儿再说。我有一个问题,几个月来,经我反复思量,但至今仍不得要领。我想请你帮助找寻答案”

    “答案?我?”青田和尚受宠若惊地随口反问:“你且说出来,看是什么问题?”

    “我反复地想着,我本是十分骄傲的人,是么?”

    青田和尚点点头。

    她又道:“可是你也见到的,我为他弃家出走,风尘跋涉地找寻他,可是,若果换了是他,他可肯为我这样?又这等做法,是否太过愚蠢而令他看轻?”

    青田和尚怔一下,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他心中想道:“我别要节外生枝,这些问题,老天爷也弄不清楚”

    他断然遭:“我先告诉你一件事,便是大哥已经做了和尚。”

    她的脸色白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原状,只是眉毛和眸子中,流露出一种煞气。

    她冷冷道:“我想他定是如此。”

    青田倒是没有话好说了。她徐徐走过去,剩下青田独个儿呆在外面。

    片刻地再走出来,玉手中捧着一口剑,她说:“我早已买了这口剑,便是为了这个消息而用。”

    青田凝视她一眼。这一眼可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她。他几乎可以数出她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睛上,那两道细长的眉毛有多少根。然后,下面是个挺直鼻子,再下面是纤巧而丰润的嘴唇。

    他一点儿也找不出她有什么邪恶的表征。反而在操心底同情和宽恕她,人往往要做许多不愿做的事情啊。

    他真想告诉她说,他原谅她决定的做法,而且要将那根紫檀竹杖扔掉,让她能痛快地一剑收拾掉自己。这样,彼此都可以免掉以后漫长岁月的折磨。

    他几乎真的把竹杖摔下,可是小毛的声音把他惊醒。

    小毛道:“大小姐你拿剑干什么?”

    罗淑英娇躯猛震一下,摇头道:“没有什么,你出去吧。”

    小毛不大情愿地慢慢退出屋门外。

    青田低声道:“那么你要从我杀起了?这是你说的,是么?”

    淑英道:“对,就打你开始。”声音十分坚决,显出绝无转回余地。

    青田道:“那么你何须用剑,只须你一举手,我便变成苗粉。”

    罗淑英道:“你图个省事么?那也可以破例为你这样做。”

    她咬一下牙齿,这一下动作,显示出她的内心并不似声音那么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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