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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常玉岚乃是当今高手,一流的大行家,竟然被这女郎欺近身侧探手可及之处,乃是不可思议之事。
若是银衣女郎心存加害,常玉岚此刻必在她指掌之下,甚至已经横尸当场,血染旅邸了。
更使常玉岚骇异的是,看不出这银衣女郎的身法。
所以,他失声惊呼,飘絮惊虹,闪了开去。
不料——
那女郎盈盈而笑声中,早又已回到原来坐的那张靠椅上道:“好快的身法,盛名之下无虚士,常家威震金陵,名动武林,不是浪得虚名。”
常玉岚不由脸上飞红,讪讪的道:“惭愧,姑娘的身法,在下自承不如。”
银衣女郎闻言,娇笑声道:“我也不慢,只是,你是武学正宗,我的有些邪气,对不对?”
武林中人,从来不会有人自承有“邪气”的,即使是邪门歪道,也要以“侠义”自居。
这银衣女郎自认自己有邪气,实在少见。
常玉岚笑道:“正气与邪气,只相隔一层薄薄的纸,用在正则正,用于邪则邪。”
银衣女郎也报之一笑道:“咱们不谈正邪,还是谈谈你吧!”
“谈我?”常玉岚道:“一介武夫,没有什么可谈之处,倒是姑娘,年轻貌美,难得的是一身上乘功夫,必是名门正派,也是未来武林奇花。”
“哈哈哈”银衣女郎立即娇笑不已。
常玉岚凝神而视,等她的笑声一收,问道:“姑娘芳驾来此,必有所为。”
“聊天。”银衣女郎掀动一下双眉道:“找你聊天。”
常玉岚道:“逆旅客店,夜静更深,姑娘不怕蜚短流长?”
银衣女郎道:“江湖儿女,还怕什么?”
常玉岚道:“不知姑娘”
“不要谈无谓的话。”银衣女郎抢着道:“你隔着木板墙偷看我在先,我才在后走进你的屋来,这叫一报还一报,谁也不吃亏。”
常玉岚不由脸上发热。
他万万料不到自己在隔壁偷瞧,早被人家知道,自己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
因此,搭讪着苦苦一笑道:“姑娘真会说笑话,不知姑娘芳驾光临,有何见教?”
“对。”银衣女郎俏眉上掀道:“这才是正题。”
常玉岚道:“既然如此,请明白的说吧!”
银衣女郎忽然收起笑容,竟从腰际一个十分精致的锦囊之中,取出一个折叠的白纸出来。
那白纸一折四叠,十分整齐。
她徐徐展开在昏黄灯光的桌面之上,才对常玉岚道:“请过来,这儿有四位鼎鼎大名的人士,要请你指教指教。”
常玉岚不得不走过去。
两人几乎是贴身而立,衣角摩裟,呼吸可闻。
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从那女郎身上透出,是女儿家特有的香气,不是一般脂粉花露的檀香味道。
常玉岚一见那幅白纸上,原来是画着四帧人像,只有面部的半身图样,是用笔描绘,画工十分细腻,折成四折,每折一人。
更令常玉岚奇怪的是,所画的人像非常神似,竟然是十年前的“四大公子”而第一帧画的就是自己,白色柬发,圆领白衫。
银衣女郎微微一笑道:“阁下,你该不陌生吧!”
常玉岚爽朗的道:“姑娘是明知还是故问?”
银衣女郎一双俏眼凝视着常玉岚,右手无名指轻轻点着纸上的图形道:“十年来,阁下的风采依旧,不但不减当年,英气更成熟了、挺发了,不愧是武林四大公子之首,实在令人仰慕。”
常玉岚不由脸上发烧,摇摇头,借着女郎说话之际,缓缓的走开了一步,道:“少年子弟江湖老,姑娘你太夸奖了,常某实在惭愧,半生潦倒,一事无成。”
“你得了吧!”银衣女朗朗声道:“你还要怎样?难道还想当皇上?”
常玉岚喟然一叹道:“当年,在下与另三位,实在都豪情万丈,而如今,沧海桑田,人事全非!”
银衣女郎忙道:“是呀!不知另外三位”
“这个”
常玉岚原本不愿与这女子多聊。
然而,人的弱点是,大都喜爱怀念既往。
对于十年前的旧事,历历如在眼前,尤其这图形上的另外三人,与常玉岚都有极大的渊源,极深刻的印象,更有说不尽的往事。
因此,他又凑上前去,指着司马骏的图像道:“姑娘,这位翩翩佳公子司马山庄当年的少庄主,而今已是双目失明的出家人,当和尚古佛青灯十年了。”
“哦。”银衣女郎点头道:“有些耳闻,的确是令人浩叹。”
常玉岚又道:“这第二位‘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十年不闻讯息,加上他曾经因家遭大变,引发了疯癫之症,至今不知所踪。”
“原来是个疯汉!”
“不!”常玉岚忙道:“有一个时期,他痰迷心窍,血气所激,乃是由于气急攻心,后来渐渐正常。”
“反正是疯过。”银衣女郎立即用涂了蔻丹的两个指头,在纪无情图像之上弹了一下。
常玉岚无限感慨的道:“只有探花沙无赦,如今世袭了回王”
“算啦!”银衣女郎的红唇一抿,有些不屑之色,抢着道:“当初不知你们这班武林人是怎么想到的,一个化外野人,怎能列为四大公子,真是笑话!”
常玉岚忙道:“姑娘之言差矣!”
“何差之有?”银衣女郎满脸的不服气。
常玉岚道:“沙无赦乃回王的唯一继承人,论文,御赐探花,论武功,不在常某之下,人品、风流倜傥,修为、品德,真是浊世佳公子,尤其是仁侠尚我作为,急人之难的风范”
“好啦!”银衣女郎有些儿不耐的道:“恁他怎的,也免不了一身膻腥味,遍体牛羊骚,包管他一辈子讨不到好老婆!”
“嘿嘿!”常玉岚笑了笑道:“婚姻十分美满,沙兄的王妃,乃是回疆第一美人,人称‘铜筝公主黑白合’耶律香儿,武功也是一流。”
银衣女郎道:“凡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仿佛人人都是三头六臂。”
常玉岚道:“姑娘不是要问图上的四个人吗?我,是实话实说呀!”
银衣女郎道:“正经的你却没谈。”
“没谈?我都依所知说了呀!”
“谈谈你如何?”
“谈我?”
“是呀!你自己。”
“我?”常玉岚摇摇头道:“十年光阴等闲过,既无雄心壮志,也是乏善可陈,就这等庸庸碌碌,守着一片田园。”
“那你跑到这儿来干嘛?”
“这个嘛”
常玉岚沉吟了一下。
他在没弄清楚对方的来龙去脉以前,不愿将自己追踪“南海三妖”之事说出来。
因此,他话锋一转道:“聊了半夜,对于姑娘你”“瞧呀!”银衣女郎露出一排白玉贝齿道:“我想你该问问我了。”
常玉岚料不到她竟如此回答,忙道:“姑娘的来历一定非比寻常,假若能以相告,常某愿闻其详。”
“无名之辈。”银衣女郎笑着问道:“你听说有个飞天银狐没有?”
“飞天银狐?”常玉岚是从来没听说过,但是,江湖人有一个怪僻,也就是最忌别人说从来没听过这一个人。
因为,那就表示他是“无名小卒”
常玉岚沉吟了一下,忙道:“听吗是是好像好像听江湖朋友提起过,只是”
“不要吞吞吐吐了。”银衣女郎立即笑了起来道:“谅来你从没有听说过,不要吱吱唔唔了,知之为知之,这有什么奇怪。”
常玉岚打量一下对方道:“是,是。”
银衣女郎又道:“再问你,有一个人名叫阮温玉,你听说过没有?”
常玉岚吟着:“阮温玉?阮”
他搜尽枯肠,也想不起来武林之中有个“阮温玉”于是只好无语的摇摇头。
银衣女郎面有得色道:“我就是阮温玉,阮温玉就是我。”
“哦!”常玉岚拱手道:“阮姑娘,阮姑娘,请问,阮姑娘适才所提到的‘飞天银狐’?”
阮温玉笑得格格连声,一面笑,一面道:“飞天银狐就是阮温玉,阮温玉就是飞天银狐,现在两个人都在这儿。”
常玉岚双眉一皱道:“姑娘就是‘飞天银狐’阮温玉?”
阮温玉笑道:“不像?”
常玉岚只好也跟着苦苦一笑道:“常言道,人如其名,可是,姑娘,你并不像一只狐。”
“哈哈哈”飞天银狐阮温玉先是一阵娇笑,笑声久久不息,然后才道:“狐像什么样子,据说,凡是狐狸精不都是很美的吗?是不是因为我不够美?”
她连说带笑,把一个常玉岚“急”得十分尴尬,急忙道:“哪儿的话,阮姑娘,我以为你聪慧过人,口才一流,不像是个狡猾的狐狸。”
“不见得吧?”
飞天银狐一脸的甜蜜笑容,半真半假的又道:“初次见面,你的断语可不要太早哟!”
常玉岚见她一味调皮,话总是转不入正题,心忖:“自己原是要探听她的来龙去脉,像这样蘑菇下去,怎生得了,不如单刀直入”
想到此处,就正襟坐在床沿,朗声道:“常某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飞天银狐道:“有话请讲,我虽是女儿身,却不喜欢扭扭捏捏作态。”
“好。”常玉岚道:“同为武林一脉,我常家与各门派素有来往,不知姑娘可否将师承门派见告?”
不料——
飞天银狐杏眼一抡道:“盘我的海底?”
“不,不!”常玉岚忙道:“我是想,说不定我常家与阮姑娘门派中有些渊源,最少也可能有些儿交情。”
“那是不可能的。”飞天银狐不加思索的十分笃定。
常玉岚道:“怎讲?”
飞天银狐微笑道:“因为本门远在云南八贡山中,已经传了三代,从未进入中原,我,是三代之中,唯一进入中原的叛徒。”
“哦。”常玉岚从神情中,知道阮温玉的话不假,应了声道:“那么,姑娘此次进入中原,必有所为了,能否见告?”
“不但可以,而且我今夜找上门来,就是要与你谈论此事。”
飞天银狐口中说着,又取出“四大公子”的画像来,对常玉岚道:“沙无赦是回人对吗?已经做了回疆王爷,算是登了基了。”
常玉岚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好。”飞天银狐双手一分,将原本折成四格的最后一格“嘶”的一声撕了下来。
她似乎是用了功夫,十分整齐的把沙无赦的图形撕下,就着油灯上燃烧起来。口中道:“这个就不谈了。”
常玉岚不明就里,问道:“阮姑娘”
飞天银狐早又将第三格所图的纪无情的图撕下来,如法泡制,口中道:“既有神经病,又不知所终,这一个也就不谈了。”
常玉岚对着飞天银狐这种怪诞的动作,一时也想不起是何用意。
而那飞天银狐把手上所剩的纸中分为二,又已撕开,一面将司马骏的像送近火苗道:“阿弥陀佛,瞎和尚,早点上西天吧!”
说完,将最后四分之一画着常玉岚图形的纸抖得格格作响,然后向常玉岚道:“我别无选择,这也算得是孽缘天定,时也,运也,命也!”
常玉岚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道:“姑娘的意思是”
飞天银狐的脸上,有了令人迷惑的神色。
她将手中的一幅画像端详的仔细看了个够,然后又朝常玉岚从头到脚瞧个透,才道:“这画匠的外型颇能传神,只是气魄的豪放、风度的潇洒,都没有画出一半来,人,比画的强多了。”
常玉岚被她看得有些儿不悦。
因为,自己变成了“物件”了,好似任由她在评头论足。
常玉岚不由道:“姑娘,对常某”
“我就要向你说明。”飞天银狐阮温玉一脸的娇媚,几分含情的抢着道:“我离开八贡山,来到中原,第一件事是要遍访武林四大公子。”
“哦!”常玉岚急于知道她的企图,所以追问道:“目的何在?”
飞天银狐出乎意外爽朗的道:“招亲!”
常玉岚不由“嗤!”的声笑了起来,先前的紧张一扫而空。
因为,像飞天银狐这等标致豆蔻年华的女子,当然是有“婚姻”问题,武林之中,慕名求亲,也不是稀罕的事。
况且,飞天银狐自己说自幼生长在多有树木少有人烟的八贡山,年龄到了这个成熟的时期,进入中原寻找适当的配偶,是人之常情。
四大公子名满江湖,飞天银狐选为对象,应该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
常玉岚之所以一扫先前紧张的心理,自认自己已经是有了家室的人,当然不是飞天银狐的目标。
所以,他笑了笑道:“原来阮姑娘为了终身大事而来,人之大伦,可惜”
飞天银狐见常玉岚顿了一顿,笑着道:“可惜?什么可惜?”
常玉岚慢条斯理的道:“司马骏不但成了盲人,而且出了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飞天银狐道:“谁愿嫁一个双瞎无路的光头秃驴?”
“是!”常玉岚接着道:“沙探花嘛!不但已经世袭了回王爷远在回疆大漠,更已与耶律香儿完婚生子,这不然”
“算了!”飞天银狐道:“不然我也不会选他,大漠风沙,简直令人受不了,成年吃牛羊肉,喝羊酪,一身的羊粪臭,咯咯”她笑得十分天真,发鬓边的翠凰头饰抖动不已。
“纪无情!”常玉岚偏着头道:“其实,纪无情却是个理想人选,论门第,他是南阳世家,论功夫,他的无情刀法出神入化”
“咦?”飞天银狐奇怪的道:“你不是说他曾得过疯癫症吗?”
常玉岚点点头道:“过去是患过怪症,最糟的是,十年没有他的音讯。”
飞天银狐见常玉岚目视远处,十分神往,分明对“黑衣无情刀”纪无情怀念至极,忙道:“你说我会嫁给一个疯子,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
常玉岚不住的点头道:“说得是,所以嘛!四大公子而今沧海桑田,都不能够令姑娘满意了,这实在是人世之间一大憾事。”
“不!”飞天银狐满面堆笑道:“阁下只说了三个,还有一位呢?”
“我?”常玉岚不由仰天一笑道:“哈哈!还有一个就是在下呀!”
“那”
飞天银狐说了一个“那”字,把尾音拖得长长的,眯着一双眼,睇视着常玉岚。
常玉岚忙道:“姑娘真会开玩笑,在下是已有家室之人,姑娘,此乃人尽皆知之事,退一步来说,即使在下未曾婚配,一介旷夫,怎敢有附龙攀凤之想。”
不料——
飞天银狐并不放松,反而脸色一正,十分严肃的道:“可是,我就选中了你。”
常玉岚见她十分认真,并不是玩笑话。
然而,常玉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以为是听错了。
因此,他也正色道:“姑娘,你你是不是弄错了?”
飞天银狐道:“没有,我一点也没弄错,常玉岚,你听仔细了,我踏入中原的第一步,第一天,就发誓要在四大公子之中,选一个合籍双修的伙伴。”
常玉岚见她越说越认真,不由道:“这是你的事,而我常玉岚”
“常玉岚是第一人选!”飞天银狐道:“也是最后一个人选!”
常玉岚冷冷的道:“只怕姑娘,你的这个选择是错误的,会彻底的失望。”
飞天银狐陡然站了起来,娥眉上挑道:“飞天银狐想到的事,一定要做到。”
常玉岚仍然正襟而坐道:“这桩事可能会有意外。”
“怎见得?”
“因为这种事要两厢情愿。”
“你不愿意?”
“不是不肯,而是事实上无法答应。”
“你是说你已有了妻室?”
“对。”
“我不计较名分。”
“我计较。”
“你计较什么?”
“爱情是掺不进沙子的,爱的心底,容不得第三者侵入。”
“我不一定在乎爱不爱。”
“我在乎。”
“常玉岚,你”“我有我的一定之规!”
“唉!”
飞天银狐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假若我把我的苦衷说明,你可以考虑吗?”
常玉岚道:“或许你有苦衷,但是,我不能改变我的意志,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飞天银狐幽然喟叹道:“唉!那就是说,你一点同情之心也没有?连听我诉说也不愿意?”
“我可以听你倾吐你的苦衷。”常玉岚道:“事情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强,但是,我不能因同情你而委屈我自己。”
飞天银狐却道:“这件事对你也有莫大的好处。”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我目前活得很满足,并不希望有什么好处。”
飞天银狐进一步的道:“若是能增进你的武功修为的事呢?”
谁料飞天银狐冲口道:“一点不错,实说了吧!我承受了本门传下来一册秘籍,上载有一项失传五百年的功夫,就叫做‘龙凤争辉’的稀世绝学,一定要男女二人同修苦练,而且都要天赋异秉,功夫已到人体极限的夫妇,才有练成的希望,所以”
“够了!”常玉岚实不愿听下去,也无心听下去,一面摇手道:“姑娘,常某不够资格,也无意于你所说的龙凤争辉什么的,天将黎明,请你回房安歇吧!”
飞天银狐道:“你真的无动于衷?”
常玉岚摇头道:“你不要疑惑!”
飞天银狐又道:“你不后悔?”
常玉岚道:“放心,在下毫不后悔!”
飞天银狐道:“你是赶我走?”
常玉岚道:“是请。”
“好。”飞天银狐应了声,起身向房间口走去,口中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常玉岚见飞天银狐已有了去意,而且真一步步走向房门口,不愿再与她在口头上磨牙,只盼着她早早离开。
因此,不回答她的话,一面起身送客,一面口中道:“恕不远送,姑娘晚”
晚安的“安”字尚未出口。
料不到昏黄的灯光之下,银色影子忽的一闪。
“啊!”短促的一声惊呼。常玉岚的人如同呆了一般,渐渐的“软”了下来,终于,像一堆揉好的面,软绵绵的倒在飞天银狐伸出的手臂弯里。
“嘿嘿嘿”飞天银狐不由冷冷发笑,低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会后悔的。”
焦黄的窗纸上,已露出了黎明的曙光。
远处,几声鸡啼。
雄鸡,已经唱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