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应如此,晚辈告别了。”抱拳一揖,转身向外行去,人到厅门前,陡然一晃双肩,破空而去,一眨眼,行踪顿沓。
水盈盈道:“王老前辈现在明白了吗?”
王子方急急回过脸来,道:“什么事?”
水盈盈道:“我说那姓容的就是他呀!”
王子方道:“现在明白了,唉!想不到二十年前一件小事情,竟然”
水盈盈低声接道:“老前辈仍能记起此事,他说的都是事实了?”
王子方道:“不错,老朽经他一番话提醒之后,已想起这件事。”
水盈盈道:“你可还记得他母亲的形貌吗?”
王子方凝目思索了一阵,摇摇头,道:“事隔多年,老朽如问还能记得那人面貌,何况,那时儿在襁褓,母受重伤,全身都是血污,掩去了本来形貌。”
水盈盈道:“老前辈应该想到,一个身受重伤的夫人,抱着一个婴儿,还能支持下去,如非武林中人,哪有如此的耐力。”
王子方道:“姑娘说的不错,老朽当时确未想到此点。”
水盈盈叹息一声道:“二十年前江湖上可有一个姓容的武林高人吗?”
王子方凝目思索了一阵,道:“老朽确是毫无印象。”
水盈盈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么说来,他的姓名是假的了!”
王子方道:“为什么?”
水盈盈道:“我不知他的出身,但却见过他的武功,他该是当今武林第一流的快剑手。”
王子方道:“当真吗?”
水盈盈道:“不会错,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他和人动手相搏的情形,但却见过他拔剑的手法,只是那拔剑的手法,已使他的对手丧胆,不敢和他动手了”
她凝目寻思了片刻,接道:“由他拔剑的快速上推论,他的父亲,必是一位震动武林的高手,二十年前,他的家庭发生惨变,父亲被杀,母亲亦是上乘身手的巾帼英雄,带着襁褓婴儿,力战突围而出,虽其受了重伤,但却尽歼追踪强敌,保得性命。”
田文秀赞道:“姑娘高才,推断判论,有如目睹。”
水盈盈道:“他这一身武功,全由他母亲传授,自然也兼得父亲之长。”
对这位神秘的水姑娘,王子方有着很深的感激和敬重,也有着一份畏惧和茫然,虽然心中仍然存疑,却是未再多问。水盈盈似是已瞧出了玉子方的怀疑神色,淡然一笑,道:“他要为老前辈夺回失镖的事,老前辈是早已听到了?”
王子方道:“听到了。”
水盈盈道:“老前辈可曾记得他说过的两句话吗?”
王子方道:“什么话?”
水盈盈道:“他说家母对相救之思,念念不忘,如是晚辈无能夺回失镖,家母决然不拿坐视。”王子方道:“不错,他确实说过。”
水盈盈道:“这就是了,在他心目之中,把母亲看成了武林中无人可敌的高手,自然他一身武功,都是母亲传授的了。”
王子方道:“姑娘说的是。”
水盈盈不闻两人答话,又接了下去,道:“如若老前辈不为他姓氏所惑,不难想出他的出身,照他的年龄计算,他的父亲该和老前辈是同时代人物。”
王子方凝目沉思,久久仍然未答话。
水盈盈道:“妻身可为老前辈提供一个思索之路。”
王子方道:“姑娘有何高见?”
水盈盈道:“老前辈可循用快剑的路上思索,或可一索而得。”
王子方双眉耸扬,道:“快剑手?”
水盈盈道:“以快速剑法著称的武林高手,老前辈可是想到了吗?”
王子方垂下头去,缓缓说道:“没有,如是姑娘推断,老朽纵然未见那容哥儿的父亲,亦必听过他的名号了,只是一时间,想它不起。容老朽多思索一些时间,或可想得出。”
水盈盈道:“不妨事,老前辈慢慢地想,重要的是别为先入为主的姓氏所惑。”
王子方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容老朽慢慢想吧!想到之后立刻告诉姑娘。”
水盈盈道:“好吧!我已要红杏在那赵天霄养息的房中,安排下两具软榻,委屈两位在那里休息一宵如何?”
王子方道:“既是如此,就留下了。”
水盈盈嫣然一笑,起身说道:“天色不早了,两位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语声微微一顿,高声说道:“红杏,掌灯送王老前辈和田少堡主回房休息。
红杏应了一声,高举灯笼,行人室中,道:“两位请吧!”
王子方、田文秀起身随在红杏身后,直人赵天霄养息的房中。
只见赵天霄盘膝静坐木榻上,似在运气调息。
红杏燃起案上烛火,悄然退了出去。王手方呼的一声吹熄案上烛光,低声说道:
“少堡主,咱们早些休息了。”
田文秀缓缓走到王子方身前,低声道:“老前辈,可曾想出那容哥儿的来历?
王子方指指室外,点点头,却是不肯答言。
但那王子方既不肯说,自己也不便再追问,只好闷在心中了。
田文秀虽然足智多谋,但他江湖经验不如王子方丰富。
只听王子方低声说道:“少堡主,咱们好好休息一下,那水姑娘说的不错,也许晚上还有事故。”田文秀应了一声,登上软榻。
王子方轻步下了软榻,行到窗前,凝神片刻,才低声对田文秀说道:“老朽倒想起一个人来,也许和容哥儿身世有关,只是此事乃二十年前一段公案,牵扯广泛,那水盈盈姑娘,再三追问,反使者朽有些不敢畅所欲言了。”
田文秀低声说道:“此事缓缓再谈如何?”
王子方道:‘如是老朽料得不错,此事必得守口如瓶,万一泄露出去,只怕立刻会招致杀身之祸。”
田文秀心中虽然想知道,但却强忍下去,摇摇头道:“此处不是谈话之地。”
王子方点点头,不再言事,缓步向后退去,登上木榻,闭目而坐。
这时,两人虽然不再言语,但心中却是思潮汹涌,难以安静。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突听庭院之中,传过来呼的一声轻响。
王子方低声说道:“投石问路,来了夜行人。”
田文秀一跃而起,低声说道:“果不出老前辈的预料。”
只听一声娇叱道:“什么人?”田文秀一听那声音,立时听出正是红杏。
红杏话刚问完,遥闻正西方暗影处,传过一阵清亮的声音,道:“有劳姑娘通报一声,就说九华旧友来访。”
红杏沉吟了一阵,道:“姑娘今宵身子不适,阁下请明天再来如何?”
那清亮的声音应道:“不行,在下今宵非得见到她不可。”
红杏道:“姑娘今夜不见客,阁下又是非见不可,岂不叫小婢作难吗?”
那清亮的声音道:“事关重大,寸阴如金,错过今宵,你们都追悔莫及了。”
红杏道:“这么严重吗?”
那清亮的声音应道:“不错,严重得很”
红杏略一沉吟,道:“好!阁下请稍候片刻,小婢去通报姑娘一声。
那清亮的声音笑道:“姑娘武功何等高强,耳目是何等灵敏,不用通报了,咱们谈话,她是早听得明明白白了。”
只听水盈盈的声音,由室中传了出来,道:“你这牛鼻老道,怎么敢跑到烟花院中来了。”
那清亮的声音应道:“有何不可,你二姑娘混迹烟花院中卖笑,我老道来烟花院走走,有什么不对了?”
水盈盈道:“我这居所四围,都有丐帮中守卫,你怎么冲了过来?”
那清亮的声音应道:“好啊!想不到二姑浪竟然和黄十峰也搭上了关系,贫道失手,伤了他们四人,这还得姑娘多多担待了。”
田文秀低声对王子方道:“这老道不知是何许人物,口齿怎的如此轻薄?”
但水盈盈怒声喝道:“牛鼻子,你讲话要小心,这般油嘴薄舌、当心我断了你的舌头。”
只见一条人影,疾如鹰隼一般,破空而下,花园中突然多了一个道袍佩剑的人。
田文秀凝目望去,暗淡星光下,只见那道人未留须髯,显是年纪很轻。
王子方低声说道:“这人的轻功不弱。”
那道人耳目声灵,王子方讲话的声音虽低,但已被他听到。
只见他目光转动,四下瞧了一阵,道:“二姑娘当真装龙像龙,装凤像凤,混迹到烟花院中来,竟留起客人来了。”
王子方摇摇头,欲言又止,心中却是大为奇异,忖道:“听这道人的口气,分明知道水盈盈的来历,怎的还敢如此对她轻薄”
只听水盈盈道:“我高兴留下人,你也管得着,不用多费心了。”
那道人道:“贫道问一问,问不坏吧!”
水盈盈道:“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那道人轻轻咳了一声,道:“二姑娘这等待客之道,岂不有负贫道千里迢迢地赶来送信的好心吗?”
水盈盈道:“你要怎样?”
那道人道:“燃烛深闺,佳酿美肴,先让贫道吃喝个够,咱们再谈不迟。”
水盈盈道:“歉难招待,你爱讲不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道人道:“二姑娘这等绝情、绝义,敢情是有了新欢?”
这两句话,讲的重极,田文秀、王子方全都听得摇头叹息,心中忖思,水盈盈修养再好一些,只怕也难以忍耐得下。
哪知事情竟然大大的出了两人的意料之外,只见火光一闪。水盈盈停身的客室之中,点起了火烛。田文秀侧斜一目,由窗缝之令望去,只见红杏横剑挡在室门之外。
那佩剑道人却一步一步逼向室外。
室中传出来水盈盈清亮声音,道:“红杏,你闪开,让他进来。”
王子方轻轻拍了下田文秀的肩头,道:“老弟,这是怎么回事?老朽是越瞧越糊涂了!”
田文秀低声道:“在下也是被关在闷葫芦里,猜不透个中机关,不过”
只见红杏一闪,让开去路,冷冷说道:“道长可否留下兵刃?”
那道人目光凝注在红杏脸上,道:“你跟二姑娘好长时间了?”
红杏道:“婢子系奉夫人之命而来,侍候姑娘,不足半年。”
那道人右腕一指”侧一声抽出宝剑,缓缓放在地上,道:“姑娘,可以了吗?”
红杏向旁侧退了两步,道:“道长请吧!”那道长昂头挺胸,大步入室。
烛光反照出那道人影子,只见他举起手来,拉上了窗帘。
室中的活动景象,全被窗帘隔断。
田文秀轻轻一拉王子方道:“快些回到软榻上去。”
当先跃回软榻,闭上双目,侧身而卧。但闻一阵步履之声,到了室外停下,传进来红杏的声音,道:“老前辈,老前辈。”
王子方轻轻咳了一声,道:“什么人?”
来人应道:“婢子红杏,快些开门。”
只听红杏接道:“老前辈,刚才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瞧到了,目下的情势危恶,老前辈岂可坐视?”这几句话细微清明,显是用的传音之术。
王子方一跃而起,随手打开水门。红杏娇躯一闪,冲了进来。
王子方掩上木门,道:“姑娘有何见教?”
红杏道:“那牛鼻子老道,那牛鼻子老道”
下面的话,如鲠在喉,竟是说不出来。
田文秀接口道:“水姑娘武功精博,既然那老道不是好人,出乎把他杀了就是。”
红杏道:“唉!如是姑娘能杀得了他,我也不用找两位来了!”
田文秀吃了一惊,道:“怎么?那老道武功强过水姑娘?”
红杏道:“那老道武功虽然很高,但也不是我家姑娘之敌,不过,我家姑娘有两件隐秘,被他知晓,不敢太过开罪他。”
王子方心中暗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只听红杏接道:“这就要请两位相助一臂之力了!”
田文秀道:“咱们是义不容辞,姑娘只管吩咐,要咱们如何效劳?”
红杏道“事情简单得很,只要两位带上兵刃,赶往姑娘房中就行了。”
田文秀:“逼那位道人离开?”
红杏道:“那也不用,只要两位默坐在房中,那道人就会知难而退了。”
田文秀、王子方相互望了一眼,心中有些不信,但却不好出言反驳。
王子方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娘先行请回,我们立刻就去。”
红杏道:“越快越好”转身行至门外,突然又转回来,道:“如是那道人间你们两位姓名,你们不要理他就是。”
王子方大感奇怪,正待转身追问,红杏已疾跃而去。
王子方抓起古刀,佩在身上,道:“咱们可以去了。”
大步离室,直向水盈盈房中行去。
水盈盈这客室中烛火明亮,房门虚掩,王子方高声叫道:“水姑娘安歇了吗?”推开木门,大步而人。田文秀一提真气,暗中戒备,紧随在王子方身后而入。
只见水盈盈端坐在一张木椅上,脸上是一片肃穆神色,虽是瞧到王子方和田文秀进来,但却恍如未见,一语不发。田文秀目光转动,瞧了那道人一眼。
只见他玉面朱唇,生得十分俊俏,只是脸上太过苍白,不见血色。
那道人和水盈盈对面而坐,看样子两人似是在谈论什么事情,王子方和田文秀冲了进来,使两人谈话中断。那道人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一掠王子方和田文秀冷冷地说道:
“两位带着兵刃闯人此来,意欲何为?”
王子方别过头去不和那道人目光相触,也不理那道人的问话,牵着田文秀走到一侧,缓缓坐了下去。
那道人冷笑一声,道:“两位贵姓?”
田文秀口齿启动,正待答话,忽然想起王子方嘱咐之言,轻轻咳了一声,住口未言,那道人霍然站起,一掌拍在木案之上,怒道:“两位都哑了吗?”
这一掌似是把水盈盈由睡梦中惊醒一般,只见她目光转动,望了那道人一眼,道:
“你该走了吧!”
那道人原本苍白的脸上,变成了一片铁青,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望了田文秀一眼,突然转身一跃,飞出厅门而去。
幽雅的厅室中,只余下了水盈盈、王子方和田文秀等三人。田文秀缓缓站起身,步出厅外,只见红杏仗剑站在院中,当下问道:“那道人离去了吗?”
田文秀答道:“那人已离去了。”
红杏道:“有劳二位相助。”
王子方站起身子,道:“姑娘还有需要在下等效劳的吗?”
水盈盈轻叹一声道:“两位对今宵的情形,定然是有着重重的疑云,是吗?
田文秀道:“不瞒你姑娘说,咱们是百思不解。”
水盈盈道:“两位如若不很困倦,那就请在此小坐片刻,妾身开诚奉告内情。”
田文秀回顾了王子方一眼,道:“王兄之意呢?”
王子方缓缓坐了下去,道:“这内情必是离奇曲折的武林隐秘,老朽有兴一饱耳福。”
水盈盈伸出纤手,捏去火烛上燃烧的烛信,烛火陡然间明亮了很多,长长叹息一声,道:“两位可知道那道人的来历吗?”
田文秀道:“他可是修真在九华山上吗?”
水盈盈道:“不错,大概你们听到九华旧友那句话了,是吗?”
田文秀道:“正是如此。”
水盈盈道:“九华山有一座人迹罕至的深谷,在那深谷中有一座神秘的道观名叫四仙道院,那人就是来自四仙道院之中。”
王子方道:“从未听人说过这么一座道观”
水盈盈道:“那四仙道院的内情,贱妾亦不过略知一二,但他们的武功,自成一家,据闻,那道院之中,有四个首脑人物,分称四仙,内情如何,贱妾亦难说个明白出来。”
王子方道:“适才,那位道长,在四仙道院中的身份如何?”
水盈盈道:“他是四仙道院中八大护法之一,据他所言,除了他们八大护法之外,道观中的人,很少有外出。”
田文秀道:“请恕在下多口,二姑娘何以会和那位道长相识?”
水盈盈道:“说来话长,贱妾生性喜爱游玩,大约一年前吧,贱妾奉大姊之命,到九华山中去采一种奇药,无意中行入那座深谷中,误中他们的陷阶,中了剧毒。”
王子方道:“那位道长救了你?”
水盈盈道:“是的,贱妾中毒之初,并未在意,随身携带有几种解毒灵丹,哪知用了之后,竟是难解我身中之毒,这时贱妾才觉出情势不对,强提真气,想奔出深谷,只望能逃出那座深谷,遇上一个樵子之类,替我传出警讯,哪知身中之毒,发作甚快,贱妾尚未逃出深谷,毒性已然发作,倒卧路侧”
王子方道:“以后呢?”
水盈盈眨动了一下圆大的眼睛,道:“以后,就遇上了那位道长,那时,我毒性虽发,但心情仍然是一片清明,只是全身无力,任人摆布而已”
田文秀心中暗道:“那人把她带到一处山洞之中,自然不是安好心了。”
但闻水盈盈叹息一声,接道:“他虽是三清弟子,但心术不正,把我带人那个山洞中,就毛手毛脚的解开了我的衣服”
王子方、田文秀都听得两耳发烧,暗道:“一个女孩子家,怎可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水盈盈似是瞧出了两人的尴尬之情,淡然一笑,道:“妾身是就事论事而谈,尚望两位能够原谅,实情实话。”
王子方道:“水姑娘胸怀坦荡,老朽等是洗耳恭听。”
水盈盈接道:“那时,妾身所中之毒,虽然已发,但我神志,仍甚清明,心中如不出奇谋,安他之心,必将失身于他。”
田文秀道:“姑娘在剧毒发作,无能抗拒之下,仍然有此等明快的决定,那实是常人难及。”
水盈盈苦笑一下,道:“当时为情势所逼,已无法考虑个两全其美之策,只好不择手段的骗骗他了。”王子方原本想问她如何骗他?话到口边,想到这等燕婉之私,还是不问的好。
只听水盈盈接下去,道:“我本装作晕迷,但情势迫人,只好睁开了双目,叫他放手。他见我突然醒过来,似是大感意外,但也不过略一怔神,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