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平细审那女子虽脸罩重纱,无法见得庐山真面目,可是从颈上的细瓷般的肌肤与头上堆鬓如云看来,年纪一定不会太大,同时从众人对她的崇敬推测,她一定就是所谓的宫主了。
可是他沉住气,既不开口,也不打招呼,只是凛然而立。
金北固也忘了被两个童子飞花击中的痛楚,木立不动。
那女子走到绒毯尽头,即止步不前,后面立刻有一个女童替她安好一张木架缎面的斑竹便椅。
女子似乎不胜娇弱,立刻就坐下了。
一个男童用尖细的声音喝道:“来人跪下参谒宫主!”
三人都充耳不闻,那男童怒喝道:
“你们莫非都是聋子!跟你们说话听见了没有?”
慕容平朝那男童看了一眼,认识他就是刚才抛花打痛金北固的一个,年纪最多只有十一二岁,却已练就了飞花却敌,摘叶伤人的内家手法,心中暗自警惕,神色间却显得异常冷漠,轻哼一声道:“这是谁立的规矩?”
那男童怒喝道:“是本宫的规矩!”
慕容平冷笑道:
“敝人在江湖上闯荡有年,希奇古怪的事也见过不少,贵地的规矩倒是第一次见闻,实在大开眼界。”
那男童又待开口,慕容平飞快地道:
“敝人见识过比贵地门规更严的地方,却没有见过像贵地这种上下不分的地方,更没有见过这种毫无规矩的地方!”
那男童大叫道:“混帐,翠湖宫是规例最严明的地方!”
慕容平沉声道:
“贵宫若是有一点规矩,就不会准一个下人大呼小叫!”
那女子忽地站起来,用冷如寒冰的声音道:“飞花!掌嘴二十!”
那男童一怔,随即叫道:“宫主,奴才是为了”
那女子以更冷的声音道:“抗命违上,加二十!”
那男童不敢再说话了,连忙跪了下来,自动左右开弓,猛掴自己脸颊,出声清脆,下手也很重。
四十下打到一半,他的脸己肿起老高,口角也开始滴下血渍,可是他不敢就此住手,反而更为用力。
直等四十下打完后,他的脸皮都破了,然而他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敢稍动一下,那女子才低声道:“飞花!你受责得心服不服?”
那名叫飞花的男童道:“心服!”
那女子声音又转为冷竣道:
“口不由心,其罪当诛,飘云,将司刑侍者召来!”
飘云大概就是另一个小女孩,这时她有点惶惑地道:
“宫主!飞花是真的心服”
那女子冷冷地道:“那就是我错了?”
飘云脸色一变,忙也跪下道:“奴婢不敢!”
那女子冷哼道:“你们以为我的眼睛瞎了就看不见了,我目盲心不盲,你们心里面想的什么,我全知道,你不妨问问他是否真的心服!”
飘云连忙朝着飞花看了一眼,示意他从速答言自救。
飞花果然一昂头道:“宫主明鉴!奴才的确口不由心!”
飘云的脸色一变,那宫主却轻声一笑道:
“我说的如何?飞花,你为什么心不服?”
飞花想了一想道:
“奴才是为了向来人晓谕宫中规矩,原是表示对宫主无上敬意,想不到会因此受责,是以心中不服!”
那女子淡淡地道:“那你为什么要说谎?”
飞花道:“奴才怎敢说谎,只是不敢冒渎宫主。”
宫主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最痛恨的是什么?”
飞花低头不语,宫主继续道:
“我眼睛看不见,所以才最恨人欺骗我,你是我身边的人,居然也跟我来这一套,你想想该是不该?”
飞花连忙叩首道:“奴才知罪,奴才该死!”
宫主将手一挥道:
“起来吧!幸好你后来讲了实话,我才贷你一死,以后心中想什么,口里就说什么,千万别跟我说假话!”
飞花又叩首起立道:“是,谢谢宫主,奴才想请示宫主”
宫主以笑声问道:
“你可是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处罚你?”
飞花呆了一呆,道:“是的!宫主何以得知?”
宫主笑道:
“任何人心里的事都瞒不过我,所以我这瞎子比明眼人更不易受欺,现在我告诉你受责的原故,来人见我跪下是本宫的规矩,外人自然不知道,你告诉他们是不错的,可是你应该先向我请示,不该自作主张,让人看笑柄!”
飞花一呆道:“可是以前”
宫主道:
“以前是以前,以前来的人身分并无特殊之处,我当然不必考虑,今天来的人身分不同。”
飞花一怔道:“奴才不觉得他们有何不同之处!”
宫主笑笑道:
“这倒是怪不得你,可是你也该想想以前有人来的时候,我可曾亲自离开寝宫出来接见的?”
飞花又是一呆,却没有说话,宫主又笑道:“所以这是你不对的地方,你见到我如此隆重从事,凡事就应该先问我一声,才不至惹人笑话。”
飞花恭身道:“是!奴才愚昧该死!”
宫王摆摆手道:
“算了!因为这是第一次,你也没有经历过,所以我仅略施薄惩,下次再这样鲁莽,我就要从严惩处了!”
飞花恭身应答,垂手退过一边。
宫主这才朝慕容平点点头道:
“侍童无知,冒犯世子,贻笑大方,尚祈世子海涵。”
慕容平倒是一怔,拱拱手道:
“在下慕容平,浪迹江湖,世子二字不知从何而起。”
宫主轻轻一挥手,露出她白洁的手掌道:
“世子太客气了!令尊乃青城山主。”
慕容平忙道:“那算不了什么,青城山并非正式封号。”
宫主笑声道:
“我这翠湖宫也是自建自封的,像我们这种人,求天下易如反掌,难道还要去求人册封不成?只是我们懒得去操心日理万机,才让那个傻瓜去当皇帝,我们自建一个王国,做一个逍遥的化外之主。”
慕容平笑笑道:
“宫主高论别具一格,在下无从置词,因为在下并无宫主这番雄心,因而也不敢以世子自居。”
宫主格格一笑道:
“我若是有雄心的话,就不会困居一隅了,这些排场不过是游戏遣兴之举,实在当不得真,不过令尊既是有此同好,世子又何妨从俗?”
慕容平正色道:“青城山主叫林如晦,在下叫慕容平!”
翠湖宫主笑道:“你们是父子总不会错的。”
慕容平知道她对自己的身世一定十分清楚,遂慨然道:
“我除了由他所生外,再也没有别的关系,我们既无父子之名,亦无骨肉之情,因此更不承认什么世子的身分。”
翠湖宫主仍是笑道:
“令尊对世子的种种实在过份了一点,因此世子”
慕容平大叫道:“我叫慕容平!”
宫主略略一顿,她身边的人都怒目而视,似乎怪慕容平的态度太坏,可是鉴于飞花的受责,不敢有所表示。
翠湖宫主却没有因之发怒,依然和婉地道:
“也罢!即然台端不愿意被称为世子,我自然只好从命,好在大家都是游戏之举,可以不必拘于形式。”
说完又对旁边道:“怎么还不替慕容大侠安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