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他们由庄上的秘道来到一条河边,乘上了两条船,分向两个方向而去。
摇船的老头儿是李至善化装的,到了船上,只剩他们三个人时,他才宣布了应文的去处。
建文帝竟是到缅甸去了。
梅玉愕然道:“大哥到那边去干吗?”
李至善道:“太祖皇帝英明睿智,远在圣驾未即位时,就意识到诸王叔桀骜不驯,恐将有变,为子孙经营了几处边外的避乱之地,缅甸、逞罗等国,都由太祖所属的四大家臣取得了政权,作为托蔽之所,老夫所管的这一部分是缅甸国的莽氏,国君都是老夫一手扶持起来的。”
“大哥到那儿去干吗?难道要在外邦称尊,举师勤王?”
“太祖的遗命是如江山为外姓所篡,则集西南诸夷之力,挥师中原以图再起,但现在当位的燕王也是太祖的儿子,老祖宗不愿同室操戈,但是却可为建文帝安排一个容身之处,西南四夷都是朱氏家臣,而且有祟山峻岭天险为阻,只要能安分地固守,倒是不怕中原用兵。”
“太祖到底是不是安排大哥到外邦称尊去?”
李至善道:“不是的,但也差不多。”
“这是怎么说呢?”’“如若明着打起旗号,中原的皇帝也不答应,千方百计地也要挥师来剿,因此只能安排建文帝以圣僧的名义,领袖四邦。”
“圣僧的名义能领导四夷吗?”
“可以的,此四夷都是虔信佛教,为三宝信徒,高僧的地位高于一切,圣僧为高僧之祖,自然可以领袖四夷。”
“难怪太祖早就为大哥安排好一个出家人的身份!”
“是的,而且早就定了圣僧的名字是应文,所以皇帝一到西南夷国,立刻就是诸夷的最高至尊。”
梅玉一叹道:“这位老祖宗倒是个有心人。”
“是的,先太祖皇帝神纵英武,非常人所及,他的这种安排实在太高明了,不但为后世子孙安排个退身之处,也可以借此安抚四夷,为中原天朝的藩属,保万年江山。”
梅玉道:“这些事我不去管它了,那四姓家臣能靠得住吗?”、“靠得住的,他们都是太祖所选的忠心家臣。”
“现在恐怕已经传到第二代了?”
“是的,除缅甸国的莽氏还是老王在执政,其余三姓都已再传至第二代了。”
“他们都能票承先人的遗嘱,忠心拥护大哥吗?”
李至善笑笑道:“圣僧只是在精神上领导夷人,不问政务,政权仍是由四姓家臣摄理,他们没理由不遵,不过太祖也另外有安排,不管是哪一个有异心,立即就有对付他们的方法,至于是什么方法,老夫不管这一部门,无由得知,但绝对稳妥可靠就是了。”
“只要稳妥可靠就是了。”
“小侯是否要到缅甸一行呢?”
“大哥是要永居在缅甸吗?”
“是的!缅甸仰光的圣光寺,是西南夷佛国圣寺,皇帝前去就任圣僧之职,以后就看皇帝的意思了,反正在缅甸、逞罗、安南、爪哇等地,都有圣光寺,皇帝喜欢驻居在哪里都可以的。”
“我打算也跟到缅甸去看看,等大哥安定下来,我再回到中原来。”
“那很好,老夫是负责缅甸这一部分的,虽说一切都有安排,但老夫自己也没去过,再者,要深入苗夷之地,扶持圣僧入主圣光寺,人手恐怕不足,能够得小侯为助,老夫欢迎得很。”
“现在护送我大哥的是谁?”
“是小女李珠。”
“只有令嫒一个人?”
“小侯放心好了,小女自幼在大雪山受艺,已得雪山派全部真传,技艺功夫不敢说是天下无敌,但也够得上是一流高手了,而且经老夫多年调教,江湖阅历也够了,由她护送主上同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个王寡妇是认得大哥的,她知道大哥在此地泄了行迹,这一路上侦骑必将接睡而来。”
“不过他们要追的是个僧人,主人现在却不是僧人了,他和小女乔装成一对夫妇,应可避人耳目。”
“这不是太委屈令嫒了?”
李至善一叹道:“老夫受太祖知遇之恩,把这么一个重责交下来,老夫舍命毁家也要完成它,小女今后就跟着侍候主上了,这算起来是她高攀了。”
“这大哥以后要出家为僧,能带家眷吗?”
李至善笑道:“边夷的僧侣们不戒成家,他们所修的宗派与中原不同,这倒不必耽虑的。”
梅玉也笑道:“那就好,大哥身边能有个人照料,我也放心得多,他也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要他过那种清苦的日子,我怕他不习惯。”
李至善道:“圣僧只是地位崇高,每年只有几天的持戒时间须修苦行,大部分的时间都与常人生活无异,各地生活习惯不同,小侯到了缅甸就会知道的。”
他们一路前行,有时舍舟就陆,就改乘车子,沿途都有人跟李至善联络,但他们也没追上建文和李珠。
这是李至善的意思,他认为分开来是不容易引人注意,反而是各走各的好,建文和李珠一路都很平安。
进入到云南境内后,路上穿官服的侦骑没有了,这是因为沐王府的原故,在沐家辖区内,锦衣卫的势力行使不到,但危险性并没有减少,因为那些耳目眼线都换成了便衣,无孔不入地注意着每一个人。
离了昆明府之后,人更多了,很多人腰中带着武器,在每一个路隘要道之处,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李至善扮成了脚夫,替梅玉挑着担子,梅玉和姚秀姑则又扮成一对年轻的读书士子夫妇兼程南行。
不过到了碧鸡,李至善接见了一个手下之后,神色凝重地道:“小侯,主人和小女遇到困难了,恐怕要我们去解个围。”
“什么样的困难?”
“主上是吃不得苦的,沿途他们是一对富家夫妇,也许是出手豪阔了一点,被一伙绿林中人缀上了。”
“他们的行藏没有败露吗?”
“这倒还没有,因为主上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就是小侯见了他,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姚秀姑道:“假如只是黑道人物缀上他们,倒还没多大关系,碧鸡城中的金鸡漂局,总镜头跟广源颇有交情,去递个招呼,请他们照料一下应该是行了!”
李至善道:“这最好,光是几个绿林人物,小女和手下人还应付得了,怕的是因而引起别人的注意,老朽据手下的报告,这条路上新添了很多陌生面孔,来往匆忙!”
姚秀姑道:“老丈在这条路上有不少人手吗?”
李至善道:“老朽是负责缅甸这一方的,从镇南到腾冲,每处驿站都有两三个人,但只是探探动静,传递消息而已,派不上大用处的。”
姚秀姑又问道:“令援和主上刻下用什么姓名?”
“主上用了小女李珠的名字,小女是妇道人家,就用不着姓名了,他们刻下是一对贩珠宝的商人。”
“自来财帛动人心,怎么会选上这个行业的,那不是明摆着动人疑吗?”
李至善道:“姚女侠说得是,不过主上己变了行貌,用这个身份固然容易招人注意,却不会让人想到主上身份去,这一路行来,大内侦骑密布,也就是仗着这点招摇,才把他们都瞒了过去。”
姚秀姑没再说话,两个人单独向碧鸡行去。
在路上,她才哼了一声道:“李老儿太狡猾,他分明是要我们揭开身份,把大内侦骑的注意力都引到我们身上。”
梅玉一叹道:“我晓得,但是这样一来,大哥就能安然渡过了,为了大哥,就让他利用一下吧!”
“可是他该跟我们说明呀?”
“他是密探出身,这种人向来是欲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只要他能对大哥忠心不变,倒也不必对他太苛求了。”
姚秀姑也只有轻叹无语了。
她在梅玉的身上,看见了一种高贵的情操,一种为友情的执着,一种英雄豪杰的风范。
但是梅玉和姚秀姑毕竟不是容易受骗的人,他们进了碧鸡城中之后,洗去了化装,先到那家嘉云客栈中,请见李珠李大官人。
他们先要确定一下建文帝的安全,当然也要了解一下建文帝身边的情况。
建文帝的情况很险恶,这证明李至善没有骗人。
姚秀姑至少已经认出了三个人,都是西南道上久着盛名的独行大盗,姚秀姑在德行里混了好几年,对一些成了名的黑道人物,多半有个了解。
她认识别人,别人未必认识她,这对于他们目前的工作是有利的,但是梅玉却心情格外沉重了。
他不认识江湖人,却有一种本事,能认出大内密探,他跟这些人大熟了,也太了解,当建文还是皇帝的时候,他常常见到这些人。
那个时候他们对他很客气,而他却对他们很不客气,通常见了这些人,他只说一个字:“滚!”
现在他又见到了这些人,至少有三四个,他的态度还是不客气。
那四个人在饭馆的一张桌子上喝酒,嘉云客栈的新进是饭馆,后进是客房,这是碧鸡城中最大的一家。
梅玉走过去,冷冷地看着那四个人,四个人中,他认识两个,其他两个没见过,但他们坐在那儿的样子,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们虽然穿着便衣,但神情中显出不可一世的样子,所有的大内密探,都有这副神情。
梅玉很习惯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两个不认识的人神色一变,手已按到腰间,但是两个认识他的人,却伸手按住他们的同伴,其中一个还赔笑道:“梅公子,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您?”
梅玉冷冷地道:“你们来这儿干吗?”
那人赔笑道:“梅公子,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们是奉了上谕,为了公务而来的。”
“还是在找皇帝?”
“是逊皇帝!现在皇帝是永乐爷,安居大内。”
梅玉不抬这种杠,大内密探不会忠于哪一个人,他们只忠于皇室,谁坐在龙椅上,他们就认谁为主。
梅五只冷冷地问道:“找到了吗?”
“还没有,我们只是得到线索,知道逊皇帝可能在这儿,但是又见到了小侯,把握就大一点了。”
梅玉冷笑道:“你们知道梅某现在是干什么吗?”
“知道,梅公子现在是名满天下的大镖头,是镖行业中一位杰出的大人物。”
“你们明白就好,梅某保了一支重镖,我不希望你们夹在中间捣蛋。”
“是那位叫李珠的客人吗?”
“是的,你们见过他了吗?”
“见过了,听说他带了一箱红货。”
“不去管红货了,我只问一句,他是不是皇帝?”
“看起来不像,不过上谕要我们盯住这个人。”
“干什么,难道你们也想插一手?”
“我们没这个意思,只要他是个规规矩矩的珠宝商,我们绝不为难他,只不过他是从李至善那个老头儿家中出来的,李至善却是我们这一行的前辈,听说他跟逊皇帝的关系一直很密切,而且还在为逊皇帝做事。”
“那你们该盯住李至善去?”
“这老儿太狡猾,他放弃了老窝,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所以我们必须盯紧每一个跟他有关系的人。”
梅玉冷冷地道:“我不管你们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公务,只告诉你们这个李珠是我的客户。”
“梅公子,十分抱歉,我们是公务在身。”
梅玉沉声道:“我知道你们神通广大,但是在云南可不行,沐王府跟永乐有过协议,在他的辖区内,不准你们踏进半步的。”
“这个我们知道,所以我们都穿了便衣,完全以江湖身份在活动。”
“以江湖身份办的就不是公务了?”
“是的,梅公子一定要个答案,我们就这么答复了,同行的还有几位是江湖朋友,他们对李大官人那一箱红货极感兴趣,拖了我们来帮忙。”
“不是你们拖来帮忙的?”
“也可以这么说,反正这是鱼帮水,水帮鱼的事,对大家都有好处,若是梅公子不要我们插手也很简单,只要告诉我们一件事就行了。”
“什么事,要我告诉你建文帝的下落,那我可帮不上忙啊,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呀!”
“不!公子错了,找到逊皇帝并不重要了,今上已掌有天下,逊皇帝就算能找到几个人勤王也无法成事了,我们要取得的是逊皇帝身边的传国玉玺。”
“一方玉玺有这么重要吗?”
“是的,那是太祖洪武爷所传,是代天受命的表征,今上一定要取得它。”
“永乐既然权倾天下,再刻上一方就行了。”
“必要时也只得如此了,但是总不如传下来的那一方好,擅改传国玉玺,对天子威信是一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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