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怔著猛冲,才把你给撞伤了,我扶你去给咱们侯爷瞧瞧去,他的医道很精,身边也经常带著治伤的药。”
“不必麻烦,我没什么!”
“不,先生,刚才你吐了口血,那是受了内伤,可不能耽误。去给侯爷瞧瞧,先生,你别不好意思,也别怕咱们侯爷,他为人很好,没一点架子。”
“你们侯爷可就是在前面宴客的那位?”
“是啊!咱们侯爷是三原开国公老王爷的后人,早就晋封侯爵,老王爷薨了后,朝廷有意把侯爷加晋为国公,继承老王爷的爵位,这次应召进京,就是为了此事。”
李靖是开国元老,功勋彪炳,举世同钦。
对他的后人,韩宏实在不能说什么,可是今天他却不想去见这位长安闻名的佳公子。他苦笑一声道:“小哥儿,我想不必了,因为先前吐的血,可不是被你撞伤的,倒是把残馀的瘀血震得吐清后,我觉得好多了,你忙你的去吧-.”
这时柳婆儿从楼上下来道:“小哥儿,韩大相公不愿意去见侯爷,你就由他去吧!韩大相公,你走好,今儿实在是抱歉,欢迎你改天再来玩。”
她堆起一脸虚伪的笑容,韩宏不禁大为反感,冷笑道:“柳大娘,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你们的贵宾,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推开了那小厮的搀扶,韩宏又向前急冲而行。
那小厮却跳前了几步,挡住了韩宏的路,作了一揖,含笑问道:“韩大相公,您的大号是不是叫君平?”
韩宏微怔,最近已经很少有人称呼他的表字了,那些姐儿们称他韩先生或是相公,有人则叫他大郎。
表字是官方的名讳,是功名的表徵,是刻石勒碑的名字,而且是读书人所特有的一种尊严,一种光荣的表记!
一个人,当他的表字被人当作他的名字来称呼时,多半就是已经颇为罩得住了。
当然,那些潦倒的文士们,互相以表字称呼,聊以自慰的情形也有的,但也最多在他们自已那个圈子里叫叫而已,没有功名,官讳还是很少被人称呼的。
韩宏表字君平,是他的先人为他起的,名字很响亮,也很有气派,在南阳家乡,倒是常被提起。
来到长安,由于困顿仕途,落拓青衿,他有了好几个别的称呼,却很少称呼他这两个字了。
乍然一听,他居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但这究竟是他自己的名字,是他自己一点引以为傲的尊严,所以他挺了挺胸膛:“是的,正是韩某。小兄弟有何见教?”
那小厮却既高兴又恭敬地作了一揖道:“啊呀!韩相公,可把您给找到了,小的只差没跑断了腿。”
“啊!小兄弟是一直在找我?”
“可不是吗?韩相公,我找了您一个下午了。首先是到您的寓所去相请,可是您不在家府上的那位兄弟说您可能会在这儿。
侯爷就催著侯大人上这儿来拜访,一问那位柳姑娘,说您没来。
但计算著您早晚会来的,因此侯爷硬拖著侯大人在此等著。
又打发小的出去找,好不容易柳青娘听见了您在楼上吹笛子,说您已经来了,打发小的赶紧来相请。
幸好有那一撞,不然的话又错过了。”
难为他,这么一长串的话,说得跟连珠炮似的,却又层次分明,把意思全表达了。
韩宏总算听出找自己的是他的主人开国侯李存信,而且还拖了个当朝的大红人司马侯希逸相陪。
而且从下午起就找寻了,他们在此地,也是为了等候自己!
因此诧然问道:“小侯见召,又是为了何故?”
小厮道:“我家侯爷虽是武爵,却是最敬重斯文,前年读过了韩相公的诗后,钦佩得不得了,许为当今第一才子,所以今年得便晋京,一定要拜见一下。”
韩宏听得倒是又激动又难过,他这些年生活虽困顿,但是对自己的才华却一直没有失去信心。
他也读过一些时下最受人称道的那些名士的作品,觉得自己比人家并没有逊色之处,但就是命运不如人。
今天,总算有一个真正赏识他的人,教他怎么不感动心脾呢!
因此他顿了一顿道:“李侯盛情,感愧无已,请上覆侯爷,说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拜见。”
那小厮急了道:“韩相公,侯爷从下午等到现在,好不容易盼到您,走吧!走吧!这衣服很好,别换了。”
事实上这件袍子还是新的,而且也是柳青儿亲手为他缝制的,十分大方,是韩宏最好的出客衣服。
只是刚才一阵心血来潮,吐了两口血在上面。
小厮看了一下道:“韩相公,侯爷和侯大人都是不拘小节的人,他们都穿了便服,您也不必太拘礼了。这件袍子只是衣角沾了点脏,不注意是看不见的,走吧!小的为您带路吧!”
此去妆楼,本是轻车熟路,韩宏熟得不能再熟了,那里要人带路?
可是小厮已经在前面恭身引路了,韩宏也只有跟著走了。
倒是那柳婆儿,听说李侯与侯司马都是为要访韩宏而来,真是吃惊不小,但也不敢再过来了。
小厮到了楼口,就大声叫道:“侯爷!我把韩相公请来了!真险,差一点儿又错过了!”
楼上一连声的叫快请,同时一位锦衣的青年人,头戴著冲天刺太子冠,已经接到了楼梯口。
想必是开国侯李存信了!
因为这种长雉尾冠,并不是随便可以戴的,只有王爵世子才够资格佩用,戴在头上,一眼就可以看出贵族身份。
韩宏不能叫人家真的迎了上来,忙加快了几步,口中朗声道:“韩宏请见!”
李存信却已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热络地道:“韩先生,久仰!久仰!今天总算见到尊驾了。”
到了上面,但见满桌盛筵,却只动了几样乾果。
人家的确是在等著他呢!
桌上陈著四付杯箸,柳青儿低头踞坐一席,正用微怨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在怪他来得太迟!
另一边,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正微笑着起立,韩宏认得他,是刻下长安上的大红人,官拜司马的侯希逸。
少年得志,军权在握,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只是在李存信的面前,他却抖不起来。因为三原李氏的勋业,天下无人能及。唐室的天下,一半是靠老爵爷李靖的力量打下来的。
想当时太祖唐公李渊起自太原时,并不是实力最强的。亏得是世子李世民,也就是后来的太宗皇帝,果敢有为,引使天下豪杰来归,才使实力逐渐增强,但真正能底定中原,一统天下,还是靠著李靖的来归。
李靖得侠客虬髯客之助,在中原积聚了一批极大的势力与财富,他本人又极精于战略兵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李靖挟这批人力财力归唐,才使李渊父子在逐势群雄中,脱颖而出,终而成为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而后李靖又挂帅东征西讨,奠定了唐代的江山大业。
李靖对李世民忠心耿耿,尽了最大的力量,匡助他成就了巨业。
那是由于他本人没有野心,及对李世民的忠心拥戴,若是他稍萌异志,取唐室江山易如反掌。
因为唐室的兵都是李靖训练召募的,一些得力的将帅也都是李靖的朋友或部属,李靖若有意自立,别人只有看的份。
因此,唐室底定后,对三原李氏的感激是可以想像的,而三原李家的权势也一直是皇室最信赖的擎国支柱。
他们一直有著一支自行掌握的劲旅,在全国的军势均衡中,有著学足轻重的力量,因此,朝中不论谁当权,都必须要拉拢好这一支家族。
侯希逸跟李存信的父亲交情,已经很好,李存信即将执权而起,侯希逸自然要尽力拉拢了。
也因此,他虽然身在百忙之中,李存信拉著他到娼寮中等韩宏,他也只有恭陪。
韩宏来了,看见李存信对韩宏的恭敬,侯希逸怎敢怠慢,也站了起来。
李存信的确是个性情中人,拖著韩宏自我介绍道:“韩先生,在下李存信。”
韩宏拱手道:“公家国之干城,侯爷威名远播,韩宏仰之久矣。”
李存信笑道:“先祖或许为朝廷做过一些事,以光君以及小侯,都只是仰仗祖荫而已,算不得什么,见过这位当今太子殿下驾前第一红人,当朝司马侯公希逸,论辈份,该是我的叔叔。”
侯希逸忙道:“不敢当,我的少爷,你可从来也没把我当成长辈,从小就叫我老侯,怎么今天当着韩先生的面,你反而对我客气起来了?”
李存信微微一笑:“那是有道理的,因此等一下,我就要向你兴师问罪了,所以先叫你高兴一下。”
侯希逸怔了一怔:“向我兴师问罪?我的少爷,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李存信道:“别忙,别忙,先吃饭再说。韩先生,请坐,很冒昧在此地跟你会晤,不过我们今天下午已经到尊寓去拜候过了。
因为你不在,老侯又说在此地可以见到你,所以我们一脚就到这儿来了。”
韩宏心中很感动。
李存信以侯爵之尊,对自己如此礼遇,的确是根难得的,但想来一定有用到自己的地方。
倒也不必太过客气,让人把自己看低了,因此只是一拱手道:“韩宏一介寒士而已,承蒙侯爷如此错爱,实在当不起!”
态度上既无受宠若惊之感,语气中也没有过份热切之意,似乎十分平常的样子。
这使对面的侯希逸略收敛了一点傲态,举起面前的酒盅笑道:“韩先生,为了等你的大驾,我们已经枯候了一个多时辰了,眼看着有酒不能饮,有菜不能吃,这滋味可真不好受,这该要罚你一盅!”
韩宏举起酒盅道:“司马大人若是要我喝一盅,我谨遵台命,若以迟来见责,我可不认罚。”
柳青儿忙低声道:“相公,二位大人的确是等根久了,就因为你不到。小侯坚持不肯开席,你该罚一盅的。”
韩宏道:“若是我事先知道有人在等我,来迟了是我的错,岂止是罚我一盅而已。但今天我事前毫无所知,这可不能怪我。”
侯希逸哈哈大笑道:“小侯爷,我们那场饿是白挨了!”
李存信道:“等韩先生来了再开席,是我们对韩先生的敬意,事先并没有知会韩先生,这是我们的冒昧,其屈在我,要罚只宥罚我们自己。”
侯希逸笑道:“行!行!罚三大盅!老实说我不在乎谁罚谁,只是找个理由。好喝几口酒,压压肚子里的酒虫!
刚才面对著佳肴美酒,却只能往肚子里灌茶,那滋味可真不好受,韩先生,你不认罚我认罚,来,咱们喝酒!”
他倒是乾脆,口到杯乾,一仰脖子一盅下去了。
柳青儿的贴身侍儿芹儿在一边执壶斟酒,倒是动作快,酒杯才空,立刻又斟上了。
韩宏过意不去,只有也陪了三杯。
酒很醇,也很烈。
三杯下去,韩翻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他忍不住喉咙头痒痒地,又咳了起来。但是他又知道这很失礼。
他连忙倾头向著外边,同时用袖子掩著嘴。
他才敢气放声,咳出声音来。
连咳了几十声,兀自无法停止。
柳青儿连忙走过来,用手轻抚著他的背,轻声地埋怨著道:“瞧你,不能喝猛酒,就慢慢地喝也不打紧,何苦来呛成这个样子!”
侯希逸则更觉不安,连忙道:“韩先生,我跟小李侯都是武人,习惯了大口喝酒,你却不必勉强的。”
芹儿在一边捧著壶道:“韩大相公平时里也很能豪饮的,有时他跟姑娘对酌吟诗,每当姑娘得佳句时,韩大相公总是浮一大白为贺,那时连酒盅都等不及取来,引壶就口,抬头一口气就是一大壶呢!”
李存信鼓掌笑道:“好!好!我说韩先生诗文句中志行高洁,豪情万丈,想来也不该是个文绉绉的书生,刚才想必是一口气没理顺呛著了!”
韩宏总算在柳青儿的推拿下止住了呛咳,连忙放下袖子抬起头来,歉然地道:“抱歉!
抱歉!实在太失礼了!”
大家看着他,却都微微地怔了一下。
柳青儿忙用自己的绢帕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顺带也一拭嘴角,擦掉了一抹微红,那是淡淡的血水。
李存信早已看见了,连忙过来道:“韩先生,请老实告诉我,贵体是否有那里不适呢?”
他边说边过来,握起了韩宏的一只手,准备要为他把脉。
因此,袖子上那一片桃红色也掩不住了,韩宏知道这是适才那一呛咳时,自己吐了出来的。
他看每个人的不安之状,连忙道:“不打紧!不打紧!这是先前吐剩下来的一点残迹。”
韩宏的目的在解释那一阵呛咳,没什么紧要,那知反而牵发出,先前还吐过血的事情了。
柳青儿却大为紧张地道:“啊!韩郎!你先前已吐过一次,在那儿吐的?为了什么?是不是在那儿受伤碰的?”
这一问可把一角站著侍候的小厮问急了,忙分辩道:“小的去请韩相公时,是因为走得太急,撞了韩相公一下,不过并不太重”
李存信喝问道:“兴儿!你这狗头,做事太没规矩,叫你去请人,你却把客人给撞伤了!”
兴儿吓得忙跪了下来道:“启禀侯爷!小的那一撞绝不可能把韩先生给撞伤的,他的身子很结实,马步也很稳,是个练家子呢!而且那是在韩先生吐血之后。”
韩宏怕他受责,忙为他解说道。“是!那是应该怪韩某自家不好,在墙边突然冲出,撞上这位小兄弟。
而且韩某在家乡时,略略练过几天拳棒,不敢说能武,至少也不会叫人一撞之下,就受伤了。”
兴儿道:“可不是吗?幸而小的跟著侯爷自小扎的稳,还没怎么样,要是换了别人,怕不被韩先生撞出好几丈去呢-.
真看不出,韩先生一个读书人也有这份身手!”
李存信瞪起眼睛,沉声道:“兴儿!这儿也是你说话的地方吗?还不快给我退到一边儿去!”
兴儿这才闭上了嘴,袖手退到边上去。
李存信这时已为韩宏把过了脉,微微含笑道:“韩先生脉象沉健宥力,想见平时摄生修为有道,肺金灿然,绝无病痨之徵。
这倒是大可放心的,至于适才咯血之因,则是心火急催之故,定必是韩先生受了什么气急之事”
兴儿又忍不住了,忙道:“对了!是那个老婆子。小的撞上韩先生的时候,那老婆子正气汹汹地过来,一定是她说话太难听,把韩先生给气的,小的扶起韩先生时,她还不停地在一边说风凉话。”
李存信怒哼道:“兴儿!谁人问你了?”
兴儿道:“侯爷!小的在解说韩先生吐血的原因,这话若是问韩先生自己,他是不会说的。”
这倒也是实情,众人虽不知道柳婆儿跟韩宏说些什么,但想像得到,总是些嫌贫爱富的难听话。
而且以韩宏平素的为人,以及所作的诗文来看,修养不会太差,居然会气得呕血,想必那些话一定极为伤人。
李存信见兴儿张口还待说话,唯恐他冒出一两句来,益增韩宏的难堪,忙沉声喝道:
“没规矩!给我滚下去!”
兴儿见侯爷真发怒了,倒是不敢再说,喏喏而退。
柳青儿也知道是假母对韩宏说了重话所致,在附近这个圈子里,柳婆儿言词尖刻是有了名的。
长安市的鸨儿个个都有一张利嘴,但是她们见了柳婆儿,只有退避三舍。
她想到韩宏为自己所受的委屈,心中一酸,双目俱已红了。
但因尚有贵宾在侧,不能太过失礼,只有强忍悲戚道:“韩郎!你也是的,跟我家妈妈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自身无法作主,被控制在柳婆于的手里,因此也不能太过于说柳婆子的不是,去开罪柳婆儿,话只能如此说了。
韩宏见她一付戚然之状,心中倒觉不安。
他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还不是平常那些言语,只不过我今天心里烦,听后较难忍受罢了,吐了一口血,倒是轻松了!”
李存信道:“韩先生积郁心头,已成块垒,的确非一日之因,这下子吐了出来,对先生祈有好处,来!来!我们为韩先生乾一杯。”
他为了排除眼前这般沉闷的气氛,想个理由要热闹起来。
侯希逸明白他的意思,先举盅道:“小侯的医道得自家学,而脉理之精,已经青出于蓝了,所以他的判断是绝无差错的,韩先生,恭喜了。”
韩宏见别人对自己如此,感动之外更感不安,此时再作忸怩之态就太不上路了,也举爵相谢道:“这一说韩某倒是因祸得福了,谢谢二位!谢谢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