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
湘中邵阳城一家“玉壶春”酒店里,嘉宾满座,传出一片猜拳划令的声音。这家酒店的大厅上,红漆大柱,明窗四围,雪白粉墙,壁联高挂,足足可以排下数十张桌子,堪称富丽堂皇,气象万千。
临窗面街的坐位上,一位英姿轩昂,穿着方巾长衫的少年客人,正在举杯浅酌,凝容沉思。
乱嘈嘈一片喧嚣声中,突然有人大声在说:“老魏,难道真有这等事?!”
话声尖锐刺耳,少年不禁循声望去,只见隔离不远,有四人共席,说话的是个身材瘦小,年仅四十开外的汉子。
“嘿嘿!”一个形相猥琐,灰色脸面的大汉,自负地冷笑说:“咱魏青几时信口诌过?不信就算啦!”
右边横坐的年青汉子,急迫认真的道:“魏爷,别听他的,您快说下去!‘飞燕刀’怎么样?”
魏青大声接着道:“远在十年前,提起‘飞燕刀’江湖上无不谈虎色变,只凭-口薄薄的钢刀,曾瓦解威镇湘鄂两地,拥有三千人之众的‘石田门’帮会”
左边横坐的汉子,忍不住插嘴接道:“魏二哥,‘飞燕刀’究竟是门什么功夫,竟有这等威力?”
魏青喝下一大口酒,接着说:“飞燕刀”这门功夫,江湖上很少有人提起过,它的不可思议之处,全在那口钢刀上,据说‘飞燕刀’落在人身上,不流血不会疼痛,毫无一点感觉,待人发觉中刀时,早巳断肢残废,失去手脚了!”
临窗座的少年书生,听得剑眉微扬,殊感意外地轻轻“哦!”了一声。
方才发问的汉子,接着又说:“老魏,你说销声匿迹多年的‘飞燕刀’,又已出现湘东一带,可是真的?”
魏青不耐烦地说:“有人在洞庭湖边亲眼目睹的事,难道还会有假?”
左边横座的汉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乖乖!江湖上有这等厉害人物出现,到时六阳魁首搬走,跌进幽冥路上见了阎王,连自己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
青年接着问道:“魏爷,使用‘飞燕刀’的,是什么人物?”
魏青沉吟半晌,扭转头朝四下看了看,始故作神秘地缓缓说道:“这事问到咱魏青,算你们找对人啦!目前出现江湖使用‘飞燕刀’的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一个姿容绝世的少女!”
魏青说到这里,眼珠儿连转,试探似地问他同桌伙伴:“你们有听到过‘神州五女’的其人其事吗?”
这位叫魏青的汉子,对于武林的掌故秘闻,委实见闻不少,他这一问,使同座者莫不面面相觑,谁也答不出话来,他自负得意地笑了笑,接着道:“其实这五个都是黄毛丫头,不知什么地方抓来一点破铜烂铁,再凭着她们那张脸蛋儿,就在江湖上闯出了万儿!”
横座的青年忍不住追问道:“魏爷,这五个女孩子是谁呀?”
魏青呲牙一笑:“江湖上所指的‘神州五女’,就是‘瑶池玉女’吕宗凤,‘田舍村姑’林翠翠,‘玉臂枕郎’胡媚,‘银翅飞凤’丁静婉,‘雾林黑娃’罗玉英五个女娃最近出现江湖
魏青话刚说到这里“咝”掠风声起:只见一声闷哼,连椅带人,仰天摔在地上。原来,魏青竟遭人暗算,中了暗器。
魏青同桌的伙伴,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忙不迭的把他搀扶起来,发现他嘴里衔着一只足有拳头大小的油炸鱼头,把他那张大嘴密密封住,鱼头大半截还留在外面,丝丝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魏青使劲的把嘴里鱼头挖出来,门牙八颗带血掉下。
“魏爷,你嘴里怎会多了个油炸鱼头?”
“魏二哥,怎么回事?”
“老魏,难道你遭人暗算了?”
魏青鲜血直流,脸色有如白纸,再也讲不出话来。
同桌的伙伴,都没有发现他嘴里这只油炸鱼头的来路,至于“玉壶春”酒店里的食客更不用说了,还认为是个酒醉的客人,不小心翻倒地上,碰破了嘴唇!
临窗座上的少年,一声轻“噫!”游目四看,大厅上还是一片猜拳豁令,飞觞把盏的盛况,未有一丝可疑之处。
少年心里暗暗嘀咕:“在此众目睽睽,大庭广众的大厅里,能将这么一个拳头大的油炸鱼头作暗器,此人功力造诣之深,该是当今武林一流高手了。”
刚才这幕闹剧的演变,整个落在少年书生眼里,这少年看来玉树临风,一股弱不禁风的模样,当他一对眼神流转之际,神髓充沛,精光进射,显然是位不露真相,身怀绝技之流。
少年喃喃自语;“‘神州五女’这叫魏青的汉子提起‘飞燕刀’和‘神州五女’,即遭油炸鱼头所袭,难道”
他一对冷电似的眼神,又朝酒店里掠过一瞥。
但见一个穿着文巾儒衫,年在四十开外的中年秀士,眯着一对惺忪醉眼,像是找他知朋好友,穿梭往返店堂里,有几次差点跟手捧热茶的店伙,撞了个满怀!
少年书生的座位靠近柜台,这时,一个脸相笃实的生意买卖人,肩上扛了个小包,来到柜台前会帐。
掌柜的手拨算盘珠后,抬头向这位商贾老者哈腰含笑说:“小店招待不周,以后还请您多照顾!”
老者淡淡一笑,解下肩上布包,准备付银会帐。
突然,老者震惊不已的大叫起来:“啊死人骨头咱李七包的银两,怎怎怎会变成死人骨头啦?”
老者这声尖锐惊呼,不但掌柜的骇然怔住,整个酒店亦为之哗然,只见那李七的布包里,竟是两根人体肢骨,和一个狰狞可怖的骷髅。
少年看得暗暗称奇:“看这商贾老者的神情表现,不像是个为非作歹的奸徒,更不像来‘玉壶春’酒店白吃白喝,找掌柜便宜的人”
“可是据他说来,布包里藏的银两,突然变了人体尸骨这是怎么回事?!”陡然,一声吼叱声起:“呔!你家爷爷的东西,竟敢顺手牵羊,”
酒店尽头处,靠墙角桌座上,窜出一个于思满颊,体态魁梧的大汉,跃身飞扑柜台前,出手俐落迅捷至极,推倒老者,提起台上尸骨布包,奔出酒店而去。
闹哄哄的嘈杂声中,隐隐传出一缕喟然不已的话声:“这厮竟给他溜走了!”
少年纵目四顾,酒店里不少疾服劲装的武林人物,却无法断定方才说此话的人。贴邻一张空桌子上,突然坐下一个食客,正是醉眼惺忪,刚才穿梭似地出现在店堂里的中年文生秀士。
少年眼神触者文生秀士一对惺松醉眼,只见他吡牙咧嘴,两眼眯成一条线缝,冲着他“嘻!”的笑了一笑。
少年见这付诙谐突梯的神情,亦不禁潇洒地朝他微笑了下。
文生秀士抱着拳含笑道:“公子爷,久违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此时此地,竟在这‘玉壶春’酒店碰到您,幸会!幸会!”
言下之意,念熟至极,仿佛故友异地重逢。
少年微微一怔道:“先生贵姓?”
文生秀士走到少年桌前,吩咐店伙移过酒菜,两人共席接着含笑道:“公子贵人多忘,在下莫八跟您湘西白马山一别,曾几何时,难道公子竟记不起来啦!”
少年神情惑然,暗自思忖:“我施鸣峰自鲁地绕道豫鄂来到湘中,奈根儿没去过白马山,怎会认识你,想是‘错将冯京作马凉’,这位莫非认错人了!”
他摇头道:“在下施鸣峰初来湘中,莫先生你大约认错人了吧?”
莫八衣袖一拭惺松醉眼,朝施鸣峰俊脸,看了半响。
“该死!该死!人醉心不醉,偏偏我这对眼珠儿跟着醉了,施公子,千万别见怪才是!”施鸣峰含笑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正如莫先生所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更是‘相逢何必曾相识’施鸣峰岂有见怪之理!”
莫八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道:“说得对,说得有理施公子该是一位江湖上人个性中的奇男子!”
施鸣峰朱颜一红,谦然一笑!
莫八替他斟上满怀酒,又说:“施公子,此去何处?”
施鸣峰淡淡一笑,道:“萍踪飘泊,随遇而安!”
莫八一颔下几根疏疏落落的山羊短须,眼珠儿连连滚转,一脸狐疑之状,道:“萍踪飘泊,随遇而安?”
施鸣峰见他神情,暗暗称奇:“我施鸣峰自己行止犹未决定,难道你莫八事前已经知道?”
莫八忍不住又道:“施公子,你不是去湘南九嶷‘南天堡’?”
“‘南天堡’?”剑眉微微一蹙,仿佛要从记忆中,搜寻这陌生的名字。
“哦!”莫八对眼前这位神采飘逸,精英内蕴的少年,感到几分困惑,接着又道:“眼前来这‘玉壶春’酒店打尖用膳的武林人物,如我猜对的话,十有八九是取道湘中邵阳往‘南天堡’去的”
施鸣峰思忖中,希望莫八给他一个圆满的结论,莫八说到这里,他只机智地淡淡一笑,让对方接着说下去!
莫八把大半杯酒灌下肚里,衣袖一抹嘴唇,醉意惺松地接着说:“‘铁瓦羽虹赤地城,湖南金蛟南天盟。’中秋后的第三日,是‘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轮’吕奎的六十寿庆,我莫八不想附龙攀凤,只是闲了没事,前去随喜一游,凑凑热闹!”
莫八说话时,两眼注视着杯里的剩酒,没有留意他脸色神情,莫八说完这话,施鸣峰点头不迭大声说:“正是,正是,‘雷火金轮’吕奎吕堡主的六十寿庆,如果跟莫先生结伴同行,真是再好不过了!”
莫八听得一震,顿时把醉醒了大半,两眼滴溜溜滚转着落在他的脸上,心里暗自嘀咕着:“怪!怪!这位施公子既然知道‘雷火金轮’吕老名号,怎会不知‘铁瓦羽虹赤地城,湖海金蛟南天盟’中的‘南天堡’?”
两人离湘中邵阳城,南下九嶷山。
施鸣峰试探似地说:“莫先生,此去‘南天堡’,一定很热闹吧!”
莫八听他稚嫩的问这话,朝他瞪着了眼:“江湖上有‘东西寨,南北堡’之称,吕老儿称雄江湖,坐镇‘南天堡’,此番是他六十大寿,这还用说,不把‘南天堡’大门挤破才怪!”
施鸣峰垂首轻“嗯!”了一声。
莫八忽地想起,吡牙咧嘴朝他“嘻嘻”一笑:“施公子,英雄不论出身低,四海之内皆兄弟,莫八有句不知进退的话,行不行在你,听了可别见怪!”
施鸣峰抬头惑然看了他!
莫八一手猛抓自己后颈,结口呐呐地把话从嘴里挤出来:“沿途上一个称‘施公子’,一个称‘莫先生’,听来怪别扭的我莫八叨长你几岁如兄弟相称岂岂不是好!”施鸣峰迪今还不知莫八是何等样人物,数日相处,除了发觉他嗜爱杯中之物外,朗爽豪迈,确是一位可以结交的个性中人。
施鸣峰转首朝他稚然一笑:“莫大哥有此主意,兄弟求之不得!”
“啊!”仿佛获得一桩意外幸福,莫八脱口惊呼起来!忽地低头呐呐地又说:“兄弟,我莫八做你大哥,可真委屈你啦!”
施鸣峰困惑地朝他多看了眼!
莫八点了满桌的菜朝施鸣峰眼前推:“兄弟,年青多吃一点,能强筋骨,提元神”
施鸣峰很感动,朝他笑笑,一手执壶,替他斟上满杯酒,道:“大哥,时间还早,你也多来两杯吧!”
兄弟俩杯相邀,倍感亲切!
莫八的座位,准对着店门,突然门口暗,进来一位客人,几乎同一时间,莫八低头两眼注着了杯里剩酒。
施鸣峰抬头一看,发现一位衣着鲜明的文生巾衫,肩背处搭了一只小包,身材瘦小,在店伙张罗下,落坐在店堂进里的一张座位上。
这时正是进膳时分,又来了几拨客人后,已是座无虚席显得非常热闹。
莫八抬头朝四下看了眼,对施鸣峰说:“兄弟,你坐一下,咱去去就来!”说着咧嘴一笑,移步走出店门口。
施鸣峰不知道这位莫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含笑点头。
经过盏茶时间,莫八手提一名拳大的东西进来,也不向施鸣峰招呼,迳自走向店堂里站,摩肩擦背的向每张桌好像寻找东西似地绕了个圈,才始回到自己座头。
施鸣峰看到暗暗狐疑称奇,正要张口问时,莫八提酒壶替他斟满一杯,含笑地说道:“兄弟,时间还早,咱俩慢慢吃喝”
忽然,涌起一股奇臭怪味,从店堂里端缭绕而出,这时所有食客吃到半截,纷纷掩鼻离座!
弄得柜内店伙暗暗叫苦,着急莫名其妙!
两座头店门柜台处,这时亦闻到这股臭味,施鸣峰不禁诧奇道:“大哥,这是什味道?”
莫八手执酒杯,夹起一条鸡腿,轩然一笑道:“该是嫩鸡的香味吧!”
这时,衣着鲜明巾衫的背影,亦忍不住这股奇怪臭味,手提肩背小包,旋身走向店门。
施鸣峰骤然感觉到眼前一亮,原来是位仙露明珠,浊世无俦的美少年,他看得叹为观止,暗暗钦慕:“天下竟有这等俊美潇洒的美少年,可惜带有一点娘儿的脂粉气!”
美少年一手提包,一手掩鼻,走到柜台前,忙不迭的打开小包,要付帐离去!
刚好打开小包袱,一股臭味烘然四播,原来他小包里不是雪白的银两,竟是一堆黄澄澄的大粪!
莫八一手执壶,一手拿了鸡腿,不胜婉惜地喃喃自语:“嫩鸡味道不错,就是股怪味可惜!可惜!”
美少年见自己藏钱的小包里,竟是一堆大粪,一时俊脸骤然通红,不禁惊乎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拉长了脸,叫苦不迭的嚅嚅道:“客官,何苦呢!小店给你白吃一顿不要紧,你包里”
莫八突然大声问道:“兄弟,你对绘画行不行?”
施鸣峰给他问得暗自称奇:“这位莫大哥突然问起绘画作甚?”
他点头含笑说:“兄弟对于琴棋书画,虽然火候不够,也还有几分心得莫非要小弟涂几张给大哥解闷吗?”
莫八听得不胜满意,点头不迭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一手!兄弟,此去九嶷山路上,反正闲着没有事,你就替大哥绘上几张如何?”
施鸣峰道:“绘画分有山川人物诸类,但不知大哥需要绘的是哪一种?”
莫八想到有趣事似的,咧嘴“噗!”的一笑,道:“画个老太婆!”
施鸣峰更加满腹狐疑,问道:“画个老太婆?大哥,可有她老人家真本画像,让兄弟照式画起来!”
莫八摇头说:“别那么费事啦!我说一句,你画上一笔,照我所说的画上去,这老太婆的像就画成啦!”
施鸣峰听得纳闷不已,天下哪儿有用这种方式来绘画的?
两人在小镇打尖落宿,莫八买下笔墨色彩用具,在旅店客房里“嘻嘻”笑着说:“兄弟,你费神啦!你说-句,你照式写上一笔,到时一幅画成,你依样葫芦,画它几张!”
一个说,一个画,两人折腾了一个通宵,施鸣峰照莫八所说,已绘下十来张的彩色画!
施鸣峰凝看了自己画成的作品,愈看愈别扭,忍不住道:“大哥,天下哪里有这样打扮的老太婆呢?”
莫八不胜满意地“嘻嘻”笑着说:“行,行!画得唯妙唯肖,太像了!”
“满头白发,一脸鸡皮疙瘩,大哥,这位老人家高寿有几十岁啦?”
“差不多八十有余吧!”
施鸣峰接问道:“八十高寿的老婆婆,怎么还穿着大红裙子?还有在她发鬓处还插了几大红鲜花?”
莫八耸耸肩道:“兄弟,这事你该问这老太婆自己啦!”
“大哥,这位老人家是谁呀?”
莫八咧嘴一笑,才回答说:“这老太婆来头可不小,在她身上加上‘风尘奇人,江湖侠隐’八个字,也不算过份,就是平素生性怪癖,喜怒无常,黑白道上一流人物,见到这老婆子都敬鬼神远之,还得顾忌她三分,武林中人给她一个称号叫‘花婆’李映红。”
施鸣峰豁然所悟:“大哥,你把这些画张贴出去,目的是想找她?”
莫八点头道:“这下给你猜对啦!此番南天堡‘雷火金轮’吕老儿六十寿庆,少不了这位‘花婆’李映红一份儿!”
施鸣峰略有所思的,轻“哦”了声,接着说:“大哥,你找这位老人家干吗?”
莫八含糊道:“我等平素海角天涯,行踪飘泊,此番趁吕老头儿寿庆之宴,正好藉机聚上-聚!”
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又道:“对!兄弟!你在每幅画上、再添上一点儿”
施鸣峰一手提笔,满脸困惑的瞪着了他!
莫八手摸颔上几根短须,凝神沉思半晌,始道:“兄弟,你在老太婆画像旁边,添上‘相思恨,恨绵绵’六个字,字下端画上三只手臂!”
“啊!”施鸣峰听得一脸惊愕,狐疑之色,两眼愣愣地直望着莫八:莫八讪讪一笑,道:“兄弟你别多问了,你大哥的事情自己知道你照我的话,在每幅画上添上就是了!”
施鸣峰听莫八如此吩咐,百思不解,满腹疑窦,只有依照他的话,在每幅画上,把这些字和画添上去。
翌晨,离开小镇,两人顺着往湘南九嶷山的官道而去,每逢市集镇甸,莫八便偷偷地在闹市把画像贴上一幅。
这天夜晚,夜空如洗,明月高照,莫八手里已只剩下最后一幅画像,两人定下客店后,漏夜三更时分,往白天的镇街闹处,把画像贴起来。
皓月当空,洒下一片莹莹银雾,大街上人迹稀绝,万籁沉寂,莫八眯眼看着贴墙这幅白发红裙老婆子的画像“咭咭咭”笑着说:“兄弟,你画得真不错,唯妙唯肖,栩栩如生,‘花婆’李映红看到,把她这付尊范扬名四播,她该重重谢你才是!”施鸣峰摇头笑道:“小弟经大哥授意才画的,‘花婆’李映红要谢的话,该谢大哥才是!”蓦地“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莫八眼冒金星,后脑代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昏头转向,站立不稳,几乎跌倒地上
莫八两手捧了脑袋“嗳嗳!”呼痛!
施鸣峰旋身看时,两人身后,在月色映照下,站了一个满头白发,一脸鸡皮疙瘩,穿了一条大红裙子,手里握了一根杯口粗拐杖的老太婆!
他心头不禁一怔,在寂无声息的夜晚,凭自己视听,身后站了一个人,竟然没有发觉!
老太婆怒眼一瞪,大声的向莫八说:“你这贼偷、老偷、瘟偷,‘梁上伸手’的小老偷儿,咱老太婆咬掉你鼻子,还是踩断了你的尾巴,在满街满巷贴上这些见不得人的怪画,你倒替老娘说个原委出来!”
“梁上伸手”莫八给老太婆揭开底牌,痛骂他小偷儿,偷偷朝施鸣峰看了眼,脸上不由一阵发烧。
施鸣峰这时才知道他义兄莫八在江湖上的行径,原来是位妙手空空的梁上君子,他突然联想起‘玉壶春’酒店“布包尸体白骨”和美少年身藏大粪的事,不由暗暗责备:“莫大哥忒也缺德了!”
梁上伸手莫八一手猛揉后脑袋给老太婆用拐杖击起的一块疙瘩,涨红了脸,大声分辩道:“老相好,故友异地重逢,该亲近亲近才是,怎么动手就打,开口就骂,难道就不念我们过去一段露水恩情了吗?”
老太婆听得愈发激怒,脸上鸡皮疙瘩,一颗颗转成晶红色,手上拐杖一挥,大声吼喝道:“小偷儿,你再信口雌黄,乱嚼舌根,老娘就用这根拐杖,把你捣成肉酱!”
莫八一拉长脸,苦兮兮地说:“老相好何必呢咱俩又没有七世怨,八世仇欢欢喜喜说话多好,何苦动手动脚?”
施鸣峰看得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来!
老太婆转眼朝施鸣峰看了看,大声向莫八道:“小偷儿,这小子是谁?”
施鸣峰不待莫八引见,水袖一挥,以晚辈之礼上前拜见:“晚辈施鸣峰,见过李老前辈!”
花婆李映红在施鸣峰脸上端详了一下,半晌,方始说:“小子,你姓‘施’,叫‘施鸣峰’,从哪儿来的?”
施鸣峰恭顺答道:“晚辈从鲁东胶州湾来的!”
花婆李映红若有所思的轻“哦!”了声,试探地说:“小子,鲁东胶州湾‘碧海庄’,庄主‘量天玉尺’施维铭,你可知此人?”
施鸣峰垂首黯然道:“正是家父!”
李映红听得微微一怔,她朝施鸣峰脸上又打量了一回,连连点头,自语似地说:“果然跟昔年施庄主长得一模一样”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向梁上伸手莫八大声吼责道:“小偷儿,凭你这份邋遢龌龊相,也配跟‘碧海庄’,少庄主称兄道弟,真丢人丢尽了!”
莫八给她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使劲的在自己脸上抹了把,大声的分辩道:“老相好,你说得忒势利眼了,富贵不离贫穷交,何况我跟这位兄弟义结金兰时,只知他叫施鸣峰!”
施鸣峰朱颜一红,道:“婆婆,我施鸣峰今日萍踪天涯,浪迹江湖,有莫大哥这么一位知己,亦心满意足!”
施鸣峰这声“婆婆”李映红听得受用至极,脸上怒容一扫而光,露出一缕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说:“孩子,话是这么说,不过江湖上云诡皮谲,阴险狠毒,你得处处小心才是!”一转脸,瞪眼大声向莫八道:“小偷儿,这孩子心地仁厚,现在认定你作大哥,万一有点差错,咱老太婆先把你抽筋剥皮!”
粱上伸手莫八不服气似地喃喃道:“老相好,好好的话,干嘛说得这么凶嘛听了叫人浑身不自在!”
花婆李映红掀鼻冷“哼!”了声,道:“小偷儿,你找上我老太婆,谅是事情有了眉目,咱们走吧!”
转向施鸣峰道:“孩子,婆婆还有急事要处理,咱们在九嶷山‘南天堡’‘雷火金轮’吕老头那里见面吧!”
说着,不待莫八向施鸣峰说几句辞别话,一手提起他衣衫后领,陡见身形闪晃,转眼已消失在月雾迷蒙中!
施鸣峰黯然若失,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施鸣峰回转旅店,越窗飞进客房,已近五更时分,他打坐养神一会,不多时,晨曦初曙,又已黎明!
施鸣峰离开客店,找了家简朴的饭店,打尖用过早膳,这时他满腹愁思,剑眉重锁,剩下半碗面食,已咽不下肚里,便付帐出门而去。
刚出店门没几步,忽听身后嘶吼叱喝声起,扭身一看,十数名疾服劲装,手执各式兵刃的彪形大汉,由一位中年武生带领,在急步追逐一名十六七岁身披出家僧衣的年青和尚。
小和尚僧袍染血,一脸惊恐之色,亡命地朝他身前方向奔来!
施鸣峰看得不禁剑眉轩动,眼前他虽然不知小和尚和这些汉子之间的过节内容,可是仗着人手众多,欺压单身伶仃的出家人,况且小和尚一身是血,显然已负重伤,这些人还咄咄追逼,情形未免有点过份了。
施鸣峰意念流转刹那间,小和尚腿肚一软,跌在他的脚前。
衔尾急迫的武生,一声怒叱:“孽障你还往哪跑!”
手抡利剑,划出一道森森寒光,朝小和尚致命处刺下。
“且慢!”施鸣峰一声薄叱,戟指疾出!
但见他食拇两指微分,竟朝武生长剑锋口处夹去。
“噫!”武生见眼前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书生,竟赤手来挡自己利剑口,不禁惊呼起来!
剑锋收势不住,落在施鸣峰指缝间,一声“呛啷!”武生剑身给他两指紧紧钳住,折成两段!
武生料不到眼前飘逸潇洒的少年书生,乃是身怀绝技高人,不由骇然惊退两步!
施鸣峰冷然缓缓地说:“这位出家小僧人满身是血,显然已负重伤,能否看在区区薄面的份上,放过他这一次?”
话语冷峻!婉转,却含着无比的威力。
武生愣住半晌,看到对方刚才轻描淡写下,以赤手空拳折断自己的长剑,其功力之深,已在当今一流高手之上,一念及此,心头不禁泛起几分寒意。
这名中年武生,虽然对施鸣峰所怀武学暗暗震惊,可是他乃久闯江湖之流,岂是片言数语能吓退的,他连哼数声,冷然道:“尊驾精英内蕴,神仪外宝,该是身怀绝艺,风尘侠士之流,想不到倒是助纣为虐,竟与这贼秃一丘之貉!”施鸣峰听得心头一震,难道这小和尚行止有不规之处,于是旋身要质问小和尚其中内委,突然发觉身后空空如也,那小和尚早已不知去向了。
他心里已有几分恼意,淡淡一笑的说:“在下与这小和尚,并无渊源交谊,路过贵地发现你等数人,追杀一名负伤僧人,才插手劝阻,难道尚有其他原委?”
武生听他说此话,始知对方是正派中人物,方才之事仅因误会而成,于是颔首接着道:“此秃驴不守出家人清规,调戏良家少女,经我等发现他出没行踪,衔尾追踪至此,负伤逸走,给尊驾所救!”
施鸣峰满脸愧色,不禁恨恨地道:“原来是个采花和尚!”
武生从施鸣峰神态行色看来,已知对方是侠义门中弟子,吩咐众汉子退下,自己和他在街边一家茶馆坐下。
两人寒喧一番后,施鸣峰才知道这位武生是位湘南武林杰出人物,江湖人称“赤麟子”贺欣。
赤麟子贺欣接着说:“这贼秃除了调戏少女外.还是个小偷”
“啊!小偷?”施鸣峰想到他义兄梁上伸手莫八,无独有偶,又碰到一个和尚小偷不由惊呼起来!
贺砍朝他多看了一眼,又道:“这贼秃行止神秘至极,说他是采花和尚,却从没听到他破坏过少女贞操名节。可是这贼秃别的东西看不上眼,却最爱偷少女的贴身‘肚兜’。”
施鸣峰惊疑不已道:“天下有这等怪事!这和专偷少女‘肚兜’,有什么用处?”
赤鳞子贺欣莞尔摇头道:“这事贺某就弄不清楚了!”
施鸣峰心中虽是奇怪,但知从贺欣口中.也问不出其间原委,两人聊谈了一回,只得拱手作别。
施鸣峰在小镇茶馆与赤麟子贺欣分手后,脑海里直盘旋着这桩百思不解,无法思议的怪事:“出家和尚专偷少女贴身‘肚兜’,其用意何在?”
他俊脸一红,喃喃自语地说:一个十六七岁男子,血气方刚,情窦已开,当然懂得男女间的事情,小和尚解脱少女贴身‘肚兜’,如果怀有奸淫之心,岂不易如反掌之事,可是据赤麟子贺欣所说,从未听到这小和尚有破坏过少女名节的事发生,这又算是什么名堂?”
施鸣峰走着,想着,喃喃地自语着。
他低着头边思边走,陡闻“唏聿聿!”马嘶声起,官道转角处流星似的闪出一匹骏骑,朝他跟前冲来!
施鸣峰“啁!”一声惊呼,眨眼刹那间,坐骑已经扑到他身前!
须知施鸣峰内家功力极有造诣,视听敏疾,眼前在这罕无人迹的官道上,凝神搜思着一桩事情的原委,没有留意四围的情形,是以才会碰到这种险状。
施鸣峰惊呼声落,身肩微晃,像一抹轻烟,急朝官道一隅斜射而出!
“哦!”坐骑上是个俊美绝伦,浊世无俦的美少年,也是文生公子打扮,当他发现眼前这幕凶险场面,已感到无法挽救时,施鸣峰轻盈俐落地使出这等身法,也不由惊呼起来!
施鸣峰抬眼看去坐骑已经收缰,因方才自己也有几分不是,是以他朝马上主人掠过一眼,就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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