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三个人,看穿着打扮,可知三个人之中有一个是车把式,另外两个则是护卫,跟班之流。
金老爷跟万老爷一到,三个人恭谨躬身,一名护卫忙从车上取下一个脚凳,侍候金老爷登上马车,等到万老爷也上了车,收好了脚凳,金老爷才在车内吩咐一声:“回宫。”
车外的三个人齐声恭应,然后,一起登上车辕,由车把挥鞭抖缰,赶着车走了。
天黑,行人少,谁也没留意。
当然,李豪更不会知道。
李豪这时候正在骡马行后头的堂屋里,跟楚云秋,白回回说话。
李豪把会见金老爷的经过,告诉了楚云秋跟白回回,又把金老爷跟他的那匕首拿给二人看。
楚云秋接过匕首抽了出来,只见亮光一道如闪电,接下来便是懔人的森寒。
白回回嘴上叫道:“好匕首。”
楚云秋动容道:“可不,这把匕首何止珍贵,简直就是一宗无价的宝物,少爷要好生收藏,不要辜负了赠送人的一番心意。”
白回回道:“从这把匕首看,再加上你跟大少爷所见他的言行举止气度,还有他有这么一个在宫里当差,对他又这么恭谨,他必是亲王无疑了。”
楚云秋道:“而且还是位高雅多情的亲王。”
白回回道:“现在事情很明白了,这位金老爷在外头有了一位红粉知己,事情让他家老太太跟福晋知道了,再加上这位董姑娘跟一些先朝遗民有牵扯,人给弄走了,却不知道是谁弄走的,金老爷托大少爷找到她,并且把凤钗还交给她就是了。”
李豪道:“不错,就是这样。”
楚云秋道:“照这么看,这位金老爷并不指望再把那位董姑娘找回来。”
李豪道:“事实如此,他并没有表示非把那位董姑娘找回来不可。”
楚云秋道:“他倒不失为一个孝子。”
白回回道:“事情一旦张扬出去,宫里跟‘宗人府’知道,对他恐怕就是大不利,谁知道他真是个孝子,还是因为有顾忌?”
楚云秋道:“不管是什么,只他不坚持把那位董姑娘找回来,事情就单纯得多,不过就算单纯,少主也一定会像‘香山’送钗一样,遭到很多拦截,阻力之强大,情况之险急,甚至更甚于‘香山’送钗。
尤其此中牵扯有一些先朝遗民,少主应付起来更要小心。”
李豪道:“恩叔的意思是——”
楚云秋道:“先朝遗民之中,有不少能人异士,不好应付,而且也不能让他们误会咱们已经卖身投靠,变节降清。”
李豪道:“能人异士,不难应付,不让他们误会,恐怕就不容易了。”
楚云秋知道李豪说的是实情,眉锋微皱,一时没说话。
白回回道:“真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在大少爷目前的身份是‘白记骡马行’的少掌柜。
在商言商,谁出钱就给谁办事,天经地义,他们真要误会,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其实外人还没有把大少爷跟西郊李家扯在一起,不然的话就更会误会了。”
李豪道:“白叔这话——”
楚云秋道:“那位金老爷不告诉少主,他已经雇人要重建李家废宅了么?”
李豪心头一震,道:“那是因为他敬仰老人家——”
楚云秋道:“少主,外人不知道,也不会那么想,难就难在咱们不能出面阻拦他雇工重建。”
白回回点头道:“还真是。”
楚云秋忽一扬眉道:“误会也只有让他们误会了,好在现在他们误会的是李豪,不是李家后人,事情总会有真象大白的一天,现在少主要做的,是无论如何要把事情给他办成。”
李豪道:“我知道,他是个皇族亲贵的王爷,对咱们的复仇行动大有助益。”
“不止。”楚云秋道:“他雇工重建李家废宅,对咱们来说,更是恩情。”
李豪心头震动了一下。
白回回点头道:“楚爷说的对,这还是个大恩情。”
李豪道:“恩叔,难不成他知道咱们的身份?”
楚云秋道:“不可能,他要是知道少主是李家后人,以他对老主人的敬仰,他不可能花钱让少主给他办这件事。”
李豪道;“不管怎么说,我给他把事情办成,找到那位董姑娘,把凤钗交到她手里就是了。”
楚云秋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豪道:“以恩叔跟白叔看,我应该从哪儿着手。”
楚云秋道:“要是那些常以先朝遗民自居的人把人弄走了,恐怕那位董姑娘已经往江南去了。”
李豪道:“怎么见得。”
楚云秋道:“江南本是他们聚集的地方,江南也原是‘南明’的所在。”
白回回道:“人要是他家老太太派人弄走的,而那位董姑娘就可能还在京畿一带了。”
李豪道:“送走她,送得远远的,不是永绝后患没心事么?”
白回回道;“老谋深算的人不会那么做,老谋深算的人知道,把人藏得越近越让人想不到,而且也好掌握,好控制。”
李豪道:“那我就得先查明,人究竟是谁弄走的。”
楚云秋,白回回齐点头,而且齐声道:“不错。”
李豪没再说话。
第二天上午,李豪又到了“正阳门”他用同样的法子要见万老爷,守城的一名小武官还是把他带到城门里那间石屋里。
但是他没能马上见着万老爷,那名武官只让他候着,这一候,一直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万老爷候来。
李豪在屋里听见蹄声得得,辕声辘辘由远而近,停在屋外,然后就见万老爷开门快步走了进来。
“我还想没那么快,打算这头一两天不上这儿来等消息,没想到你这么会办事,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他坐下,也让李豪坐下,然后急急问:“怎么样?”
李豪含笑道:“我是来听万老爷告诉我消息,万老爷怎么反倒问起我消息来了。”
万老爷没懂李豪的意思,也难怪,突然之间,搁谁谁也弄不懂李豪的意思,他一怔,讶然道:
“少掌柜这话——”
李豪道:“往‘香山’送钗的经过,我告诉了万老爷,也告诉了金老爷是不是?”
万老爷道:“是啊!”李豪道:“知道送钗,知道换人送钗,知道我那一天,什么时候送钗的人不多,可是有人在三天前接走了那位董姑娘。
也有人在我一离开‘海甸’就盯上了我,然后截着我就挑明了要那枝凤钗,万老爷你以为这意昧着什么?”
万老爷脸色微变:“他们的消息真灵通。”
李豪道:“不如说有人泄了密。”
万老爷一拍大腿:“对,‘威武镖局’——”
李豪道:“还有万老爷你。”
万老爷一怔,脸色又一变:“少掌柜的,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怎么会,你不是不知道,我跟金老爷是——”
李豪道:“万老爷,昨儿晚上,在骡马行,泄密的事我统统不提,对万老爷你,我做的已经很说得过去了,要是万老爷你跟我合作,我做的至少会一点也不牵扯你万老爷。
要不然等我跟金老爷说明,他交待下来让我查明是谁泄的密回报,到那时候,我就是再为万老爷掩遮,恐怕也掩遮不住了。”
万老爷脸色大变,突然捂脸哭了。
李豪没拦,也没劝,让他哭。
万老爷哭了两声就停住了,可是他已经满脸是泪了,道:
“少掌柜的,你不知道,我这是为金老爷好啊,事情要是张扬开了,他不但得背个对母亲不孝,对妻子不义的罪名。
那位董姑娘是个汉女,他这么做,也是为祖宗留下来的家法所不能容啊!”李豪道:“所以你才泄密。”
万老爷道:“是啊,我也是不得已啊!”李豪道:“你为金老爷好,那是你的心意,或许金老爷能谅解你,我只问,你把这个密泄给谁了。”
万老爷道:“老太太。”
李豪道:“不是前明遗民那些人。”
“不!”万老爷道:“我怎么敢,那是死路一条啊!”李豪道:“这么说,接走董姑娘跟拦截我的人,都是金老太太派的。”
万老爷道:“是啊!”李豪道:“送董姑娘去‘碧云寺’,跟把董姑娘从‘碧云寺’接走的,是同一批人,他们是些什么人。”
万老爷道:“那是金夫人带的人,都是金府的下人。”
李豪道:“拦截我的那些人呢?”
万老爷道:“都是金老太太向‘查缉营’调借的人。”
李豪道:“金夫人把董姑娘藏在哪儿了。”
万老爷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豪道:“万老爷真不知道么?”
万老爷道:“少掌柜的,我是真不知道,我已经告诉你这么多了,哪在乎多告诉你这一样。”
李豪倒是没强问,道:“好吧,你告诉我的倒是真不少了,我相信你,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我自己查,自己找,告辞了。”
他站了起来。
万老爷忙跟着站起,道:“少掌柜的,你可千万不能把我牵扯出来啊,否则不管是对金老太太,或者是对金老爷,我都是死路一条。”
李豪道:“怎么会,要是真像你说的,你对谁都是好意。”
万老爷苦脸道:“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谁会认为我是好意啊。”
也真是!
李豪道:“你放心,我这个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万老爷还不放心:“那你到时候怎么跟金老爷说呢?”
李豪道:“我会说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万老爷道:“怎么查出来的。”
李豪道:“万老爷,那就是我的事了。”
万老爷没奈何,一点头道:“不管你怎么说,千万别把我牵扯出来,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李豪道:“你只管放心,我说不牵扯你,就是不牵扯你,我走了。”
他要走。
万老爷忙伸手拦住:“少掌柜的,你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李豪道:“那就不敢说了,不过恐怕得晚两天,找出董姑娘的下落,把凤钗交到她手里,并不容易,不过你放心,只一达成任务,我马上会来送消息,可是,希望万老爷你别再泄密了。”
万老爷忙道:“不敢了,杀了我我都不敢了。”
李豪道:“其实,金老爷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董姑娘知道他的心意而已,是不是。”
万老爷连点头:“是,是。”
李豪没再说,开门走了。
万老爷没跟出去,站在那儿望着李豪离去,一付还不怎么放心的样子。
万老爷既然说那位董小宛姑娘,是金夫人带人往“碧云寺”接走的,按理说并不难查,只要从金家的下人下手,不难找出那位董姑娘的下落来。
但是,那位金老爷并没有把他的身份告诉李豪,李豪也不知道金府是内城里的哪一家,而且李豪也不能问万老爷,所以,循这条线索行不通。
这条线索既然行不通,他只有选择别的线索。
李豪走了,出内城了么,没有,他出了石屋,约摸万老爷看不见他了,也趁守城的不注意,一闪就躲开了守城的视线,找僻静的胡同往城里去了。
没多大工夫之后,他出现在“查缉营”前。
宫里的“查缉营”跟“承德”行宫“查缉营”一样,都是仅次于“侍卫营”的大“特务机关”
所不同的,是“侍卫营”负责“紫禁城”的安全“查缉营”则负责京畿一带的查察缉拿工作。
“侍卫宫”的地位,在“查缉营”之上。但是京畿一带的百姓,怕“查缉营”甚于“侍卫营”因为“侍卫营”接触的是官“查缉营”对付的是百姓。
操生杀予夺之权,不只作威作福,经常假公济私,横乱暴敛,造成多少冤狱,屈杀多少人命,只一进“查缉营”各种酷刑,不死何止也脱层皮,简直就去半条命,比前明的“厂”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这两个营,不只神秘,而且吓人。
就拿“查缉营”来说,相当大,围墙丈高,显得阴森森的,大门宏伟高大,除了中门以外,两边还各有个侧门,都是深灰色的,更显得神秘阴森懔人。
门口横插着高高大大的一个刁斗,足可藏两三个人。
石阶上一边各二,站着四名穿戴整齐,跨着腰刀的明岗,当然还有不知所在,不知多少的暗哨。
“查缉营”前有行人,但是不多。
过往的也都是内城各府邸的人,或者是跟内城各府都有关的人,百姓是不可能,也不敢到这儿来晃的。
这会偏偏就有个李豪,他就在“查缉营”门前晃过来,晃过去。
站门的不一定能认得出他是小百姓,但是绝对会觉得他可疑,当他觉察有人注意他的时候,他走了,走得不慌不忙,然后到不远的街道拐角处等候。
街道拐角处没人,他就往“查缉营”侧门的围墙上一靠,从容的等候,一付悠闲状。
他真是料事如神,只一会儿工夫,疾快步履声传过来,由远而近,随即,那边转过来两个人,一个中年汉子,一个年轻汉子,都穿裤褂儿,俐落打扮。
李豪冲他假一笑:“来了,真快。”
两个人为之一怔停了步,李豪已飞快出了手,打倒了那个年轻汉子,随后一把扣住了中年汉子的咽喉:“现在该明白了吧,我是故意引你们来的。”
中年汉子说不出话来,直点头。
李豪道:“既然有人认出我来,进去通报,你们这出来的人也一定认识我,是不是。”
中年汉子又点头。
李豪道:“咱们是在‘海甸’那片树林里见过,还是在‘香山’见过?”
李豪手微松。
中年汉子憋出了两个字“香山”
李豪道:“行了,不管在哪儿,只要见过,咱们就好说话,我找你打听那位董姑娘的下落。”
中年汉子道:“我不知道。”
李豪道:“恐怕你们明白,牵扯上这件事,死了也只有自认倒楣,连声张都不能声张。”
中年汉子道;“我真不知道——”
李豪没说话,扣他的咽喉的手紧了。
中年汉子好痛苦,右手突然一动,似乎要干什么。
可是他没有李豪快,李豪的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他的腕脉“当!”地一声,一把匕首掉在了地上。
李豪的两只手都紧了。
中年汉子脸色发白,额头上见了汗,一颗颗豆般大,突然“唔”“唔”出声,眼神里也透露出些什么。
李豪扣他咽喉的那只手又松了些。
中年汉子猛喘几口气,也咳嗽了几声,然后才道:“我真不知道那个董姑娘被藏在哪儿,不过——”
他似乎欲言又止。
李豪道:“不过怎么样?”
中年汉子没说话。
李豪道:“你明知道非说不可。”
中年汉子这才道:“离‘香山寺’不远,有个大花园,我们的人昨儿个夜里被调过去近百个守园,你应该到那儿看看去。”
李豪道:“话说在前头,咱们以后不会没有见面的机会,你要是骗了我,再见面我可饶不了你。”
中年汉子道:“我不敢说那个董姑娘一定在那儿,我只是觉得连夜调那么多人去守园可疑,你可以去看看。”
李豪道:“冲着你这句话,我会去看看,可是我还要告诉你,我不怕斗,你们尽可以派人找我。
但是别惊扰我的骡马行,你们自己知道,你们是不能公开露面的,所以,别逼我张扬,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他松了中年汉子,转身走了。
中年汉子只是站在那儿揉喉咙,他没追李豪,也没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