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豪截了口:“我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是个马骠子,除了马匹牲口,以外的事都引不起我的兴致。”
得,又是个钉子。
而且,李豪原来是仰脸向上躺着的,说完这句话,他翻身侧卧,把背朝向解玉珍了。
解玉珍脸色又沉下来了,可是她没敢再说,更没敢发作,一方面固然是怕惹翻了李豪,他来个离她而去,不过,那只是小部份。
另一方面她也是不愿意惹李豪讨厌,任何人都知道,一旦惹人讨厌了,再想讨人喜欢,那可就难了,何况解玉珍是个聪明姑娘,这才是主要的原因。
她也翻了个身,把背朝向了李豪。
从这时候起,一宿无话。
天刚亮,起早赶路,也没再碰见什么人,也没再发生什么事。
这一天晌午刚过,双骑并辔,缓缓驰进了“承德城”两个人已经是满身风尘,人跟马混身都布满了一层黄沙。
解玉珍吁了一口气:“到了。”
李豪道:“姑娘就是到‘承德’?”
解玉珍道:“是啊!”李豪道:“那我跟姑娘该分手了。”
“分手!”解玉珍道:“你要上哪儿去?”
李豪道:“不管我要上哪儿去,姑娘既已到了‘承德’,就有姑娘自己该办的事——”
“不,不要紧。”解玉珍忙道:“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陪着我——”
李豪道:“不了,姑娘有姑娘的事,我有我的事。”
解玉珍迟疑了一下,毅然道:“跟你说实话吧。我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我是知道你离开了‘张家口’,跟着你来的。”
李豪不管面对什么事,一直都够镇定,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慨,可是现在他入耳这句话,却不免为之一怔:“怎么说?姑娘——”
解玉珍道:“你想想看,要不我怎么会骑一匹马,带一匹马,什么都是双份儿的。”
不错,不只是马匹,吃喝用都是双份儿的。
李豪道:“姑娘怎么知道我离开‘张家口’的?”
解玉珍道:“我派人盯住了你,你一离开‘张家口’我就知道了,要不怎么你走没多远我就追上你了。”
李豪道:“这,令尊解老爷子知道么?”
解玉珍道:“当然知道,我长这么大,不管什么事,从没瞒过我爹。”
李豪道:“解老爷子答应姑娘这么做?”
“我这不是出来了么?”解玉珍说。
“姑娘出来不出来是一回事,解老爷子有没有答应,是另一回事。”李豪这么说。
解玉珍沉默了一下:“我爹是不让我跟出来,可是他拦不住我。”
李豪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解玉珍娇靥微一红,微微低下了头:“不为什么,反正我想跟你出来就是了。”
这还不够明白么?再傻的人也应该懂。
李豪为之心神震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解玉珍虽然是个牧场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但毕竟是个单身女子,那天夜里的事,就是个绝佳例证,能撒下她不管么?这种事,他李豪还做不出来。可是,不撒下她不管又怎么办?那不等于愿意让她跟着他了么?
这怎么办?
李豪正自暗暗皱眉。
一阵急促蹄声迎面传了过来。
迎面有马来了,李豪忙一定神,打算拉开坐骑往旁边让了,谁知来骑已到近前竟停住了。
“玉珍!”而且来骑上的人竟然叫了解玉珍,不但叫了姑娘,还颇为粗旷。
李豪凝目望来骑,来骑之上,是个穿着颇为讲究的年轻人,一袭海青团花长袍。
袖子卷起雪白的两截,带几分潇洒,几分帅气,人长得清秀,但也透着几分阴鸷,几分霸气。
解玉珍一怔,随即惊诧轻呼:“逸奇!?”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幸亏今儿个没错过你,不然又要多费一段工夫才能找到你了。”
“找我?”解玉珍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我接到解大爷的传书了。”
解玉珍脸色微一变:“我爹跟你怎么说的?”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解大爷说你来了,让我接你上家里住,好好照顾你。”
“没说别的么?”解玉珍问。
“还该说什么别的么?”那叫逸奇的年轻人也问。
解玉珍道:“那倒不是,我只是随口这么问问——”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这位是——”
那当然是指李豪。
解玉珍道:“我刚认识的朋友,做伴儿一块儿来的。”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呃!”地一声,冲李豪抱起了拳:“那我们就失陪了。”
李豪忙抱拳答礼:“好说,请便。”
他巴不得事情有这种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转变,这是替他解了围。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立即又转向解玉珍:“玉珍,咱们走吧。”
他要拉转马头。
解玉珍却没有动,道:“逸奇,我不打算上你家去。”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停住了:“怎么说,你不打算上我家去。”
解玉珍道:“我这个朋友叫李豪,我是跟他出来的,我打算跟着他走。”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脸色一变,道:“我明白了,这就是你问我,解大爷有没有说的别的事,是不是?”
解玉珍一点头道:“不错。”
“玉珍,那解大爷传书的交待,你让我怎么办?”那叫逸奇的年轻人说。
解玉珍道:“我爹他自己都没能拦住我,是不是?”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已经跟我娘说了。
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你人到了,我娘直盼,直催我出来接你,我让我又怎么办?”
解玉珍道:“逸奇,我不得已,你要原谅。”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脸色有点不大对,道:“玉珍,别管咱们两家是什么交情,也别管当年我爹在世的时候,跟解大爷对咱们俩是指腹为婚。
那是老人家的一句玩笑,如今老人家不在了,更不算数了,可是你不能让我没个交待,你进进我家的门儿,见见我娘,然后我送你走,你爱上哪儿,行不行?”
原来他们两家是这种样的交情,两个人是这种样的关系。
人家说的合情合理够意思,解玉珍一时没好再说什么。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这又转向李豪:“李朋友,前头不远有家‘吉祥客栈’,麻烦你就在那儿等玉珍一下,你告诉他们是我的朋友,所有花销都算我的。”
人家做的真周到,真够,李豪能说什么?何况这原是他求之不得的,他立又抱了拳:“那我这就到‘吉祥客栈’去了。”
话落,他立即策马行去。
他没听见身后解玉珍说什么,立又一跨马,加速向前驰去。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没骗他,过了两处街口,真看见一块“吉祥客栈”的招牌挂在那儿,他拉马直驰了过去。
马到“吉祥客栈”门口,在门口笑脸迎客的伙计立即上前拉住了马,一哈腰,脸上笑意更浓:“这位爷,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该歇息了,请下马吧。”
李豪真下了马,道:“小二哥,有位叫逸奇的,你们认识?”
那伙计忙道:“行宫‘查缉营’冯班领呀,‘承德城’哪有不认识的,您是——”
敢情那个叫逸奇的年轻人是这么个来头。
李豪道:“这是他朋友的坐骑,我就寄在这儿了,待会儿他会来牵走。”
那伙计忙道:“行,行,您放心交给小的就是了,小的包准把这匹宝马侍候的好好的。”
人有权有势,连朋友的坐骑都成了宝马,还能受好好的侍候。
李豪可没在意这些,把缰绳往伙计手里一交,转身走了。
只听伙计在身后道:“这位爷,您不坐坐喝杯茶?”
李豪装没听见,头都没回的走了。
李豪一直走到了城北,眼前不远有块小招牌“悦来客栈”
招牌小,客栈当然也不会大到哪儿去,以李豪这种身份,还能住什么大客栈,他径直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了一阵不快不慢的蹄声,城镇街道上,还少得了过往的车马,李豪没有在意,仍然走他的。
可是身后传来了叫声:“李朋友。”
是那位“查缉营”班领冯逸奇的话声。
李豪停下来回望,那骑着马过来的,可不正是冯逸奇?
他很快就到了近前,翻身下马,道:“我没想到你没留在‘吉祥客栈’。”
李豪道:“我把解姑娘的一匹坐骑——”
冯逸奇道:“我看见了,我自会把它牵走。”
李豪道:“伙计告诉你我往这儿来了。”
冯逸奇道:“‘吉祥客栈’的那个伙计,一定告诉你我是吃哪碗饭的了,吃我那碗饭的,只要不离‘承德城’三十里外,还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话说的有点狂气,可是恐怕也是实情。
李豪道:“你何必还来找我。”
“什么意思?”冯逸奇问。
李豪道:“解老爷子既在传书里告诉了你那么多,他不会不告诉你,我是吃哪碗饭的。”
“解大爷传书里说,你是个‘马骠子’。”冯逸奇说。
李豪道:“‘马骠子’长年飘泊浪荡,是不适宜有牵挂,有累赘的。”
冯逸奇道:“当我知道你把那匹马留在‘吉祥客栈’,人走了以后,我就明白了,你放心吧,玉珍留在我家了,不来找你了。”
李豪微微怔了一怔:“我没想到会有这种转变,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容易。”
冯逸奇道:“你没听人说过么,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心是很难捉摸的,只要让她知道,跟一个‘马骠子’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就够了。”
李豪道:“那么冯班领还来找我,是——”
冯逸奇道:“我原是来让李朋友马上离开‘承德城’的,现在我还是要李朋友马上离开‘承德城’。”
李豪道:“冯班领还是不改初衷么?”
冯逸奇道:“我刚说过,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心是很难捉摸的。”
李豪道:“我会离开‘承德’,不过不是马上——”
“不行。”冯逸奇道:“你要是不马上离开‘承德’,我会给你扣上一个罪名,拿你当叛逆办,解大爷在传书里说,你很有两下子,可是我不信‘查缉营’对付不了你,再说,你愿意跟朝廷为敌么?”
李豪听的双眉一剔,刚要再说。
冯逸奇马上又道:“不过,李朋友,我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我既然逼你马上离开‘承德’,我也不会不给你安排去处,长途跋涉够累人的,你的吃住,歇息地儿都给你找好了,包准比住客栈舒服,咱们在这儿等等,接你的人一会儿就到了。”
李豪把气忍了下去:“接我的人。”
冯逸奇道:“解大爷在传书里说,你跟‘金兰牧场’有渊源,我已经知会‘金兰牧场’了,他们已经派出人来接你了。”
这倒好,真是歪打正着。
李豪怔了怔,什么话都不说了。
冯逸奇算的还真准,没一会儿,杂乱的蹄声传了过来。
李豪忽然想起来了,道:“‘金兰牧场’的人,知道冯班领在这儿?”
冯逸奇微一笑,笑的有点得意:“来的恐怕就是‘金兰牧场’的人了。”
蹄声近了,看得见人跟马了,马是两匹,人只一个,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马荣祥。
李豪看得不由为之一怔。
马荣祥很快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向着冯逸奇一抱拳道:“冯班领,谢了。”
冯逸奇道:“大家彼此方便,我也该谢谢你们,人在这儿了,接走吧!”
马荣祥向着李豪道:“老弟,走吧。”
李豪道:“马爷——”
马荣祥道:“有什么话咱们路上说,上马了。”
李豪听了他的,没再说什么,招呼了冯逸奇,翻身上马跟马荣祥走了。
冯逸奇一直望着两人两骑不见,才拉转马头,往来路疾驰而去。
马荣祥领着李豪,两人两骑驰出了北门,顺着官道往北驰。
李豪道:“马爷,‘金兰牧场’在北边儿。”
“老弟。”马荣祥道:“围场在‘老哈河’一带不是?‘金兰牧场’就在‘围场’跟‘承德城’之间,所以才取个名儿叫‘金兰牧场’啊!”李豪道:“我能不能不去。”
马荣祥忙道:“老弟,你是怎么个意思,‘金兰牧场’有针儿会扎你?你是姓冯的交给‘金兰牧场’的,你不去,等姓冯的找起牧场麻烦来,那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李豪道:“马爷——”
马荣祥道:“老弟,你先别说不去,赏我个脸,先到牧场住一晚上,等明天早上你再决定去留,行不行?”
李豪沉默了一下,道:“马爷既然这么说,我还有什好说的?”
是啊,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要适可而止,否则那就太矫情,太假了。
马荣祥吁了一口气,道:“你吓出了我一身冷汗,这一趟要接不回你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场主交待。”
“场主?”李豪道:“牧场不是马爷你的?”
这是明知故问。
“牧场是我的?”马荣祥笑道:“老弟,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伙计头儿,照样端人碗,听人管。”
李豪道:“那马爷让我上牧场去——”
“这你尽管放心。”马荣祥道:“我这个伙计头儿还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这种事我做得了主,何况我一回来就跟场主说过你了,场主爱你这种好样儿的,巴不得你上牧场来。”
李豪没说话,似乎放心了。
马荣祥换了话题:“老弟,你跟解家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李豪道:“马爷走了以后,我的朋友到了,他们要到‘热河’来做笔生意,让我走来等他们。
我离开了‘张家口’,解玉珍就跟着来了,她说她也要来‘热河’办事,就这么回事。”
马荣祥道:“结果一到‘承德’就碰上了姓冯的?”
李豪道:“是解老爷子传书给姓冯的,要他截下解姑娘的。”
“这就对了,我明白了。”马荣祥笑道:“要不然他不会找‘金兰牧场’把人接去,说起来‘金兰牧场’得感谢解家丫头,不是她,老弟你哪会上‘金兰牧场’来?”
李豪没说话。
马荣祥又道:“姓冯的这回客气,他们那种人,以他们以往的作风,早给老弟你扣个罪名拿人了。
一定是解老头儿告诉他什么了,也多亏了解老头儿,不然非烫了他们的手不可。”
李豪道:“马爷太抬举我了,就凭我,吃官家饭的还会为难。”
马荣祥道:“老弟你就别客气了,吃了这么多年江湖饭了,老弟你是条龙,还是条虫,我还能看不出来。”
李豪道:“马爷这么看重,我就更不敢留在牧场了,免得日后让马爷没法跟场主交待。”
马荣祥还是真怕他不留在“金兰牧场”马上又换了话题:“老弟,解家那丫头呢?怎么没见着她?”
李豪把所知道的告诉了马荣祥。
马荣祥道:“你别听冯逸奇的,恐怕不是那么回事,解家那丫头性子挺刚烈的,解老头儿都拦不了她,她怎么会这么轻易改变主意,一定是姓冯的使了什么手法。”
李豪道:“我也这么想,不过那不关我的事,反正姓冯的不会真对她怎么样。”
马荣祥道:“那倒是,不过解家既沾上了姓冯的这种人,还是离解家那个老头远点儿好,好在老弟你本来就没那意思。”
李豪没说话。
其实这句话也不必作答。
马这么跑着,两个人这么说着,不说话了,李豪忽然觉得眼前暗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马驰进了山里,山挡住了西下的日头,天色自然就比山外暗了许多。
就在这时候,远远的阵阵马嘶传入了耳中。
马荣祥道:“到了。”
李豪往前看,眼前群山环绕之中,一片大草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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