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还有件事,我要让你知道一下。”
“是,皇上明示。”
“这件事本来我是要告诉肃王的,可是肃王禁锢‘宗人府’,长兄比父,我只有告诉你了。”
“是!”既然“长兄比父”那当然是有关小妹纪翠的事了,玉贝勒到这儿当然明白了。
“我想做主,把她许给西郊李家后人李诗。”
皇上真是只是知会他一声而已,因为皇上根本没问他意见。
玉贝勒当然不可能有意见,不敢有,可是他没想到是为这件事,为什么没想到,因为他认为就算是皇上,也不敢公然做出有违祖宗家法,有违大清皇律的事,所以他怔了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皇上又道:“你是不是顾虑家法跟皇律?”
玉贝勒定了定神,忙道:“是!”“我召纪翠进宫问过她,她愿意放弃她的一切,成为庶民,而且西郊李家也不是普通人家,有我做主,你就不必再顾虑什么了。”
“是!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这是到了这时候,玉贝勒唯一能说,该说的一句话。
“好了,你回去告诉纪翠一声,等我召见过李诗之后就办事,你们不必张罗什么,我交内务府办。”
“是,谢皇上恩典,奴才告退。”
玉贝勒一礼,低头哈腰,退着往外去,不只是退三步,一直退到了门边,又一礼,这才转身出去。
万顺和望着门哼一声:“做梦他也梦不到,一定是喜出望外,心花怒放,又神气了。”
只听皇上道:“那一定,可是又神气却未必,从今后他会知道小心谨慎的。”
万顺和转过脸来道:“万岁爷,您怎么能”
“万顺和,我做事也要你管!”
“奴才不敢!”万顺和忙道:“奴才天胆也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你放心,我做事有我做事的道理,我做事有我做事的把握,纪玉是个人才,闲置了可惜,何况现在我需要这种人才。”
“可是”
“你也放心,经过这次教训,他绝对比以前好用。”
“奴才是怕万”
“刚不跟你说过么,我做事有我做事的把握,就算有个万一,在这几年之间,我有制他的人。”
“要是过了这几年呢?”
“他能老老实实的过这几年,以后也就不会怎么样了,况且几年之后也又是一个局面了,我还能制不了他。”
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万顺和是既惊喜又敬佩,道:“万岁爷,您真奴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皇上淡淡一笑,没说话。
“只是”万顺和忽转话锋:“刚才您看他那穷囊样儿,就那么点出息,堪大用么?”
“领京城禁卫,他还是得听命于人,不是辅佐,不算大用,也就是因为他只这么点出息,所以我料他不敢再有贰心,只要我恩威并施,担保他忠心耿耿。”
“万岁爷,奴才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等李侠士进宫来吧!”
要等李诗来见了。
万顺和忙道:“万岁爷,奴才跟李爷说好了,等万岁爷要见他,奴才就派人去接。”
“怎么你跟他说好了,等我要见他,你再派人去接?昨天我临去见太后的时候,不是叫他进宫来了么?”
“万岁爷只说有话明儿个再说,他不知道万岁爷是随口说说,还是真召他进宫。”
“李侠士做事太谨慎了,既然这样,你就快派人接他去吧。”
“奴才遵旨!”
万顺和一礼,忙向外去了。
玉贝勒回到了“肃王府”没有以前的一声声传呼“贝勒爷回府”、贝勒爷回府”了。
现在,玉贝勒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恢复旧日的规矩了,可是没有,他没吭一声,只匆匆的奔向了后院。
堂屋里,他见着了贾姑娘,现在堂屋只贾姑娘一个人住了,显得冷清。
可是这会儿不冷清了,贾姑娘焦急的等着玉贝勒,玉贝勒则是飞也似的扑了进来。
“贝勒爷,皇上召见,什么事?”
“贾姑娘,喜事儿,大喜事儿”
“呃,喜事儿”
贾姑娘心里先那么一松。
“您猜猜看是什么喜事儿。”
“我猜不着,你快说吧,让我也高兴高兴。”
她还是真猜不着。
“我复了原职,皇上让我再统领京城禁卫。”
贾姑娘一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玉贝勒忙点头。
“贝勒爷,你没有骗我吧?”
贾姑娘也知道这话问得可笑,这是什么事,怎么能骗人,可是她还是问了。
“没有,这种事怎么能骗您,又怎么敢”
贾姑娘突然哭了:“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她砰然跪下地,往外磕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嘴里这么说,她心里分外想着一个人,她以为也该谢这个人。
其实,也不能说不对,要不是这个人,玉贝勒绝不可能有今天。
玉贝勒很感动,他从贾姑娘那儿体会到,贾姑娘为他的心,他上前扶起了贾姑娘,两眼也涌了泪。
贾姑娘站起来,流着泪望着他:“怎么会,怎么会”
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也想不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我知道,皇上仁德,宽怀大度”
“恐怕也因为贝勒爷你是个可用的大才。”
玉贝勒没说话,没敢说什么,他真跟以前不一样了,收敛了,谨慎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你一个机会,想都不敢想的一个机会,可要好好把握。”
“我知道。”
说着,贾姑娘又哭了。
玉贝勒忽然吸了一口气:“贾姑娘,还有件事儿”
贾姑娘泪眼望玉贝勒:“还有什么事儿?”
“说起来,也算件喜事儿。”
贾姑娘脸上有了惊喜神色:“还有喜事儿?”
玉贝勒缓缓道:“皇上做主,把纪翠许给了那个李豪。”
贾姑娘一怔,而且是猛一怔,这消息,对她来说,未必新鲜,可是她没想到皇上会做这个主。
可是,很快的她就定过了神:“皇上当面告诉你的?”
玉贝勒点了点头。
“既然是皇上做主,恐怕事已成了定局,别人也说不上话了。”
“应该是了。”
“皇上就不顾虑皇律跟家法?”
“皇上说,他召见过纪翠,纪翠愿意放弃一切,甘为庶民,这就好办多了。”
“格格真有决心。”
“皇上也说,李豪是西郊李家后人,也不会辱没‘肃王府’,委屈纪翠。”
贾姑娘沉默了一下:“贝勒爷你觉得怎么样?”
“就像刚才您说的,既然是皇上做主,别人还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
“这是在家里,只贝勒爷跟我,说说何妨!”
玉贝勒沉默了一下:“我觉得像是挨了一耳光。”
“怎么说?”
“我败了,‘肃王府’垮了,就因为他,到头来我还得把妹妹嫁给他。”
贾姑娘心头为之震动,她知道,玉贝勒对那位李诗,丝毫没有感恩的心,反之,倒有点怨恨,当然,那是因为玉贝勒他不知道那这李诗是他的一母同胞亲兄长。也不知道他能侥幸保命,全是那位李诗的力保,可是,贾姑娘她偏偏不能把这两件事告诉玉贝勒,因为那么一来,玉贝勒的荣华富贵就完了,她多年的心血,她的牺牲,也都付诸东流。
她只有这么问:“贝勒爷是这么想么?”
玉贝勒没答,也问了一句:“难道贾姑娘不这么想么?”
这还真让贾姑娘难以回答。
当玉贝勒败了“肃王府”垮了的时候,她也恨那个李豪,但当她知道那个李豪就是玉贝勒的亲兄长诗儿的时候,她矛盾了,而当她知道李诗保住了“肃王府”保住了玉贝勒的时候,她不但没有了恨,反而心生感激,心生愧疚,在这种情形下,她又怎么会反对纪翠嫁给李诗!其实,她自己知道,玉贝勒无权赞成,或是反对,她更无权。
但是,她不能告诉玉贝勒,更不能明显的跟玉贝勒唱反调,只因为她不能告诉玉贝勒真相。
她只有这么说:“算了,格格自己愿意,又是皇上做的主,别人还能说什么。”
“就像您说的,这是在家,又只有您跟我,说说何妨?”
没想到玉贝勒会拿她的话,跟她这么说,她现在简直有点后悔,非要问玉贝勒的看法了。
她也是只有这么说:“贝勒爷,咱们已经受过一次很大的教训了,能保住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异数,咱们只该有感恩之心,而且,真说起来,西郊李家后人并不坏,他个人跟咱们也没有什么仇怨,他纯是为皇家,何况马上就要成为亲家了,彼此间不宜再有仇恨存在。”
她真是只有这么说。
玉贝勒沉默了一下,微点头:“也只有这么样了,好吧,我听您的。”
他嘴上说听贾姑娘的,其实贾姑娘知道,他心里未必真愿意,从小带大,她还能不了解他玉贝勒。
她的人往下沉,心里也蒙上了一片阴影,她想,只有在适当的时机,再想办法化解了。
而这适当的时机,她也知道,只要舍不下玉贝勒的荣华富贵,适当时机是很难找到的。
李诗被接进了宫,御书房里见驾,他头一句就说:“草民未能体会皇上的意思,以至让皇上派人去接,让皇上久等,草民实在死罪。”
皇上道:“李侠士何罪之有,李侠士只是太谨慎了,你我之间,以后不必如此,就算我没有找你,你也可以随时进宫来,不是你,这皇宫内苑就是别人的了,它就等于是你的家。”
“草民不敢。”
万顺和一旁道:“李爷,皇上想听的不是您这一句。”
李诗只有改了口:“谢皇上恩典。”
皇上笑了:“刚说过,不是你,就这皇宫内苑,就是别人的了,我不敢说这是对你什么恩典,但是,我一直想把你当成知近的人,至少你别拒人于千里之外。”
万顺和道:“听见没,李爷,古今能听见做皇上的这句话的,恐怕您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个人。”
李诗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虽然他未必是最后一个,但绝对是头一个,他感动,也激动,道:“草民没有亲人,也少有朋友,皇上跟万总管,就是草民最知近的人。”
皇上道:“李侠土,我知道了。”
万顺和道:“李爷,我想哭。”
说着,他竟真流下泪。
李诗更感动了。
只听皇上道:“李侠士,坐吧!”
李诗忙欠身:“草民不敢:”
“李侠士,你我是君子之交,你也是我最知近的人。”
“无论如何,请让草民维持一个君上与百姓之间最起码的礼。”
“李侠士,你让我觉得咱们之间又远了。”
李诗没说话。
皇上也没再让他坐,道:“我刚召见过纪玉。”
李诗颇感意外,微一怔,道:“是。”
“我也让他复职了。”
李诗更感意外,猛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你是不是很感意外?”
李诗定过了神,一阵激动,肃然道:“皇上仁德厚,古今没有任何一位人君能比,玉贝勒是位奇才,威名也震播远近,闲置了可惜。”
“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相信他自己也知道。”
“草民相信,玉贝勒一定会竭智尽忠,不惜肝脑涂地以报皇上。”
他这是千真万确的由衷之言,这样的仁德宽厚,的确是绝无仅有,碰到这么一位主上,谁能不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对眼前这位皇上,李诗不只是敬佩,让他为这位皇上赴汤蹈火他都愿意。
“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不谈他了。”
“是。”
“谈你。”
李诗又一怔:“谈草民!”
“我要做主,把纪翠许给你。”
李诗心头震动,忙道:“皇上这是问草民的意思,还是”
“问你的意思?难道你还有别的意思?”
“是的。”
皇上觉得意外:“你真有别的意思?”
“皇上恕罪,草民不敢从命。”
“为什么?”
“这有违”
“我知道了。”皇上抬手拦住了李诗:“这不关你的事,你不必操这个心。”
“草民不能不为翠格格着想!”
“我当面问过纪翠,她愿意放弃一切,成为庶民,再加上我个皇上做主,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皇上的恩典,翠格格的好意,草民感激,无如”
“无如什么”
“草民一事无成,不敢成家。”
“你怎么能说一事无成。”
“皇上,草民现在是一人饱,一家饱”
皇上笑,万顺和道:“那太好办了,皇上赏李爷您一个”
皇上一点头:“对!”
李诗道:“万总管,要是能那样,当初我早就领受了。”
他这也等于是告诉皇上。
万顺和道:“李爷,现在跟当初情势不同了。”
“对我来说,永远没有什么不同!”
皇上忍不住道:“李侠士,究竟为什么,给我做事,有什么不好?”
“草民不敢,只是皇上知道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草民不敢有违先人之志。”
皇上皱了眉:“可是你总不能长此”
“皇上放心,或自己创业,或为人做事,草民在近期内总会作个决定的。”
“无论如何,就是不占官?”
“皇上恕罪!”
“那你的意思就是等立业以后再成家了?”
“草民没有让谁等的意思,草民也不敢耽误别人。”
“李侠士,你究竟什么意思,不妨明说,你是不是对纪翠”
“启禀皇上,翠格格是位难得的好姑娘,对草民也恩义深重,但是草民这种人不适合她。”
“可是纪翠愿意”
“翠格格的好意草民感激,但是草民只有违拂她的好意。”
“我话都对纪翠、纪玉说了,你让我怎么再跟他们开口?”
“草民不得已,草民死罪。”
“你要是只为纪翠想,有我做主”
“万请皇上收回成命,否则草民只有逃躲。”
万顺和道:“李爷,怕翠格格受不了啊!”“万总管,这是一辈子的大事,长痛不如短痛。”
“我明白了。”皇上道:“我还以为你我应该先问问你就好了。”
“万岁爷”
皇上抬手拦住了万顺和:“万顺和,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勉强。”
以他的年龄来说,他懂的可真不少。
“奴才知道。”万顺和道:“可是现在怎么办哪?”
“怪我。”皇上道:“我原以为李侠士也愿意,他们唯一的难处在纪翠的身份,我想我来做个主,把这个难处给他们解决了,一方面我做个好事,另一方面也算为李侠士尽点心,没想到怪我,只有我来告诉纪翠了。”
李诗一听这话,心里自是感到过意不去,他怎么能再让皇上面对这个难题,他只有道:“启禀皇上,不如让草民自己”
“不!”皇上道:“难题是我自己找的,我怎么能推给你,让我自己解决。”
“皇上是为草民”
“李侠士,你真愿意面对纪翠?”
天知道,这种事,李诗怎么会愿意面对纪翠,可是他不好承认,也不愿意否认,不免为之略作犹豫。
只这一犹豫,谁都明白了,皇上那里已然道:“李侠士,还是让我跟她说吧,万一她有点什么,宫里人多,我还可以照顾她,你一个人怎么办?”
听皇上这么一说,李诗为之心神震动,他还真不敢再说什么了,他欠身道:
“草民辜负了皇上的恩德,自知罪大”
“不,你不要这么说。”皇上道:“历朝历代,皇上做主的婚嫁固然不少,可是我不以为做皇上的应该勉强男女婚嫁,做一门婚固然是好事,是阴德,可是做一对怨偶,那就是罪孽了。”
这位小皇上可真是了不得。
李诗惊异的抬头望皇上。
皇上道:“忘了?我皇阿玛就是个最好的例证!”
李诗心头一震,他没说话,他能说什么?;万顺和忽然哭了,他低下了头,悲声道:“奴才死罪,万岁爷,他老人家好苦啊!”皇上没说话,可是旋即又道:“从今后,皇家也好,官里也好,民间也好,我绝不让这种事再发生。”
万顺和忽然跪下了地:“万岁爷,这才是德荣,天下臣民有福了。”
皇上道:“起来。”
“是!”万顺和起来了。
李诗一躬身:“敢请皇上告诉翠格格,草民有负她的好意”
“我会告诉她。”皇上道:“不过我会让她知道,你这是救人救己,纪翠是个明白人,她应该不会怨你。”
“草民宁愿她怨,也不敢误她一生。”
“好吧。”皇上道:“这件事就此打住了,不谈了。”
“是”李诗道:“皇上要是没别的旨谕,草民想告退了。”
“李侠土出宫去吧,以后不要等我宣召,常进宫来让我看看。”
“是!草民以后会经常进宫请安。”
“不是给谁请安,,是你来看看我,也让我看看你,万顺和,送李侠士出去。”
“是!”李诗一礼,退出了御书房。
万顺和也一礼,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