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在紫金山东麓,陵前有御道,下有水通“霹雳沟”名“御河”
那儿有座石桥,桥北有巨大石兽六种,计有狮子、豸子、橐驼、象、麒麟及御马各四个,分别列于御道之旁。
由此向东北,有撑天大石柱两根,色如白玉,另有八个石刻翁仲,高可两丈,分文武各四,肃列左右。
御道的终点,为“棂星门”即陵正寝。
这时,棂星门前飘然射落了一个人,自然,那是严慕飞,凭他的高绝身法,自不会惊动任何人。
站在棂星门前,他仔细地打量着,旋即,他皱了眉。
没别的,他明白,这个石门可以开启,但他看不出有任何被开启过的迹象,一点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难不成另有入口,公孙胜没走这儿?
沉吟一下,他跨步上前,暗运真力掌贴石门推了过去,一阵隆隆轻响,石门开了。
他没犹豫,闪身进了石门,随手又推上石门。
眼前,是一条长长隧道,隧道两旁石壁上隔不远便是一盏灯,照耀得隧道通明。
他明白,倘使纪纲与建文当初叩别太祖,那该在太祖的埋骨处,而不会在别处。
于是,他展开身法,过“明楼”越“宝城”越走越高,最后,他过祭坛停脚在那“独龙阜”前。
这地方,就是太祖朱洪武的埋骨处。
他放眼找寻,仍看不出一点有人来过的迹象,同时,他也发觉一路行来,根本没什么机关消息可言。
这情形很不对。
第一,公孙胜既然来过,绝不可能看不出一点痕迹。
第二,帝王的陵寝,尤其是这位太祖的陵寝,绝不可能不安装机关消息一类的设置。而,怪就怪在事实摆在眼前,没有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也毫无机关消息一类的设置可言。
严慕飞诧异着,人却突然跪了下去,他壮严肃穆,而又带着悲伤地道:“陛下,罪臣在此,当年一别不想天人相隔成永诀。临崩,罪臣不能随侍在侧,自知不忠不义,望祈陛下恕罪。”
“今罪臣奉陛下遗诏,转佐太孙,拥立建文,以履行罪臣当日之许诺,陛下英灵有知,望祈佑我,也请时赐指点。”
话落,一拜而起。
游目再看,他看不出有什么隐秘处,事实上,目光所及,连一个角落也没有,那么何处又是纪纲当日藏纸条的隐秘处?
突然,他把目光投射在那巨大的石棺上。
按理,纪纲绝不敢轻动太祖灵枢,而,为藏纸条,为了太孙的以后,他也有可能甘冒大不韪。
严慕飞一声:“事非得巳,陛下恕我!”
他闪身近前,双臂凝功,十指贯力,抓住石棺盖缓缓地往下推,开了,石棺带着轻响开了。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所看见的,使他目瞪口呆,大为振惊骇然,如不是抓得牢,险此松手摔碎石板。
石棺里,没有纸条,空空的,没有太祖的遗体,便连太祖的衣冠都没有。
他放下了石板,怔在了那里。
这是孝陡,没错,这是孝陵,太祖的陵寝孝寝。
可是,太祖的遗体那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消息若传扬出去,怕不立即震惊天下。
难道被人盗走了?
不可能。
难道被人换了地儿?
更不可能。
难道
不可能!
一连串的疑问。
一连中的不可能!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绝世奇才,渐渐地被他悟出,为什么这该有机关消息设置的陵寝而没有机关消息的设置。
为什么没有一点公孙胜来过的迹象!
这,他悟出了几分。
可是有一点他还不明白。
那就是公孙胜明明说的是太祖陵寝。
难道说,太祖陵寝还有第二处?
想想,他发现一点可疑处,为什么公孙胜不说孝陵,而说太祖寝陵。
难道说,公孙胜口中的太祖陵寝,不是指孝陵?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真真是。
好半晌,严慕飞才定过了神,他没有多停留,因为这儿没有他多停留的价值。
突然,他长身而起,飞射而去。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
公孙胜的失踪,暂时成了一个谜,很难解的谜。
真要说起来,公孙胜失踪事小,找寻纪纲的线索自此而断事大。
无意中,严慕飞发现了这一重大秘密,大明朝的重大秘密,无论怎么说他不虚此行。
这一天里,严慕飞合雷飞南京分舵之力,分头在南京里各可能处展开了搜索,约好日暮时分在分舵碰面。
天很快地黑了,在南京分舵碰面后,没有一个人说话,静默得隐隐令人窒息。
不用说,这一天是毫无发现,毫无收获,可以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失踪的毕竟是失踪了。而静默根本没有发现什么。
突然,严慕飞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很不安,让诸位劳累奔波一天,诸位歇歇吧,我到各处走走去。”
说完了话,他径自走了。
背后,传来了石青这么一句:“活生生的一个大人,竟会莫名其妙地没了影儿,真是见了鬼了!”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严慕飞却为之脚下一顿,但仅仅是一顿,随即他又迈步出门快速而去。
夜,初更。
在玄武湖一带,初更时分的夜,已是明得很深沉,尤其在金陵王王府与胭脂井这一角,夜更显得寂静,寂静得有点怕人。
一个人,背负着双手出现在金陵王王府前,胭脂井畔。
他,身材颀长,一袭黑衣,洒脱,飘逸,是严慕飞。
公孙胜的那个水果摊儿,仍摆在大树下,不过,摊儿上水果,显见地已经少了很多。
是哪个游湖过路的吃了不花钱的?
严慕飞没管那么多,他负手徘徊在昏暗月光下,就这么来回地走着,由初更,二更,到三更!
这儿的夜色越来越静,便连一点风声也听不见。
徘徊中的严慕飞突然停了步,他向着静静地坐落在月色里,月光下的宏伟又深沉金陵王王府投过深深一瞥,然后迈步行去。
转眼间,他到了金陵王王府后,是一片杂草丛生,萤火飞舞的小沼泽。
那儿本是一个养鱼池,一圈雕花石栏犹在,但由于多年荒废无人照顾,水脏了,草长了,只不知那些金鱼死了没有。
本来好好的一个养鱼池,如今却望之怕人。
顺着那条小路,严慕飞到了金陵王王府后门。
那陈旧的后门没锁,虚掩着。
他拍手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在这夜静时分,这声音传出老远,听来也颇觉刺耳。
这儿,是王府后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在这儿,夜色美而宁静,但也显得慑人心魄。
这是为他严慕飞准备的,而多年来他一直让它空着,让它荒废,成了野草老高,狐鼠出没的地方。
在严慕飞眼里,这儿虽然美伦美奂,而它荒废的景象,并不比乌衣巷那谢家废园强多少。
心里感叹着,他提神聚功,缓步住里走。
最后,他跨过朱栏小桥,停在那水榭前。
默察四周,搜寻身边,过后园的夜色空荡而寂静,他没有任何发现,倒是草丛里响起几阵沙沙的狐鼠惊走声。
蓦地,他一声轻叹,抬头低吟:“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一遍,没有动静。
两遍,夜色仍是那么寂静。
三遍
在他第三遍吟声未落之际,他目中寒芒飞闪,适时,一个甜美而略显冰冷,还带着颤抖的轻吟在寂静夜色中响
起: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么两句,这么充满了悔与恨,还带着激动的两句。
严慕飞转身投注,那黝黑的堂屋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身材无限美好的黑衣人儿。
她,衣角长长地拖在地上,两只手直直地下垂着,满头长发披散,遮住了她那张定然很美的娇靥。
她,像随风飘动,又像蹈空御虚,冉冉地飘起,穿庭院,过书廊轻轻地落在朱拦小桥上,身轻若虚无,也像一
团迷-的雾。
她,静静地站在朱栏小桥上,直挺挺地,一任夜风拂动长发,拂动衣袂,一动不动。
长发隙缝中,偶露一角娇靥,那肌肤,欺霜赛雪,白,但显得苍白,显得阴森森的。
她终于出现了。
严慕飞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凝目发问:“姑娘”
她冷然开口,语气冰冷:“鬼!”
严慕飞道:“我久仰”
她道:“你是听说过世上有鬼,还是听说过这儿有这么一个鬼?”
严慕飞道:“姑娘,两者我都听说过。”
她道:“你的胆子很大。”
严慕飞道:“姑娘,鬼也是由人而来。有时候并不可怕!”
她道:“有时候何解?”
严慕飞道:“像如今,像姑娘。”
她道:“你轻薄得近乎不知死活!”
严慕飞摇头说道:“姑娘错了,我无意意轻薄,也不是个轻薄人。”
她道:“那么你到这儿来”
严慕飞截口说道:“为证实一件事!”
她道:“你想证实什么事?”
严慕飞道:“世上是否真的有鬼?”
她道:“如今证实了么?”
严慕飞道:“证实了!”
她道:“结果如何?”
严慕飞道:“姑娘想知道?”
她道:“是的。”
严慕飞吸了一口气,道:“姑娘是人,一个有着伤心往事,有着很好武学,而要避人避世的人。”
她道:“这就是你的结论?”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她道:“你对于证实的结果,有把握么?能肯定么?”
“姑娘。”严慕飞缓缓说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从不作不能肯定的断语。
姑娘或能瞒瞒别人,但瞒不了我!”
她突然一阵格格娇笑,听来怕人:“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听你这两句,先前我以为你是个难得的知音,罕有的风雅士,却不料你只是个眼不明,头脑不清,胡言乱语的狂人!趁我没动杀机之前,退出我的住处去!”
严慕飞忽地笑了,道:“姑娘,你的住处?”
她道:“不错,我的住处,难道不是?我最先来到这儿,这儿也唯有我才配称主人。”
严慕飞道:“姑娘,据我所知,这儿是金陵王王府。”
她道:“不错,这儿确是金陵王王府。”
严慕飞道:“姑娘是金陵王的什么人?”
她道:“我不是他的什么人!”
严慕飞道:“那么姑娘怎能称主人?”
她未答,反问道:“难道你是金陵王的什么人?”
严慕飞道:“跟姑娘一样,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但我跟他有极深的渊源,很浓厚的交情!”
她道:“这么说来,你也算不得此地的主人!”
严慕飞道:“真要说起来,我的资格恐怕比姑娘略够一点,我可以指责姑娘窃据霸占友人的宅第。”
她冷然说道:“在我看来,你的资格恐怕不如我,我可以指责你夤夜擅进人宅”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有说么?”
她道:“当然有,你想听么?”
严慕飞道:“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她冷笑说道:“你书读的不少,只可惜你是个”
一顿,倏改话锋,道:“刚才你提起我的伤心往事,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我的伤心往事,其实,我并不伤心,我只恨”
严慕飞道:“姑娘,伤心与恨,这两者似乎是分不开的。姑娘这段恨事,难道就跟这座金陵王的王府有关?”
她道:“该扯得上一点关系。”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那么姑娘请说。”
刹时间,她似乎有点激动,但旋即她又怕人看出似地把那激动隐藏了,抑制下去,缓缓说道:“在多年前我还是二十岁左右的时候”
严慕飞道:“姑娘如今”
她毫不犹豫地道:“论冥寿,今年整整三十。”
冥寿!她好机警。
严慕飞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已是”
她冷然问道:“你以为我多大,十八九?”
严慕飞忙道:“不,比姑娘所说的年岁略大一点。”
她冷笑说道:“那是多年前,如今我整三十了,白白地断送了我十年青春,他死不足赎!”
严慕飞道:“他?姑娘是指”
她道:“在当年,我有两个须眉知己”
严慕飞忙道:“姑娘的他,莫非就是指姑娘那两位须眉知己中的一个?”
她冷然点头,道:“你说对了,正是!”严慕飞道:“他断送了姑娘十年青春?”
她道:“不错,所以我恨他。你知道,年华易逝,青春不再,对一个女人来说,有限的青春尤其珍贵。”
严慕飞点头道:“是的,姑娘,我有同感。”
她道:“他两个都对我很好,也都深深地爱着着我,而我对他两个也很好,所以不同的,只是我倾心爱慕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那只是朋友间的友谊,兄妹间的爱!”
严慕飞道:“他知道么?”
她道:“他原先不知道,后来他明白了。那是因为我倾心的一个因故他去,而他要娶我,我只有向他摊了牌,说明了我对他的感情,结果他愿意退让。”
严慕飞道:“此人气度超人,胸襟不凡,令人敬佩。”
她道:“是的,他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人,一位难得的豪杰,一位少有的君子,一位永远令人怀念的人”
顿了顿,接道:“而后,他陪着我等那另一个,日盼夜盼,月月盼,年年盼,他老了,我憔悴了,终于在几年之后那另一个回来了”
严慕飞道:“姑娘终于等着了他!”
“是的。”她点头说道:“我终于等着了他,按说,从此我可以跟他长相厮守,鲍葛双修,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了”
严慕飞道:“本该如此,难道不是?”
她冷然说道:“要是的话,我的十年青春就不会白白断送了,我也更不会有恨事可言了。
他回来了,而我的恨事也就从他回来那天开始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怎么回事?姑娘,难道他变心了?”
她道:“变心倒未必变了心,其实他并投有跟我海誓山盟,也没有片言只字要我等他,我不该对他过份责备,只是当年灵犀已通,两心默许,这一点他该明白。他只是太伟大了,比我那一位须眉知己还伟大。”
严慕飞讶异地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她道:“他跟我另一位须眉知己是主属关系,对我那另一位须眉知己一直恭敬有加,所以,他在知道我并没有嫁给我另一位须眉知己之后,他毫没有考虑其他地竟也退让了,甚至连见都未见我一面地便又走了”
严慕飞道:“姑娘,舍己全交,作最大之牺牲成全别人,我认为姑娘这位须眉知己同样地值得人敬佩。”
她冷笑说道:“那是你的看法,我却不这么想,这么看,我只认为他忽视一颗真挚的心,一份深厚的爱,抹煞一个女人不惜空度青春的苦等,他薄情寡义,是世上第一等狠心忍人,是个毫无人性,没有良心的冷血人”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姑娘,你这看法我不敢苟同!”
她道:“那是因为你不是女人,更不是我。”
这话说得好。
严慕飞不便再为那另一位辩护,倏转话锋,道:“只是,姑娘,这跟金陵王王府有什么”
她像没听见,道:“为了对他报复,我悲怒之下嫁了那我不爱而爱我的另一个,他为了安慰我,也勉强点头答应了,可是在我跟他即将行大礼的前一天,他突然撒手尘寰,与世长辞,我又一次地受到重大打击,于是我的心碎了,肠断了,于是我更恨那个懦夫,那个薄情寡义的冷血匹夫了。因为这一切后果,我多年的悲惨遭遇都因他而起,他该负全责,于是,没多久,我也死了,但是我绝不放过他,变成厉鬼也要找到他,我找遍了阳世,我找遍了人海,一直到如今”
严慕飞道:“姑娘,这跟金陵王有什么关系?”
她道:“跟你一样,他跟金陵王有极深的渊源,很厚的友谊,所以我在这儿等他,我认为总有一天他会到这儿来的。”
她这番遭遇,给严慕飞一个很明显的异样感受,第一眼看见她的那种感觉又浮上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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