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巡抚衙门”山东一省的最高官署。
的确像个最高官署的样儿,占地广大,屋脊高得快触了天,一圈园墙丈来高,围墙里,前后院,左右跨院一就俱全。
前后院也好,左右院也好,不但都是屋连屋,房挨房,而且座座宏伟,间间狼牙飞檐。
最懔人的,还是那股子气势。这气势,只那大门口一个地儿就可以看得见,觉得出了。
大门口,高得戳天的一根旗杆上,挂着一串灯笼,高筑的石阶,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宏伟的门头,高大而厚实的两扇大门,一排排的门灯,发亮的,一对铁门环,外加两边排列,穿戴整齐的八名跨刀旗勇,这就够了。
不要说是升斗小民老百姓,就是小一点儿的官儿,一旦走到这里,他都会心里发寒,身上发抖。
如今时候不早了,可是“巡抚衙门”后院的几间屋,灯还亮着,从外透的灯光里,可以看见,院子里,长廊上,隔不远就是一个跨刀的旗勇,或者是抚署的捕快。
似乎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就在这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情况下,一条人影如夜空殒星下坠,带点影子,只一闪便落在了这后院里。
院子里,长廊上的那些个,还没有发现来了人,来的人已经先发了话:“神力候府老婢,求见贝勒爷!”
院子里、长廊上的那些个,闻声急望,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中年美妇人,刹时间手都抚上了刀柄,就要拔刀。
就在这时候,座北朝南,一排北房,最中间的那一间里,传出了一声沉喝:“大但,没听见是‘神力侯府’来人么?”
院子里、长廊上那些个,谁都没敢再动。
喝声传出的那间屋里,人影晃动,一前一后的走出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郭燕侠街上看见的那七人七骑两个。
前面那个,是那个魁伟英武,长袍马褂,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透着几分潇洒,气宇轩昂,超拔不凡的汉子;后头那个,则是白净阴鸷“崂山”“上清宫”里现过身、露过面的那位云十爷。
这两个一出屋,院子里、长廊上的那些个,忙躬身为礼,恭谨异常。
而这两个,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直向院于中间的美妇人行去。
隔一丈站定,英武小胡子立即仰天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菱姑娘,说什么‘神力侯府’老婢,菱姑娘几曾老了?”
美妇人道:“近廿年不见,红菱已届四十,儿女辈都已长成,还不算老么?”
英武小胡子道:“不算,在纪刚的心目中,菱姑娘也她,鹃、玲两位姑娘也好,都还是当年的十八九岁,菱姑娘,请屋里坐。”
美妇人红菱道:“谢谢贝勒爷,不坐了,夜来打扰,我说几句话就走。”
英武小胡子贝勒纪刚道:“怎么,这么匆忙?”
红菱道:“是的,我许人一个时辰,事关重诺,不敢再耽误。”
纪刚敛去笑容,道:“真的,近计年不见了,没想到今天晚上在‘济南’碰见菱姑娘,一向可好?”
红菱道:“托贝勒爷的福,还好!”纪刚道:“近廿年来,菱姑娘都在什么地方?”
红菱道:“承贝勒关注,红菱感激,但红菱刚说过,许人一个时辰,不敢再耽误,所以,贝勒爷要是愿听别的,容红菱稍后详述。”
纪刚微一笑:“红菱姑娘还是跟当年一样厉害,要是我没料错,菱姑娘不惜来到‘巡抚衙门’见我,应该是跟前些日子云中鹊找上两位令媛帮忙有关广红菱道:“不错,我请贝勒爷看我薄面,马上传下令谕,撤销查封‘龙威’。”
那位白净阴鸷的云十爷微一怔,目光投向纪刚。
纪刚讶然道:“难不成‘龙威镖局’跟菱姑娘有什么渊源?”
红菱道:“要是有这种渊源,我的两个女儿还不会胆大到这种地步;要是有这种渊源,红菱也就马上让他们献出‘龙威’,不敢劳动贝勒爷您的大驾了。”
纪刚笑了:“菱姑娘这是臊我小题大做”
一顿,敛去笑容,接问道:“‘龙威’跟菱姑娘既然没什么渊源,为什么菱姑娘要我”
红菱道:“因为‘龙威’是由于‘八方’购买不成被查封,我不愿落个仗官势欺人,甚至根本不愿牵扯官家的事。”
纪刚目光微凝、微一笑:“这是菱姑娘你跟我说这话,也幸好是菱姑娘你,换个别人,非落个大罪不可!”
红菱淡然道:“我不愿牵扯官家事,知道的不只贝勒爷你,就连京里也无不知晓,还请贝勒爷曲谅成全。”
纪刚道:“菱姑娘,查封‘龙威’的,是官家。”
红菱道:“可是事由我两个女儿起,出面的也是她们两个。”
纪刚道:“两位令媛要是当初不答应帮忙,云中鹄绝不敢勉强。”
红菱道:“我两个女儿年幼无知,也是我红菱人在别处,疏于管教,对她们,我自有责罚。”
纪刚道:“为官家做事,落菱姑娘这个做母亲的责罚,菱姑娘可知道纪刚听了有什么感受?”
红菱道:“家有家规,你们明知道我们这几家不愿牵扯官家事,却偏要找上我两个无知的女儿,使得她们违背母命,触犯家规,贝勒爷可曾想到红菱的感觉?”
纪刚话声微沉,道:“我从不知道替官家做事有错。”
红菱道:“那也要看是怎么一个情形,难道贝勒爷你是有意拖我母女下水。”
纪刚脸色一变,忙道:“菱姑娘,这可是冤枉,因为‘济南府’除了‘龙威’就只有‘八方’,这种事由‘八方’出面不会让人起疑,哪知道他‘龙威’不吃敬酒”
红菱道:“我不管那么多,既然贝勒爷不是有意拖我母女下手,就请即刻下令”
纪刚道:“菱姑娘,你家有家规,我国有国法,我不能下这个令谕!”
红菱道:“无论如何,贝勒爷你得下这个令谕。”
纪刚道:“菱姑娘,无论如何,我不能下这个令谕!”
红菱黛眉一扬,目现精光,道:“贝勒爷,我先报备,为了这件事,我不惜惊动傅侯夫人!”
纪刚脸色又一变,道:“菱姑娘,就算没有两位令媛帮忙,官家也是要让‘龙威’关门歇业。”
红菱道:“我不过问官家为什么非对付‘龙威’不可,但我坚持要我一家三口置身事外。”
纪刚道:“就算我现在下令,撤销查封‘龙威’,但过不了多久,我还是要”
红菱道:“我愿意这样,贝勒爷你现在下令,撤销查封‘龙威’,我马上准备结束‘八方’给我十天半月工夫,然后不管你们再对‘龙威’怎么样,跟我一家三口无关。”
纪刚一点头,道:“好,菱姑娘,咱们一言为定。云中鹄!”
云中鹄忙躬下身去:“卑职在!”
纪刚道:“传我令谕,暂缓查封‘龙威镖局’,叫常逢春撤回来。”
云中鹄“喳!”地一声,躬身一礼,转身而去。
纪刚道:“菱姑娘,你看见了,也听见了。”
红菱道:“我这就回去结束我‘八方镖局’,告辞。”
话声一落,腾身而起,破空而去。
纪刚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只是脸上有点异样!
“龙威镖局”大厅里,灯不通明,除了诸明、石英,还有那”抚台衙门”总捕常老常逢春,跟一名蓝翎小武官。
做官的这回抓住了洋礼似的,正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诸明、石英也正据理力争,双方僵持不下。
常逢春还没怎么样,却火了那个蓝翎武官,起威个小武官,见官他都得施礼打千,可是这会儿在百姓面前,他官威十足,扳着一张脸,他横眉立眉,就要下令查封。
灯影一闪,大厅里多了个人。诸明忙道:“燕镖头!”
可不是郭燕侠回来了,他跟清明打了声招呼,然后转望常逢春:“常老最好等一等,我相信‘抚台衙门’马上就会有令谕到来。”
常逢春冷冷一笑:“令谕?你还指望‘抚台衙门’下什么令谕?”
郭燕侠道:“撤销查封我‘龙威’的令谕。”
常逢春冷笑道:“你跟我开玩笑,你有多大能耐,能让我们抚台大人收回成命。”
郭燕侠道:“我没有这个能耐,但是‘八方镖局’有。”
常逢春道:“八方镖局’?”
郭燕侠道:“‘八方’他们要是不能让‘抚台衙门’收回成命,他‘八方’就要跟着‘龙威’同时关门歇业。”
常逢春为之一怔,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那名蓝翎小武官大喝道:“大胆,居然敢用这种手法要胁官府,我先查封你‘龙威镖局’,再把你抓回去定罪,来”
他这是叫人,只是“人”字还没出口,郭燕侠已目射威棱,扬起了沉喝:“我看你们谁敢动!”
蓝翎小武官人目郭燕侠那射自两边的两道威棱,心里一懔,一时竟一声也没再出口。
郭燕侠冷然又道:“不要以为你们带的人多,我还没有放在眼里,逼急了我,我让你们一个个都躺下。”
蓝翎小武官惊喝道:“你要造反!”
常逢春道:“他可不要造反,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蓝翎小武官惊怒笑道:“那他准是叛逆,这种人还能留?可得赶紧把他抓起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在郭燕侠目中一双威棱的瞪视之下,他变成了只说不练的天桥把式。
不只是他,常逢春照样也是只说不练。
就在这尴尬窘迫的当儿,一名“抚台衙门”的捕快跑了进来,一哈腰,凑上前去在常逢春耳边说了几句。
常逢春一怔,忙转脸又向蓝翎小武官低语,蓝翎小武官脸色一变,二话不说,转身往外不走。
常逢春生怕被留下似的,忙带着那名捕快跟了出去。
诸明冲石英递了个眼色,石英跟着出去送客了。
转眼工夫,大门外蹄声已起,很快的由近而远,石英习奔人厅,道:“大少,总镖头,他们撤了。”
诸明忙转睑:“大少,你把‘八方’怎么了!”
郭燕侠道:“也没什么”
接着,他把上“八方”这一趟的经过说了一遍。
诸明、石英两个人都听直了眼,诸明叫道:“这个女人什么来路,又会是何许人?”
郭燕快还没说话,两眼寒光忽闪。
就在这时候,外头院子里响起个女子话声:“我已经来了,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郭燕侠道:“这就是她。”
诸明、石英双双脸色一变,就要扑出去。
郭燕侠抬手拦两个,低声说:“别让她见着咱们太多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诸明、石英收势停住,两个人留在了厅里,让燕快一人往外行去。
出厅再看,厅前院子里站着个美妇人,正是红菱。
郭燕侠人目红菱的美,以及那成熟的风韵及气度,不由为之一呆,但他旋即又定过了神,道:“芳驾真是信人!”
红菱道:“你也不用这么说,主要的我还是为我家自己,我不瞒你,我家跟官家很有渊源,但是我绝不允许我家的任何一个人沾上官家事。”
郭燕侠道:“这么说,是两位令媛没有听芳驾的?”
红菱道:“现在说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好在我还做得了主,她们终必得听我的。我到‘龙威’来,有三件事:第一、我两个女儿也受了惩罚,虽然是不听从母命应得之罪,应该也算我对你们‘龙威’的一个交待。
第二、我虽然逼他们撤销了对你们‘龙威’的查封,但那恐怕只是暂时的,今夜我就准备结束‘八方’,我让他们给我十天半月工夫,十天半月之后,他们还会对付你‘龙威’,到那时候就跟我们母女无关了,你们最好早作防范,早谋对策。第三、你找到我‘八方’去,多少带点上门欺人的意味,在如今该做的我已经做过之后,反过来我要向你讨取一点公道了。”
郭燕侠静静听毕,他笑了,微一笑之后,他敛去了笑容,换上一付肃穆的神色,道:
“现在就芳驾的来意,我一一略作表示,第一、年轻人总以为自己已经成长,而能有所自立,有所表现,真说起来没几个愿意完全照上一辈老人家的意思行事的,两位令媛未铸大错,我愿意为她们两位求个情’”
红菱道:“你很厚道,也很难得。第二呢?”
“第二,”郭燕侠道:“眼前‘龙威’跟‘八方’之暗的事,已成过去,即使他们再将对付‘龙威’,甚至夷平‘龙威’,绝不敢再怪芳驾贤母女,但是他们最好不要再对付‘龙威’。
‘龙威’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龙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未必把官势放在眼里,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官家会发现,‘龙威’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红菱道:“年轻人,我为你的胆识豪气心折,而且许你是我生平所见的第二人。但是我要劝你几句不人耳之言,民不跟官斗,古有明训,再庞大的武林势力也斗不过官,到头来落个叛逆之名,那太划不来,尤其这位皇上,不同于以往,‘龙威’不过一个镖局,能忍还是以忍为上!”
郭燕侠道:“多谢芳驾指点,‘龙威’自人斟酌行事。”
红菱道:“那么,第三呢?”
郭燕侠道:“芳驾是位前辈,是位长者,长者既有所命,做晚辈的不敢推辞,恐怕芳驾容我推辞。”
红菱笑了,道:“年轻人,你也很会说话,我简直越来越喜欢你了,既是这样,你打算选”
郭燕侠道:“我不敢选,这是前辈的指点,而不是比武竟技,前辈赐教那一样,我敬领一样。”
红菱深深一眼,道:“你很谦虚,恐怕表现你无所不能的一份骄傲,不亢不卑,恰到好处。好,年轻人。无论如何,我能认识你,总算不虚这一趟‘济南’之行,我动拳脚,你就接这一样吧!”
话声方落,人已欺到,衣袂飘飘,如御虚而至,单掌微扬,轻拍而出。
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含蕴无匹劲力,一片无形无影的暗劲随掌涌出,直向郭燕侠卷去。
郭燕侠身负南海绝学,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神情一肃,一动未动。容得暗劲近身,一他突然往左跨步,横飘三尺,轻易地躲过了这一掌。
红菱一声:“躲得好!”单掌一翻,拍势不变,仍然一片暗劲卷了出去。
郭燕侠这次没有横里躲闪,暗劲袭到,他飞旋身躯,让劲力擦胸而过,他并两指,由上而下,截红菱腕脉。
红菱又一声:“好!沉腕收招,倏地变招。出手由慢变快,在转眼工夫之间攻出了七掌。
行家伸手,便知有没有。试过两掌之后,郭燕侠已经知道,这位作母亲的,在修为上高过她两个女儿有多。他丝毫不敢轻敌,连躲闪带还手,一连应付了七掌。
但第十招,红菱收势再变,疾快依然,单掌微摇,只见满天掌影飞罩郭燕侠。
郭燕快看得神情一震,单臂凝力,突出一指,电光石火般向着满天掌影之中点了过去。
红菱先是一怔,继而脸色猛变,沉腕收招,满天掌影俱敛,她往后飘退了三尺,惊讶说道:“‘震天指’?年轻人,你跟‘南海’郭家什么渊源?”
郭燕侠也为之一怔,道:“芳驾”
红菱沉声截口:“年轻人,答我问话!”
郭燕侠正不知道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大厅中掠来了诸明,只听他道:“叫我孟浪,可是红菱姑娘当面?”
郭燕侠神情一震!
红菱又一怔,毅然点头:“正是红菱,你是”
诸明忙道:“姑娘不认识当年的‘海威堂’的诸明了?”
红菱忙凝目,旋即睁大了眼:“你真是诸”
话锋一顿,急指郭燕侠:“既然见到你,又见到了郭爷当年的‘震天指’,那么他”
郭燕快一躬身道:“郭燕侠见过菱姑姑!”
红菱急道:“郭家燕侠?”
诸明道:“菱姑娘,我家主人六位少爷,这位居长。”
红菱脱口一声叫,满脸惊喜,满脸激动,疾扑而至,伸双的抓住了郭燕侠:“是“南海’郭家人,真是郭爷的想不到廿年后的今天,让我头一个见着了郭家的人。燕侠,你为什么不早说?”
郭燕侠道:“燕侠不知道‘八方’是菱姑姑的,否则怎么也不敢上门去找两位妹妹。”
红菱抓住郭燕侠的一双手发颤,连话声也起了颤抖:“这真是这真是”
诸明道:“菱姑娘可愿进厅里坐坐。”
红菱忙道:“走,燕侠,咱们进厅里好好说话去。”
拉着燕侠往厅里行去,惊喜激动得真情流露,使得郭燕侠暗暗为之感动。
进了厅,红菱拉着郭燕侠紧挨着自己坐下。坐下就侧着身打量燕侠,打量着,一双凤目中突然泪光涌现:“甘年地,计年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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