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赛逾奔马的激流,横亘于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原之中。
草原是一片野草人高的莽原,狐兔出没,鸟雀乱飞,一里许内,难见一丝人烟。
顺这激流下去,转过三里外的一处狭谷,远远地,可以看到两爿村落,分别坐落在激流两岸。
激流转过狭谷,流势顿缓,幅度陡阔,水色碧绿,清可见底。
两爿村落之后,连绵崇山峻岭,形势蜿蜒,长不知几许。
仰望峰顶终年云封雾锁,事物难见,间或偶尔云开雾散,除了一片青葱山色外,其他看不到什么。
这爿村落一水之隔,遥遥相对,面水背山,颇似世外桃源。
这日,天气晴朗,旭日初升,晨曦穿透鱼肚薄云,照射在这隔河的两爿村落之上。
炊烟四起,鸡犬相闻。浓雾渐散,视界渐清。
在这粼粼生光的波面上,突然泛起一阵涟漪,一阵水波荡漾。
“依呀!”几声橹响,自一片芦苇中缓缓地摇出一只轻小渔舟。
渔舟之上一前一后地站定一男一女,男的年逾半百,鬓发如霜,身躯微现佝偻,一脸皱纹重叠,颔下一大把白胡子,虽然如此,配上他那一身渔家装束,并不显得老态龙钟,反而显得精神矍铄,恍如壮年。想是数十年水上生涯之历练所致吧。
站在船头上,躬着身子,抖解渔网,手脚利落熟练,一望而知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渔人。
站在船尾摇橹掌舵的是位年轻姑娘,面貌娟秀,长发垂腰,一袭紧身青色衣裤,裹在她那成熟的胭体上,益显刚健婀娜,绝无一般女儿家那股弱不禁风的样子。
由她那薄薄樱展及一双秋水般妙目上的一对微翘秀眉,更可看出这位俏姑娘性清颇为倔强好胜。
老渔人白眉轻锁,一张鸡皮般皱纹脸上微挂轻愁,躬身作业。
俏姑娘面布寒霜,一双秋水妙国直愣愣地盯在对岸,应该是流波的妙目中,却射出两道令人寒栗的仇恨怒火。
小舟自芦苇中划出后,一直向河心驶去,此际已渐渐地飘过河心。
老渔人突然站直了身形,转过头去,目光惊恐地轻喝道:“云姑,你是想死啦!还不快摇回去!”
俏姑娘瑶鼻一皱,冷哼一声道:“爷爷,您怎么老是这么怕事,云儿就不相信那批野人一般的狗东西,敢把咱们怎么样!”
老渔人老眼一瞪:“胡说!你就是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一点儿也不知道天高地厚,爷爷活了这六七十年来,可曾怕过什么人?”
微微一顿,咽然一叹,脸色一转,黯然地又道:“如今年纪老啦!英雄暮老,岁月无情,爷爷这份争强好胜的心也随这穿梭日月、流水年岁淡薄得一丝也无了!拿刀动杖,辄动拳脚,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爷爷这把老骨头是不行啦。”
“爷爷!”悄姑娘秀眉微轩说道:“您老人家一向不服老,今儿个是怎么啦?”
“唉!”老渔人轻叹一声道:“傻丫头,爷爷又何尝愿意人家说我老?只不过在冰冷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罢啦!这些个你现在还不懂,等到了唉!现在给你说这个干什么,说破了嘴你还是不懂,总而言之,爷爷老啦,不愿多事招惹这批东西,若是时光倒退甘几年哪!哼!”“爷爷!”俏姑娘娇笑一声,不胜羡慕地道:“您老人家几十年前一定是个大英雄!”
“英雄?”老渔人冷笑一声,颇似自嘲地道:“几十年前,这一带着提起我‘浪里蚊’徐振飞来,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尊,但是这几十年后的今天,‘浪里蛟’却变成了狗熊啦!”
微微一顿,不胜感慨伤感地又道:“江湖上刀口舐血的生涯不能沾上,一旦沾上,哪怕是沾一点儿边儿,想脱都脱不掉了,你爹妈就是一个很显明的例子,虽然说死得很惨,但那只是百万人中之一对,也许比旁人还幸运的多!唉!云姑,你老是一天到晚埋怨爷爷只传你水里功夫,和一些防身拳脚,你哪知道爷爷的用心良苦呀!爷爷年纪老了,人上了年纪,火气就会跟着消减,不会也不愿去惹是生非,你不同,你年纪轻,世故浅脾气倔强好胜,忍耐不够”
“好啦,好啦!爷爷!”俏姑娘神情窘迫,不胜娇羞,伸玉手轻掩双耳,佯嗔说道:
“您也真是的!就会骂云儿,您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儿?说不定还不如云儿现在呢。”
老渔人苦笑一声,说道:“对!爷爷不该骂你,你说得不错,爷爷像你这么大时,确实不如你,不过,也即因如此,爷爷才不愿你再蹈你爹妈覆”
“辙”字尚未出口,目光一扫河水,神情一震,忙轻喝道:“云儿,咱爷儿俩只顾谈话,船已快抵对岸,还不快摇回”
突然,一阵铃响,一枝响箭由对岸划空射来。
老渔人神色一变,匆忙微一偏头,响箭擦耳而过“砰”地一声钉在船舱上。
俏姑娘面色一沉,秀眉挑处,方待喝骂。
一个冰冷话声已自对岸一片芦苇中传出:“老鬼大胆!
竟敢超越界限,敢是活腻了么?还不与爷爷滚回去!”
俏姑娘忍耐不住,秀眉一挑,脱口叱道:“狗”
“住口!”老渔人突然喝声,微微一顿,面色灰白,须发俱动,似是强忍怒气地轻喝道:“云姑。不许还口,还不快划回去。”
俏姑娘一见自己爷爷脸色,哪敢违拗,一双妙目满含仇意怒火地,狠狠地向适才冰冷话声传出处盯了一眼,一语不发掉过船头,缓缓地划了回去。
船过河心,老渔人方始吁了一口大气,怒声说道:“云姑,你这孩子怎地这么不听话,告诉你多少次,这批人惹不得,这批人惹不得!你总是不听,你真要把爷爷给气死不成。”
俏姑娘花容一变,沉默半晌,方始泫然欲泣地狠声道:
“爷爷,难道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猖獗下去?这种受欺凌压迫的日子何时方了。”
老渔人此话入耳,一双白眉往上一耸,倏又怒态一敛地喟然叹道:“与其不敌强碰之,不如忍气吞声躲避之,云姑,你自己也应该明白,对岸是天性剽悍,各人谙武,终年以搏斗屠杀为常事的猎人,而咱们这边虽说每人俱是身体颇称粗壮,但究竟是一批丝毫不谙武技,民风淳厚的老实渔民,说什么也不是那批人的对手,和他们搏斗何异以卵击石,以羊搏虎?
就算咱爷儿俩略通武技,但双拳难抵四手,好汉不敌人多,敌众我寡,不但与事无补,反而有害咱们这边儿数百家生命财产安全,咱爷儿俩羊入虎口,更难幸免,再说受欺凌,受压迫的又不止咱们一家,能忍就多忍点罢,要说这种日子唉!过一天算一天,过到何时算何时罢。”
话锋微顿,面色一庄又道:“不过,爷爷坚信天道不爽,有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这批东西气候不会太长的,迟早必遭报应。”
“但愿如此,越早越好!”俏姑娘目射仇火,咬牙切齿地道:“只要时机来临,云儿必将这批东西一个个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方消我心头之恨。”
“好啦!云姑!”老渔人心内虽然暗懔她杀孽深重,表面上却是微笑说道:“不要在那儿空白发狠啦!天色不早啦!
掌稳舵,爷爷要撒网啦!今儿个要是空网而回,咱爷儿俩可又得饿肚子啦。”
俏姑娘柳腰一扭,垂腰长辫一摆上肩,玉手将衣袖往起一掳,露出两段欺霜赛雪的藕臂,一双柔荑扶定船橹,俏立船尾,妙目四望,帮助乃祖在河面上搜寻鱼儿。
片刻过去,一对祖孙女脸上渐渐流露出淡淡的失望与轻愁。
突然,俏姑娘似有所见,妙目凝睇在上流百丈以外,神色一怔之后,流露出一种讶异表情。
“爷爷!快看,上流漂来的是什么?”
老渔人闻言一怔,转过身形顺乃孙女工指处望去。
一宗黑色物体顺流缓缓向下流漂来,随微波时沉时浮,老眼昏花,却一时看不出是何东西?
黑色物体缓缓漂来,瞬间已进人百丈,就在黑色物体漂近小船不到五十丈之际。
俏姑娘突然失声尖呼道:“人!爷爷!是人。”
老渔人闻声神情一震,揉眼一看,一点不错,漂来的黑色物体正是一个随波逐浪身穿黑衣背上面下的人,
忙不迭地招呼俏姑娘。
“云姑,快,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爷爷!”俏姑娘略一迟疑,轻蹙双眉说道:“今儿个空网”
“人命关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管他什么空网不空网,快走。”
俏姑娘螓首微点,一双玉手摇起船橹,将小船划得如脱弩之矢般逆流破浪向上流冲去。
小舟逐流而上,黑色物体顺流而下,只不过一瞬间功夫,小舟已划至黑色物体近前。
老渔人一俯身,右掌倏探,一把已将溺水之人抓个正着:“云姑,快来助爷爷一臂之力。”
俏姑娘闻言忙不迭地放下船橹,急步向船头走来。
祖孙二人,一个拉臂,一个拉腿,折腾好半天,方始将溺水之人拉上小船。
老渔人举手拭了一把汗,轻吁一口气,摇头叹道:“到底是人老啦,不中用啦!若是昔年就是爷爷这一只手臂少说也有千斤膂力”
目光一注趴俯在船板上的黑衣人,轻“哦”了一声,白眉一扬,无限惋惜地摇头又说:
“原来还是位读书人,年轻轻地前途大好,寻的什么短见,不知有没有救啦”
说着,翻过黑衣人身躯,往他心口儿摸去。
黑衣人身形方自仰过,老渔人神情一震,脱口说道:
“好俊朗的后生,死了岂不可惜。”
俏姑娘人目黑衣人面貌,陡感心头怦怦一阵狂跳,暗暗说道:“这人实在好美,美得令人神摇”
倏感粉面一热,忙地娇声问道:“爷爷,这人可有救?”
老渔人面色一转阴沉,缓缓说道:“这人虽然心头尚温,只是心脉跳动甚为微弱,恐怕希望不多”
“哎呀!”俏姑娘一声惊呼,焦急异常地说道:“爷爷,那怎么办,你不是说过救人一命胜造”
“胜造七级浮屠,爷爷知道,快点儿把船摇回去吧!幸亏咱们碰上的早,再迟片刻,就是华陀再世也救不了他啦。”
俏姑娘闻言忙地站起娇躯,一掠而至船尾,玉手拉起船橹,拼命地狂摇起来。
一边摇橹,一双妙目神色焦虑地却不时向乃祖身旁俯卧黑衣人望去,心中渐渐升起一缕连她自己都难以体会的感觉。
这只小船疾如脱弩之矢般,方自隐人芦苇中。
一片片水波荡漾,阵阵“依呀”橹声响处,十余只小型渔船纷自各处出现水面。
渔人们忙着张网捕鱼,根本不知适才发生过何事
一间陈设简陋,布置得点尘不染的茅屋中。
一张竹床上仰躺着一位一身渔人装束的年轻书生。
这位年轻书生长得俊美绝伦,无殊潘安再世,卫介重生,只是星目无神,薄唇紧闭,面色死白,无有一丝气息。
竹床之旁,伫立着老渔人祖孙女二人。
老渔人深望书生一眼,转头对俏姑娘道:“这后生性命大概已可保住,适才一碗姜汤下去,再加上爷爷与他一番推拿,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你且在一旁守候着,爷爷要回屋歇歇去,一有动静,你再叫爷爷好啦。”
说完,转身就欲离去。
“爷爷!”俏姑娘粉面堆霞,无限娇羞地一声轻呼。老渔人闻呼一怔住步,目光一注乃孙女神色,心中了然,老眼一翻,佯怒说道:“怕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后生能把你吃掉?平日瞪着对岸那批东西空自发狠,今日面对一个文弱书生却是如此胆小地手足无措”
“爷爷!”俏姑娘一声娇呼,一双柔荑轻弄发辫,含羞说道:“云儿不是害怕,只是觉得一个人儿守着这么一个大男人怪别扭的。”
老渔人老眼目光炯炯,深注俏姑娘一眼,脸色一庄。肃然说道:“云姑,爷爷是不愿你成为武林中人,但吾家武林人本色作风却不可失,你既为‘浪里蚊’徐振飞之后人,即不应有此儿女之态,况且咱们救人于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只要做事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其他不必多虑,好好儿守着他,爷爷走啦。”
说完,也不管俏姑娘反应如何,转身离去。
俏姑娘双眉轻蹙,妙目神色焦急,望着乃祖背影,樱口数张,欲言又止。
老渔人走至门边,倏然驻足,转身说道:“云姑,稍时抽空把这位相公一身懦服洗洗,读书人毛病多,说不定他不喜欢咱们这身渔人装束。”
俏姑娘方一颔首,老渔人已跨出门外,俏姑娘妙目凝睇门口;半晌方暗暗忖道:“今儿个是怎么啦?那么胆儿小,爷爷说得对,他又不会吃人,怕怎地?不看他不就行了。”
忖至此,暗一咬牙,猛地将娇躯转回,搬了一张竹椅就床边坐下。
一双妙目目不斜视,果然不看年轻书生一眼。
但是这种情形只能维持一刻,一刻之后,她却身不由主地微微偷瞥他一眼,一眼过后,她却又将一双妙目凝注在书生俊美无俦的面上,轻柔目光中流露着第三者难以体会的异采。
渐渐地,她樱口边儿上泛起了一丝梦样甜美
这书生美得叫人不忍不看。
不知过了多久,俏姑娘突然被一声轻哼吃语所惊醒。
倏觉失志,娇靥陡感一热,一阵飞红。
一阵狂喜之余,略一细听,原来那美书生竟是断断续续地轻呼道:“娘孩儿不孝,罪该万死”
一怔,暗暗失笑道:“这么一个大男人,还是”
倏又想到此人既是投水自杀,必然是有什么内疚之事,不然断不会这么样地吃语轻呼!随又想到一个人如非遇到大大痛心之事,断不会出此下策,他的母亲说不定此时正寝食难安地盼他回到身边呢?
忖至此,不由又是一阵同情黯然。
方自一声轻叹,床上那位美书生一双星眸倏睁,一注俏姑娘,又一环顾,突然半撑身子,说道:“姑娘,此处是什么所在,我怎会”
一眼看到搭在床边的自己那身水淋淋的黑色儒服,再一低头,顿时大悟,神色一变,突然声音颤抖,嘶哑地轻呼道:“我没有死,我没有死,天啊!我一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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