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睡了!
云珠站在郭璞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下,刚要走,突然,那黑黝黝的房内,响起了郭璞的轻喝“是哪一位在外面?”
云珠闻声停身,忙应道:“先生是我,云珠!”
屋里郭璞“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云姑娘,有什么事么?”
云珠未答反问,道:“先生睡了么?”
这一问,简直问得太以多余!
屋里郭璞说道:“不要紧,我刚躺下,姑娘请等等,我这就起来!”
一阵——索索的穿衣声后,屋里步履响动,灯光一亮,郭璞先点燃了灯,然后两扇门豁然而开!
郭璞当门而立,含笑让客:“姑娘请屋里坐!”
云珠笑了笑,移动莲步,袅袅行了进去!
坐定,郭璞第一句话便问:“姑娘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这么晚?”云珠惨然笑问:“先生知道我出去了!”
郭璞点了点头,神色很平静,道:“我听总镖头说了,姑娘被皇上召进宫了!”
云珠忽然一叹,黯然强笑,道:“先生问我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引起我很大的感慨,先生说我回来的晚,还有人嫌我回来的早呢!”
郭璞没有接口,站在他的立场上,他是不便说什么的。
云珠那一双慑人魂魄的美目,突然紧紧凝住郭璞,道:“不错,先生,我是被皇上召进宫了,先生有什么感受?”
这叫人如何回答,可是郭璞他有说辞,而且神色平静,口吻-恳,道:“我为姑娘贺”
云珠那如花娇靥之上掠过一片幽怨神色,道:“先生,就这一句么?”
郭璞道:“除了为姑娘贺以外,别的我能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本来这就是无上的荣宠,天大的-份”
云珠有点失常地突然咯咯娇笑:“对,这本是无上的荣宠,天大的-份,简直是云家祖上有德,我几世修来,我以为‘四海镖局’该张灯结彩,大大庆祝一番,先生以为然么?”
郭璞道:“姑娘,我句句由衷!”
云珠咯咯娇笑,道:“我也是字字发自肺腑呀!可惜”
自嘲地一笑,接道:“圣上嫌我残花败柳轻贱破身手,连碰都没碰我一下!”
郭璞又沉默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接口!
云珠却毫不放松地紧跟着问了一句:“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呀!”
郭璞扬了扬眉,毅然说道:“姑娘,我只有一句话,人贵心而不贵身,记得以前我对姑娘说过的话么?我敬姑娘为一奇女子,但请姑娘莫自暴自弃,折磨自己,作贱自己!”
“奇女子?”云珠放荡地笑道:“我的确是个不同于一般人的奇女子,先生,我已经不懂得什么脸红,也不懂什么叫羞愧,更不懂什么叫廉耻了!”
郭璞正色说道:“姑娘,你该知道郭璞不是那种心口不一的刻薄人!”
云珠娇躯倏颤,沉默不语,那失常之态也跟着渐渐敛去,屋中顿时陷入沉重的静默中
半晌,她突然打破沉默,一笑说道:“先生怎不问问,皇上何事召我这个民女入宫?”
郭璞忙笑道:“我正想请问”
云珠截口笑道:“怎么那么巧?”
郭璞无可奈何地苦笑说道:“姑娘奈何这般不肯相信人!”
云珠没有深究,笑了笑,道:“先生,我相信你,我在这世上虽然有很近的亲人,可是先生却是我唯一能信赖的人,我愿意告诉先生,多年来我以自己的身子,为朝廷争取了不少的江湖高手,也为我大伯换取了皇上的宠信,更为我爹换来了不少的赏赐,前几天,我又递上一份保护皇上安全、严密大内护卫的计划书,我大伯又在皇上面前把我说成了个天上少有、人间无双的大美人儿,所以皇上今夜召我入宫。如今皇上要我伴驾,长随身边,更钦赐一方玉佩,‘大内侍卫’除‘拥和宫’喇嘛之外,个个得听我调度,而且见官大一级,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什么都有了,我爹向我陪笑脸,我大伯更是恨不得向我曲膝,先生,你说我神气不神气?”
郭璞含笑静聆,云珠话落,他立即说道:“姑娘,你令我郭璞羡煞、妒煞,而且愧煞!”
“是么?”云珠美目凝注,嫣然笑问道:“我怎么看不出先生那羡煞、妒煞、愧煞的神色?”
郭璞笑道:“姑娘,那俱在方寸之中!”
云珠道:“掩蔽得太深,我看不见!”
郭璞心中一震,道:“姑娘该体会得出!”
云珠美目异采闪动,有点激动,道:“你是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中灵犀一点通!”
郭璞只得点头!
云珠眼圈一红,强笑说道:“先生,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的!”
郭璞心中一阵黯然脸上微有歉疚不安之色!
又沉默了一下,郭璞忽然笑问:“天子圣明,他慧眼独具,姑娘那份计划书,必然是”
云珠美目中异采飞闪,淡淡说道:“其实,那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机关消息设置!”
郭璞一怔,惊声问道:“姑娘还通机关消息之设置?”
云珠淡然笑道:“略知一二,肤浅得很!”
郭璞愕了半天始叹道:“那是姑娘忒谦,据我所知,谙此道者,当世没有几位!”
云珠笑道:“那是先生夸奖,谙此道者,也该有个高明低劣之分,高明者凤毛麟角,低劣者比比皆是,我是属于后者!”
郭璞摇头说道:“姑娘无须再谦虚,当今皇上是少林嫡派弟子,一身所学也在当今武林三数人间,他既然那重视,当不会有错!”
云珠笑道:“也许皇上是走了眼,错把鱼目当明珠,先生若是不信,我那儿还有一份副本,什么时候拿给先生看看!”
郭璞神情一喜,道:“姑娘,那么我等着饱眼-,瞻仰高明了!”
云珠道:“只怕贻大方见笑,还要请先生不吝赐教!”
郭璞摇头说道:“此道我是一窍不通,十足的门外汉!”
云珠笑道:“先生要这么说,我就不敢拿出来请先生过目了!”
郭璞笑道:“姑娘要这么说,我也就不敢瞻仰了!”
云珠闻言失笑,改了话题,道:“先生,云珠我时刻不忘先生,我已在皇上面前保举推荐了先生这个奇才!”
郭璞神情猛震,一跃而起,喜呼说道:“姑娘,真的!”
云珠却平静地含笑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还会欺骗先生”
接着就把它的力荐经过说了一遍,最后笑问:“只是要先生委曲一个时期,跟着海贝勒,等了一个时期之后,只要先生有所表现,还怕不被擢进大内?”
郭璞激动地点头道:“够了,够了!爬得高,摔得重,大树由根起,泉水有源头,什么事都得一步一步地来,我久仰海贝勒盖世奇豪,朝野同钦,不但为人侠骨铁胆,正直不阿,义薄云天,虎威慑人,朝廷中没人不怕他三分,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便是一身所学也是京畿第一高手,放眼天下,罕有匹敌,能跟着他是我的荣幸,既不吃亏,也可以多领教益,能跟着他,我也不再奢求进大内了。”
忽地向着云珠兜头一揖,道:“郭璞日后倘有飞黄腾达之一天,皆姑娘今日所赐,大恩不敢言谢,先请姑娘受我一礼!”
云珠忙闪娇躯,笑道:“先生这是要折煞我,其实我为的也是自己!”
郭璞呆了一呆,装了糊涂:“姑娘,这话怎么说?”
云珠娇笑说道:“先生难道忘了,那一旦脱下布衣,便以八抬大轿迎娶的话了么?”她好像并不太认真!
郭璞“哦”地一声,忙道:“话是郭璞自己说的,郭璞有生之年,绝不敢或忘!”
“有生之年?”云珠笑道:“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用八抬大轿来迎娶我?难道也要我在这有生之年中,等成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么?”
郭璞心中一震,忙赧笑说道:“郭璞不敢让姑娘久等!”
他这话模棱两可,云珠却绝不放松,娇媚笑问:“先生这不敢让云珠久等之语,是说不会让云珠等的太久呢,还是说要云珠不能久等,尽可他嫁?”
郭璞暗暗叫苦,势成骑虎,他不忍伤这位可怜人儿的心,只得硬起头皮:“姑娘,自然是前者!”
云珠美目深注,娇媚依然,道:“先生,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便是等白了头发,老掉了牙,我也心甘情愿,只是,先生,你总得给我个日子!”
郭璞暗一咬牙,陡挑双眉:“姑娘,虽然海贝勒宦海奇英,权势赫赫,能跟着他,已经是身登龙门,平步青云,但是我不敢以一个屈居人下之职自满,也不敢以此来委曲姑娘”
云珠看了他一眼,道:“先生不是说,已不再奢求其他了么?”
郭璞一怔,一张脸刹那间涨得通红,嗫嚅说道:“那是,那是”那是半天,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云珠淡淡一笑,有心替他解窘地道:“那么,先生的意思,是打算”
郭璞忙道:“大丈夫生于世,岂可不上比班定远,如今也要学学那统率雄兵、声威显赫的大将军年”
云珠道:“以先生之才,那是轻而易举,毫不为过,只是,先生请郑重答我一句,先生对云珠可是真心?”
郭璞心头一惊,忙道:“姑娘,郭璞已经说过了”
云珠截口说道:“郑重地再说一句就不行么?”
郭璞大感作难,略一迟疑,双眉陡挑,方待咬牙横心,云珠忽地一阵咯咯娇笑:“先生,算了,逗你玩儿的,瞧你作难神色着急样子?世间事不可太认真,认真了徒增自己痛苦,我明白先生不能要我,便是先生真心要我,我也不敢以一个残花败柳破身子伺候先生,对任何,我不计较,唯独对先生,我自知不配,只要先生别忘了世上有个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的可怜女子云珠就行了,我走了,先生安歇吧!”
未等郭璞有任何反应,她已然娇躯闪动,一阵风般扑出了房门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可是在她扑出房门、背着郭璞的时候,惊鸿一瞥,那张美艳无双的如花娇靥煞白,神色怕人,充满了痛苦、悲哀、凄惋、幽怨
还有无声挂落的如泉清泪,那是心碎、肠断的两行!
郭璞怔住了,良久,良久,他才缓缓定过神来,身形倏颤,唇边抽搐,神色木然,声音沙哑地喃喃说道:“珠姑娘,非我薄情寡义,铁石心肠,实在是”
“我自知负你良多,但我他日必有后报”
“其实,珠姑娘,我落拓飘泊人,你又何苦”
“前此一个,如今又一个,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一声轻叹,跟着一声苦笑,门关了,灯熄了,一切又恢复寂静,一切又是一片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