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孔方既然暗里打定为妾的念头,当然尽情结纳二女,以作他日容身之地,心事虽未对人说,但由她举止言谈中,二女已窥知其意,阿萄偷看她写的纸片,前后对照,更加了然。
要知瑾姑以下四女,以蛮女阿萄年纪最小,也最轻捷、顽皮、淘气,阿菩虽然比较老实,但有阿萄带着,也不致于连笑话都不会。二女既窥知钱孔方心意,此唱彼喝,把于志敏和王紫霜请人捧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把一个春心已动的钱孔方撩拨得心痒难搔,恨不得一步跨到冰冰谷,好与心上人见面。
这时忽听阿萄重提旧事,直羞得她连鼻子都红了。
因为风帽把脸孔遮住,二女不知钱孔方羞不可仰。
阿菩见她不肯说话,好笑道:“姐姐你说呀!说出来,我们一定替你作个主意!”
在这冰天雪地,既无需父母之命,只好求个“媒妁之言”钱孔方若再不说,谁能够替她作主?她勉强抬起头来,瞟二女一眼,只见对方目光灼灼,露出神秘而又诚实渴盼的光辉,不觉低下头去,幽幽一叹道:“照于相公方才那付神情,谁知他肯不肯收我?”
阿萄“噗嗤”一笑,回头看于志敏犹在穷摸魔尸,才安心地笑道:“不知王姑娘几个在不在这里?倘若是在,我就替你对她说,包她肯,她曾经说过凑成十二金钗之数,你来了岂不恰好?”
“要是她们都不在呢?”阿菩见她说得满有把握似的,忍不住反问一声。
阿萄笑道:“要是不在更好,我们万里迢迢到来,不怕他不向你我接风,到时不管遇上谁,先点他软麻穴,再把他抬往钱姐姐身上。”
“呸”阿菩忍不住笑骂一声“亏你这死丫头想得出这条计策来。”
那知骂得声音太高,于志敏在远处也已听到,遥问道:“什么好计策,说给我听听!”
钱孔方听了阿萄那条狡计,已惊得心跳神悦,再听于志敏一问,更是芳容失色,摇摇欲倒。
阿萄忙把她缠着,急叫道:“我们商议抬钱姐姐走哩!”
于志敏好笑道:“你们背一人也背不动,真是废”他底下还有个“物”字未曾说出,阿菩已接口骂道:“你才是废物!”于志敏在那边嘻嘻笑了起来,那笑声还隐约可闻。
钱孔方芳魂稍定,半喘着气道:“你这两个顽皮,真要害死我也!那样事羞死人,我决不干!”
“你不干就没第二条路好走!”阿萄着急得没好好想过,一个女孩子是否能让别人和一个初次相见的男人抬在她身上,接着又道:“当初红姐姐也”
阿菩急骂道:“小蹄子要死了,被红姐知道,不撕破你嘴巴才怪!”
钱孔方当然知道阿萄要说什么,并知道她说的红姐是谁,但仍摇头道:“我决不干!我要帮助他成功,将来他要不要我是他的事我只要把他当作我的就行了!”
阿萄好笑道:“当作你的什么?”
“丈夫!”钱孔方低声说出仅能自己能听到的字。这层道理,二女都无法懂,痴痴地相对摇头。
阿萄道:“管你哩!连你也点了穴,送上去做堆!”
“那,我就抹脖子给你看!”钱孔方说得异常坚定,眼睛里射出慑人的光芒,二女竟不敢再说。
三人各有心事,默默无言地走了一程,即闻身后叮叮当当一阵金铁撞击的响声,急回头一看只觉眼底一花,于志敏已提了一大包东西站在身后,那杂乱无章的响声也骤然终止。
钱孔方意既决,这时也不害躁了,坦然地说一声:“相公来得好快!”
于志敏笑了一笑,问道:“钱姑娘腿伤还痛不?”
“你的药真灵,这时完全好了!”
“那是我师尊的药,治伤拔毒,俱有奇效!”
阿萄却叫“哎哟”一声,赞起眉头道:“怎地我的还在发痛?”
于志敏瞥了一眼,便知她在使刁。笑道:“心痛是不!”
阿菩和钱孔方都笑了起来,阿萄自己也忍不住笑。
于志敏道:“你别打赖,你们过天王庄,见王姐姐她们没有?”
阿菩诧道:“她们不和你去破天王庄?”
“我等到夭王庄的当夜,有那塞北飞象先去捣蛋,待我等要去的时候,又跌进落魂溪,我个人由水底直达冰原,只知搭儿几人是来了,你王姐姐、闵姐姐和穗嫂俱先登天王庄溪岸,不知来了没有?”
钱孔方听得又惊又奇,喃喃道:“原来落魂溪竟能通达北极冰原之下;但天王庄是谁放的火,莫非是塞北飞象?”
于志敏道:“塞北飞象决破不了天王庄,除非另外来有高手!”
他虽然敢如此断定,但另外的高手是谁?丘处机?张三峰?机衡居士?
自从进入辽北地界,于志敏遇上的奇人异士,不过就这三人,但这三人的功力,大不了能与阿尔搭儿、闵小玲相等,纵使他能破魔庄,也不是半日功夫可能毁尽。
而且,他三人已有两人入关邀集同道,决无中途折回之理。然而除这三位高手之外,辽东地面还有那些绝世的人物?
于志敏武艺虽高,只因紫虚上人不与此俗同流,他出道以来,除了一心寻找父亲,歼灭魔教,昭雪大冤这三件大事之外,可说是未与江湖人物交往,老一辈侠客多半归隐,他那能知道有多少新兴人物?因此,他才说得两句,即感不能再说下去,苦笑着说一声:“走罢!”
于志强被弟遣回照料三妇,遥闻一阵急剧的爆响之后,转趋举寂,到底是不知敌亡,还是弟丧,一时放心不下,刚与三妇会晤,立即折向厮杀的方位急奔。途中遇上于志敏和三女慢吞吞地走来,惊喜参半,叫一声:“原来是诸位贤弟媳,还有王姑娘她们呢?”
阿菩、阿萄不知于志强已被改变容貌,骤见一位陌生人唤她为弟媳,不禁一怔,旋而辨出声音,才要答话,于志敏已抢先道:“这还用问,要是她们也一齐到达,还不是一齐来了?”
于志强没话可答,见有位陌生少女,赔笑问道:“这位姑娘是”他蓦地记起乃弟曾经说过钱孔方掳去菩萄二女的事,这时二女已来,还带有一位陌生少女,不是钱孔方还能是谁?因此又问不下去。
其实,于志强的头脑不致迟钝到这步田地。只因乃弟过份聪敏,他才多半不肯用脑,遇事即问,反而一问即错。
阿菩见他尴尬得下不了台,笑道:“这位便是我们的钱姐姐!”接着又对钱孔方道:
“这位就是我们的大哥了,但他原来不是这样子!”
回到三妇所见的冰屋,竺孔圆和刁孔扁一见钱孔方到达,立即泛起神秘的笑容,齐叫一声:“五师妹!”
钱孔方惊愕之状,不下于菩、萄二女初见于志强的时候,但她立即由声音中辨别出来,登时面泛桃花“噫”一声道:“你们原来在这里!谁替你两人画成个土脸婆婆的样子了?”
刁孔扁见她面色已红到颈根,还像在师门时开口笑人,也叫一声:“哟!我的好弟媳呀!还不是你那个替我们画的?”
她说几句笑话倒不要紧,却把钱孔方羞得抬不起头来,于志敏站不稳脚,旋风般退出户外。
钱孔方也要走,那知才一回头,见于志敏已站在门外,背向里面,倘若再出去,岂不要和心上人碰在一起?而且自己一走,他那得不追,一走一追,闹出笑料更多,只好恨恨道:
“你嫁得金龟婿,就要来配别人,看看我这一辈子要不要嫁?”
于志敏站在门外,忽然身躯一转,向里面说一声:“你们谈谈,我去建屋!”却闻刁孔扁又哟一声道:“好师妹!只怕你嫁的更是多才多艺”
于志强真怕她会把钱孔方羞走,忙道:“你们师姐妹暂缓斗目,待我引见两位弟媳再说罢!”
经他打断了话头,引见菩、萄二女,彼此再客套几句,刁、竺两妇已无法再起风波,钱孔方心里稍安,问起乔、嵇两位师姐的消息,听说已出走,不禁惊道:“我去找她们回来。”
竺孔圆叫一声:“不必!”将钱孔方拖过一旁,悄悄将前事说了,钱孔方听得尽是皱眉。
最后,钱孔方只好叹息一声道:“大师姐怎地糊涂起来?三师姐居然也糊涂跟着她走。”向默默站在旁边的粟亚望了一眼,笑道:“粟亚嫂子还不会说中州的话么?”
粟亚才伴丈夫不到几宿;那懂得什么话来?于志强不懂得玄冰谷的话,她不懂得于志强的话,两人做一对哑巴夫妻,除了真正苦不甚言。钱孔方到玄冰谷时,敢情还是黄毛丫头,丑女十八变,变得不需化装,粟亚也认不出来,见新来这位少女冲着她笑,她自己也笑了一笑。
刁孔扁灵机一动,喜道:“五师妹来得刚好,大师姐一走,我们这一群没有那个懂话的、真要闷死她了,你懂得她的话,可陪她说说笑,趁便多问些玄冰谷的情形。”
钱孔方道:“玄冰谷的情形,你们不是问过了?”
“是呀!但大师姐是别人说一句,她转传一句,那象你心机刁巧,能够问得更多一点。”
“好!这件事由我来做,可是不准你们再胡说!”
“我们胡说了甚么?”竺孔圆自然明白钱孔方的话意,但她偏要使钱孔方自己说出来,接着又道:“难道方才我们说的尽是胡说?”
钱孔方知道这位师姐最是多嘴,若要反驳,定是越说越不好听,笑笑道:“你们将来总会明白!”
“哼!将来?你那十六字真言还在人家手上哩!”
钱孔方俏脸一红,根道:“你再说这个,我就走了!”
“舍得?”
钱孔方一言不发,一个转身已出户外,立即施展轻功疾奔。
阿菩叫一声:“追!”也和阿萄双双扑出。
于志敏和他哥哥在冰屋旁边另建一屋,见钱孔方忽然走向远方,正不明其所以,继见二女扑出,急问一声:“甚么事?”
阿菩只叫一声:“追!”仍然脚下不停,疾射出去。
阿萄因为一起用真力,肩上仍有点痛,停下脚步道:“你还不去追钱姐姐回来?她被人家气走了!”
于志敏笑道:“气过了,自然会回来,何必追她?”
阿萄见他爱理不理地,急得只是躲脚,又气得叱起来道:“你真不追她回来,连我们两个也不要了罢!”
于志敏经不起阿萄这么一闹,再见哥哥转回冰屋与刁孔扁闹了起来,只好道:“你进去劝劝兄嫂,我追去就是!”要知钱孔方误服了一拨电光草,轻功的造诣疾如闪电,刚一出门,即听阿萄在里面叫道,她与菩、萄二女相处一年,知二女艺业并不逊她多少,但她已起步在先,也不愁二女能追得及。
唯一担心的是心上人亲自追来,万一被他追上,岂不更加尴尬?所以竟出尽全力,没命地疾奔,初时还听到阿菩连声呼唤,渐渐那呼声愈去愈远,再被风雪遮断。
但是钱孔方轻功虽高,到底腿伤新愈,起初发狠急奔,还不自觉,待听不到阿菩的呼唤,心里一喜,狠劲一消立觉伤痛难忍,暗喊一声:“不好!要是他再追来”她一想到于志敏,就觉得有点懊恼。
她原以为和二女一见到于志敏,定有一番亲热的表现,哪知遇上之后,心上人表现得不够热情,略一思索,已知向来并无因缘,那能即起情愫?若果传闻中的王紫霜在场,得她一语,胜过万言。若是王紫霜不在,地位较高的闵小玲,张惠雅,秦玉鸾、阿尔搭儿,也不见一个。阿菩、阿萄,不过是未来的姬妾,纵使她能够说得出,心上人也未必即肯采纳,那时岂不更加无地自容?
她不愿学几位师姐滥自献身,才打定立功自重,一到冰屋,又听到乔、嵇二位师姐出走,听出她的原因竟是不甘春闺寂寞。这一来,更使她觉得十分难堪,倘若心上人认为夭王庄的女子人人淫贱,她再待下去,又何以自解?
因此,她再进一步决定,无论如何也得离开,待心上人苦苦追寻,才显得出他情深意重,到那时节,才显得出自身高贵贞洁。
但她虽想到离开,并不希望立即离开,她要向粟亚询问更多的事,以策划日后的行止,并从旁窃测心上人是否对她还有几分情意。不料两位不识相的师姐,徒逞口舌,这个一句,另个一句,教她这心高气傲的人如何站得住脚?她一腔懊恼,恰是古人“为郎憔悴却羞郎”
那句话,腿伤发病,希望有人慰藉,又怕有人慰藉,免强咬紧牙齿,向侧方一连几个纵步,躲位雪丘后面。
在这时候,一声锐啸已划空而过。
钱孔方又惊又喜,暗说一声:“好快!还好!要不是躲得快,那不被他寻着?”先自服下一粒止痛丹,扎好伤口,搀坐在雪丘旁边,缭望着那无际的冰空,极盼那啸声再度经过上空,便可取准方向,先往玄冰谷。
那知等到肚子微饿,天空上仍没声响,不由得她暗自着急,叫一声:“不好!这冤家不知闯往那里,休闯出大祸来!”
她知道玄冰谷决非好处,心上人孤身独行,任凭武艺再高,也难在人多、火器多、埋伏多的玄冰谷中讨好。她搓搓腿上伤处,已不觉有何障碍,急吃了随身携带的几块熟肉脯,即向啸声经过的方向奔去。
因还她判定方才天空上的啸声,定是于志敏猛纵疾飞时,冲举罡气而引起,只要循着方向追寻,定可相遇。
不料才走得一二十里,即闻雪丘后面,阴森森一声怪笑,接着又有另一个高声朗笑传来。
这两个笑声一发,雪丘后面即冒起两条身形,两人都是高头大马,乍看起来,就好比两个门神挡着出路。
钱孔方惊然一惊,墨剑立即掣出,用玄冰谷特有的方言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塞维多富!”
“斯基也拉夫!”
钱孔方一听两人所报的名字,便知是老魅手下行中的两人,据说老睦手下八行者,人人艺业高强,而且各有一绝学,当年老魅能将天王庄二老召到玄冰谷,就凭碧落行人与极都行者各显出一门绝学,才使二者惊服,恭敬从命。这时单身遇上两凶魔,那得不暗自惊心?
但她认为这两凶魔未必知道自己来历,何妨骗他一骗,剑尖一指,道:“我不知你什么多富拉夫,快走二”
斯基也桀桀怪笑道:“你的剑瞒不了!”
说到剑,钱孔方立即醒悟这种墨剑一共只有两柄,凶魔岂能不识。想到这凶魔虽仅笑声桀桀,却是尖锐如箭,刺得人耳膜发痛,显然有很深的内力。以一对一,尚不致打他不过;以一敌二,确是没有取胜的希望。
她到过玄冰谷,见过玄冰谷不少内幕。知道不仅是杀人如草,而且谷内有几分姿色的女魔被老魅视为禁鸾,专为御用;以致那些男魔人人如饿狼饿虎,自己若被擒去,那还有幸?
因此,她立即打定一个“逃”字的念头。眼珠一转,连带如何逃走的方法也已想妥,剑尖一指,喝一声:“你想怎的?”
不待对方答话,人随剑到,右剑一招“风扫菱荷”左掌一招“急浪翻舟”同时分击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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