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雾里。
那面池塘之上雾气迷离,池塘当中那座水轩彷佛天外飞来,看来又是那么的不真实,彷佛随时都会被晓风吹散。韩奇将沈胜衣领到这座水轩中,说了两句客气话,悄然退回去。
张千户也没有让沈胜衣久候,跟着来了,不过一夜,他看来已经苍老了很多,身躯也变得佝偻。
“这座水轩四面临水,你我无论说什么,都不用担心给别人听到。”张千户的语声很沉重。“飞桥那边有韩奇,那一个走来,相信都未必能够逃过他的耳目。”
沈胜衣点头:“这的确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张千户转问:“我这样请你到来,你是否有些奇怪?”
“在跟魔王谈判的时候,晚辈已经知道老前辈有所发现。”沈胜衣接问:“那到底是什么?”
张干户道:“死人虽然不会说话,但未必不能够告诉我们什么。”
“楚老前辈的体上到底有什么发现呢?”
“他一脸惊怒之色,眼瞳中也彷佛充满了疑惑。”
“孙天成那一剑无疑很意外。”
“有一件事老弟还未知道。”张千户缓缓上话。“这一剑虽然很突然,但类似这样的袭击,我那个兄弟已有过经验,而且这一剑还不算迅速,纵然能够将他重伤,要杀地似乎还差一点儿。”
沈胜衣并不怀疑张千户的话,以张千户的精明,对楚烈的熟悉,应该不会作出太错误的判断。
张千户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在体左腰的穴道上,我到了赤红一点,若是我推测没错,那是由一管针弄出来。”
“毒针?”
“不是”张千户一皱眉。“但给这一针射中,一口真气只怕很难提得起来,要闪开孙天成那突然一剑,当然亦甚成问题。”
沈胜衣不由问道:“当时是那一个站在那边?”
张千户道:“柳清风!”
沈胜衣一怔:“再过呢?”
“就是那面开着大小圆洞的墙壁,相距在两丈之外,而你当时正在那面墙壁之后,若是有人向我们那边施放暗器,相信逃不过你的眼睛。”
沈胜衣不由点头,张千户接道:“孙天成一剑得手,随即被柳清风将头斩下,而其后,柳清风一直抱着体不放。”
沈胜衣沉吟着道:“老前辈是怀疑那管针是由柳清风发出来,将体紧包不放,就是伺机将那管针拿回去?”
“我的确这样怀疑。”张千户直认。
沈胜衣接道:“柳清风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没有人比老前辈更清楚的了。”
“这个人生性澹薄,在我们四人之中,书读得最多,若说还有第二个人配称君子,相信就是他了。”张千户淡然一笑。“可惜就是方直这位人所皆知的君子,也会变成伪君子,所以我那位兄弟本质是否那么清高,现在连我也不敢肯定。”
沈胜衣又问:“四位的交情一向怎么样?”
“很好,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到底还有什么能够打动我那位兄弟的心,使他做出这种事情。”
沈胜衣欲言双止,张千户即时又道:“你或者会问我那兄弟是否他人所变。”
“以老前辈的精明,若是别人所变,相信早已察觉其中有异。”
张千户道:“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没有发觉他什么地方不妥。”
“那只有一个解释,针若是他发射的,他若非魔王的人,与楚老前辈也许有什么过不去,乘此机会,借刀杀人。”
张千户想想:“他们的性格虽各走极端,但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这除非发生在我们各散东西之后,不为我所知,但聚首以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大家走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的。”
沈胜衣接问:“老前辈,想要我怎样做?”
张千户缓缓道:“留意柳清风,也许能够我到一些关于魔王的线索,而这件事由你来做,却是比较合适。”
沈胜衣没有作声,张千户又道:“本来我们可以开心见诚的谈谈,但又怕一旦秘密揭破,将会是方直这种结果。”
一声叹息,张千户接道:“事情到现在死的人已经够多的了,而且这么多年的兄弟,我总希望事情能够和平的解决。”
沈胜衣仍然不作声,张千户再问:“老弟是怎么意思?”
沈胜衣淡淡一笑,忽然问:“这个池塘有没有养鱼?”
张千户一怔,仍然回答:“养了一些,这件事跟养鱼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这个池塘里若是没有养着一条百来斤的大鱼,事情相信用不着我了。”
张千户目光一亮,水轩下即时水声一响,沈胜衣身形同时穿出水轩,半空一翻,已然掠上瓦面。
张千户的身形也不慢,自另一边掠出,一拔亦到了瓦面之上。
数丈外瞬息间又一下水声急响,一个人曳着一股水柱冒起来,落在一片浮萍上,一身青色的衣裳,正是柳清风。
他单足而立,那片浮萍竟然没有沉下去,这一身经功无疑已登峰造极。
张千户目光及处,竟然说不出话来,沈胜衣随即一声:“柳老前辈!”
“不敢当”柳清风的语气淡淡的与此前并无多大分别,一顿接道:“不错,针是我的,我也早知道未必瞒得过。”
张千户只是问:“到底为了什么?”
柳清风淡应道:“你总会知道的。”
张千户沉声道:“我们是结拜兄弟,有什么事不可以说清楚,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柳清风却道:“你还当我是兄弟?”
张千户脱口道:“当然”柳清风接问:“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当面说清楚,为什么反而信赖一个才认识的人,还要这个人监视你的兄弟?”
张千户虽然心思敏锐,也知道柳清风必有此问,却竟然回答不出,他的心实在太乱。
沈胜衣插口道:“阁下以暗算的手段令自己的兄弟倒在敌人的剑下,难怪别人是有些戒心的。”
柳清风笑道:“这么说,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张千户接道:“不管怎样,事情到现在,你都该有一个交代。”
柳清风道:“我若是不说清楚,看来是很难离开这庄院了。”
张千户点头道:“不错!”
柳清风笑笑:“可惜我的轻功一向在你之上,沈胜衣虽然很好,这庄院我却是比他熟悉,出了这庄院也是一样。”
语声一落,柳清风身形一展,贴着水面凉了出去,三丈之后在另一片浮萍之上一点,已落在池边花径。
沈胜衣同时横越栏干,向那边掠去。他的轻功也实在不错,浮萍上一个起落,紧追在柳清风的身后。
张千户没有动,只见一声微喟。
高墙下的一株大树后即时出现了一个人,高高瘦瘦,风骨,手中一根梨木杖,正是秦独鹤。
他面容冷峻,眼瞳中透着三分讥诮,七分哀伤,梨木杖一横,截住了柳清风的去路。
柳清风一眼瞥见,身形停在花径中,张千户这才从水轩掠出来,一个起落,与沈胜衣及秦独鹤成品字形将柳清风围在当中。
“好兄弟,果然是精打细算。”柳清风惨然一笑。
张千户缓缓道:“这是唯一的去路,你应该想到我必会在这里设下障碍的。”
柳清风冷冷道:“那我更应该夤夜离开。”
张千户摇头。“你若是夤夜动身,也不能走得多远。”
秦独鹤接道:“我已经监视了你多时,你的轻功不见得比我高明。”
柳清风的脸立即涨红,他知道若是他能够在楚烈死后,保持冷静,又能够审慎考虑,应该不难发现秦独鹤的监视。
但他也不能不承认秦独鹤的轻功一向都很不错。
这些现在当然都已经不重要,即使秦独鹤的经功很精,只要能够将他暂时截下,已经足够。
张千户轻叹一声,又道:“你是否知道你的弱点?”
柳清风道:“我唯一的弱点就是处事不够冷静。”
张千户摇头,柳清风冷笑。“你以为是什么?”
“不能够当机立断,总存着侥幸之心。”张千户叹息着“换转我是你,应该考虑到这仓卒的行动,未必能够瞒过所有的人,在出了陷阱之后,便应该立即找机会离开,当时我们正忙着应付那个魔王。”
柳清风没有作声,张千户接道:“其实,我早就应该发觉你是有些不对劲,更予小心的了。”
柳清风冷笑:“这是说,我早已露出了破绽?”
“我们四个人之中,以你最畏事,可是这一次,你却答应得很快,而且是第一个到来“张千户淡淡的一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这一次,绝没有危险?“”那么我该是他们的人了。“张千户反问:“可是,你却杀孙天成!”
“那只是因为你恐惧孙天成已经瞧出真相,那刹那之间,孙天成全神注意楚烈,并不难发觉楚烈有异,他可以为魔王守秘,却没有义务为你守秘。”
柳清风没有作声。
张千户又道:“孙天成自认必死,也许他当时会想到多找一个人作伴,而最重要的,是你也是他的仇人,能够与你同行,想信他会更加快乐。”
柳清风终于一声呻吟:“这虽是事后你才推测出来,但我还是不能不佩服。”
张千户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只是杀楚烈,不杀我们二人。”
秦独鹤亦插口道:“这相信不会是魔王的主意,我们又不是与他作对。”
柳清风冷冷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聪明起来。”
秦独鹤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笨人,只不过我的智慧一直被一个人的光芒掩盖着。”
柳清风道:“那你为什么不将他除去,好让你的光芒透出来?”
“因为还没有这个必要。”秦独鹤冷然接问:“这时候你还说此废话作甚?”
柳清风冷笑:“那些才不是废话?”
秦独鹤道:“楚烈与你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是不是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张千户接道:“抑或是你做出了什么坏事被他发现,非将他除去不可?”
柳清风道:“你们若是能够将我拿下,而我又还有气,相信我或会说出来。”
张千户摇头:“合我们二人之力,你一定不是对手,以你性格的儒弱,一倒下,一定会说出,又何必多此一举?”
秦独鹤转向沈胜衣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老弟请不要插手。”
沈胜衣淡然一笑,身形斜掠了出去,掠上了一角滴水飞檐。
柳清风目光一转,嘟喃道:“这件事的确应该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张千户道:“你还没有回答。”
秦独鹤道:“没有回答已经是回答,我们看来是不能省回这番气力了。”
张千户探袖又拿出那个算盘,秦独鹤梨木杖一振,斜指柳清风心窝。
柳清风淡然振剑,一道剑光在身外展开,清冷如水,如月。
秦独鹤梨木杖突然一动,毒蛇般揉前,张千户算盘接一响,一旁欺上。
柳清风没有动,左手二指一并“嘶”的点出一股劲风,对向张千户眉心!
张千户面色一变,算盘一档“叮叮”两颗珠疾扬了起来。
柳清风右手剑接一抡,切在梨木杖之上,他的出手看来并不快,却奇准。
秦独鹤突感有异,待缩杖,已经来不及“刷”的那条梨木杖竟然被削下半尺一截。
柳清风旋即欺前,剑光略盛,追刺秦独鹤“嘶嘶”破空声接响。
秦独鹤急退两丈,仍然摆脱不开,柳清风突然回身,剑亦回,一划“叮叮叮”一阵乱响,三十颗算珠尽被他这一剑击下。
秦独鹤一声轻啸,梨木杖立回,满天杖影,当头罩下,迅急无比。
张千户算盘同时再展,五颗算珠先打出,急打柳清风后背。
柳清风一偏身,离弦箭矢也似地从杖影下脱出,张干户五颗算珠同时落空,一声“好!”算盘一摇,十颗算珠疾射前去!
柳清风一声冷笑:“雕虫小技!”身形滴滴溜溜一转,剑一斜,只听“叮叮叮”连串异响,那十颗算珠竟都黏在剑锋上。
“还你!”柳清风剑锋接一弹,算珠向张千户射回,竟然比来势要劲上很多。
张千户算盘一抡,算珠都打在那之上,只觉其生如离弦弹丸,不由心头一凛。
秦独鹤梨木杖紧接击至,柳清风一吞又吐出,正击在杖头上!
“嘶”的一下剑锋裂破空气声,剑锋竟直入杖头内,那条坚实的梨木杖竟然被劈开了两半!
秦独鹤这一惊非同小可,也就在这一惊之间,剑锋已直入一尺!
张千户一眼瞥见,算盘一扬,四边框框突然散开,连成了一条长逾三尺的金棒,那些算珠算柱同时弹出,射向柳清风!
秦独鹤亦长身暴退!
柳清风耳朵听声,没有追前,身形凌空拔起来,一片木杖随剑飞上了半天。
抹和柱在柳清风脚下射空,那条金棒却凌空向他的面门点来!
柳清风轻“嗯”一声,剑一翻“叮”的接下。
两人的身形旋即落地,半空中又已交击了二十八次。
柳清风一剑比一剑快,甫着地,就将张千户迫退三尺!
那判木杖即时向他飞来!
是给秦独鹤一仗击下,反飞向柳清风,虽然是一判木杖,贯上真气,不下离弦箭矢。
柳清风人剑立回“嗤”的一声,那片木杖再分成二片,剑势接一引,划向秦独鹤面门!
秦独鹤急退,柳清风如影随形,一剑接一剑,连刺十二剑!
秦独鹤不得不以杖迎“刷刷”两声,又先后被削下三寸许长的两截来!“柳清风连声冷笑,道:“你能够再接我几剑?”笑语声中,剑出不绝!
秦独鹤面寒如水,张千户金棒一旁挥来,硬硬截断了柳清风的剑势。
柳清风目光剑光闪动,迅速七剑,再一引,将张千户迫向秦独鹤,这一来,无后顾之忧,柳清风一剑直追张千户、秦独鹤二人,纵横开阖,更见流畅。
张千户秦独鹤棒杖齐展,但竟然都阻不住柳清风的攻势,被迫得步步后退。
柳清风一轮抢攻,冷笑道:“你们的武功非独毫无进展,反而退步了很多,看来今天我要杀你们也不是一件难事。”
秦独鹤冷笑应道:“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柳清风道:“单打独门,现在你手中木杖已变成木片,横地上。”
秦独鹤并不否认这个可能,只道:“我就是倒下,你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柳清风道:“你怎么不叫姓张的退下,看看是不是如你说的这样?”
张千户截道:“他就是这样叫我也不会退下的。”
柳清风冷笑道:“你到底是一个好大哥。”
张千户道:“只是有眼无珠。”
柳清风道:“错了,只是你的钱太多,也将钱看得太重,没有将我这个穷兄弟看在眼内。”
张千户一怔:“这是什么话?”
柳清风冷冷的道:“你当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却有。”
张千户双眉紧皱,金棒连接柳清风八剑,双眉突一展:“你是说当年你向我借取黄金千两那件事情?”
柳清风冷笑:“你到底想起来了。”
“你是认真的?”
柳清风道:“当时我虽然喝了一些酒,有些醉意,说的却不是醉话。”
张千户道:“你却像在说笑。”
柳清风道:“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向人借钱,你难道不知道,第一次向人借钱的人,面皮都是比较薄,只有像说笑那样,才觉得好过。”
张千户叹息:“我们是好兄弟,你若是真的有些需要,又何妨直言?”一顿接又道:”
当时我真的只以为你是在说笑,而且你也说不出其中用途。”
柳清风苦笑道:“那是因为我说不出。”
张千户有些诧异,秦独鹤冷笑插口:“你不是一向淡薄自甘?”
柳清风道:“可惜我到底也是一个人,只要是人难免就会有欲望。”
秦独鹤追问:“你的欲望是什么?”
柳清风剑一缓,道:“女人。”
秦独鹤怔住,张千户沉吟着道:“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找到一个适合的女人,你也会成家立室。”
柳清风道:“我总算找到了。”
秦独鹤道:“就是那个女人要你千两黄金?”
“不是她。”柳清风正色道:“是养她长大的人。”
“她没有父母?”
“有,只是家境贫困,自小就将她卖进青楼。”
“你说他是一个妓女?”秦独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千户亦一样大吃一惊。
柳清风道:“她虽然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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