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鹏小心翼翼,缓步欺到韦松身后,见他闭目端坐,默默行功,似乎绝未发觉,杀机立起,独臂疾举,一掌向韦松“百汇”穴上拍落。
哪知他掌势方沉,忽觉胸部“神封”、“步郎”二穴之间,一阵椎心刺痛,提聚的真气,突又散去。
一惊之下,慌忙收掌疾退两步,这才想起韦松替他点闭的心络二穴尚未解开,虽然不碍行动,但欲提气运劲,心脉隔阻却无法办到。
凌鹏眼见良机难再,心中又急又气,立刻运气冲穴,不想一连冲了几次,穴道未曾冲开。却痛得他出了一身汗,忍不住轻声呻吟起来。
韦松气行三周天,睁开眼来,听见凌鹏痛苦的哼声,急忙扭头问道:“凌师兄,你怎么了?”
凌鹏长嘘一声,散去功力,道:“没有什么,我只觉心脉穴道隔,真气不能畅通,想趁你疗伤的时候,也检视一下内腑伤势,不料-一。”
韦松忙道:“啊!是我替你点闭两处穴道以防淤血回攻心腑,师兄,你千万别妄运真力,让我替你解开闭穴。”说着,跃起身来,举掌在他前胸‘天池’穴上,轻轻拍了一掌。
掌落如针“嘶”地一声。‘神封’、‘步郎’二穴霍然而通。
凌鹏心头一沉,再行提气时,浑身穴道已经畅通无阻,但霎眼即逝的机会,也随着痛苦的消失而远去,至少他是错过一次最好的时候了。
他暗暗咬牙切齿,追悔无及,脸上却堆着无比关切的笑容,轻声问:“韦师弟。你的伤势全好了吗?”
韦松点头道:“此时已无大碍,多谢师兄为我守望护卫!”
凌鹏脸上微微一红,笑道:“自己师兄弟,不须如此客套,时间不早,咱们要追兰表妹,就得快些动身。”
韦松望望天色,道:“反正今天是追不及了,师兄二穴初通,可能还有些淤血留在血脉中,何不趁机也调息一番,小弟愿以本身真力,助师兄驱尽残血,同时,替师兄打通任督二脉。”
凌鹏蓦然一震,失声惊呼道:“打通任管两脉,你自信有这种功力?”
韦松笑道:“师兄忘了吗?恩师他老人家六十余年修为功力,已经全部转注人小弟体中。”
凌鹏心念飞转,暗自忖道:他年纪这样轻,纵得老秃驴宠爱,未必当真有此功力,莫非刚才我起意杀他,已经被他暗中察觉,故意借口过穴通脉,想暗下毒手,害我性命,不能!
不能!万一当真中他算计,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那才死得冤枉哩!
他此时心情,正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俗话,虽然明知任督二脉一通,武功等于倍增,却宁可不涉此险,甘愿放弃了大好机会。
韦松见他沉吟不语,笑道:“师兄有些不信小弟能够办到?”
凌鹏连忙招手道:“不!愚兄资质愚劣,无此厚福,何况,助力通脉,必然使你耗费不少功力,损人而利己,愚兄不能做这种事。”
韦松听了,大感钦佩,忙道:“师兄,你顾虑得太多了。”
凌鹏笑道:“别多说了,愚兄武功修为还能在江湖上过得去,这件事将来有机会时再说,现在还是上路追人要紧。”
韦松恍然,只当他傲骨天生,不肯受人助力,这种事在江湖武林中常有见闻,遂也不再勉强,快快收拾动身。
凌鹏一面行着,一面暗察韦松神情,见他颇有失望之色,越加认定自己猜想不错,心里骂道:小贼,你还敢在凌大爷面前玩这一套,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这也许是天意要他不该得此机遇,假如他这时知道韦松竟是一片赤诚,不知将会多么懊悔呢!
一路迤逦而行,申刻时候,赶到一处镇甸。
两人略一打听,得悉欧阳珉一行数十骑,在午到过后不久,已经向南而去,反正一时无法追及,便找了一家酒楼,对坐小酌,准备饱餐一顿。
席间,凌鹏一再向韦松问起桐柏山情形,韦松毫不隐瞒,据实相告,凌鹏确知神手头陀果已失去功力,如今形同废人,心下暗暗高兴。
而韦松虽然惦念“兰表妹”却因无意间寻到凌鹏,见他并无“叛师欺祖”之意,口口声声不忘师恩旧情,心中也无限欣慰,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
他们各怀心思,谈得却很亲切投契,酒到便干,渐渐都薄有酒意,离了酒店,仗着酒性,蹒跚直出南门。
这时日已西沉,天色将暮,两人趁途中行人稀少,一齐展开“神行缩地法”真个快逾奔马,赶了十余里,却是一处三岔路口。
道口既无路碑,更不知欧阳珉所循途径方向,心正犹豫难决,东方大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凌鹏向韦松招招手,两人刚闪身躲进路边草丛,蹄声迅若奔雷,四骑快马已如飞驰到。
最前面一骑马上,坐着一个臂束金环的光头壮汉。
韦松见了,心头一震,再看那后面三骑,果然正是东方莺儿姊弟,和“鲁家堡”少堡主鲁克昌。
四匹骏马在三岔路口一齐勒住,那鲁克昌遍体血污,头上包缠着布带,光头壮汉苗真也创痕累累,东方莺儿妹弟更是衣衫零乱,蓬头斜钗,个个都狼狈不堪。
东方莺儿红着眼圈,含泪哽咽道:“苗大哥、鲁哥哥,咱们就在这儿分路,再见了-
一。”
鲁克昌凄然叹道:“愚兄才薄力弱,未能护卫你们,心里实在惭愧得很。”
东方莺儿道:“不,鲁哥哥,你为我和弟弟,毁家蒙难,连伯父也遭受牵累,是我和弟弟连累了鲁家堡,我们太对不起鲁伯父了-一。”话声未完,泪水已潸然而下。
鲁克昌垂首说道:“莺妹妹再别这样说,在劫难逃,这也许是天意。”
那光头壮汉苗真忽然接口道:“由此前往桐柏山,途中难免遇上万毒教贼党,叫人放心不下,贤姊弟俩不同往岭南暂避些时候?”
东方莺儿凄然摇头道:“谢谢苗大哥,生死有命,我们不想再连累苗大哥了。”
鲁克昌道:“莺妹妹,你一定要到桐柏山去,又有什么用呢?”
苗真也道:“你们妹弟从未行走过江湖,这一去,实在令人担心。”
东方莺儿愤愤地道:“你们不用再劝我了,除非我们死在途中,否则,我一定要去问问和尚伯伯,问他为什么将一生功力,竟给了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一。”
韦松听到这里,脸上一阵臊热,他明自东方莺儿口里所谓“狼心狗肺的东西”正是指他而言,那当然是因为他蒙面夜入“鲁家堡”纵有百口,难以辩解,但他自问役有害死鲁伯廷:“狠心狗肺”四个字,用得未免太过分了。
思忖间,又听鲁克昌叹息说道:“唉!真是叫人难以置信,那韦松既然被万毒教地心火毒所伤,又被打落君山绝壁,幸遇莺妹妹才得死里逃生,想不到一旦活命,竟反而投身万毒教,甘愿俯首事敌,恩将仇报,这是什么原故呢?”
苗真敞声道:“原因有什么难懂,那小贼必是被田秀贞贱婢美色所迷,才忘恩负义,无耻投靠了万毒教!”
韦松一听这话。再也忍耐不住,突然扬声叫道:“你不可以信口胡说。”
路口四人尽都一惊,纷纷奔马涌退丈许,苗真功行双臂,沉声问:“是谁?”
韦松迈步从草丛里走出来,凌鹏紧随身后,一双色眼,却直勾勾注视着东方莺儿。
四人一见竟是韦松,惊呼一声,纷纷下马“呛呛”连响,各自拔出兵刃。
鲁克昌咬牙切齿,戟指着骂道:“姓韦的,原来你仍旧放不过咱们。竟一直跟踪追到这儿,好吧!杀父之仇,毁家之恨,鲁克昌一条命跟你拼了!”话声甫落,唰地一剑当胸刺到。
韦松微一错步,避开剑锋,沉声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东方莺儿气得浑身颤抖,娇声叱道:“无耻的东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韦松极力压抑激动,缓缓说道:“东方姑娘,承你在洞庭湖中救我性命,再生之恩,厚比天高,我深悔盂浪,不该夜入鲁家堡,但是,其中别有隐情误会,求你容我解释几句,说完之后,姑娘要是仍不相信。韦松宁愿引颈受戮,立毙当场,绝无悔恨。”
东方莺儿想了一下,恨恨道:“好,你说吧!但别想我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韦松长嘘一声,幽幽说道:“在下身披血仇,与万毒教仇深似海,种种经过。东方姑娘均已洞悉,韦松纵或无耻,但恩仇是非,总能分辨得出,怎会腆颜仇,反而投效万毒教下-
一。”
东方莺儿冷哼一声道:“说下去!”
星韦松继续又道:“只因家父惨遭毒害之时,席间拾获一枚六角金星,偶尔闻及鲁老堡主号称‘摘星手’,恰好使得一手绝妙星状暗器,在下急于父仇,追查当时疑凶线索,因此贸然夜入鲁家堡,不想竟因此铸成无法解释的误会,事后深感鲁莽,惜已悔恨无及,但在下可对天发誓,夜入鲁家堡绝无恶意,更没有害死鲁老堡主,而且,和在下一同入堡的,乃在下表妹徐文兰,绝不是万毒教主田秀贞,只因她与田秀贞容貌身材十分酷似,致使诸位未辨真伪,径将韦松视同卑鄙小人,在下虽非圣贤,然而平白获此奇辱,心中却十分愤慨不平。”
他一口气将心中激愤吐露出来,愤懑之情溢于言表,说完之后,如释重负般又嘘了一口闷气,昂首而立,显得极是倔强。
东方莺儿脸上冷漠如故,淡淡问道:“说完了吗?”
韦松道:“在下言尽于此,未必得邀信任,但却句句实言。”
东方莺儿啐了一口,冷叱道:“你以为一场血海深仇,只凭这几句巧言,便能蒙蔽天下人耳目吗?”
韦松傲然道:“姑娘如是不肯相信,在下自然无法勉强,但真情必须剖白,一命虽不足惜,却不能使清誉蒙垢,贻羞九泉。”
东方鸳儿冷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夜入鲁家堡情有可原,但我要请问你,为什么第二天一早,重又用黑巾蒙面,率领华山派降贼叛徒,用歹毒的华山火筒,烧毁鲁家堡,这件事,你又有什么美妙的理由解释?”
韦松蓦然一惊,脱口道:“你说什么?谁用华山火筒,烧毁了鲁家堡?”
东方莺儿厉声叱道:“你装什么傻,你以为黑巾蒙脸,便能掩蔽你那卑劣无耻的面目?
你以为去而复返,咱们就想不到是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干的?告诉你,韦松,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咱们早就认出你的奸计诡谋,你放火焚堡,屠我无辜,虽然得意一时,迟早必遭报应,可笑你竟有脸来否认解释,你把咱们全看成傻瓜了!”
说到激动之处,粉面铁青,声音颤抖,垦眸中怒火飞射,仿佛要穿透韦松的心腑。
韦松越听越惊,骤然变色,喃喃自语道:“黑巾蒙面,华山火简-一放火焚堡-一屠杀无辜-一奸计,这是谁的奸计?”
东方小虎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也大声喝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姓韦的,还想抵赖不成广!”
韦松用力摇着头道:“不,不,我绝没有做这件事,绝没有-一。”
东方莺儿叱道:“事实俱在,难道咱们冤枉了你?这些伤痕也是假造出来的?”
东方小虎接口道:“姐!不必多说了,咱们要替鲁家堡数百冤魂报仇!”话声甫落,呼地一斧拦腰砍了过来。
他自幼天生神力,武功虽不甚精,斧势却如雷霆万钧,破空声起,石飞砂扬,十分惊人。
韦松脚下倒踩七星,让开斧招,急叫道:“假如真有这回事,必定是万毒教阴谋陷害我,我死不足信,却永世含冤莫白,怎能甘心!”
东方莺儿喝道:“事到如今,还图狡赖,韦松,你要不要脸!”说着,长剑一摆,分手便刺。
韦松此时蒙冤莫白,有口难辨,脑中飞忖道:难怪伍菲等整整一日未见到鲁家堡去,原来其中竟有这些阴谋,唉!
我纵然说破嘴唇,也无法洗雪这一身奇冤了。
他万念俱灰,长叹一声,闭上双眼,眼角泪珠光莹,无限幽怨遗根,尽化在那两滴无声无息的泪珠之中。
东方莺儿剑出如风,剑尖湛湛已沾近他的衣襟,忽见韦松含泪阖目,挺然屹立,不避不让,神情凄楚而激昂,仿佛一个壮志未酬便慷慨就义的烈士,令人肃然泛起一股敬畏之意。
心中一动,玉婉微沉,剑尖向上疾扬,一缕寒芒,贴着韦松前胸掠过!
“嘶”地一声响,衣破、肉裂。洁白而坚实的胸膛上,进现出半寸深一道血槽,鲜红的血夜汩汩而出。
韦松本能地睁开眼来,目光相触,忽然发现东方莺儿星眸中正含着一种异样的光辉,似惊恐、似怜惜,又似懊悔,扬剑的纤手,不住颤抖。
他竟然毫未发觉自己已经受了伤,只觉一阵心血沸腾,喃喃说道:“如果一死能表明清白心迹,就请姑娘成全了我吧。”
东方莺儿眼眶一红,螓首忽垂,扬手掷了长剑“哇”地掩面痛哭失声。
那凌鹏一直在韦松身后五尺之处,只是冷眼旁观,并未开过口,见东方莺儿突然中途变招,以及挪剑痛哭失声,不禁皱了皱眉头,冷声说道:“韦师弟,亏你好性子,白挨一剑,竟无怨言,你答应了,我这做师兄的却不肯答应哩!”
韦松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胸前血肉模糊,伤得不轻,创口也开始有火辣辣的痛楚感觉,心灵和肉体的创伤立时进发,真气一泄,内腑旧伤也同时发作,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东方莺儿却骇然仰起头来,惊叱道:“你是他的师兄?”
凌鹏逐步走了过来,色迷迷地笑道:“不错,你伤我师弟,少不得要还凌大爷一个公道。”
东方莺儿听了这话,疾退两步,叫道:“凌鹏!你是北天山叛徒凌鹏?”苗真、鲁克昌、东方小虎见她惊骇之状,连忙都闪身上前,各挺兵刃,蓄势而待。
凌鹏眼中凶光一闪,冷笑道:“嘿!你倒知道不少,叛徒两字,也是你叫的吗?”声落、人动,独臂一抬,五指如钩,径向东方莺儿香肩抓来。
东方小虎大喝一声,钢斧“拨风扫雪”迎面挥出。苗真和鲁克昌趁机拥着东方莺儿退到两丈以外。
那凌鹏一身武功得自神手头陀亲传,虽然仅只一条手臂,却未把东方小虎钢斧放在眼中,独臂飞快地一沉一翻,变爪为掌,竖劈横扫,呼呼连劈两掌,东方小虎全仗天生神力,一时闪避不及,直被掌风震得踉跄倒退了三四步。
凌鹏傲然长笑一声“叮”地一声,撤出了长剑。
苗真望见,急挥九环刀飞身抢了过来。
凌鹏长剑大开大阖,寒光闪耀生辉,他有心要在东方莺儿面前显出绝学,数招过后,倏忽扬声大喝,剑上内劲如涛,又将苗真逼退。
鲁克昌连忙挥剑上前,双攻凌鹏,激战十余招,仍然无法取胜,东方小虎抡钢斧,重又加人了战圈。
场中四人盘旋交错,此进彼退,刀光剑影,犹如风卷雪飞,眨眼间,又战了二十余招,凌鹏以一敌三,并未落败。
这时候,夜色渐浓,旷野间阴霾四合,寒风飕飕,带来几分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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