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感不安,忖道:此人年岁轻轻,功力已经如此了得,我出这题目,自信还不能应手成功,做得这么干净利落,看来此人留在世上,设若无法使其弃邪归正,只怕不出五年,武林中就将掀起浩劫。他本是有道高僧,但想到这里,也不禁暗里心动,掠过一丝邪恶的诡念。
但事已至此,他不能不叫六指禅师继续也表演一下,便将树枝拔起,另行重插在地上。
一个人恶念既起,心术就决然不正,所以,空空大师在插枝的时候,两只手指暗中用劲,在树枝上捏了一下,然后退过一边,向六指禅师笑道:
“禅师,现在该轮到你了,其实这隔物伤人之法,也浅显得紧,禅师大可不必担心,就请勉力一试。”
他这番话暗中点醒六指禅师,尽可放心一试,但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适合他作证人的身分,脸上一红,偷眼看了秦玉和林惠珠,见他们两个正在卿卿我我,林惠珠低声在和秦玉切切私语,似乎绝没注意到自己这些话中含意,这才略感放心。
六指禅师内力耗损过巨,一时间尚未恢复,再加眼见秦玉掌震树枝那等神力,越发心慌意乱,他怎知道秦玉自从在小五台山绝岭得宝时偷食了二十余颗“金橘”任督冲三脉已通,区区“隔物伤人”手法,自是难不着他。
他只顾惮忌秦玉,相反地就对自己起了难以言叙的自卑,竟然没有领会出空空大师话中之意,讷讷说道:
“老朽对于外家功力,一向未有所得,这一场自愿认输,愿接赛第三场轻功技巧。”
空空大师一怔,忙道:
“这怎么行?性命相搏,无论行不行也试试,怎么可以自认失败,这样纵使叫秦施主赢了,他也不会安心的。”说着,又向秦玉道:“秦施主,你说这话可对?”
秦玉笑道:“一点不错,禅师还是试试看,不要辜负了空空大师一番苦心!”
空空大师又是一惊,忙道:
“老衲可是说的公道话,决无偏袒之意,秦施主不要误会?”
秦玉连忙躬身诺诺,模样极是虔诚,似乎并不是为了树枝上的毛病而言。
六指禅师苦笑着说:
“秦施主好高的计较,第一场明知最是耗力,竟然巧计放过,养精蓄锐,以备后两场全力一拼,老朽自知内力耗损太多,一时半刻,难以补继,但既然二位一定要老朽献丑,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勉力一试吧!”
说罢,漫步行到树干前站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蹲双腿,起右掌,拼着最后一点劲道“呼”的一掌.向树身劈出。
空空大师私自跌足,只可惜处在秦玉和林惠珠面前,无法将枝上已做了手脚的话说出来,如果能把内情让六指禅师知道,这一掌,他也用不着耗费如此大的劲力。
果然,这一掌劈在树身上“嚓”的一声响,相隔着的树枝应手折断,被震飞出四五尺远,六指禅师已用尽了全力,真气一泄,颓废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空空大师叫道:
“这一场虽说二位全能将树枝震断,但照情形判定,仍然应该算六指禅师获胜。”
林惠珠大怒,道:
“胡说,彼此全能震断树枝,最多也只怕说是平手,当初又没说是必须把树枝震出多远,这样的裁决,那能说公平?”
秦玉却笑道:
“大师,你先别遽下断语,那树身上是否有损,你还没有去查看过哩。”
空空大师一惊.急忙赶到树前,这一看,不由呆了,原来六指禅师这一掌全力施为,固然把隔着树干的树枝震飞,但却因用力稍猛,将着掌处带下来一片寸许大的油皮来,空空大师看了哑然半晌,只用回身缓缓向六指禅师说道:
“禅师,老衲站在证人立场,现在宜布这第二场,秦施主赢了。”
林惠珠跳了起来,拍手笑道:
“这才像话,还有一场,最后决胜,谁输了当场自决,再没有第二句话说。”
现在场中情形,谁也看得出来,一个颓唐衰废,一个仍然精神奕奕,怎么样比,怎么样赛,六指禅师再也不会是秦玉的敌手,所以林惠珠才敢说这大话,把六指禅师看得一毛钱不值,根本未放在眼中了。
空空大师心里比她更明白,眼见得六指禅师内力已尽,无法再比,这却如何是好?心念一转,便问:
“禅师,这第二场比试结果,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六指禅师惨然一笑,摇摇头道:
“这一场本来老朽已经认输,大师裁决,再公平没有了。”
空空大师又道:
“那么,第三场便是全局关键,禅师如果自觉精力不继,老袖当和秦施主商议,把这第三场比赛,延缓一些时候任何?”
林惠珠大声叫道:
“不行不行,性命相赌,那还有延期的道理,六指禅师也是武林耆宿,传闻江湖,不怕人家笑掉大牙吗?”
空空大师突然脸色一沉,道:
“老衲尚在磋商之际,姑娘局外人怎么就这样吵嚷起来,要如果像这般胡闹,老衲便也不得这个证人了,二位赌赛之事,尽作罢论。”
秦玉忙道:
“大师不要生气,只管和六指禅师商议个办法来,反正咱们不见真章,事情无法了结,至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秦玉毫无意见,但凭大师吩咐。”又埋怨林惠珠道:“小珠不要乱说,这件事大师自有公平合理的处置方法,咱们应该信赖大师才对。”
林惠珠嘟着嘴,咕噜说:
“公平,公平个屁,处处向着自己人,信赖他总要倒个大霉才行。”
空空大师拂然不悦,刚要发话,秦玉已叱林惠珠道:
“小珠,叫你别瞎说,你是怎么哪?”
林惠珠忍气吞声,气鼓鼓站在一边,没有再说第二句。
空空大师又问六指禅师,是否愿意把第三场时间延缓,俾使内力复原后,再作生死决赛?
六指禅师想了想,叹道:
“照理说,既以性命为赌,胜则全生,败则全义,丈夫一言,快马一鞭,倘若又将赛期延展,岂不被天下武林耻笑,老朽虽明知不敌,亦愿舍命一较,大不了认输自刎,安能乞怜于这狼心狗肺的仇人面前,大师,就请你出题目吧!”
空空大师甚感为难,出题目吧,六指禅师必是死路一条,不出题目,又势必贻笑天下,别说六指禅师不肯为,自己如一定这样做了,不是助他,反倒害了他了,是以踌躇半晌,无法决断。秦玉笑道:
“倘若大师有意将赛期稍展,秦玉自当应命,此事天知地知,除了在场四人,再无第五个晓得,咱们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林惠珠在旁边“哼”了一声,那意思恍惚说:你们不说,我就得昭告天下,以后让你六指禅师一辈子见不得人,看你还要脸不要脸?
空空大师又总觉这秦玉并非桀骜不驯、心狠手辣的人,听他这几句话多么顾全大体,多么有人清味?想起自己适才暗助六指禅师,不由倒有些愧意,回头望望林惠珠,林惠珠把头一扬,给了他一个“相应不理”
六指禅师忽然用了所有的力气,从地上跃起身来,惨笑道:
“大丈夫可杀不可侮,大师如果再不命题,老朽只有废弃赌技之法,徒手和姓秦的一拼了。”
这最后两句话,却突然把空空大师提醒,心念疾转,探手一把早握住六指禅师肘间“曲池穴”朗声道:
“老衲既为证人,倘在此双方体力相差悬殊之际命题赌赛,实欠公允,现在这样办,秦施主如愿延展些时,今夜子时,咱们仍在此地侯驾,继续第三场赌技,那时强存弱死,再无他言,如果秦地主不肯罢休,就请秦施主或这位同行的姑娘出题,老衲自愿代替六指禅师,应这第三场赌赛轻功之试,如何?”
秦玉被他这种突然的转变弄得一怔,方要答话,林惠珠抢着道:
“这是什么话,你们两个人合斗一个人吗?”
空空大师笑道:
“咱们总是一个出场,怎能说合斗一人,姑娘如以为不公,尽可挺身和六指禅师一较胜负,却为何委请他人出手,代雪你师门仇恨?”
林惠珠大怒,玉腕一翻,便要拔剑,秦玉肩头微晃,也将她肘间“曲池穴”握住,笑道:
“小珠,咱们就忍耐一时,今晚再来,难不成他能在一日之间,变成了三头六臂不成么?能胜他,也不急在一时,总得叫他败得心服,空空大师所言甚对,咱们走吧!”说着,又回头向空空大师道:“大师侠义肝胆,冲着你老人家一句话,咱们现在暂行别过,今夜子时,愿仍在此地候驾,希望届时六指禅师不要再使咱们失望空等才好!”空空大师应道:
“那是自然,到时自有令你们各偿所愿的方法。”
秦玉单拿一竖,算是行了礼,说道:
“咱们就此暂别!”拉着林惠珠,转身向榆次县城疾马而去。
林惠珠心中忿忿不平,无奈穴道被秦玉所制,只得随他奔回城中,直到进了县城,找到一家饭店进去,秦玉才松了她的穴道,拣了副座头,双双坐下。
林惠珠满肚子不高兴,气鼓鼓“呼”的一声,把掩面的黑纱扯了下来。
秦玉笑问道:
“这是为什么?好端端又跟谁生气?”
林惠珠嘟着嘴道:
“到这里不是吃东西吗?吃东西怎能带着它?反正你心里只有个柳媚,我天生已经丑了,戴着块布也没意思,从现在起,再不要这劳什子。”
说着,两手分握纱巾,便要用力撕碎。秦玉眼快,劈手夺了过去,笑道:
“你这人简直多心病到了家了,无缘无故,怎么又扯到媚儿身上?以前你怪我提她,现在我没有提,你倒挂在口上。”
林惠珠道:
“口里不提,跟心里想着有什么两样?我知道你为了那和尚是媚儿的师父,便处处迁就着他,让着他,我说呀,迟早有一天,你得把命都给了他才甘心,那时侯,你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哩!”
秦玉笑道:
“别说这种酸溜溜的话行不行?我要死,宁可死在你手里,哪怕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好。”
林惠珠突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忙把脸别了过去,冷冷说:
“谢谢哪,我福气不够,担待不起,再说,我也没有媚儿那样,长得一副好脸蛋。”
秦玉格格笑道:
“你呀也真是!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他怎么变,也躲不过今天夜晚,咱们放着心让他养足了精神,也不见得就赢不了他。”
林惠珠道:
“也不见得就一定赢得了人家,那时候,才叫冤哉枉也!”
秦玉笑道:
“放心吧,我师父轻身功夫本已独步武林,何况血影功飞行绝技,岂是那老贼秃可以望其项背的。”
说到这里,小二日将酒菜搬上来,秦玉住口不再说下去,殷勤的向林惠珠让菜劝酒,体贴万分。
林惠珠感慨万端,幽幽说道:
“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也许我还能心安理得些,你越这样,我越觉得有些莫明其妙的不祥感觉。”
秦玉诧道:
“那是为什么呢?”
林惠珠一仰脖子,饮干了一杯酒,叹了一口气,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总认为你这样做,似乎是为了心里有什么歉意,而在这里向我补偿似的。”
秦玉茫然道:
“这话我真不懂,我有什么事要向你抱歉,要向作补偿呢?”
林惠珠苦笑说:
“譬如,你心里总想着媚儿,见了我就觉得抱歉兮兮的,就会对我特别好一些。”
秦玉正拿着酒壶想替她斟酒,听了这话,忙把酒壶又拿回来,笑道:
“得,那我以后天天骂你、打你,你大约总不会以为我在抱歉了吧?”
林惠珠眼中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喃喃自语道:
“的确,如果这一辈子,能天天被你骂,被你打.也叫我心满意足了,起码表示我一辈子都在你身边。”
秦玉实也不懂什么叫做“爱”如果他是现代人,相信他一定会抱着林惠珠,又吻又亲,而且柔声的说上一大套什么“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海枯石烂也改变不了我爱你的一颗心”等等感动得神仙流泪,观音思凡的活,但可惜他们那时候没有这一套。所以,当他听了林惠珠那种幽怨而赤诚,深奥而痴顽的话,只觉得鼻子微微一酸,险些流下泪来,哭丧着脸道:
“小珠,求你别说这种话好不好?你再说,我就会哭了!真的我听了好难过。”
说着说着,果见他泪水夺眶而出,将手上碗筷一推,怔怔地发了呆。
林惠珠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高兴得眼圈一红,也流下激动的泪水,但她忘了自己,却掏出丝绢递给秦玉,要他擦眼泪。
秦玉接着丝绢,突看见林惠珠也是泪痕斑斑,便把丝绢又递了回去,自己就用衣袖,横着向脸上一抹。林惠珠忙探过玉臂,替他擦着泪水,轻声嗔道:
“瞧你,这大的人啦,还用袖子擦眼泪,脏不脏?”
二人卿卿我我,竟忘了这是饭馆酒店,旁边还有小二和其他食客,只顾卿怜我爱,旁若无人,早引得四周食客们都在窃窃私议,有的看见林惠珠脸上的伤痕,更是诧异万分,邻座有两个酒客也在低声议论,其中一个说:
“瞧,男的倒英俊的,怎么这女的如此丑陋?人家都说美女常伴丑夫眠。这一对又该怎么说呢?”
另一个压低噪子“嘘”了一声,道:
“你是找死么?没瞧见那丑女带着剑,不一定是个卖解跑江湖的,这种女人最难惹,一个不好,当心连小命也玩丢了!”
秦玉沉甸在混乱之中,对这些话充耳未闻,但林惠珠是女人,心思自系较细,听到这里,突感到心里似刀绞的一样,一阵剧烈的心痛,接着“哇”的哭了出来,双手掩面,反身向店外冲去。
秦玉不明就里,忙也跟着追出店来,叫道:
“小珠,怎么了?怎么了?”
店小二先也是一愣,紧跟着快步抢上前来,探手拉住秦玉,嚷道:
“喂,银子还没有给呢!别走,给了银子再走!”
秦玉那有心情和他噜苏,反手轻轻一挥,将那小二摔了个四脚朝天,自己晃县出店,来追林惠珠。
远远的,望见林惠珠奔向城北,便也放开大步,向北追去。
这时候,尚在白天,街上行人甚多,林惠珠奔得已经太快了,秦玉比她跑得还要快,凭良心说,如果不是因为在白天,秦玉真恨不得踏着行人的脑袋追赶才如意。
无奈街上行人实在太多,左穿右摇,几个转弯,突然失去了林惠珠的影踪,秦玉更急,三转两转,突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秦玉看也没看他是什么人,扭过身便想走,但那人却一把将他衣襟拖住,叫道:
“好小子,是你呀?咱俩个旧账还没有算清,好容易又碰了面,老爷子,快来帮忙,这小子就是在太原府打了咱一巴掌的小子。”
秦玉回目一看,敢情这家伙竟然是太原府钟英土窑前见过的黑大汉子。
见了黑汉,自然想到方大头,再一看,可不是吗,方大头正和一个白发老头陀在交头接耳,指着自己在指指点点,说个不停。
秦玉有心不理睬他们,但觉那头陀好生怪异,身躯魁梧,双目神光闪闪,注定自己,一瞬不瞬,秦玉一眼便看出这头陀必有惊人武功,不知不觉便停步,凝神而待。
黑牛心里恨透了秦玉,苦于自己不是他对手,现在师父就在身边,胆气顿壮,叉张左手,便来扭秦玉的领襟,口里骂道:
“小子,咱今天得报一鞭之仇。”
秦玉怎能让这愣人抓住,陡的侧身,右手疾翻,反将黑牛左手扣住,喝道:
“你是要找死吗?”
黑牛一招不到便被拿住,他师父金僧头陀大吃一惊,未见他晃肩,仅只脚下疾换两步,人已欺近秦玉左侧,大袖一卷,袖角径向他肋下“期门”穴拂到。低喝:
“小朋友,还不撒手!”
秦玉但觉得劲风急袭要害,街上行人熙攘,实在无法反击,只得身子一转,将黑牛向横里一带,向头陀袖角迎上去。
头陀一惊,陡的收袖倒退了一步,沉声道:
“小朋友,此地杂人太多,咱们寻个地方,详细谈谈怎么样?”
秦玉实无意和他们纠缠,更无心情和他们觅处拼命,心念一转,便道:
“我现在有事,你们如要找我,今在子时,请到西门外旷野上见面,那时咱们要谈什么,都可以畅所欲为。”
金臂头陀忙点头道:
“最好不过,小朋友,言出必行,就定子时在城西碰头,小朋友,千万不可失约!”
秦玉冷冷一笑道:
“姓秦的这辈子还没有失过谁的约会,大师父尽请放心就是。”
金臂头陀也冷笑道:
“一言为定,小朋友,记住别忘了把藏经图带来。”
秦玉一愣,随即会意,原来这几位也是为了“藏经图”而来,不觉又有些好笑,漫应一声,松了黑牛的手腕,径自从人群里来找林惠珠。
经过这一阵耽搁,为时虽不太久,但更加找不到林惠珠的影子,他一直找到北门,仍保没有见着形迹,他略一转念,便又奔了城西,找着空空大师等寄放马匹的酒楼,问店伙计道:
“午前有二位和尚和咱们一同离去,单寄了三匹马在你们店里,如今这马儿都在何处?”
店伙计忙道:
“不错,是有三匹马寄存小店里,但那两位大师父的坐骑早就牵去了,另一匹白马,刚不久也由那位蒙着面的姑娘来取去啦!”
秦玉急问:
“那位蒙面姑娘走了多久?”
伙计道:
“大约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秦玉忙又问:
“她是向哪个方向走的?”
伙计想了想,说:
“这个,我们也记不确实,大约是出西门去了。”
秦玉还没有待他说完,只听了“西门”两个字,转身如飞向西便追,他这时候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好在西城也并不是热闹区域,行人较少,他这一将身法展开,宛若一缕轻烟,晃眼便出了西门,那消片刻,便找到和六指禅师较技的所在。
远远地,果见林惠珠骑在马上,立在旷野,好像在凝神想什么心事。
他悄悄提了一口气,只怕惊动了她,又费手脚,猛可里三个起落赶到马后,探手一把拉住丝缰,这才笑道:
“小珠,我看你还跑到哪儿去!这一阵追得我好苦!原来你躲。”
他本要说:“原来你躲在这儿!”但最后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那马上女郎悠然回过头来。
唉呀,我的天!小珠怎么脸上没有了疮疤?啊!不对,不对!那不是小珠,瞧!瞧她笑了,就只那么淡淡的一笑,笑得那么甜,那么媚,那么熟悉,这是他向往了多久,追忆了多久的笑容啊!
他重重地摇了摇头,再睁开眼!
这一回无论如何不会弄错了,她不是小珠!她正是令他又爱又恨万里追寻的媚儿!
他有些晕,有些怕,的确,这事来得太突然了,竟令他一时不知所措!反而怯生生地松开了原握在掌中的马缰,他有些怀疑这是个梦,是个绮丽,但却立即要幻灭的梦,他多么盼望它是真实的,但他却不敢相信来得太快的希望,来得太突然的梦境。
良久,良久,当真像有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她先开口,仍是从前那种笑,那种调皮劲,头一偏,说:
“尽瞪着我干吗?不认识了么?”
不错,再不会错了,那声音也是那么熟悉的。
他迷惘地,幽幽地:
“啊!你是媚儿?”
他把每一个字都拉得那么长,是因为怕它们会像肥皂泡一样破裂归于虚无和飘渺。
她点点头,鼻子里轻轻“唔”了一声,说:
“不错,我是媚儿,又怎么样呢?”
对啦!又怎么样呢?你替他说说看,又该怎么样呢?
他又想起了前情,想起她不辞而别的种种,他又幽幽说:
“媚儿你好狠!”
柳媚娇躯一晃,从马背上落下地来。黛眉梢向上斜剔,尖声叫道:
“我狠?我什么地方狠?你没有想到自己牛脾气一发,杀了庆元寺数百佛门弟子,师父为了这件事,差点没把我打死,你还说我狠?”
秦玉惊得向后退了半步,诧道:
“原来你果然在庆元寺?怎么我火焚禅寺也没见你出来?
媚儿,我问你,那天在竹林中,你干吗悄悄的溜了?你知道,如果你不偷偷离开我,我也不会到泰山去的,你说。”
柳媚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
“唉,过去的还提它干吗?反正不是你错,便是我错,咱两个总有一个是混蛋。”
秦玉忙道: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媚儿,只要你告诉我那天为什么离开竹林,不等我回来?你管我解了这个闷结,媚儿,什么罚我都愿受的,这些日子,真把我闷也快闷死了。”
柳媚浅浅一笑,说:
“好吧,咱们找一个地方详细谈谈,我也有好些话,要趁现在问你呢。”
秦玉道:
“别找地方了,现在就说吧,我是一刻儿也闷不下去啦!”
柳媚斜了他一眼,笑道:
“最好别对我演戏,这些日子也没见你就闷死了?今天要不见着我,难道你就要自杀?”
秦玉苦笑说:
“好媚儿,咱们好容易再见面,你干吗又顶我呢?喏,那边有块草地,咱们去那儿坐着谈可好?”
柳媚没有说话,默默牵着马儿,和他并肩踱了过去,漫不经心的,用脚踢弄着地上的石子。
秦玉一颗心,真像拥塞在喉口似的,他一边走,一边用手重重地敲着自己的前额,敲一下,又痛得嘘嘘气。
柳媚斜睨着,问:
“你这是在干吗?”
秦玉笑道:
“啊!我在试,现在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柳媚盈盈笑起来,直笑得腰肢颤抖,上气不接下气,笑了好一会才用手指着他道:
“告诉你一个办法,你用力咬咬舌头,要是在做梦,舌头不会痛,如果痛,就不是做梦。”
秦玉听了这话,猛忆起在泰山荒岭中,邂逅“半面观音”
林惠珠时,也曾经自以为在梦中,用力咬过舌头,他更忆起伤后沉睡中所历梦境(事评本书第五集),那时候,他是多么迫切要寻找柳媚,仿佛没有柳媚,便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但后来得遇林惠珠,紧接着追夺九龙玉杯”藏经秘图”才把那一股思念之情,略略冲淡,如今突然又见到柳媚,但林惠珠呢?却又悄然失去了倩影,这世界的事多么令人迷惘,多么令人烦闷!他望望媚儿,心里想:如果她和小珠原是一个人,那就太好了,可不是吗,她们总是你去她来,从未让自己同时看见两个?想到这里,他又仔细向柳媚脸上瞧瞧,忖道:唔!不错,若在她左颊上加上一片疮疤,那不就活脱变成林惠珠了?
只顾沉思,忘了已经走到那片草地上,柳媚松了马缰自寻了一块浓浓的草地坐下,抬头看秦玉时,却见他失魂落魄仍在向前走着。
她暗自好笑,且不去叫他,斜依着身子,看他要走到哪里去!
秦玉直走出两丈多远,才由幻梦中醒来,侧头不见了柳媚,猛的一惊“哦”然惊呼,扭身却见柳媚坐在草地上,格格笑个不停,并且说:
“傻小子,我看你一个人走到哪里去?瞧你那迷迷糊糊的劲儿,脑袋瓜儿里尽在想什么?”
秦玉奔回她身边,席地坐下,悠悠道:
“我在想,你好好睡在那片竹林里,而我进城寻找左宾,前后相差不过个把时辰,你会到哪里去了?若说你果然去了泰山,怎么我一口气追到济南,也没见到你呢?”
柳媚想了想,笑道:
“咱们别提这件事好吗?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我并没有去泰山,也不是我自己要溜跑的。”
秦玉急问:
“那么,是谁逼你走的呢?我还在竹叶上寻到一枚针花,你瞧,还在这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小心翼翼解开,取出那只金制彩凤来,捧着递给柳媚。
柳媚见了这彩凤,又见他对自己这件小小物件,如此珍惜宝贵,忍不住鼻子上也一阵酸,伸手接过来,反复把弄,默然无语。
秦玉又道:
“媚儿,你不知道我见你不在时,心里有多难过,我猜不出你会去哪儿?只看见这彩凤凤头向东,便径自追入山东,这才有庆元寺大开杀戒,屠戮百余和尚,火焚庙宇的事,媚儿,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不是为了找你,我也不会。”
柳媚“哇”的哭出声来,扑在秦玉怀里,叫道: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唉!有许多话,我却无法都对你说。”
秦玉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拂着她柔若无骨的香肩,多少相思得偿,反倒没有适才那么伤感和激动,缓缓说:
“媚儿,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便悄悄走了呢?
是谁逼你离开的?是你那两个师兄么?”
柳媚摇头道: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都怪我自己!”
秦玉不解,道:
“你骗我,我知道你不会,你刚才还说有人逼你呢!你不会自动离开我的,是吗?”
柳媚激动地大哭,用力搂着秦玉的脖子哭道:
“我自己走的,我恨你,我恨你”秦玉感觉到她必有难言的隐衷,顿了顿,才说:
“媚儿,你恨我什么?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柳媚哭道:
“我恨你对我好,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你要是一刀杀了我,一掌劈死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秦玉明知她这些话出于过度激动,也没有放在心上,私自却忖道:我如查出那逼她弃我而去的人,必叫他毙在“化血神掌”之下。
柳媚哭了好一阵,渐渐心里积怨泄去大半,从秦玉怀里抬起头来,泪水盈眶的说:
“玉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秦玉慨然道:
“别说一件事,你就是要我为你死,我也是死而瞑目的,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
柳媚痴痴地点点头,说:“假如你真对我好,我求你今夜不要再去和六指禅师赌命了,你答应我,行吗?”
秦玉一惊,诧道:
“你怎么知道我和六指禅师赌命的事?难道你和你师父一起来的?”
说到这里,他陡然心中一动,急问:
“媚儿你说,在竹林里,是你师父令你离开的吗?”
柳媚默然。但秦玉已从她目光中,感觉到自己所料不差,喃喃说道:
“啊!料不到竟会是他?难怪他骑着我的马匹,早知如此,今天便不会那么迁就他了。”
柳媚道:
“玉哥哥,你不能怪他老人家,那时候,他井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好!而且。”
秦玉愤然说道:
“我虽尊敬你师父,但六指禅师却是另外一件事,这两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柳媚似乎有满腔委屈,再碰了秦玉一个钉子,如依她往日脾气,只怕又要大发娇嗔,立刻板脸不依了,但现在的柳媚好像成熟了许多,仅只幽幽一叹,道:
“这原是你自己的事,我自然不能强你所难,不过,我第一次求你,没想到就不能得你同意,使我很伤心。”
秦玉心里念头疾转,亦觉如此对待柳媚,似乎不近人情,何况,林惠珠不知何往,自己何苦为这件事在榆次久作耽搁,倘若“达摩真经”被人捷足先得了去,岂不因小失大?他本想约柳媚一起去取“真经”的,但又想到方大头和那头陀的约会,倘若自己甩手一走,倒给他们落了笑柄,只当是惧怕他们?熟思了半晌,他终于说:
“这样吧!今晚上咱们一块儿去赴会,到那时候,当着你师父的面,再作决定,好不好?”
柳媚听了,淡然一个苦笑,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要当面质问我师父,问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是不是?你是想拿我要挟我师父,作为放弃赌命的条件,对不对?”
秦玉笑道:
“不是这意思,我得在这段时间内,寻一个人,能找到她,才能决定和六指禅师的事,这件事本是因她而起,当然得问问她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