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藏经图,除非先毁了我柏某人。”
宋笠此时好像也清醒了一些,身形一闪,也退到秦仲右侧,但他仅只双眼乱转,眼中茫然一片,并没有开口。
秦仲低声向柏元庆感激地说:
“老前辈,你自己保重要紧,何必为了晚辈,冒此大险,你和宋老前辈先退.晚辈能退便退,否则,不过舍了这副藏经图,不得奇经,也没有什么。”
柏元庆却道:
“不,这图若落在他们手中,将来贻害武林无穷,咱们人在图在,图亡人亡,决不能双手献与匪人。”
他们低声诙话,顾氏循着语音,慢慢已经移近身侧,她屏息静气,循声辨明了方位,陡地肩头一晃,飞身抢至,左臂疾伸,向秦仲手上抓了过来,人已动,才出声叫道:
“要命的,就得把图留下。”
别看她双目已盲,她这一抓出奇的准。语音未毕,左掌距离秦仲手上的“藏经图”已仅数寸光景。柏元庆狠狠一掌,拍在她左臂肘间,就在最危险的一刹那,刚好将她左臂撞得一歪,秦仲连忙缩手,没被她一抓夺去,顾氏大怒,左掌落空,右手蒲扇反手一扇,也拍在柏元庆背上,人却借这一扇之力向前跃落七尺以外。
柏元庆被她这一扇拍中后背,虽仗着“鳄皮马褂”未被震伤,身形却被带得一动,向前冲出三步。
秦玉抓住这一瞬良机,陡地两脚一顿“嗖”地凌空拔起,从秦仲头上三尺左右电闪般穿过,挥臂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藏经图”的一角。
秦仲只顾躲避顾氏,不防秦玉晃眼便至,待他发觉“藏经图”一端已被他抢住,连忙用劲一扯“嘶”地一声响,将一幅“藏经图”斜斜撕破,他自己手里还握着三分之二,另外三分之一已被秦玉抢去。
这一转眼间,秦玉已经得手,柏元庆中了顾氏一扇,正踉跄前撞,无法出手截阻,宋笠虽然打出一掌,但他这时神志未清,又浑身负了伤,出手缓得一缓,秦仲手里只剩下大半副秘图了。
顾氏身形落地,听得“嘶”的一响,夹杂着秦仲惊呼之声,心中一动,忙问:
“怎么?撕破了?”
秦玉笑着把那三分之一秘图向怀里一塞,答道:
“正是撕破了,每次撕下这么一片,再有两次,就全部夺到手啦!”
顾氏手一伸,道:“拿来。”
秦玉道:“拿什么来?”
顾氏脸色一沉,喝道:“把你抢到的那半副图给我!这图原是他们从我手里抢去的,无论你抢到多少,都应该交还给我。”
秦玉笑道:
“既然知道是我抢得,为什么该给你?你虽是我本门师伯,旁的事无论大小我都能依你,唯独这一件,却恕依你不得。”
顾氏大怒,喝道:
“你是晚辈,岂能不听长辈令谕?休说这图原该是我的,即算不是我的,现在我以长辈身份,命令你交给我,你还敢不遵吗?”
林惠珠见他们为了争夺半幅秘图,自己人先要动手,连忙执剑跃到秦玉身边,凤眼注视着顾氏和柏元庆等人。秦玉却格格笑道:
“师伯,井不是我做晚辈的顶撞你老人家,一来这图还只抢到半幅,你拿去也没有用处,须得咱们合力再把半幅抢到手,再说,你老人家双目不便,即使拿到图,又怎能。”
哪知顾氏自从瞎了眼,最恨别人说她眼病,听了这话,早已厉喝道:
“住口!你说我眼睛怎么样?难不成老娘双眼瞎了,便制不了你么?”
你道秦玉又是受得气的人?他低声下气,称她一声“老前辈”不过是看在她所持一支“摄魂令旗”上,如今被她连声叱骂,不由得凶性顿发,心道:你尽充那一门的师伯?连我师父都从未向我提过有你这么一号,别以为就凭一支“摄魂令旗”便想呼喝我。他刚要反唇相讥,给她一个下不来台,突听林惠珠叫道:
“快别吵了,人家都溜啦!”
秦玉回头一看,果见柏元庆一手拖着宋笠,和秦仲如飞似夺路向北逃去。这一来,他顾不得再与顾氏争吵,双肩微晃,喝了一声:“追!”当先跃身上马,勒转马头,挥鞭便赶。林惠珠也忙抢登马背,一骑双跨急起直追。
顾氏苦于眼不能见,侧耳辨风,身旁早没了人声,好在秦玉和林惠珠的马蹄声尚清晰可闻,她不敢怠慢,吸气伏腰,也紧跟着追了下去。
大批人前前后后分作数起,风驰电奔般向北追逐,顷刻已经转上官道。论理说柏元庆和秦仲脚程都不慢,疾奔起来,原不难捷逾飞马,只因宋笠遍体鳞伤,人又痴痴呆呆,虽被柏元庆用手拉着跑,却是脚下踉跄,边走边回头,如何快得了?是以没有多大一会功夫,耳边蹄声急递,秦玉和林惠珠一骑马竟已越来越近,追到身后十余丈左右。
柏元庆扭头看敌骑迫近,忙将宋笠的手交给秦仲拉住,急声道:
“你们快走,由老夫断后,但能脱身,咱们在晋东和顺县城见面。”
秦仲听说要他偷生先走,如何肯依,叫道:
“老前辈,咱们一块儿拼吧,即使不能胜得,就把藏经图给他们算了。”
柏元庆道:“什么话?别说藏经图还有大半幅在我们手里,即使全被他在去,我们舍命也得夺它回来,奇经珍宝,万万不能落在这些人手中,你听我的话快走吧!”
秦仲尚欲争辩,身后早响起秦玉的格格笑声,道:
“乖乖把藏经图拿出来,万事全休,就这样想脱身一走,那是妄想!”
柏元庆霍地回身,凝神而待,准备断后一拼,哪知宋笠听了秦玉吆喝,怒气上冲,被秦仲握着的手猛一挥甩,立时挣脱,疯虎般反身奔了回来,口里骂道:
“兔崽子,你狂什么?姓宋的今天跟你拼了!”
秦仲急忙探手一把,没能将他抓住,只得也停了步,准备必要时舍命一拼。
“百毒叟”宋笠奋不顾身,反抢在柏元庆前面,抡掌迎着秦玉马头便打,秦玉急将缰绳递给林惠珠,自己抖鞭跃下马来斗宋笠,柏元庆明知宋笠此时已非秦玉敌手,大喝一声,揉身也上,刹时间人影乱闪,缠在一堆。
只有秦仲捏着小拳头在旁边观战,随着三人出战递招,心情一紧一松,两只小眼瞪得圆圆的,比动手的人还要紧张十倍。
林惠珠坐在马上,用眼斜睨秦仲那副模样,从心里觉得好笑,纤手一带马头,转了过来,向他笑道:
“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的,要那藏经图有什么用?不如给了姊姊,如果你实在喜欢那册达摩奇经,咱们带了你一块儿去找,找到了大家参详,岂不更好?”
秦仲心想:啊!原来媚儿姐姐也是蓄意在争夺达摩奇经!
难怪她宁可委身从贼,翻脸不认朋友?但你既不拿我当朋友,我又何必一定要认你?
他原和柳媚并无深交,匆匆一面之后柳媚便在清风店失手被秦玉掳去,起初,他脑海中深印着柳媚被擒之前,破口骂贼的印象,是以后来听鲁庆说起柳媚变节从敌,他心里始终不敢相信,直到今天在这儿碰上了酷似柳媚的林惠珠,见到林惠珠和秦玉那种双双对对的样儿,才相信鲁庆所言非虚,不过,柳媚跟谁和他并不相干,所以也未十分在意,现在林惠珠开口向他索取藏经图,他这才恍然大悟,不期然的从心眼里倒对她泛起一丝同情之感来,达摩奇经是人人都欲得而后快的,宋笠不惜千里迢迢,蹑踪追夺,左宾舍命护杯,宁与玉杯偕亡,顾氏婆婆为了九龙玉杯,和厮守数十年的老伴反目成仇,连方大头和“铁笛仙翁”谁又不是对达摩奇经梦牵魂萦,千方百计要夺到手中,那么,柳媚为了奇经,委身从敌,不是也同样值得原谅和同情吗?他心里唯一的不满,是柳媚装作不认识自己,这一点,未免让他感到有些侮辱和怠慢。他抗声道:
“你连人都不认了,还向我要什么秘图?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林惠珠一怔,但随即会过他话中之意,启绽笑道:
“小兄弟,你怎么说这种活?姊姊什么时候不认识你啦?”
秦仲道:
“还说没有呢?刚才人家一见面就叫你,你理也不理人。”
林惠珠将错就错,特别把声音放柔和了道:
“乖兄弟,原来你在生姊妹的气,方才作又不是没看见,场子里打得那么厉害,谁还能分心听得到呢?你瞧,妹妹不是在叫你了吗?来,乖兄弟,你把秘图交了姊呼,你就是姊妹的好兄弟了。”
秦仲是个小孩,被她这几声“乖兄弟”“好兄弟”一哄,满肚子怨气全化归乌有,正要答话,却见顾氏犹如一阵风般卷到,大蒲扇一招“遮天蔽日”搂头向秦仲挥下来,喝道:
“你是谁?藏经图在哪里?快拿出来。”
原来她目不能见,碰着人就胡乱一扇,随口喝问,哪知也巧,这一后下去,试出对面正是个矮小个儿,那可不是秦仲吗?她总算碰对了人,那肯就此罢手,秦仲晃县刚躲过一扇,第二招“云掩雾蒙”紧接着出手,又向秦仲肩后盖到,笑骂道:
“小子,原来是你?没别好话,趁早献上藏经图来,老娘开恩,饶了你一命。”
秦仲闪跃腾挪,好容易让过了三招,老婆子听风辨位,扇如天幕,将他裹了个风雨不透,老婆子这蒲扇质虽不坚,平常刀剑却也砍它不破,更兼她贯注内力,扇大风劲,三五招一过,秦仲连长剑都施展不开,要想脱身,更是谈何容易。
正当危急,林惠珠突然振腕出剑,双身落马,长剑急翻“叶护花蕊”将顾氏蒲扇挡得一挡,急叫:
“小兄弟,快退,这老婆子让姊妹来对付。”
秦仲想不到媚儿姐姐会在这危急之际,出手援救自己,心中大是感激,借着一缓之势,也将剑招催动,井且展颜笑着叫道:
“媚儿姐姐,我跟你一起赶跑她,咱们再聊。”
顾氏看不见出手的女子是谁?口里怒骂:
“是谁?是谁?老娘今天留你不得,多上一个,多毁一个。”手里蒲扇却呼呼交挥,攻势业已被逼得略缓。
秦玉正挥鞭力斗柏元庆和宋笠,忽望见林惠珠和秦仲联手,合攻顾氏,大叫道:
“使不得,她是我师伯,你疯了?”
林惠珠一面运剑急攻,一面笑答道:
“傻瓜,管他师伯师叔,现在要紧的是达摩奇经,宁可暂时不认她也罢。”
秦玉自己又被柏宋二人缠住,分不开身,只得无奈地摇头道:
“唉,全是疯子,打红了眼啦!疯啦!”
宋笠“呼”地一掌露了过来,骂道:
“混蛋,你骂谁疯了?你自己才疯了哩!”
六个人分作两处,人影剑光,鞭声掌风,扫得地上沙石飞扬,尘土游空,眨眼三十招已过,秦玉力战二大高手,毫未落败,那一边林惠珠和秦仲却被顾氏的大蒲扇逼得围围乱转,堪堪不敌。
林惠珠见力斗不能取胜,心念一动,探手人怀,扣了一掌铁莲子,悄悄向秦仲比了个手式,秦仲会意,也从怀中扣了三支三菱钢镖,林惠珠又用手指划了个小圈,再指指自己鼻子,秦仲点了点头。
他二人只用手式,不出声音,顾氏双目已瞎,自是不知,只将手中蒲扇扇前挥后,一招紧似一招,向二人抢攻不已,林惠珠觎见一个空隙,娇叱一声:“打!”抖手将两粒铁莲子向顾氏激射而出,自己却晃身撤到五尺左右,顾氏大蒲扇轻轻一格,登时将两粒铁莲子格飞,尚末欺身赶上林惠珠,那旁秦仲如法泡制,振腕处钢镖夹着劲风,也奔她背心打到。
顾氏听得背后风响,反手一蒲扇。刚将秦仲发出的钢镖磕飞,秦仲依样葫芦,撤身跃退,顾氏身子尚未拧得回来,前面劲风又至,铁莲子闪电般射到左胸,忙不迭又回过蒲扇,拒挡正面暗器。
就这么前后交替,铁莲子和三菱镖此停彼发,顾氏挥动蒲扇,暗器虽近不了身,她也一样停不了手,刹时,秦仲手中钢镖已经射完,便蹲身从地上随手捡起石粒,当作暗器发射,林惠珠也用石子代替了铁莲子,但只见空中风声呼呼,不绝于耳,顾氏倒成了他们打靶的对象,大蒲扇前遮后挡,一刻也停不下来。
但约莫过了片刻,顾氏从暗器发射方向,心中已估定了二人方位,恶念一生,大蒲扇呼地扇出一股劲风,护住身后,双脚顿处,身子凌空跃拔约二丈左右,人在空中,又施在铁树林前追截秦仲的故技,蒲扇向后猛地一扇,突然悬空折转,向林惠珠平射了过来。
林惠珠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一手,口里娇喝道:“转!”拔足向左方奔,同时抖手向顾氏打出一粒石子,展动身法,绕着顾氏转圈儿的跑,秦仲也学她方法,一面发石遥击,一面拔足飞转,两个人把顾氏当作轴心,飞也似一阵狂奔,待顾氏落地站稳,耳边仅听得呼呼风响,四面八方似乎全是林惠珠和秦仲,竟分辨不出人在何方,空执着大蒲扇,感到无从下手。
林惠珠和秦仲越奔越快,越奔距离中心越远,慢慢将半径拉长到一丈以外,再过一会,距离中心已有两丈.终于逐步远离,撤身隐去。
可怜顾氏只苦在看不见,怔怔立在场中,直到耳边已听不到足音风响,尚未分辨出二人所在,气得她大声喝骂,但林惠珠和秦仲早退到十余丈以外,充耳不闻,她也莫可奈何了。
这时候,秦玉和柏宋二人尚在浴血奋战,柏元庆全力掩护宋笠,显得吃力万分,采笠对已身安危毫不顾忌,身上又被秦玉加上了几条鞭痕,若非内力深厚,早已不支,顾氏失去了林惠珠和秦仲,略一思忖,擎着大蒲扇也闯进战圈,上手就是扇掌兼施,宋笠一时未防,被她“金沙掌”劈了一个筋斗。
柏元庆急忙舍了秦玉,抢过来截住顾氏,以免她对宋笠遽下毒手,但他顾了这一头,顾不了那一头,好容易挥手挡住了顾氏,却被秦玉欺身跃到宋笠身侧,手起鞭落,又在宋笠后腰上加了一条血印,宋笠修叫一声,滚身翻出丈许,秦玉格格格大笑,肩头晃动,蹑踪又上。
柏元庆长叹道:
“罢了!罢了!宋兄弟,想不到你一世英名,今天丧在孺子手中,这都是做哥哥的害了你了!”
顾氏接口喝道:
“老杀才,你还有脸叹什么气?老娘这双眼睛,才真正害在你的手中。”
柏元庆尽了最大的心力,终于无法再分身护卫宋笠,眼见秦玉欺到他身边,掉转鞭梢,就要插向他前胸,取他性命。
就在这个当儿,陡听得半空中响起闪雷也似一声大喊:
“老爷子,全在这里啦,老的少的,一个也不少,咦,不对,少了个左瞎子和要饭化子哩!”
秦玉才要下毒手,突所得这一声喊,怔得一怔,扭头却见三条人影如飞而至,前面一个满头白发的魁梧头陀,后面一高一矮,正是土窑前所见的黑大个子和“缺德鬼”方大头。
他对方大头和黑大个儿倒无所畏,只觉那领首的魁梧头陀身法好生迅捷,霎眼之间,已由十来文远近赶到场边,正在恶斗中的“陇中双魔”也不由自主停了手。
黑牛一到近处,两只大眼便在四周乱转,口中嚷道:
“不对,不对,少了三个,多出两个,那花妞儿没看见,怎么多出一个槽老头儿和一个瞎婆子?”
顾氏正侧耳倾听来了几人?是敌是友?猛听见黑牛叫她“瞎婆子”这可比戳她一刀还令她生气,大吼一声,蒲扇急抢,猛劈了过来,叱道:
“是什么人?找死吗?”
大蒲扇才落得一半,金臂头陀翻腕一把,早将扇沿接住,含笑道:
“陇中旧友,别来无恙吗?”
柏元庆和顾氏全都一惊,顾氏急忙收扇,退了两步。
黑牛却笑道:
“怎么无恙?不是明明眼睛都瞎了吗?看不出你眼都瞎了!火气还这大!你那大蒲扇,可是煽火用的?”
他一句一个“瞎”顾氏虽明知有高手在侧,却如何咽得下这口冤气,喝了声:“你是找死。”晃肩滑步,从金臂头陀身侧疾闪而过,左手五指如钩,便来抓黑牛前胸。
但她快,金臂头陀比她更快,她左手恰才探出,就觉得一丝锐风,遥袭胁下,不由大惊,右手大蒲扇急忙反挡“噗”的一声轻响,扇上已被锐风洞穿一孔,顾氏眼虽不见,心里比谁不明白,忙不迭抽身后退三步,蒲扇轻护胸腹,厉喝道:
“是谁?竟然敢对老娘累施暗算?”
柏元庆接口道:
“贼乞婆,你连昔日的金臂头陀也不知道,当真那么健忘不成?”
顾氏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又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刹时变色,黑牛笑道:
“瞎婆子,别再退了,后面有一条水沟,当心退到沟里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