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来历不明,看样子不甚好斗。”
左宾也偷枪向柏元庆看了一眼,见他居然也是一个有眼无珠的瞎子,正裂着嘴,向自己微笑,心中一动,霍地站起身来,快行两步,先堵住了大门出口,然后冷冷叫道:
“喂,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那两个同伴呢?”
秦仲正在低头喝汤,听得左宾竟然开口叫他,吃惊地抬头望望相元庆,然后扭转身着看左宾,他究竟有些做贼心虚,萎缩地答道:
“你你说的是谁啊?我并不认识你嘛。”
左宾桀桀冷笑道:
“小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实说,把东西放在哪里去了?在他们身上?还是在你身上?”
秦仲惶然道: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左宾陡地把脸一沉,厉声道:
“还想装糊涂吗?我问你方大头和那黑汉到哪里去了?劝你识相一些,姓左的眼里可揉不下沙子!”
柏元庆突然哈哈笑着插口道:
“有趣有趣,瞎子眼里,揉不揉砂子有什么两样?”
钟英听柏元庆已经开了腔,紧跟着也霍地站起,笑道:
“乌鸦笑猪黑,自丑不觉得。老先生,你双眼也不怎么好”说到这里,他突然收住了口,忖道:不对,他如真是瞎子,怎能看见左兄眼神的异样呢?忙改了口,道:
“好汉做事好汉当,须知推诿装蒜,也瞒不了人的。”
柏元庆不待秦仲答话,抢先笑道:
“二位何必要转弯抹角,问什么方大头方小头?干出你就问九龙玉杯是不是他拿去了,岂不直截了当?”
钟英和左宾齐吃一惊,全部提神戒备,气贯全身,不约而同喝道:
“不错,九龙玉杯到哪里去了?”
秦仲不解地看着柏元庆,柏元庆吃吃笑了两声,突将白眼帘向上一收,双目精光激射,冷冷说道:
“二位要问九龙玉杯么?不必问他,老朽就可奉告,那杯子已被我老人家砸成了粉碎,再凑也凑不回原样子啦!”
左宾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真的么?”
柏元庆冷笑说:
“怎么不真,二位要不信,由此前往西南约七十里外,有一处铁树林,九龙玉杯碎片,还留在林边一块大石旁边哩!”
左宾听了,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说道:
“老东西,你如当真毁了左某人的玉杯,在某和你誓不两立,就将你千刀万割,难死心中之恨。”
柏元庆丝毫未把他这种怨毒的话放在心上,耸耸肩,做了个毫不在乎的姿态,道:
“既然反正都消不了很,就让阁下多恨一些时候吧,破镜都无法重圆,破杯也不能重合。”
左宾大吼一声,揉身而上,扬手一掌向柏元庆当头劈了下来,喝道:
“老狗,你是找死!”
柏元庆鼻孔里冷冷一哼,身子却没有立起来,腰上一用劲,连人带椅子忽然挪开了五尺,秦仲身形拧摆,也向后退出七八尺远。左宾这一掌劈在饭桌上“砰”的一声,把一张桌子和上面全部碗碟汤菜,露了个粉碎,柏元庆嬉笑如故,向秦仲一挤眼,道:
“怎么样?你还担心吃了东西没有银子,这不就都找着头家了吗?”又高声向店主叫道:“掌柜的,这桌上的东西咱们不给钱,你都向这瞎子要,叫他赔你。”
这时,店主人早躲到厨房后面去了,只怕命保不住,哪还敢出来要银子。
左宾连番被他戏弄,勃然大怒,左拿一翻,又要接着出手。倒是钟英见识较高,忙拦住他道:
“左兄,何苦叫掌柜的倒霉,咱们外面候着他,这儿太窄,施展不开。”
他从腰里掏出一锭银子“-”的掷在桌上,拉了左宾,退出店外,临出门时,扭身向柏元庆和秦仲道:
“有种的请到外面较量,咱们一对一,谁也不吃亏。”
柏元庆笑着向秦仲说:
“走!咱们还怕了他们么?你只在一边看着,让老朽一个人对付他们。”
秦仲紧张地道:
“柏老前辈,这两人功力不弱,一个是阎王帖子左宾,一个叫癞头泥鳅钟英,老前辈不要小觑了他们。”
柏元庆笑道:
“我知道,想当年老朽成名的时候,他们比你还小,伯他做什么?”
待他们步出小店,左宾和钟英已经并肩而待,钟英手里提着根打狗棒,左宾也找到一根细竹枝,权当青竹枝,两人一个左手握杖,一个右手执棒,拿桩凝神,严阵而待。
柏元庆一摇三摆独自上前,盈盈笑道:
“二位,听说你们二位也是当今江湖上成名露脸的后辈,所以老朽才屑于以一对二,跟你们玩玩,不过,咱们都自命英雄,实在犯不上你拳我脚,学那些末学后进,村夫野汉的恶斗群殴,老朽忝为长辈,也不便向你们晚辈们出手,这样吧,由你们每人打我三棍,三棍打死了我,算我天寿已到,三棍子要是打不倒我老人家,你们跪下叩个头,我老人家慈悲为怀,也放你们逃生如何?”
左宾听了,险些气炸了肚子,依得他,当时便要挥杖扑上去,钟英却探手将他拖住,把声音放得不能再低地说道:
“别忙,由我先上,三杠子放不倒他,咱们再合上不迟。”
他这里低声商量诡计,相距又在七八尺以外,满以为老头儿不会听见,谁知柏元庆就像把耳朵放在钟某嘴边一样,他才说完,柏元庆早笑道:
“喏喏喏,好好抬举你们,你们偏想这种下流主意,化子头,你想想看,要是凭你三杠子还打不出我老人家一个屁来,再加上三个左宾,又济得什么用?”
钟英心头一震,暗惊今天这老头儿只怕是个异人,霍地旋过身来,正容问道:
“老先生耳力真不错,在下还没有请教阁下尊姓呢?”
柏元庆摇头摆尾笑道:
“小意思,老朽昔日好奇,炼过几天天通耳功夫,不到家,多承你老弟台盛誉,老朽愧不敢当,连名讳也不好意思出口了,咱们倒是谈正经的,二位是否愿依老朽的办法呢?”
左宾心下啄磨:眼看这老鬼必非庸手,主意是他出的,要是一旦失手,三招未能打着他,叫咱们对他叩头,怎能丢这份脸。当下厉声喝道:
“老钟,别听他鬼话,咱们联手合上,先弄翻他再说,谁耐烦跟他七扯八拉的。”
柏元庆格格而笑,指着左宾说道:
“不成材的东西,也好,你们就联手合上吧,各人出三招,老朽要让你们沾着一片衣角,要杀要割,悉听尊便,不过,话还是那一句,要是二位不行,可得如约跪下叩两个头。”
左宾大怒,喝道: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弄倒你算数,谁用你订什么三招几招。”
说着,抡杖猛扑了过去,出手斜砸他左肩,杖到中途,手腕一用劲,忽将竹枝抖动,化砸为点,刹时间,将柏元庆上半身重穴要害,全都罩在一片青茫茫杖影之内。
柏元庆哈哈笑道:
“左瞎子,你是真不认老祖宗啦!”
他口里叫着,脚下似乎拿桩不稳,又像踏在香蕉皮上,陡地一个踉跄,说也奇怪,还没看清楚他用的什么身法,竟然晃身从左宾的杖影之中,闪穿而逝,非单穿过杖影,井且欺近左宾身侧,那身法快速绝伦,见所未见。
左宾大惊,来不及收杖反击,慌忙倒纵退避,左掌“呼”地拍出,一直退落到一丈开外,心里还在“砰砰砰”直跳。
柏元庆立在那里,拍着手儿笑道:
“左瞎子真没有用,我又没打你,你跑什么?”
“癞头泥鳅”看了这老头儿的怪异的身法,大感骇然,再也顾不用先订计较,打狗棒横截疾挥,上前联手,攻向柏元庆右腰下盘。
柏元庆对他这一棒视若无睹,不避不让,拿捏到棒到腰际,忽的一个悬空筋斗,恰恰将打狗棒轻而易举的让过,当真连一片衣角,也没有被钟英沾到。
钟英也不禁恼羞成怒,倏地一挫腕肘,带转棒身,由右至左,闪电般又向他左腰扫回来,同时,左宾竹枝横胸,拥身也到,配合着钟英的打狗棒,竹枝却由左向右,也抡向柏老头腰际。
柏元庆陷身在二大高手围攻之下,毫无惊惶之态,左钟二人满拟他定然会向上跃避,全在心中准备接着变招时,逆攻上盘,谁知一待棒杖贴身,柏元庆却出其不意的仰身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得了急病似向地下一倒,棒杖却呼地从空中舞过,又没有将他打中。
他虽然出人意外地避过一招,但人一卧地,闪避再没有站着的时候敏捷,左宾和钟英都是临敌经验十分丰富的高手,自然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各各一声喝叫,双杖疾转,棍尖向下,一奔前胸,一奔下腹“噗”地插了下来,两人都内力贯注在杖尖,招式既快,下手又辣,恨不能一下子把这可厌的老头儿钉死在地上。
柏元庆直挺挺躺在地上,闭着眼,竟似睡着了一般,眼看一棒一杖,眨眼已到,他居然连眼也还没有睁开。
左宾和钟某心中暗喜,肚里骂:老狗,你大目中无人,这一下看你还向哪里跑?皆因左宾守在东,钟英立在西,一左一右夹住横在中间地上的柏元庆,就算他能避得闪电插下来的一棒一杖,他滚到东,有左宾,滚到西,有钟英,饶他有三头六臂,这一次也难逃二人掌握。
连秦仲在旁边都看得心惊胆裂,一面大叫:“当心,竹枝插下来啦!”一面晃身抢到,小掌猛抡向钟英背后拼命就是一掌。
说时迟,那时却快,只在石火电光一瞬之际,左宾和钟英一棒一杖已到柏元庆身上不足五寸之处,柏老头闭目僵卧,仍是闭目未动,钟左二人齐在手上加了三成真力,吐气开声,一棒一枚,加速下插,直透柏元庆胸腹。
这真是危急一瞬,摄人心魄,柏元庆闭着眼,恍如未觉,直到竹杖距身仅只三寸,只见他陡的翻了一个身,就好像睡着觉伸懒腰翻身一样,伸手屈腿,鼻子里还“唔”了一声,但听“噗嗤”两声连响,钟英的打狗棒,左宾的细竹杖,齐齐贴着柏元庆身躯半寸光景,插进地面,用力过猛,插入地中足有三分之一,竟连分毫也没有伤到他。
这要是在柏元庆聚精会神之际,眼见竹枝插下来,侧身趋避,原也并无什么过于惊人之处,难就难在他闭目而卧,不闻不问,拿捏时候正好,伸腰翻身,漫不经心,便将险招化除,这份镇静和沉着,已非常人可及了。
钟英一棒插空,方自发愣,身后风声飒飒,秦仲掌力又至,忙不迭挥掌反甩,借着这一接之势,飞身越过地上的柏元庆和对面的左宾,落到七尺以外,身在空中的时候,就用左手向地上指了指,示意左宾再下辣手,用掌力下击还卧在地上的柏老头。
左宾心中一动,果然弃了竹杖,力贯双臂,陡的一招“沉盖封舱”两掌一齐下按,欲趁柏老头还未睁眼,猛下毒手,将他击毙。
秦仲一掌未能伤得钟英,遽见左宾又下辣手,心中暴怒,只可惜自己距他尚有五六尺远,无法立即出手施救,狠狠一咬牙,顿脚腾身,拔起丈许,半空中拧腰转身,头下脚上,扑了过来。
他这里刚才腾身跃起,左宾双掌已落,劲凤下迫,撞向柏元庆胁下,柏元庆这一次连身也不翻,直睡着硬受了左宾一掌,左宾掌力下达“砰”地一声响,如中败革,非但伤他不得,倒被自己掌力反震的劲道,震得两臂又酸又麻“蹬蹬蹬”后退了两三步,恰巧倒把秦仲下击的一招让过。
柏元庆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两手一张,接着秦仲,回头裂嘴向左宾和钟英笑道:“二位费了半天劲,旁的功夫没有,吵得老朽不能安心睡觉,也真难为了你们苦练许多年,现在你们联手的三招已过,左瞎子连利息也算上,又加了一掌,敢情二位还有些不服,想重新来过,是不是?”
左宾就算再横,到了这步田地,明知自己和人家差得太远,不服也得服了,忿忿地说:
“咱们承认你武功还不俗,但你不敢把姓氏说出来,藏头露尾,终算不得英雄好汉。”
柏元庆笑道:
“呸,我老人家称英雄逞好汉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找奶吃哩!我如不说,谅你们也难平这口气,你就记住昔年陇中双魔之一,老朽姓柏名元庆,这一辈子就够你消受不浅的了。”
钟英听了,记起昔日曾听说过这么一位魔头,不觉冲口而出道:
“原来你就是昔年奸徒逆伦的柏元庆吗?”
岂料这一句话,正触着相元庆平生深痛恶绝的隐疮,本来已经放平和的脸上,刹时又寒霜笼罩,眼中凶光激射,陡地晃肩,人如电闪般冲到钟英身侧。
钟英没想到他会倏然发动,要想退避,已自不及了,被柏元庆探手一把扣住了左臂,钟英情急飞起一腿,踢向他的“阴交”重穴,同时,用力一甩左手。欲待挣脱他的掌握。
柏元庆冷笑连声,步下略为挪移,早将钟英一腿让过。左宾见老友被擒,奋不顾身,一探手,从地上拔出钟英的打狗棒,振臂出棒,暴点柏元庆胁下“期间”要穴。
但这时的柏元庆却不似方才存心戏弄,显然他是被钟英这一句话激动了真火,左宾棒到,他反手一掌,便将打狗棒震歪,同时,握住钟英的左手略一加劲“咔嚓”一声响,竟将他整个臂骨捏碎,只痛得钟英杀猪一声惨呼,额上汗珠,已经滚滚而下。
柏元庆这才松了手,戟指着钟英骂道:
“凭你刚才那一句话。要是在当年,就该令你二人横尸当场,只是,我老人家年纪也这么大了,过往的事,倒并不过分苛责,仅毁你一臂,警告你今后说话,最好多作思忖,再行出口,还不快滚吗?”
钟英咬牙忍住臂上疼痛,含羞吞声,和左宾相偕匆匆离去,柏元庆似乎余怒未熄,鼻孔中连连冷笑,从地上拔出左宾留在那里的细竹杖,用手一握,齐腰捏断,一抖手,掷出十余丈远。
秦仲见他正在生气,不敢招惹他,站在一边,一声不响的呆着,直有盏茶久,柏元庆自己消了气,回头招呼秦仲道:
“你瞧!几十年的往事了,老朽行将入土的人,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倒叫小兄弟你笑话啦,咱们这就上路吧!”
秦仲唯唯应着,两人依旧循路,向北而行,走了不多一会,突见由北向南,飞也似奔来一个白发老头,两个相对,霎眼已经接近,那老头儿匆匆赶路,和秦仲等擦肩而过,秦仲认得他就是在罕山上恶斗“阎王帖子”左宾的老头儿,却不知道就是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百毒叟”宋笠,当下彼此一晃而过,也就未曾在意,谁知宋笠已经奔出去了一二十步,却又忽然停步回头,高声叫道:
“咦!那一位不是陇中柏兄吗?”
柏元庆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朗声答道:
“既然认识,干吗面对面倒不打招呼,事过境迁,又叫谁?”
宋笠忙赶了回来,一把拉住柏元庆左臂,激动地道:
“老哥哥,果然是你,这二十年来,可想死了小弟了,你们一向在哪儿?老嫂子可好么?方才要不是小弟多想一想,竟险些当面错过,当真该死!”
柏元庆也笑道:
“我还当你眼睛长在额顶上,瞧不上咱们穷朋友了呢?你嫂子没能来,喂,老弟台,你这一向可甚得意么,怎有这兴致,来中士走走?”
秦仲见他们原来认识,两个老头儿见了面,分外显得亲热,你拍我一掌,我推你一下,彼此都甚为欣喜,便道:
“二位老前辈,咱们何不再赶一程,到前面找个镇甸落脚,今天就不用再走,二位也好畅述一番。”
宋笠回过头来,向秦仲细细看了一眼,奇道:
“咦,这位小哥儿好面熟,你可是和铁笛仙翁卫民谊等相识,曾被人用化血神拳打伤了的吗?”
秦仲骇然道:
“不错,前辈怎么知道呢?”
宋笠哈哈笑道:
“你不识我,我可认得你,那时候要不是我老头子五粒转阳丹,三只大公鸡,把你救活,现在哪还有你的小命儿在?”
秦仲又惊又喜,扑地跪倒,道:
“原来是宋老前辈,晚辈承你老人家救命疗伤,一直到今天还没有机会当面拜谢呢!”
宋笠笑着拉他起来连说:“算啦!算啦!”柏元庆却笑道:
“谢他干啥,他要敢不救你,你告诉我老人家,着我不揍他才怪。”
这老少三人论起来全有渊源,更加高兴万分,柏元庆就拉着二位在道旁坐下,道:
“何必再去找什么镇甸,咱们就在这儿畅谈一番,学一学班荆道故,岂不更好。”
两个老头儿嘻嘻哈哈闹笑一阵,柏元庆便问宋笠匆匆而行,欲待何往?宋笠叹了一口气,道:
“别提啦,小弟是在雪山,得讯说是关联武林至宝达摩奇经的那只九龙玉杯,已有下落,那玉杯被东矮国进贡来朝,最近又从大内流出,落在一位退隐还乡的大员身上,待小弟急急从边区赶来,杯子已落入一个姓左的手中,我紧跟着追索截夺,至今未能到手,现在姓左的逃向晋南,我这就是跟踪赶去,夺取玉杯的。”
秦仲听了,心中一动,因感于宋笠活命之恩,就想把藏经图的事相告,但转念一想,不知他会不会也像顾氏婆婆一样为了玉杯,弄得和柏元庆也翻了脸,自己差一些死在她手中,把已到喉边的话,又暂时咽了回去,拿眼望望柏元庆。
柏元庆似乎不觉,笑问宋笠道:
“你追的姓左的对头,可是一身算命先生打扮,并和一个化子同行的么?”
宋笠道:
“正是,你们在前面碰见过他么?他们去了多久了?”
柏元庆道:
“去了不多一会,你如要追他,现在紧赶一程,天晚之前定能追到他们。”
宋笠摇头道:
“且让他们多活一会吧,咱们聊聊要紧,急着追他干啥?”
接着便问:“你们又是怎么走在一路的呢?”
柏元庆遂将自己二十年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再告诉他道:
“这位小哥儿乃摩云上人衣体传人,为兄身受他牛鼻子师父重恩,目当有以为报,所以,正陪小哥儿北上办一件要事。”
宋笠听说顾氏双目受伤,忿忿不已,再听说秦仲是摩云上人弟子,又肃然起敬道:
“说实话,我宋某平生不服人,当今之世,仅服两位,一位就是我这老哥哥,一便是你那牛鼻子师父,你能拜得这样德高望重的师父,也真算作的造化了。”
三人又谈了一会,宋笠越来越有精神,毫无分手的打算,柏元庆笑道:
“老弟台,你只顾畅谈,忘了去追对头,夺取九龙玉杯了吗?别让他脱出手去,岂不冤枉?”
宋笠淡淡一笑,道:
“去他的吧,我见了你们,真不想什么九龙玉杯了,与其追杀拼命,何如咱们多聊一会,更加畅快。”
柏元庆问:
“你当真舍得放弃九龙玉杯不要?这是肺腑之言?”
宋笠笑道:
“老哥哥,你还不信我么?你要是不信,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办事去,你们都能对九龙玉杯无动于衷,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柏元庆道:
“但是,我们这一次去办的事,却并非容易,能否成功,到现在还难说得很。”
宋笠叫道:
“真的?你们说出来,看我能否为你们略尽一已之力,或者和你们一道去走走。”
柏元庆正色说道:
“要想知道咱们这一去目的所在,任他是谁?也得先起重誓,我们才能告诉他。”
宋笠坦然说道:
“这有什么难,我就起一个誓也不打紧,但不知这誓为何而起?”
柏元庆道:“你就起誓说:如果我们告诉了你此行目的,你对咱们所寻之物,决无染指之心,全凭谊义,助我们寻觅。”
宋笠听了,心中盘算,好一会才笑道:
“你们是要去找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么?弄得如此慎重其事,连我都不相信了?”
柏元庆神情凝重地说:“正是,你如不能先设重誓,则恕我们无法相告,你还是追你的玉杯。我们找我们的宝藏。”
宋笠大笑而起,道:
“既是你老哥哥这样说,姑无论兄弟能否助你,这个誓我是必起的,否则,把这谜团憋在心中,不闷出毛病来才怪哩!”
说罢,随即探手从地上拾起一块顽石,握在掌中,略一使劲,捏成碎粉,摊手起誓道:
“我宋某人倘得老哥哥赐告你们此行目的和探寻之物,如起染指之心,负义忘谊,就如此石,落得粉身碎骨而死。”
柏元庆放声大笑,站起来握着宋笠的左臂,道:
“言重言重,皆因这事关系太大,由不得为兄逼你立此重誓。”
宋笠笑道:
“如今誓也立了,你们到底所寻何物,总可以开诚一告吧?”
柏元庆叫秦仲取出“藏经秘图”来,摊在地上,指着图向宋笠道:
“老弟台,你千里迢迢,连夺九龙玉杯,所为的,不过就是这一副藏经秘图,实对你说,咱们此次北上,正因为已从玉杯中得到这副秘图,要往晋东太行山寻取达摩奇经哩!”
宋笠浑身一阵颤抖,满脸不愉之色,说道:
“老哥哥,你我相交数十年,宋某视你,宛如手足,为什么你们竟如此见外,得着秘图不以示我,反要兄弟立誓明志,方肯说出来,似这样,你还拿宋某人当作朋友么?宋某就请从此别过,再不参与你们寻经之行了。”
柏元庆拍拍他的肩头,正色说道:
“这秘图纯系秦兄弟偷掘玉杯,才能得到,并不是做哥哥的不信任你,皆因达摩奇经对习武的人诱惑太大,你嫂子就因为九龙玉杯,和为兄翻脸成仇,数十年夫妻之情,尽付流水,而老弟台你也是千里迢迢,所为正是达摩奇经,我若不逼你起誓在前,岂能使你甘心情愿,放弃千里追寻的东西,要知你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奇经虽好,也治不了你我老死一途,咱们纵然得了奇经,又有何用?这位素兄弟年少赋高,才正是练习玄功的难得之材,你我要是能在临死之前,一力成就于他,使他将来功成之后,行道天下,扬名后世,使不传之秘又有了传人,宏扬武学,造福子孙,岂不比你我老朽独占独吞,有意义得多吗?做哥哥的这番苦心,老弟台,你总当曲予谅解才对啊!”秦仲听了柏元庆这一番劝慰宋笠的活,真是诚惶诚恐,忐忑不安,扑通跪倒,虔诚地说:
“晚辈邀天之宠,更得二位老人家鼎力,倘能寻得奇经,实不敢独居,情愿与二位老人家共享,将来但能小成,必不敢忘两位老前辈今天舍己成全的德意。”
宋笠黯然垂首,半晌无言。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大道上传来一阵激剧的马蹄声,两骑白马如飞而至。
柏元庆急忙探手,把地上的“藏经秘图”抓起,交给了秦仲,秦仲从地上站起来,回顾那两骑自马,径奔三人立身之处,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的体态婀娜,浑身劲装,用一条纱巾蒙着下半边面庞;男的儒衫风雅,绰着小马鞭儿。不由惊道:那不是清风店所遇的白马书生和柳媚姑娘么?
两骑马来到近处,一齐勒缰站住,马上儒衫少年向三人端详一阵,用马鞭指着宋笠笑道:
“运气不坏,三个倒有两个见过的,宋老头儿,咱们可算是冤家路窄,新乐县中没有分出胜败今天却在这儿又遇上了?”
秦仲在旁忍不住叫道:
“媚儿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卫老前辈各处寻你,你还答应带我去找我妈的,不想却在这里遇上你啦,你快别和那人一起,他是天下最坏的坏蛋了,媚儿姐姐,快别跟他一起吧!”
其实,他自然不知道马上坐着的并非真正的柳媚,却是“半面观音”林惠珠。
林惠珠听见又有人把她当作柳媚,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并不表示出来,仅只吃吃一笑,未予作答。
她身边的秦玉鞭梢一转,指着秦仲,笑道:
“你这小东西,吵些什么?清凤店一掌未能将你打死,也算你福大命大,委实不易呢。”
宋笠满肚子正有气无处可出,见秦玉偏在这时候来到,虽明知他的“血影功”十分了得,但人在气头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陡地一声怒吼:
“小子,你逞什么能?姓来的今天就和你见过高下,胜负未分,谁先走谁是王八蛋。”
说着,双肩一晃,欺身直抢到秦玉马前,手起一掌,就向他当胸劈去。
秦玉格格一笑,左手用力一带马缰,横过坐骑,右手马鞭“呼”的挥出,径拍宋笠腕肘。宋笠连忙缩手,险些没有被他敲上,当下大怒,双掌连翻,逼住秦玉马匹,趁他一个不备,甩手一拳,撞在他坐下白马的马首上“噗”地一声响,把个马头打了个稀烂,那白马双蹄向前一跪,宋笠得势即下毒手,右拳直捣,撞向秦玉前胸。
秦玉没防宋笠会对他坐骑下手,马蹄一跪,便大吃一惊,紧接着宋笠拳风又至,忙不迭脚下甩蹬,小马鞭在马鞍上轻轻一点,人已借势腾身拔起,翻落在地上,他何曾受过这种怨气立时暴怒难遏,偏巧宋笠也是有气难出,双拳一阵乱打,把那白马连马鞍带尸体掏了个粉碎,余怒还没有消,厉吼一声,又奔了林惠珠的坐骑。
秦玉本已暴怒,见“百毒叟”竟如疯虎,又找上林惠珠,好像他今天是专门找畜牲的霉气,抡拳向林惠珠坐下白马又打。秦玉更担心他惊了林惠珠,展开身形,揉身而上,手中马鞭疾探,径点宋笠的“脊心”穴。
宋笠才要打马,忽觉身后风到,他好像玩命似的,倏的一个“怪蟒大翻身”也不管身后递来的是刀是剑,探手向后便抓。秦玉倒被他这种失常的举动怔住,连忙缩手抽鞭,脚下疾移两步,马鞭变点为劈,横扫宋笠腰际。
谁知宋笠公然不理,跨步上前,探手竟来扭抓秦玉的前襟,秦玉忙又急退,连扫向他腰际的马鞭也急忙抽了回来。
两人这一搭上手,开始不久,倒把秦玉弄了个手忙脚乱,因为宋笠一改过去作凤,处处不顾自己,专来扭扯对方,秦玉弄不懂他目的何在,自然被逼得连连后退。
但十招一过,秦玉慢慢也看出这宋老头儿使的,并不是什么新奇武功,只不过神经有些失常,不要命地蛮干而已,这一来,情势立变,如以宋笠的功力来说,他不失常,秦玉空手,像在新乐城外竹林之中,彼此原可以互拼个数百招,但今天宋笠举止失常,为了九龙玉杯又气又怒,再加上秦玉手中多了一根马鞭,敌我消长,他哪里还是秦玉的对手,十用才过,秦玉已经展开身法,争得了主动,才不过三两招“啪”的一马鞭,已抽在宋笠左颊上。
宋笠被这一鞭抽得头偏了偏,身子也跟着转了半个圈,颊上已皮开肉绽,汩汩出血,但宋笠仍如未觉,双掌呼呼,兀自抢攻不已。
又是两三招,秦玉逼步低头,从宋笠掌下游过,反手一马鞭,狠狠抽在宋笠左后肩上,这一鞭更是不轻,直把宋笠打得一个“狗吃屎”扑翻在地上,但宋笠浑然忘了疼痛,一翻身又爬了起来,披发浴血,依然伸手要来扭扯秦玉的衣襟。
就这么不到二十招“百毒叟”已被秦玉打得皮破血流,遍体鳞伤。旁观的柏元庆看看事情不对,大喝一声,飞身抢了出来,抓住宋笠向后一拖一掷,将他甩退了丈余远,自己反身凝神,准备碰碰这位英爽风雅的少年。
哪知道宋笠直是疯了,伤成了那个样儿,兀自不肯罢手,踉踉跄跄,又奔了过来,口里骂道:
“小畜牲,混账王八蛋,姓宋的跟你拼了!”
柏元庆见他那副样子,哪还有半点一派宗匠的风度,纯粹就是个使皮耍赖的泼妇模样,只怕他一个失手,伤在对手鞭下,说不得,只好趁着拖他不备时,骈指点了他的“乳泉”
穴,才使他安静下来,秦仲上来,拖着他退到一旁休息。
柏元庆治好了宋笠,这才转身向秦玉笑道:
“阁下年纪轻轻,却好狠的手段!眼看他已举止失常,手下丝毫未留情面。”
秦玉冷冷笑道:
“这就奇了,出手是他姓宋的先出手,连我的坐骑都被他毙了,难道动手之前,还要先找大夫来替他检查身体的吗?”
柏元庆有些辞穷,不由含忿道:
“那么阁下是哪一位名师的高徒,可否能将师承见告,由老朽来接阁下几招高招。”
秦玉嘿嘿笑道:
“你要领教甚是容易,要问在下师承,却大可不必,行不行手底下见真章,与师门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各报师名,就可以不用出手,便分出高下了么?”
柏元庆见这小子口齿伶俐,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但他适才见他从马上翻落地面,以及和宋笠对招时出手劲式,心知必然不会是个庸手,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柏元庆虽然一向自视甚高,面对这个年轻人也不得不特别谨慎,收起了一往的玩笑姿态,脚下右张左闭,拿好了桩,笑道:
“老朽不才,就向阁下领教几手高招。”
秦玉冷冷一笑,左掌右鞭,亮开了门户,道:
“看你那大的年纪,让你先出手吧,别说在下仗着年轻,欺侮你年迈人。”
柏元庆听了他这讥讽语句,本来已经怒往上冲,但突然见秦玉亮开门户时,脚下倒踏乾坤,右手鞭梢平指,左掌拇指小指半曲,中间三指紧贴直伸,不由猛吃了一惊,右脚向后斜退半步,厉声道:
“干尸魔君褚良骥是你的什么人?”
秦玉自下山以来,还从来没有人一眼能认出自己的师承门派,现在被这老头儿一口道破,也是吃惊不小,竖眉问道:
“老头儿,你怎么知道干尸魔君的?”
柏元庆神情萌动,颤声喝道:
“不要废话,干尸魔君褚良骥是你什么人?快快说出来,他向来未闻收过徒弟,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黑煞阴风掌的出手用式,快说快说!”
秦玉本想直认干尸魔君的独一门人,但因柳媚曾说过,不要他对人报出师承,更听柏元庆说未闻褚良骥收过徒弟,他好强之念一起,反不愿承认了,冷冷说道:
“你这个人真作怪,动手就动手,尽问人家师承干什么?
假如我不告诉你师承,你又怎么样?”
柏元庆说道:
“狂妄小辈,我劝你不要自视过高,你知道老朽是谁吗?”
秦玉笑道:
“我只知道你是个白胡子老头,你没有呈名报姓,谁知道你是谁?”
柏元庆突然仰天大笑,说道:
“看来你准是干尸魔君手下弟子了,就凭你这桀骜不驯的言谈个性,竟和褚良骥当年一模一样,老朽姓柏名元庆,你可曾听你师父提到过有这么一个人么?”
秦玉听了,竟把头连摇,道:
“没有没有,你这老头是来动手的?还是来拉近乎的?要动手就快,不动手就请退开,我可不耐烦跟你尽摆着架式,在这里谈家常。”
柏元庆脸色陡地一沉,喝道:
“好畜牲,这是你自讨苦吃,却怨不得老朽了。”
说罢,左臂一指,疾进两步,右掌陡的五指箕张,向秦玉迎面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