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琼越过竹篱,迅速地绕屋一匝,见破屋除了一扇矮门,别无窗口,附耳门上倾听,屋中毫无声息,举手轻推,木门也是虚掩的。
他深吸一口真气,闪身进了破屋,目光疾扫,屋里尚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进门处,是一间简陋的客室兼饭厅,只有两张旧椅和一张木桌,其中一张椅上,赫然躺卧着一具尸体。
桑琼并未燃亮火折子,身躯疾闪,又进了内间。
这一间半为卧室,也是厨房,屋角放着几件炊具,另一边则设置了一张宽大竹床,床上被褥凌乱,一具死尸横在床中,头部虚悬在床沿边,地上积了一大滩血水。
不错,破屋中的确是有两具死尸,而且依稀可以分辨得出,外面椅上,是个男人,里面竹床上,却是个女人。
桑琼心头暗暗一沉;随即晃亮了火折。
火光闪现,才看清那两具死尸虽然一内一外,死法却一般无二,俱是天灵盖被人以重手法震碎,血肉纷裂,而目五官,都无法辨认了。
桑琼用大折点亮了桌上油灯,然后开始仔细检视那两具尸体。
先看椅上男尸,青衣粗衫,满于泥污,一望即知是个常做粗活苦工的中年人,并无可疑之处。
再检视竹床上女尸,也是一身粗布衫裙。乱发枯黄,看样子也是个乡下贫苦人家的中年妇女,跟男尸状类夫妇,十分相配,看不出什么异样。
桑琼不禁双眉深锁,怔怔纳闷起来,心里暗忖道:“奇怪了,两具尸体都不假,一男一女也不错,难道是我多疑了不成?
“竹篱破户”中男女二人的身份,本属可疑,假如他们真是无辜百姓,何致被人杀害灭口?假如真是潜居隐伏的敌人,为什么又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呢?
莫非他们本是无辜百姓,只因素娥来打听过“竹林逸士”黄光平的事,被对方故意加以杀害,以图利用尸体;来掩盖张得胜遇害的线索?
这可能性很大,但桑琼却不相信他们真是无辜百姓,否则,张得胜奉命窥探,根本是件多余之举,又怎会遭人凌割惨死
想到这里,蓦地灵光一闪。忽然记起昨日张得胜受命之际,曾形容过“竹篱破户”中男女二人:“男的四十出头,女的只有二十零点,长得直似花朵般标致,所以那男的见了老婆,必恭必敬就像儿子见了娘一样”
这番话,顿时激发桑琼灵机,急忙执灯重新察看那女尸
一看之下,果然破绽显现无遗;女尸肌肤粗糙,头发枯黄,年纪至少已近四十,哪像一二十零点花朵般标致的人。
桑琼既惊又怒,吹灭了油灯,飞步冲出矮屋。
梁金豪骇然问道:“帮主。发生了什么事?”
桑琼挥手沉声道:“快走!咱们中计了”声未落,人已如怒矢掠卒.匆匆奔向镇外。
一片乌云,缓缓移至中天。
冷月残辉,黯然敛隐,夜色变得更黑、更静。
当此万籁俱寂的夜半,一缕纤细的人影,悄没声息越过了‘湖滨凶宅”的围墙。
这人一身灰衣,肋下悬着一柄银色短剑,用一幅厚纱掩去大半个面庞,只剩下一双冷峻幽深的眸子,透射出两道慑人心魄的目光。
进入围墙,便是那荒芜而阴森的大花园,园中乱草丛生,残砖断瓦,早成了狸鼠虫蛇匿居之处。
灰衣蒙面人身法诡异,捷如幽灵,飘然越墙进入荒园,目光飞快地一扫园中两座楼房,立即以手掩口,发出一阵低沉的夜枭低鸣声:“咕咕咕”
片刻之后,一座废塌的假山后传来回应,也是三声低沉枭啼:“咕咕咕!”
灰衣蒙面人眸子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鸣声一变而为:“咕咕咕咕”一长二短一长。
‘咕咕咕咕”假山后如声应合,也变为一长二短一长,接着,一个低哑的声音唤道:“是四师妹吗?快请这边来。”
灰衣蒙面人轻“晤”了一声,身形一折,飘然掠入假山阴影之后——”
旷野荒园,枭鸟夜啼,本是极平常事,但假山后那句低哑的呼唤,却惊动了墙外几位正在攒行中的男女。
那一行人,共有一男三女,男的在前引路,三名少女衣分三色,正低头疾行,遥向“湖滨凶宅”而来。
他们比灰衣蒙面人略晚片刻,本未发现灰衣蒙面人越墙进入荒园,甫到墙边,却正好听见了那声低哑的呼唤。
引路的花袍大汉尚未警觉,刚要掠身飞上园墙,忽被身后一名黄衣少女探手拉住,低喝道:‘且慢!”“
男女三人脚步顿住,三名少女互相交换了一瞥惊骇的眼色,其中一名穿黑色劲装,外罩黑色披风的少女轻声询问道:“是她么?”
黄衣少女点点头道:“听声音,很像是那贱人”一语未毕,另一名白衣少女立时怒眉掀挑,伸手一按剑柄,便待飞越围墙。
黑衣少女连忙拦住沉声道:“五妹,暂时忍耐些,既然找到了她,还怕她飞上天去?但最好看实在了,然后下手,以免卤莽,反使桑公子责怪!”
白衣少女切齿吞声,硬咽道:“若真是那贱婢,不可伤她性命,咱们要拿她活祭爹爹”
黑衣少女和黄衣少女也黯然颔首,道:“那是自然,五妹,仇人当面,切忌激动,咱们要使罪证确凿,叫那贱婢死得心服口服。”
那花袍大汉接口道:‘咱们帮主也是这么说,若不为觅取确证,咱们随时可以擒她,也不必叫梁某赶赴合肥,将三位姑娘老远请到此地来了。”
四人低声商议了一阵,便在墙外隐住身形,寻一处破塌缺口,屏息而待。
那假山距墙约有十丈,山后草长逾膝,十分隐蔽,人影渺不可见,却能听见假山洞侧传来谈话的声音。
隐在假山后的,共有三人,好像是两个女的,正在责备另一个男的,其中那低哑的口音埋怨道:“难得水到渠成,桑琼已经入壳,早些下手,早些了事,偏是你自作聪明,又将时间延到明天,夜长梦多,万一发生变故,宫主怪罪下来,你去承担?”
男的应道:“我何尝愿意拖延,无奈被姓桑的拿话套住了,他们一定要等明天,我若逼得太急,又怕引起他们的疑心”
另一个略带阴沉的女人声音道:“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他们已经起疑,揭破秘密只在迟早而已,你在途中没有答应替张得胜治伤,白白放弃下手机会,实属不智之极,如今连‘犀骨天狼钉’也落在他手中,迟早会坏了大事。”
男的委屈万分,回了一句:“早知如此,四妹就不该使用‘天狼钉’!
阴沉女声叱道:“我使用了,你正可以藉治伤的机会取回来,你为什么不肯?”
男的叹道嗖‘唉!我的姑奶奶,你尽知道怪我,却没想想我的难处,在镇上,那张得胜已经跟我们见过一面,假如在治伤时被他认出来,岂非更坏了大事?”
阴沉女声似语塞,顿了一下,又道:“你怎知他一定会认识你?”
男的答道:“谁叫咱们先在镇上扮夫妇,又去北峡山扮大夫?一人扮二角,怎能不露破绽,我原说跟五师弟换一换,叫他扮大夫,我扮和尚,偏偏你们又不答应。”
那低哑的女声接口道:“好了!事到如今,谁也不用埋怨谁了,眼前最要紧,趁桑琼未返,赶快下手,能成功大家都可将功赎罪,否则,咱们三人别说谁也担不起罪责,从此也没有脸再见宫主,更会被大师姊她们笑死了。”
男的犹自悻悻地道:“大师姊她们自然容易得手,带去的人多,南谷又全无防备,不像咱们的对头这样难缠”
阴沉女声又叱道:“你就会抱怨,当初分派人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大师姊去南谷?”
男的期期艾艾道:“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呸!你为我,就该帮我早成大功,现在别多说了,赶快动手,五哥已备妥接应,咱们务必要在桑琼返庄以前离去。”
男的问道:“二师妹,你看该如何下手才好!”低哑女声道:“姓罗的守候楼檐不肯离开,除了硬拼,别无他法,大师兄负责引开姓罗的,我和四师妹才能下手。”
男的傲然道:“这个容易,姓罗的出身少林俗家弟子,他那几手鬼画符,还没放在我眼中”
阴沉的女声却道:“你也别太轻敌,仔细大意失荆州”接着又问:“二师姊,咱们怎样处置那姓杨的丫头?”
低哑女声冷冷道:‘那丫头已经动摇,能留下备作后用固然好,否则,就杀了灭口。”
“好!就这么办!”
话声至此而止,假山后幽灵般掠出三条人影,略一张顾,便联袂纵起,向荒园小楼掩去。
这时,围墙外四人也先后现身,原来那花抱大汉,正是“云岭双煞”老大梁金虎,三名少女,却是欧阳玉儿和墨燕欧阳珍、黄燕欧阳兰。
三燕脸色全都一派凝重,相顾切齿道:“果然正是艳琴那贱婢!”
梁金虎道:“我也认识那灰衣蒙面女子,就是在万梅山庄假设藏珍图,事后又杀死侯昆扬灭口的那名‘令主’!”
墨燕点头叹道:“真相已白,这些家伙都是一丘之貉,正街命暗算武林四大世家,卧龙庄和天寿宫已经毁在他们手中,岭南太阳谷亦难幸免,再下去,就要轮到川西神机堡了。”
欧阳工儿催促道:“别只顾说话,桑哥哥离庄未返,咱们快助一臂之力,擒住这三个狗男女再说。”
墨燕黛眉一剔,转问梁金虎道:“小楼中还有什么人?”
梁金虎道:“除了春梅,仅只秀珠姑娘和罗天奇,此外,不知道金豪是否也在庄中。”
墨燕微一沉吟,道:“这儿有咱们三人,已经足够应付,你可去庄外守候桑公子,顺便查看他们所谓接应何在?以求截断他们的后援,里应外合,一鼓成擒。”
梁金虎答应一声,如飞而去,三燕又低声商议片刻,也蹑踪越墙进人荒园
小楼中,早已灯火寂灭,但人儿却未人梦。
秀珠衣裙未解,拥被仰卧榻上,一双明眸充满盈盈泪水,怔怔凝视着屋顶,芳心紊乱似搅了一团乱麻
自从桑琼离开小楼,她便反锁房门,安顿春梅上床,熄灯假卧,事实上,此刻她心血沸腾,满腹凄愁,何尝有丝毫睡意。
她凝神倾听,知道桑琼已经设词拦阻了黄光平,也听见楼下人声静止,都已归房就寝,后来,更从窗隙中目睹桑琼和罗天奇分别采取了行动,桑琼乘夜离庄,罗天奇则劲装负剑,一直隐身守望在小楼窗外
这些安排,使她羞惭,也令她感激,然而,却并未给她任何“安全”的感觉;因为她深深也了解,事到如今,一切戒备都属徒劳,已经太迟了。
可是,她虽然洞烛危机,竟无法将心意坦率告诉桑琼和罗天奇,只有让内疚悔恨啃噬着自己心灵;让那无声无息的泪水,来洗刷自己灵魂上的污垢
夜,渐渐深了,项下绣枕早已沾湿大片,窗外人影仁立如初,显然罗天奇尚未离去。
秀珠偶一注视纸窗外淡淡的人影,羞惭交加,芳心直如刀割,终于轻轻推开被褥,蹑手蹑足下了床,摸索走到书桌前,摊平素笺,打开了笔盒墨砚
秀珠沾得笔饱,举管临笺,含泪写下了八个字
“桑罗二位大哥同鉴”下面的字,却被夺眶而出的热泪冲断。
大错铸成,悔恨已迟,既然咎由自取,还有什么颜面启齿?一阵抽搐,又废然把笔放下。
但沉吟片刻之后,却又暗自摇头忖道:反正他们看到遗笺时,我已经领受了应得的惩罚,人死之后,何必再顾羞耻?桑公子待我情同手足,罗天奇更是情深款款,我把经过遗书相告,他们一定会原谅我,知道我临死已有仟悔之心,纵在九泉,也可以含笑瞑目
心念反复转动,终于毅然抹去泪水,重新执起那枚沉重而笨拙的笔,伏案疾书下去,写道:“世间最无义者,莫过以怨报德,受恩反噬;秀珠本卑微俗女,沐蒙错爱,视如手足,推心置腹,情逾同胞,如说:秀珠实忘恩负义之徒,腼颜事敌之辈。信耶?非耶?君等胸襟似海,磊落丈夫,容或不愿递信此言,然事可瞒人,不可欺天。秀珠愧作汗颜,午夜扪心,深宵惊梦,意惭形秽,唯有自知;纵倾三江之水,难洗刻骨之羞;虽出一时愚昧,遭人肋持,悔恨无及,而此身已蒙污垢,生前既负厚德,死后更无颜晤见亡父,临书零涕,掬诚以陈实情,非敢妄邀谅宥,但求揭露敌人好险之心,诡诈之谋,凶残之念,毒恶之计;冀君等警惕于秋毫之微,则秀珠九泉瞑目,负疚稍轻耳”
屋中未燃灯火,秀珠在黑暗中边哭边写,泪眼朦胧,字迹潦草不堪,一口气写到这里,担心事后桑琼和罗天奇不易辨认,于是略拭热泪,强忍悲楚,才继续写道:“忆昔太湖收葬父骸,为觅仇踪,浪迹天涯,窘困潦倒之际,得公子赠银嘱归故里,讵料甫出合肥,便堕陷阱,其人乃”
正写到“乃”字,突闻窗外一声低叱道:“什么人?”
秀珠闻声一震,手中笔管“啪”地跌落桌上,把素笺染污了一大块。她顾不得收拾,一族身,忙从枕下抽出长剑,同时骄指如箭,飞快地点了春梅“睡穴”
笃!笃!笃!
窗上传来一连三声弹指轻响,罗天奇在窗外低唤道:“珠妹妹!醒一醒!”
“晤什么事?”秀珠故作梦中惊醒,剑藏肘后,欺身到了窗前。
罗天奇沉声道:“大哥离庄未返,园中发现夜行人,你仔细一些,愚兄去查看一下。”
秀珠情知大祸将至,心头噗通狂跳,颤声道:“好你快去快回,别离开太远了”
罗天奇应了一声,人影掠空飞起,瞬息已渺。
顷刻之后,园中传来连声呼叱和金铁交鸣声响,渐去渐远,显然罗天奇已经遭遇敌人,而且被诱逐渐远离了荒园
秀珠凝神倾听,突然心里生出一缕寒意,连忙将长剑横街口中,匆匆撕破被褥,束成一条布带,准备把春梅捆在自己背上,以备万一时
那知她刚将布带束成,尚未抱起春梅,蓦地一丝冷笑入耳,寒声问道:“怎么?想走了吗?”
秀珠骇然一震,顺手掀翻被褥,没头没脑掩盖住春梅,摘剑,旋身,目光掠处,窗前已悄生生立着一个素衣少妇,正是那自称“素娥”的小寡妇。
素娥仍是一身居霜素服,也没有携带刀剑兵刃,但脸上狞笑闪烁,已非平日温婉恭顺神情,冷冷又接了一句:“这时候想走,不嫌太晚了些?”
秀珠一见素娥,如睹蛇蝎,面色顿变,握着长剑的手,也不期颤抖起来,呐呐问道:
“你你要怎样”
素娥一扬黛眉,嗤道:“杨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呢?你我相识也不是一天半日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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