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花四娘把整个身体浸在一张木桶里,桶里溢出的热水,就像烟雾般把整个浴室缠在空山烟雨间。
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她今天碰到的不愉快已经够多。
如果仇一刀再出现,她发誓一定要和他拼命,让他真的一刀,一刀见阎王。
她的手来到她一双玉般的腿上,想到那个流口水的老头,碰她腿的样子,她几乎就要呕吐。
水很温,她的皮肤却如凝脂。
她忽然张开眼睛,她忽然想到胡大海和常遇春。
他们似乎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出现。
她再想到那个充满神秘的猫一样眼睛的女人,还有大将军。
大将军为什么要对付潘小君?
大将军到底知道什么?
一向形踪成谜,传说中的大将军,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然后她就想到了青魔手。
花四娘想到这里,她现在几乎是赤裸的。
她望着四周墙壁,还好没有人看见,因为在江湖上,据说偷看她洗澡的人,比偷看她换衣服的人,还要多的太多。
花四娘再仔细的看着四周墙壁。
她忽然发现壁上有八个小孔,眼睛般大的孔。
孔中居然有四对眼睛,正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没有回应。
八个孔,四对眼睛,还是连眨都没有眨过。
花四娘忽然举起一条腿,美玉般倒挂在半空中举着:“这条腿和你们的老婆比起来怎样?有没有比她们长?”
她的手出同时来到椽上的铁箍处,铁箍上斜插一柄剑。
“那么这一条呢?”花四娘忽然换了另一条腿,粉腿高挂说:“是不是和你们心里想的一样?”
她的手已握住剑柄。
花四娘忽然笑了,笑如银铃:“你们的眼睛都很亮,都不是瞎子,却是哑巴。”
四双眼,八个孔,还是没有人说话。
花四娘笑的似乎很高兴:“你们不但是哑巴,而且已经是瞎子。”
“现在就是瞎子。”
她话还没有说她的人忽然一个腾空“噗咚”一声,已从木能里跃出来,一个“鲤鱼翻身”卷起千层浪,一柄剑也同时随着她的人刺了出去。
她长剑一舞,宛若流星划过天际,然后她的人又回到了木桶中。
四对眼睛,八个孔,孔中的眼睛居然都有血流出。
四个人居然真的一瞬间都成了瞎子。
好快的出手,好快剑。
花四娘优雅的将长剑插回桶沿上掏箍,整个人又沉人热气腾腾水中,然后她再从水底冒出整张脸。
“当瞎子总比哑巴好。”花四娘又斜伸出一条腿,举得很高,很长:“若是又瞎又哑,那真的就糟透了。”
花四娘看着墙上的四对眼睛,居然还在,还是在瞪着她,即使瞎了,也在瞪着她,她忽然感觉到不对了。
再来她就感觉到,她的身后已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是谁?
她想到仇一刀。
“仇一刀。”花四娘并没有回头看他:“你真她妈的就是仇一刀。”
花四娘话说完,一双被热水烫得发红的脸,已瞬间苍白。
“你真她妈的不是东西,你到底要怎样?”花四娘发白的脸,气得更白:“你阴魂不散的,何不去做鬼?”
仇一刀站在她身后,没有开口,没有动。
花四娘已经开始叫了,她忽然伸出一条腿:“你也想看,好,我就她妈的让你看个够。”
她把脚跨出木桶。
仇一刀没有开口,没有动。
“一条不够。”花四娘大叫:“好,我就让你看二条,二条不够,就全部都让你看。”
花四娘整个人就吵出木桶。
仇一刀霍然转过脸,连看都没看一眼。
“穿上衣服。”他忽然开口:“走。”
“穿上衣服?”花四娘一双绿脸,几乎已把嘴唇咬破:“我刚下水洗澡,你就要我穿上衣服,要我走,你这个人倒是什么东西?”
仇一刀道:“你不走,我就站着。”
花四娘大叫:“我在洗澡,你就站在这里?”
仇一刀点头。
“好,有种。”花四娘七窍生烟:“真他妈的算你有种,你说,你到底要我走去哪里?”
仇一刀道:“大将军要你乖乖的坐在那间小屋,你就乖乖的回到那里坐着。”
花四娘咬牙道:“好。”
“不好!”“不好,不好。”一顶轿,二个人,轿上软躺着又一人,大笑着说:“实在是不好极了,大名鼎鼎的花四娘就这样的跟人家走,实在是不好极了。”
病少爷话未说完,人如鬼魅般的已出现窗下。
他的轿子,他的人,就像是让风给送进来的。
病少爷在咳嗽。
“一刀九轨,仇一刀。”他咳得似乎很严重:“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想不到阁下对花四娘也有兴也想看她洗澡。”
仇一刀黑衣长衫,已在飘动,他的瞳孔已在收缩。
“总瓢把子。”仇一刀忽然盯住病少爷:“病少爷。”
病少爷大笑:“想不到我这个病得快要死的病鬼,也能让仇兄识荆,你说,光这样我这个病鬼,该不该敬你一杯?”
他不等仇一刀说话,双手忽然一招,一个波斯巨汉“砰”的一声,撞碎了窗檐,自窗外扑了进来。
波斯巨汉,扎绑腿,系铜带,衣襟敞开,耳吊铜环,双手捧着一张古铜玉盘,盘上有来自波斯国的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病少爷咳嗽说:“醉卧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来。”他大笑:“我敬你。”
病少爷一杯斟满,自己先干。
波斯巨汉,将一盏发亮的夜光杯,捧在手上,走到仇一刀面前。
仇一刀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好,很好。”病少爷拊掌大笑:“仇兄不但刀快,看来喝酒更快,不过仇兄难道不怕酒里有毒。”
仇一刀道:“怕。”
病少爷张大眼睛:“那你还喝?”
仇一刀道:“我喝的是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的酒,十二连环坞威震北国,名响江湖,若在区区一杯酒中下毒,十二连环坞也应该改名了。”
病少爷道:“改名?”
仇一刀道:“十二连环鸟。”
他话刚说完“砰”的献身声,窗外已同时间飞进来四个波斯巨汉,手持弯刀,眼瞪牛铃,眼露杀机的将仇一刀围住。
病少爷仰起头,忽然对天长啸:“滚,你们还不快滚,人家说你们是鸟,你们难道就真的像鸟一样飞进来。”
“砰”的几声,波斯巨汉又飞了出去。
病少爷看着他们就真的像鸟一样,一样的飞进飞出,他的脸色已非常难看。
花四娘忽然大叫,指着病少爷的鼻子大叫:“你这个病鬼,你难道要让很多人看我洗澡你才高兴?”
病少爷咳嗽。
他对着花四娘说:“不会的,凡是看四娘你洗澡的人,都会成为瞎子的。”
寒星射进手捧玉盘的波斯巨奴双眼。
玉盘落,酒盏毁,美酒溢出。
婆斯奴双眼已流出血,他已经瞎了,却连一声哀嚎也没有,还是动也不动,巨神般站在那里。
病少爷道:“滚。”
波斯奴就滚。
“很好。”花四娘忽然道:“多几个瞎子也无妨。”
仇一刀脸上紧绷。
花四娘道:“还有一个人。”
病少爷道:“谁?”
花四娘指着仇一刀:“他。”
病少爷道:“他的眼睛有没有瞎?”
花四娘道:“没有。”
病少爷道:“他已经是个瞎子了。”
花叫娘道:“我看不出。”
病少爷道:“死人的眼睛是不是跟瞎子一样。”
花四娘道:“是的。”
一顶软轿在庭廊,病少爷在轿上,仇一刀在庭廊深处。
花四娘却还是在屋内洗澡。
水也还很热,烫得她的脸发红,那缎子般的皮肤,在阵阵烟雾中看来,美的就像一幅图画。
屋外庭廊杀机四伏,她却还能很安心的洗澡,而且洗得还很舒服,就好像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风吹斜窗,窗外有雪,急雪。
雪愈下愈大,也愈下愈急。
花四娘看着窗外的雪,已似出神,她忽然叹口气:“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仇一刀双眼缩成一线,紧紧盯着病少爷安装在手臂上的强弩:“总瓢把子几时也下轿,下轿走走。”
“人死的时候。”病少爷倒口酒,眼睛却落在仇一刀腰畔上的刀:“只要有人死,我就会下来,下来探一探那个人的鼻息。”
仇一刀道:“那我实在真的该死了。”
病少爷道:“哦?”仇一刀道:“能让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躬身下轿,我岂不该死。”
“是的。”病少爷已把他当成死人:“不过在你死前,我实在想问你一句话?”
仇一刀道:“哦?”病少爷道:“十二连环坞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为什么要杀我的人?还要胁持花四娘?”
仇一刀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病少爷道:“出价的人是谁?”
“本来做我们这行的,是绝不可能说出买主的。”仇-刀道:“但这位出价的人很特别,他并不在乎让别人知道他是谁。”
病少爷道:“哦?”仇一刀道:“他只不过是大将军而已。”
“威震七海,一手掌天。”病少爷瞳孔瞬间缩收:“大将军。”
仇一刀道:“好像是的。”
病少爷盯住仇一刀。
仇一刀瞳孔收缩。
一场漫天惊雨的风雪,忽然像布幔一样的洒下来,就洒在庭廊间。
病少爷身上已全是砭骨的风雪,仇一刀人犹在风雪中。
但是病少爷一双如刀出鞘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过,他盯着仇一刀身上仅存能看得见的一对眼睛,苍白而锋利的眼睛。
仇一刀眼神忽然一紧。
仇一刀,拔刀,刀在,刀在漫天雪雨中。
病少爷双脚一蹬,人腾空从软轿上跃起,人就在暴冷刺风间。
一盏昏灯,挑在一张简陋的竹棚下。
灯已残,芯已尽,摇晃在棚下,就像挂在窗沿的风铃。
“好酒。”月下老人抹着嘴角,咧起嘴:“酒对,人也以。”
万杀脸上神情如远山坚冰,他虽然也倒口酒,却没有说话。
“喝这样的酒,就要有万兄这样的人才够味,才喝的出味。”月下老人自己奉自己又斟了一盏。
万杀无语。
“喝完了这盏,我们再拼。”月下老人面对无边无际的风雪,开怀大笑:“如果没死,我们再喝,喝完再拼。”
万杀望着竹棚外大雪,已似出神。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月下老人连舌头都喝大了:“你我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死在江湖,本就是天经地义。”
远方大雪,飘进棚内。
这张简陋竹棚,已像风中残烛,暴雨孤帆,随时都将翻覆。
“天地无情,人间无情。”月下老人看着满场风雪:“天若有情,天就老,也不会有这样的暴风急雪,夺人志气。”
万杀冰冷,就像冰雪。
忽然“夺”的一声,整张竹棚已被暴风掀起,深褐色的帆棚已被狂风撕裂。
月下老人一头乱发,也已被风吹得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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