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湛蓝,眼睛很亮,黑的发亮,一种奇特的亮光。
他的手很长,细细长长,但也并不纤细,右手的袖子特别长,宽宽的魄袖子里藏着手掌。
他那把名支天下的“剪刀”也藏在这宽宽长长的袖口里。
潘小君像个鬼魂般的立着,朦朦的水烟也浸湿他的头发。
秋无愁一身黑袍,站在岸边,一动不动的,也在盯着潘小君。
二人眼神瞬间交锋,竟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杀气。
当今武林,最富传奇性的二大高手,终于要面对面了。
秋无愁握刀的手掌,忽然一松,二人眼间的杀气,也就在这瞬间淡了下来。
潘小君袖口里的手掌,沁出的冷汗,也已消失。
他知道秋无愁并不想拔刀。
潘小君虽有点健忘,但并没有忘记,他的追捕者正是秋无愁。
任何一个人,让这“一把秋天的刀”追捕,都绝对不会愉快的。
“十六天。”秋无愁看看潘小君说:“你已经整整的逃了十六天又七个小时。”
秋无愁说的很慢。
“是的。”潘小君淡淡的说:“你倒也计算的精确。”
潘小君挺立船上,微风吹在他蓝色的披风上,就好像风吹抚着海面,卷起一波波的浪花。
“这十六天,你一直都在船上,动也不动,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秋无愁说:“幸好今天,你终于爬起来了。”
“你也知道的。”潘小君笑了,笑着说:“二人总是特别长命,要我这个大坏蛋死,那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潘小君一向是个开朗大方的人,可以笑的进修,他绝不哭,不可以笑的时候,他也绝不笑。
潘小君笑的时候,脸上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秋无愁,竟也露出浅浅笑意。
潘小君第一次看见秋无愁的脸上有这种难得的笑意。
“如果说,我秋无愁还有朋友。”秋无愁说:“可能就只有你潘小君一个。”
潘小君笑得更愉快。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潘小君说:“能让一代‘刀神’秋无愁当朋友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实说,我一直不相信这些事是你干的。”秋无愁淡淡微笑:“不过,确实是人证和物证都俱在。”
“是不是我做的,我自己明白,我并不想解释。”潘小君笑着:“不过,若是有一百个人说是你做的,即使事情和你无关,也很快的就会成是你优质的。”
“有理。”秋无愁已转身,面对着青山:“这也就是我一直等待你十六天的原因,所以我希望你能下船动一动,不要让我等太久。”
潘小君还是愉快的笑着。
“我们都用刀。”秋无愁还是背对潘小君:“所以有时候,我真想见见你藏在袖口里的刀。”
“不见,不见。”潘小君笑着说:“我倒是希望永远也不要让你瞧见。”
“那你可要藏好。”秋无愁已走了出去:“名动天下的‘小君一剪,刀上咽喉’是我秋无愁这一生中,最想见见的天下武器之一。”
潘小君没的回答,只有笑。
秋无愁说完话后,已缓缓的步出了烟雨中的面摊。
薄薄烟雨,已把秋无愁一身黑衣,沁的灰朦朦。
面摊子的老板和老板娘,也自认倒霉的低头收拾碎桌破碗,对于一对穷苦的夫妻来说,有什么比这些谋生器具璨重要的呢?
烟水迷朦,雨朦胧。
青山翠绿,一碧如洗,秋无愁人已消失在烟雨中。
潘小君望着秋无愁离去的身影,轻轻的吹了吹空中的水烟雾气,然后他竟然又朝甲板上躺了下来。
只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像个死人般的闭上眼睛,他的双眼张的很大,圆溜溜的转着,发出奇特的亮光。
秋无愁只说对了一半,他的确明在这条舟上躺了十六天。
但他并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像个死人般的躺着不动。
潘小君的朋友很多。
潘小君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既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绝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乘乘的躺在船板上。
那么潘小君除了船上之外,又会去哪里?——
他的朋友很多。
雨停,春浓,扁舟荡漾。
潘小君望着雨后的阳光,渐渐的有西证醉人的沉意。
远处的青山半腰间,也已画出一道彩画般弯弯的七色彩虹。
潘小君并不是诗人,更没有词人的满腹骚墨,但他却也勉强想了几句应景文字:
“江南新雨雨后新。
七色虹彩彩色青。
三月春风难解舟人意。
点点杨花,寸寸烟缕,片片荷塘叶叶心。”
无论是谁,面对着江南秀丽春色,都难免要赞叹一番,潘小君也不想例外。
潘小君张大眼睛,双手枕在脑后,躺着吹着水面上的烟雾。
忽然他听得见岸上有人呼喊。
声音应该算是很大,至少耳朵正常的人都听得清,潘小君冻是聋子,他当然也听的见,而且听得很清楚。
“潘公子,我来了。”
潘小君听完后,便露出了愉快笑容,虽然他听出了今天这个在岸上呼喊的声音,和昨天的并不一样。
但是潘小君却非常肯定的,他一定有一样相同的东西——
马车。
呼喊的人,站在岸边摇手呐喊,岸边果然已停着一辆车马。
潘小君忽然双脚一踩,整个人弹了起来,跳出了小舟,高大的身形在半空中转了二转,眼看着就要落入水里。
但那一身海水般湛蓝的披风,却迎风一展,脚上已经轻轻的点在一朵半开的荷叶,然后再一个纵身,他的人已精准的跳进了马车里。
赶车的马夫,早已瞠目结舌的看着潘小君变戏法般的身影,说不出话来。
“好!好功夫。”马夫忽然击掌赞叹:“敢问潘公子这是哪门子功夫?”
潘小君一向不会让人家失望的,他已舒舒服服的躺在车里说:“蜻蜓七点水。”
“蜻蜓七点水。”马夫不停摇头叹气:“我看这辈子连‘一点’也点不上的,更别能够‘七点’了。”
车里传来潘小君的笑声:“但是你会赶马,老实说,我连马要怎么赶才会跑,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只会吃马,吃马的肉。”
马夫大笑:“光凭这句话,我就应该陪潘公子喝一杯。”
潘小君也笑道:“那么至少也得先赶马,上路。”
马夫笑着说:“是该先上路。”
他话未说完,已爬上车坐,一鞭打起了马背,大叫着:“好马儿,跑好了,千万别巅三倒四,吓坏了人家,上面坐着的可是潘公子。”
潘小君听了,又开怀的笑了。
他觉得今天来载他的马夫,实在比昨天的有趣的多,也愉快的多。
他看着马夫的背影,竟然发现这个马夫不只有趣,而且还有一样东西更有趣——
酒,车座旁竟放着一坛酒。
酒当然是好酒,这一点潘小君绝对可以确定,因为他已闻到了酒香。
什么东西都可以逃出潘小君的眼里,唯得酒是逃不开的,尤其这种好酒,醉人人的好酒。
“兄台兴致也雅得很。”潘小君笑着说:“你赶车也喝酒?”
“老实说,这是我的一点毛病。”马夫笑着摸着头,竟然一手打开了泥封,喝了几口,正经八百的说:“干我们这行的,旅途难免劳累寂寞,喝一点,打发打发时间,日子总会好过些。”
潘小君同意。
“一人独饮,寂寞多。”马夫又说:“潘公子你也应该喝几口的。”
“你怎么知道我也喝酒?”潘小君笑着说。
“我的眼睛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瞎。”马夫说:“公子你躺在那条小舟里,空了的酒坛子,恐怕就比我家厨房里的瓶瓶罐罐还要多。”
潘小君没有否认。
所以潘小君当然也喝,而且还喝的很愉快。
潘小君从来不会让朋友失望的。
马跑的并不快,因为有酒喝。
当一个驾车的马夫,和一个客座的乘客,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酒的时候,拉车的马儿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恐怕人不醉,马先先醉。
拉马的缰绳当然在马夫手里,喝醉酒的马夫当然也会驾着喝醉酒的马。
现在这匹马就醉了。
不但醉,还醉的厉害,因为它已经忽然停了下来。
潘小君和马夫几乎要让这匹急停的马抛出车外。
马为什么急停?——
因为它撞上了另一匹马。
不但马和马撞的厉害,就连车和车也撞的厉害。
更厉害的是,我们这位马,居然像是真的喝醉了般,呆愣愣的像个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他的样子仿佛就像是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了王母娘娘的蟠桃果。
潘小君觉得好奇了,他的好奇心一向和他喝的酒一样多。
潘小君打开了车座里的窗子,然后他也愣住。
潘小君呆的更厉害。
因为撞上的另一辆马车里的窗子也半开着,半开着的窗子里当然有人,而且竟是个女人。
白窗半开,珠帘半掩,黄昏雨后的夕阳,暖暖的照进窗子,就照在这个女人脸上,她眼眸顾盼流转间,仿佛更胜夕阳幽美几许。
更特别的是,窗扉的白纱上,刺了个五彩斑斓的江南“凤尾蝶”
任何人都知道,江南的“凤尾蝶”是蝴蝶之凤,蝶中之王。
潘小君已在摇头叹气。
刺蝶白窗里的女人,似有意无意,轻描淡写的也看了潘小君一眼,似乎对他微笑。
潘小君当然也笑。
他不但笑,而且笑的有点飘飘然。
潘小君和一般男人一样的的“自作多情”与“自我陶醉”的毛病又来了。
他开始自我陶醉起来,想像着窗子里的女人,是在抛媚眼送秋波给他,而且肯定是看上他这一身风流潇洒的多情模样——
她接下的动作,应该是邀请他进入她的车内小叙共饮一番——
然后她不胜酒力,最后她醉倒在他的怀里,再来就是
潘小君自我陶醉的功夫,实在比他的武功还要来得厉害。
所以他想的很美,也很得意,应该说简直是美极了。
只可惜接下来的情况并不美。
因为美人早已卷下翠帘,马车也早已重新整饬,重新上路出发。
潘小君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背影,雨后的路上,虽然有点泥泞难行,但终究是消失的青山小径上。
潘小君倒真的希望泥泞的径上,能更淤泥,最好是整个马车能陷入泥沼中,寸步难行,然后他再来英雄救美,就更美了。
可是,自我陶醉虽然美,但毕竟是只是脑中的幻想,人终究要面对现实。
所以潘小君只有望车兴叹。
马夫竟也在叹气。
看来这二个大男人是同病相怜的。
美人走了,但老天对他们还不算坏,至少还有一壶酒。
潘小君并没有因此而自怜自艾,他反而还是喝的很愉快——
他是个快乐的人,快乐的人总有个本事,一下子就把不快乐的事情忘光。
他忽然发现这个马夫也很健忘,虽然他一手赶马,一手喝酒,嘴里也唱着比铜锣滥敲还难以入耳的山歌,但他竟也似很快的就忘了刚才美人拂纱一去的倩影。
他竟然和他一样,能把不愉快的事,忘得很快,潘小君觉得有趣极了。
快乐的人总是快乐的,而且运气也不会太坏。
至少他们这只“喝醉酒的马”没有再出过差错,跑的还算顺利。
他们穿过青山绿水,转几只个热闹街道,很快的就到了他们要到的地方。
西山上的夕阳,也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