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正中天,又是一日的凌晨了。俞佑亮目送娉婷仙子娉婷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晶帘里忽然隐约浮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仿佛正在他耳边幽幽细诉:“俞大哥,为什么时光过得这样快?月亮又快中天了”
凌晨的霜雾很浓很浓,那满沾露水的芒草湿了他的衣服,也透了他的心,他面向茫茫的远方,低喃道:“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凌晨郡主!郡主!你就把我视做凌晨的白露吧”
荒落的郊野是一片霜雾弥漫,周遭仍然漏出丝丝的寒意,俞佑亮翻了翻衣领,竟觉得心底也有些冷了,他随手拿起了一枝草梗,夹在指中转动着,茫茫的露珠被旋落了,他在心里想着:“白露原来就飘忽不定的,晨曦时它就会在日光中消失了”
这刻,他身后响起了-道清脆的声音:“大哥,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发什么痴?”
俞佑亮回过头去,见邵娟正站在倦身后,怔怔的望着他,他强作一笑,匆忙中出言搪塞道:“没没什么,我正在想女真缘何会劳师动众,将你劫至建州?”
邵娟道:“我适才也不知想过多少遍了,只隐隐觉到此事必与大哥你有关。”
俞佑亮心头一震,脱口道:“我哈,邵姑娘,是你多心了。”
邵娟不语,俞佑亮心头起伏,强作镇静又道:“软榻已替你铺好了,你快睡吧,不要再胡思乱想啦。”
邵娟微一颔首,移步至塌旁,轻撩丝裙正要上榻,忽又踟蹰不上了,回首低声道:“大哥你四方飘泊,餐风饮露,何尝享过半点儿安适,这软床还是大哥自己享用吧。”
俞佑亮只觉一道温謦心中升起,方要说话,忽地林中又传来一阵足音,忙住口不语。
渐渐,那脚步声来得近了,两人面面相觑,俞佑亮飞快地在心里忖道:“难道又会是娉婷仙子,此人天性洒脱,既言入林安睡,想必不会去而复返,但值此深夜,除了她还会谁到这荒野来呢?”
足音沙沙一响一响地敲在两人心上,邵娟倏地面色全变,趋至俞佑亮身旁细声道:“大哥,奇怪我心头突然惴惴不安,那脚步声”
她牙齿打颤,再也说不下去,俞佑亮身触邵娟纤躯,只觉香郁满闻,触目瞥见月色正照在她苍白的脸颊,越发显得冰清玉洁,不由神思恍,然,一时竟忘却了周遭危境。
那悉索足音忽然在五丈之外顿住,空气像是凝结住了,寂静得骇人,一忽间,那足音再起!
凝神断去,脚步声似乎不再前进,只是绕着林周打转,俞佑亮微感不耐,方待挺身喝问,但他天性深沉,转念间,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就这样,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丈内突然沙沙之声大作。
俞佑亮想也不想,反手一掌就朝左方林内拍去,口中一面喝道:“纵是冥人,也得一见!朋友,你现身吧!”
黑暗中,那一掌之力如石沉大海,俞佑亮只惊得冷汗涔涔而落,他自忖眼下自身掌力,普天下能硬接下的也是寥寥可数的了,但这一掌落空,四周连点动静也没有,分明是被人硬生生化解了开去,霎时之间,俞佑亮明白他是遇到平生仅遇的高手了。
他长吸口气,再朗声道:“是那位朋友在这里弄神弄鬼?”
语声甫落,他身右蓦地一阵轻风吹起,俞佑只觉一抹红影在眼前一掠而过,那身影快得竟令人无丝毫捉摸的余地!
他一惊之下,顺手又是一掌推出,前方桠枝纹风不动,依然有若泥牛人海,俞佑亮不暇多想,闪电般就是一个转身,口道:“邵姑娘,你可瞧到了”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忽然醒住了,俞佑亮一定眼,只见身周空荡荡的;那熟悉的、纤小的身影已不见了,邵娟就在这顾盼之间,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鬼魅也似的黑影,依稀又在他的眼里飘忽,他急促地道:“邵姑娘邵姑娘”
没有回答,四周又恢复了先时的寂静,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似的,只有俞佑亮的呼声在夜空中荡回不去。
俞佑亮飞快的在周围转了数转,仍然见不到任何人影,心焦如焚,他突然想到了娉婷仙子,登时疑念大生,忖道:“我如此呼喊,还有那那脚步声,娉婷仙子压根儿不可能了然无觉,但他为什么毫无动静,难道难道她也失踪了”想到这里,他汗珠已遍流两颊,倏地,他头上树枝微动,一道尖细的声音唤道:“随我走!随我走!”
俞佑亮一听那声音像是娉婷仙子所发出,但仰首上望,却除了黑压压一大片密林外便见不到什么地方,方自惊疑问,那尖细的声音又再度亮起.“随我走!莫迟疑!”
这个声音已出有方二丈之远,俞佑亮不暇细想,一纵身便向发声之方向掠去,一边运目四望,却是了无人迹。
此刻他几乎已能确定那声音不是出自娉婷仙子之口了,仙子的武功他见识过的,绝不可能令他捉摸不清。但这声音却又相似到如此令难辨。
随着声音继续移动脚步,丛林中林回路转,眼前景物一变,枝林尽失,出现一道峡谷,两旁孤峰插天,绝崖夹峙,一道石级正当其缺。
俞佑亮心念一动,身形微窒,就在同一刻间,前方掠起了一道白影。
待他瞧得真切,不禁哑然失笑,呼一声,他美妙地一闪身,立将距离缩短了一丈。只见那道白影原来就是娉婷仙子养的那只白毛鹦鹉。
俞佑亮一顿身间,脑中闪过一道,念头,疑念又生,忖道:“原来就是这白鹦鹉,此鸟戍月与娉婷仙子为伍,声音也模仿得如此相似,我居然会一时想不出来尸只是方才初见仙子时,并未见到鹦鹉与她同行,斯时斯地会又突然出现了”
他思路千头百绪,一时也不得其解,转目见鹦鹉正往峡谷飞去,略一踌躇,遂拾级而上。
梯蹬尽处,一峻险石骨当崖而立,那石骨少说也有十来丈高,只见白鹦鹉栖在石骨中腰,叫道:“进去!进去!”
俞佑亮一怔,心道此地无洞穴,要进去何处,但就只觉这一磨怔,那有若玉柱擎天的石骨下方蓦地缓缓开肩了一道宽可容人的小洞!
白鹦鹉仍然不住在催叫道:“进去!进去!”
俞佑亮惊疑未定,运目四盼,瞥见了石骨旁迎崖而生的一棵小树,心头陡地点端端一震,他也说不出任何理由,只觉这棵小树生在此地异常碍眼。
形势已不容他稍事犹豫,俞佑亮一纵身,自小洞闪入了石骨之中。
石骨内怪石满布,宛若一间石室,俞佑亮乍一人内,立刻觉到这里面隐隐透出了难以言喻的险恶,他心中一寒,真气暗暗布满全身。
黑暗中他摸索前进,小洞外一线月光射了进来,迷蒙里见一座石像矗立在室中,俞佑亮被震得气血浮动,他骇然一呼,暗道:“是谁?是谁身负这等掌力?堪称世无出其有了!”
黑暗中对方也发出一声低沉的吸气声,俞佑亮循声望去,最后目光落在那尊石像上。
石像仍然动也不动的矗立在洞中,俞佑亮一提气,朗声道:“藏身的朋友缘何要偷袭在下?”
话甫出口,双掌猛出一错,在这一瞬间,他竟然连续拍出了十三掌,分袭洞中每一个方位。
轰轰声中,倏地传出一道阴森的冷哼,那哼声在如雷拳响里,居然清晰地传到了俞佑亮的耳中,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亮起:“嘿,传言你城府深沉,看来是不错的了,这十三掌击得恰到好处,也用得恰是时候,只可惜”
俞佑亮掌出无功,不免暗暗心惊,他接口道:“只可惜什么?”
黑暗中那人阴yīn道:“你还猜不出么?只可惜你遇到的是咱们!”
俞佑亮一听听说出“咱们”心头一动,下意识往洞口望去,但见那棵小树又像是移前了不少,堪堪就要接近洞口了,他一转念,故作讥声道:“呵呵,区区遇到的尽是缩头乌龟,何惜之有?”
黑暗中那人似乎料不到俞佑亮口锋如此之利,也重哼了一下,道:“莫狂,告诉你,今夜你已是瞎子闻臭——离死不远了!你愈狂,下场落得愈是凄惨!”
俞佑亮道:“阁下果是冲着区区而来的了,敢问邵姑娘和娉婷仙子被你们怎么了!”
暗中人不答,俞佑亮只觉冷汗自手心缓缓沁出,他穷其一生,险恶增合也不知经历了有多少,却从未像目下这样震骇欲绝!
俞佑亮在黝黑里悄步称前,一掌凝势待发,一掌持着火,甫接近那尊石像“卡”一声,他把或打灭了。
火光一闪即灭,但就在这一忽间,他已瞧清了眼前的形势,但见这石骨里深不见底,那尊石像后竟然接二连三的矗立着难以数计的石像,乍一塑去,少说也有百来具之多,俞佑亮一颗把紧的心几乎就要跳出口来!
他惊惶之余,心忖:“这石骨里何来这么多的石像?若有人躲在此地,与这些石像排列一道,孰其孰伪,我又何能分辨?看来今夕真是凶险重重了”
“叭”一声巨响,俞佑亮运力举起了第一尊石像,运足力道,往第二尊掷去,他估计只要有一尊被打中了,那么其他各尊也会接连到下,藏身之人便无所遁形。
那石像去势何等迅疾,破空发出呼呼巨声,眼看第二尊堪堪就被击中,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空闻“嘶”一声,一股暗劲袭至,空中那尊石像去势一窒,只一霎间,立刻就碎成粉屑,弥漫落下!蹬蹬,俞佑亮连退数步,双掌错间发锐响,立时身遭布满了气团,饶是如此,还是有一摄粉屑扫中了他左臂,当下但觉痛彻心扉,碎粉伤敌,对方功力如何是不难想像了!
俞佑亮定下身形,喝道:“阁下究竟是谁?”
黑暗中那人嘿然一笑,道:“盱衡天下,能过问咱等身份的也是寥若星晨了,你么?你可还差上那么一大截!”
俞佑亮蓦地吐气开身,一掌朝发声之处拍出,掌劲进发若殷雷,将及石像处却又消个无踪无影,这掌又是被人硬生生化纳去了。
那道阴阴的声音道:“小伙子!你这是白费心机了!乖乖束手待毙吧。”
对方话未说完,俞佑已觉得一股暗劲当胸劈来,当下手足齐蹬,刷地退开寻支,但那暗劲去势好不古怪,似已事先测得敌手将会闪避何方,竟硬生生地在空中折了方向,笔直往俞佑亮袭去。
俞佑亮脚尖一拧,像一头狡兔,贴地斜射正西,霎间,折了三次方向,换了三次身法,那掌风飕地自他身旁掠过,他猛地大喝一声,拳出如山,适与对方接踵而来的第二掌触个正道,一忽里,俞佑亮已与对方拆了四四一十六掌,但见拳风若迅留惊涛,掌影若叶缤纷,他这十六掌用劲之佳,配位之妙,已够得炉火纯青这四个字了。
倏地,满空拳风消沉,俞佑亮身前压力一轻,只觉对方掌势突变,有似云飘浪舞,极尽阴柔之能事,身处此等拳招中,竟是退无可退,拼无可拼,他闷哼一声,身子斗然平掠,左手屈肘一撞,一股力道应肘面出。
俞佑亮就藉这一弹之力,上半身突地一弓,整件长衫有如灌了空气,饱的鼓涨起来。
这一刻,他已施出了西域绝学“伽蓝七式”但见他左掌当胸竖立如刀,右掌顺着衣袂不住飘拂,发出“嗤嗤”之声,一时之间,敌手那如绵如絮的阴毒掌力尽化于无形。
“好招‘风起云涌’!大禅宗绝学拜领了!”
一言甫讫,-条血红色的人影斗然自整列石像中冲天而起,在空中一大回旋,乍望之下,就如一朵飘忽的红云,在一片迷蒙云翳中突然飞卷,一时蔚为大观。
人影合而又分,双方错身发龙吟,郝红影就在这倏忽之间,自每一个不同之角度,对准俞佑亮发出了不同的五十掌,掌掌泼辣而厉烈,有似长河经天倒悬,呼轰而落,到了第五十招上,只闻‘喀”一声,俞佑亮仰面吐出一口鲜血,颓然落地!
那红影在空中一荡,又飞人石像之中。
俞佑亮举袖抹去了口角的鲜血,就在这一忽里,他已瞥见了对方那一身血红的长袍,此刻他内心的震动更有甚于体的创痛,他倒吸口气道:“阁下原来就是百毒掌教俞一棋!”
但他话方出口,立觉不对,红袍老人俞一棋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仍可勉强打个平手,而眼下这藏身暗处之人的武功却是如此深不可测,只是这人若不是俞一棋,又为何身着红袍呢?
暗处那人道:“俞一棋?你说谁是俞一棋?”
洞外不知如何已渐渐的下起豪雨,雨声中,突然隐约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
俞佑亮只觉寒意遍体而生,他身子一拧,好比旋风一般的窜到左侧一角落,心中暗暗惊忖道:“不知又是谁来了!雨夜里竟来到这荒落隐密之地,这人是何路数就可想而知,环顾形势,我今夜想出此石骨洞怕是难于登天了。”
外面那脚步声愈来愈近,俞佑亮举目望去,隐约见到一身着灰衫老人在石骨洞前驻足,距洞口那株小树仅数步之遥。
那灰衣老者似乎踌躇了一下,沉道:“姓俞的!你在里面么?”
俞佑亮心头一震,那声音在石骨中萦回良久,却无人回答。
灰衣老者稍事踌躇,便举步朝洞口行来,他愈走离那棵小树愈近,俞佑亮见此人若要进洞,非擦过小树不可,不知怎地,俞佑亮心中鼓鼓而跳,又往小树睨上一眼。
眼看老者行将擦过小树,俞佑亮一道念头飞闪而过,他陡地出声高喊:“小树!留神那株小树!”
灰衫老者怔了一怔,蓦然之间,只听得“隆隆”一大响,那棵小树突然凭空飞起,在空中呼地一旋,数十点火星有若灼灼殒落,圈成半弧朝老者当头罩下!
“啊啊!漫漫花雨!”
俞佑亮惊呼一声,这“漫漫花雨”乃是天下至毒的暗器功夫,以百年磷身和毒昙揉合,取得粉末经十五月圆之夜乃成,当者无不披麾,失传武林已数十载,不料今日又重见于此。
这下祸起萧墙,空中那一片星点降落速度之快,弧度之广,简直惊人俗绝,老人一呆之下,身子不退反进,仓促里右掌猛地一翻,一股飙风应势而出,星花被扫飞泰半。
但就在这时候,空中那枝小树陡地无端一震,枝叶簌簌而落,现在一片红影,那红影一旋,嘶嘶晌处,又是一大片星花坠下!
眼看老人纵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是难以逃出此一劫了,俞佑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在上冲,他大吼一声,一步飞跃而出。
呼呼然,俞佑亮已掠到了距洞口二丈之内,他双袖连舞,袖风疾奔出洞,对准星花卷去,电光火石间,石像后啸声大起,一条红影冲掠而出,到了俞佑亮后背骈指如戟,那俞佑亮只觉自家身后大穴全罩在对方指下,急切里他左右一阵乱摆,整个身躯往左侧斜跃出去。
那红影如鬼附魄般跟踪而上,两掌双飞,口中一边道:“你已是过江的泥菩萨,这趟子你有插手的余地么?”
俞佑亮百忙中往洞口一瞥,见满空星花尽敛,那灰衣老者不知何时已进入石谷里,竟是丝毫无恙!
他对老者多瞧上一眼,不禁咄咄称奇,心忖:“这老人不知是何来路?那毒甲天下的漫漫花雨居然丝毫无损于他,不
知他是用何种身法避过这劫的?”
正忖间,那适才在洞口上空,由小树而化的红影倏地笔直降下,正正堵住洞口,俞佑亮电目一瞥,见那人一身红袍,不禁惊得呆了!
这一切变化得是大出人意表,俞佑亮望望前这虎视耽耽的红袍人,再望望洞口那笔直而立的红袍人,但见二者都以红巾蒙面,无法瞧出面目。”
洞口那红袍人轻轻挪了一下身子,俞佑亮只觉那血红色衣袂翻动之间,隐隐透出了险恶险森的意味,令人为之不寒而栗。
灰衣老者往俞佑亮睨上一跟,最后目光在两红袍人间转动着,他沉声道:“谁是姓俞的?老夫践约来了?”
二人不答,空气像是僵结住了,少时,一道阴沉的声音传来,竟分不出是谁开的口,道:“送死来了!”
灰衣老者戟指厉道:“老夫有眼,姓俞的。你必然不得好死!”
俞佑亮心中一动,凝目往老人的双手望去,见他右手齐根断去,一境之间,他猜如知这老者的身份了。
那道阴阴的声音道:“钱仲合!你大难不死,功力又有连长了,竟能逃出那一手漫漫花雨呀?”
俞佑亮听红袍人道出灰衣老者的名字,证实与自己所料的不差,原来昔日苏白风代其主人赵风豪赴七人之约,俞佑亮不期经过是处,听到了苏自风和那“陆其昌”各人所执一词的故事,是以此刻一见老人断臂,便猜知他是北翁钱仲合。
灰衣老者钱仲合道:“姓俞的,你在吕梁山老夫故居留下一笺,相约老夫至此一会,以解释昔日荒山月夜,偷袭老夫之事,不料眼下你又施这等卑鄙手段,你”洞口那红袍人道:“所以说你是送死来了。”
钱仲合道:“老夫要明白,你何以千方百计欲置钱某于死地?”
石骨里那红袍人道:“这个么?嘿嘿,你到枉死城后再来找咱们问吧。”
说着,他转首对俞佑亮道:“你也是的,你们两人死在一处,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俞佑亮却没有把这话听进去,此刻他心潮正是千回百转:“这两个红袍人中,不知谁会是俞一棋?瞧他俩口气如此相仿,竟是令人难以分辨,还有这姓钱的践约至此,怎会这等凑巧,正值斯时斯刻,难道这一切都会是他们有计划而为的?”
只听那钱仲合冷哼一声,道:“尔等自以为稳操胜券了么?这倒不见得。”
洞口那红袍老人嘿嘿笑道:“就凭北翁你那一手活佛升天今日就想全身而退?嘿,那两下子可还没放在咱等眼里。”
趁着红袍人说话的当儿,钱仲合以传音人密之术向俞佑亮道:“适才目睹你和面前的红袍人动手,发觉那人武功邪异,令人深不可测,咱们暂时不能与其硬拼,你可知石谷里有无另外通路?”
俞佑亮摇头表示不知,那钱仲合再不传话,长吸一口真气,整个身躯宛如被什么托着升了起来,升起半丈多高,几乎就在同一刻间,洞口的红袍人也依样葫芦,忽地平空升起,姿势竟与北翁不分轩轾。
钱仲合大喝一声道:“好呀!你把钱某的活佛升天也偷学去了。”
红袍人哈哈一笑,双掌一挫,尖嘲之声顿起,周遭的气流像在一时之下被撕裂了。
钱仲合鬓发皆胀,显见内心的激动,他单掌在胸前连划半圆“呜”一响,两人在空中对了一式,相继落下来。
同一时,石谷矗那红袍人右掌一抬,平直朝俞佑亮推出,口道:“你准备好了,老子打发你上路!”
俞佑亮见对方这个掌看做平淡,绝无丝毫诡奇之变化,但全身颤动,眨眼间已急震二十余次,挎他前胸、双肋,下腹,喉头等要害,俱都笼罩在这一掌攻势之下,他身子一连换了数十个方位,却仍然避不开这致命的一击。
刹那之间,俞佑亮脑海闪过千百式身法,却都不能施展,眼睹红袍老人一掌已离胸不过二寸,在这一发千钧之刻,他前身斗然下意识向后一斜,双足凌空虚点,下盘浮浮实实,有似风转车轮,令人观之,为之目眩神迷。
那红袍人双目神光电射,似是紧张已极,他一掌向前推实,但闻暴雷声起,人影交错一掠,三丈之外,俞佑亮双拳当胸而立。
红袍人吐了口气,面首蒙巾无风自动,他用着出奇低沉的语气道:“青牛漫步!青牛漫步!小子你与青牛童子是什么渊源?”
听到这句话,洞口正杀得不可开交的红袍人和钱仲合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手,霎时石谷中六道目光齐齐盯住俞佑亮。
俞佑亮方才在性命交关里,不由自由的施出了那骑青牛的童子的步法所教的步法,当时他曾觉得无从鉴模,想不到在急切间却救了自己性命。
只闻那红袍人又道:“你说!青牛童子是你何人?”
俞佑亮见红袍人神情,似乎对那青牛童子有所忌禅,心想自己何不吓他们,遂道:“在下师承大禅宗,又蒙”
言语未讫,红袍入已急急接道:“又授业于青牛童子,嘿,小子,你真是得天独厚了。”
洞口那红袍人朝他一使眼色,道:“留他不得!”
俞佑亮故作哈哈,道:“在下与家师相约,今夜在此林中一会,此刻他老人家约已快寻到这里来了。
他言语模棱两可,对方只不知他是指大禅宗,还是指青牛童子,红袍人一掌本已缓缓举起,闻言一怔道:“小子你打诳?”
话方说完,忽地洞口劲风一荡,一条黑影当洞而立,冷冷道:“他没有打诳!”
众人霍然大惊,俞佑亮一瞥那有如枯枝般的黑影,心中暗叫“苦也”忖道:“桑干狮望!怎地他也到此地来了?这一来脱身的希望更是渺茫了。”
那桑干狮王紧接着道:“老夫亲眼目睹那青牛童子传技与这后生。”
俞佑亮面前那红袍老人道:“狮王到此为何?”
桑干狮王哼一下,道:“问这作甚?你以为蒙上了红巾老夫就认不出么?”
红袍人只,是冷笑不语,桑干狮王复道:“你们快走吧,老夫与这后生有条梁子,要单独与他解决!”
俞佑亮一愕,那石谷里红袍人眼色阴晴不定狠狠盯了俞佑亮及钱仲合一眼,道:“留让狮王来收拾这残局面也是一样。”
他向洞口那红袍人招呼一声,两人掠身而起。俞佑亮呵道:“慢走!你们窃去的人呢?”
他情急之下,一掌呼地拍出,那后头红袍人仰面一阵狂
笑,倏忽之间,连回三大旋步履有若行云流水,到最后简直。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石骨中两人瞧得目瞪口呆,俞佑亮在心中狂叫道:“就是他!适才我在林中所见有如像轻烟似的去得无影无踪。”
桑干狮王待两人去远,转首望了北翁钱仲合一眼,道:“你竟敢不走?”
钱仲合道:“钱某等着这位小兄弟!”
俞佑亮闻言,只觉一阵激动,当下强自道:“晚生与前辈素昧平生,前辈请自走吧。”
钱仲合闻言只是驻足不动,桑干狮王冷言一声,说道:“世上尽多自甘送死的愚人,奈何”
他缓缓转身,朝俞佑亮道:“听说你乘隙放走那华山小姑娘,老夫已有言在先,那妮子谁也不准一动,你真是真
是鬼迷心窍了。”
俞佑亮暗道对方果然冲着这码事而来,便不多言,桑干狮王大怒又道:“尔今人呢!你乖乖交出来便罢,否则”
俞佑亮截口道:“这正是一刻之前在下对那位红袍人说的话。”
桑干狮王一愕,道:“怎的?你意所何指?”
俞佑亮道:“邵姑娘连同一位娉婷仙子都被他们窃走了,在下好不容蹑踪到此,狮王你却轻易教他们走了。”
桑干狮王错愕更甚,双目神光暴长,一掌徐徐抬起,俞佑亮乍一触及那眼神,不由暗暗打了个寒噤,真气立凝,准备接受对方的出击。
狮王眼珠转了几转,忽又改变主意,单堂下垂,狠狠道:“若此话有诈,他日老夫必将你挫骨扬灰,再好好找大禅宗打一场架!”
言讫,身子一拧,便朝刻前面那两名红袍人离开的方向疾追而去。
北翁钱仲合待桑干狮王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夜中,这才嘘口大气,道:“江湖传言这魔头最是难惹,旁人稍一触怒于他,立遭杀身,不知却何独对你例外?”
俞佑亮耸耸肩,道:“明年晚辈与他有约,在鸭绿江畔一斗。”
他说着,朝北翁长身一揖,道:“还未谢过”
话犹未完,钱仲合已自摆手道:“休得如此,适才老夫见危,犹多蒙你出身相助。”
俞佑亮道:“前辈与那俞一棋之间的梁子,晚辈尝风闻一二,不知那两红袍人中,前辈可否曾认出来?”
钱仲合沉吟道:“立在洞口那个似乎就是姓俞的,至于与你动手的人就不得其知了。”
俞佑亮低志道:“那人武功诡异,最令人咋舌的就是那身魅鬼不辨的轻功”
钱仲合沉道:“老夫瞧见了,错非我亲眼目睹,实难相信世上竟有这等空身功夫。”
俞佑亮急道:“前辈不妨从此人所具有身法上推想。”
钱仲合摇头道:“正因此人具有这等身法,是以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当今之世,老夫是想不出采了,倒是前人中”
俞佑亮面上露出凛然之色,截道:“晚辈猜到前辈所指何人了。”
钱仲合沉道:“这已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那人”
俞佑亮再也忍不住,凛道:“鬼影子?前辈是说那鬼影子?”
钱仲合颔首道:“土木堡之变在有明是一代大事,那时代许多草莽英豪的故事,至今尚为武林人士所津津乐道,但这些都已成为昨日黄花了。”
他说到此地,视线偶尔触及俞佑亮头巾上镶着的那片白色小玉石,面色斗地一变,惊道:“春江夜飞花,星海月光寒,原来你是。
俞佑亮大是错愕,道:“前辈怎么了?”
他忽然想到,昔日在长安那少林寺的法明僧人也曾当着自己吟过这首不知所云的诗,不禁呆住了。
钱仲合视线一直不曾离开那片玉石,他喃喃道:“春江夜飞花,星海月光寒。但见落英飘,胡日塞尘漫想不到
你如此深藏不露”
他仰首望俞佑亮却是一脸茫然之色,不禁道:“难道你不是来自大漠?”
俞佑亮道:“前辈何以有如此一问?”
钱仲合惊疑不定,他一瞧对方面上茫然之色未减,暗自忖道:“这少年生像毫不知情,不知是真是假,但那块小玉石缘中透红,分明不至有误,难道”
他再也不敢想像下去,那俞佑亮突然岔开话题,说道:“晚辈有两位同伴为红袍人所窃,目下不知藏于何处,这石谷似乎颇有蹊跷,晚辈拟进一探。”
钱仲合一会才清醒过来,道:“这事竟连桑干狮王也惊动了,只不知那红袍人窃去华山姑娘作甚?”俞佑亮道:“若那百毒掌教俞一棋出手窃去那姑娘,犹有话可说,只是另一个红袍人晚辈连他身份都猜之不透,更是遑论推知其动机了。”
钱仲合沉吟道:“姓俞的一身不离红袍;老夫早有所知,但竟还有其他一人也身着红袍,真是无独有偶了”
俞佑亮道:“晚辈这就往里搜寻去了,前辈请自便吧。”
钱仲合本拟助他寻找,但话犹来出口,目光忽又触及对方头巾上那块小玉石,登时改变了主意,当下道:“如此就别过了,小兄弟好自为之。”
’他最后这句话其实语重心长,但俞佑亮正值忧心忡忡那有心绪去体会,眼望北翁步出小洞,一纵身出数丈之遥,俄顷便消失在他的视野。
俞佑亮怔怔的站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低道:“对了!娉婷仙子那只白鹦鹉不知怎么样了?”
他疾步出洞外,张目望去,却已不见鹦鹉踪迹,此刻豪雨已停,他夜下独处空谷,心中突然兴起莫名的怅然。
仰望天顶的灰云已让月儿烧熔了一片,露出几颗稀疏的寒星,那眨眼的星光朦朦胧胧韵勾出了灰云的阴影,俞佑亮想到自家这几年就这么背着一天灰云,一身寒雨,落拓江湖,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沧桑,回过头去,那如烟的滴血往事也叫云雨染灰染冷了。
低空的灰云又密层层的聚拢,大地是一片黝黑,将近黎明的天色总是最黑暗的,石骨里更是墨墨不辨前景,俞佑亮一脚踏人洞口,觉得仿佛就踏人了地狱室中。
他运足目力,勉强可以见出眼前三尺内的景物,而这么缓缓摸索前进,心中喃喃道:“邵姑娘和娉婷仙子失踪得不明不白,不知在这石骨里能否寻到端倪?”
眼前那一排难以数计的石像仍然好端端立着,俞佑亮右足一跨;正要绕将过去,心念速地一动,低声自语道:“方才我身处危境,无暇细察这石像究竟所雕何物,目下何不细瞧它一瞧。”
他伸手人怀,掏出火折一晃,一道火舌升起,那昏黄色的光芒撤在最前一尊石像上,映出一张刻板毫无生气的脸孔,俞佑亮但觉甚是熟悉,不禁惊得呆了。
俞佑亮揉一揉眼,伸手去触摸那石像的两长眉,不禁脱口而出的低呼道:“浮云大师?这尊石像雕的竟是昆仑掌教浮云大师!瞧这双眉眼雕浮得栩栩如生,不知是出自那位名家手笔?”
他把火折推前一些,如豆的昏光闪烁跳跃“浮云大师”
的阴影投映在第二尊石像上,但俞佑亮还是瞧清了那张严肃出尘的脸孔,他倒抽了口凉气,皱眉道:“这就是无为道长了!被武林中人目为学究天人,智通圆慧的武当掌教无为道长了!怎地他的道容也被浮雕上了?”
他惊疑的摇了摇头,沉思了俄顷,却始终不得要领,一举步,他依次往下续看,但他每认出一人,骇讶也越深,情不自禁低喃道:“那丰姿超仪的中年人该是点苍掌门千手剑沈冰泉了?他那八十一路追风快剑誉满武林,至今尚无人使剑能出其右,不想安今只剩得一尊不能动弹的石人还有还有那天山下来的铁氏兄弟也在这里,咦怎地只有铁老二人的雕像?老大铁石鸣呢?”
他立刻又想到刻前自己与红袍人动手时,曾将一尊石像毁了,敢情那毁去的一尊就是铁氏老大的雕像。伫立在这几尊石像之中,俞佑亮陡然感到一阵寒意逼身,他长身朝石像膜拜了一番,默默自语道:“当日我曾身受这几位前辈教益,而且眼睁睁望着他们中毒散功而死,屈指而数五派掌门作古距今已有数月之久,谁将他们的身容浮雕于石,又藏在这等隐秘之处呢?”
他想着想着,不觉神思黯染向前走了数步,忽地洞口一阵夜风吹进,手上火折撩熄了。
俞佑亮闪电一般返过身来,侧耳倾听了好一忽,但洞外除了萧瑟的风声和咕咕的夜枭交鸣之外,便没有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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