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然说道:“请问尊姓大名,在下就是白羽箭成公然,找我何事?”
宇文杰听说来人就是成公然,精神不禁一振,说道:“我叫宇文杰,得悉你夫妻父子一家人,逼死武昌傅九公的爱女傅雨霞,特来找你偿命。”语音未尽,立即飘身外出,横立院中。
这时,另有许多镖头,及成公然的妻子——江氏,均立在后厅檐前遥望。
成公然先听来人道出姓名,心头不觉一怔,后又听出是专为傅雨霞寻仇而来,更感一惊,心知来人不好沾惹。
正筹思如何应付,方使事态不致扩大,弄的更糟之际,不料,那个不知死活,正立在檐下观望的江氏,早就因为傅雨霞死了不打紧,却逼走了自己的儿子,一肚皮没好气,在家不断与丈夫吵闹,无法开交。
今突见这一少年,无故撞来,毁物伤人,更加冒火,不禁一手插腰,一手戟指着宇文杰,高声吵道:“咄!看这个年轻的娃儿,好没分晓,我家媳妇死了,乃是我姓成的家事,傅家尚且不管,要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过问,为的是什么?”
宇文杰已早知这个婆子,就是罪魁,先还以为闺中妇女,不易寻找,正感有点为难,今见她竟自行出头,并为此声色俱厉地数说自己。
当下不禁暴怒,遂大喝一声,跃身上前,左臂向前一探,一下子扣住她的腕子向怀中一带。
右掌一扬“叭、叭”就是两记耳光,打得那婆子,像杀猪般叫喊,顿时两颊尽肿,口齿全落,胸前项下,遍是血迹。
廊下众人,因其平日为人不甚贤淑,群情厌恶,今虽见她挨打,竟不理会。
那白羽箭成公然,虽是个闯闹江湖数十年,道字号,称英雄的人物,可是,素有季常之癖,平时对这位尊妻,遇事要谦让三分,以致儿子成策,在慈母一味溺爱之下,弄得管教失严,骄纵无忌。
不然,傅雨霞姑娘事件,决不致产生如是后果。
他虽是有点惧内,今一眼瞥见有人当面打他的太太,就是泥人,也有个土性。
宇文杰正纵身扑向江氏之际,暗道:“不好!”深恐妻子吃亏,急忙拧身一跃,斜刺里直奔宇文杰,动作虽快,仍惜迟了一步,没有截住,及至赶到临近,对方早已出手,人已受伤。
他一看,这个气可就大了,今又一击不中,忙将推出去的右臂,双掌为戳,向宇文杰左肋,并指急进。
宇文杰打了江氏后,忽听耳后风生,知那成公然已来,忙旋步转身,提起江氏,迎着成公然一晃。
哪晓得成公然戳出的一指,因为去势太急,无法刹式,一下却点向了江氏的背心,只听得一声惨叫,她登时昏死过去。
宇文杰随手将她向地下一扔,身形跃退三尺,蓄势以待。
这一下,那成公然可气炸了肺,冲着宇文杰,沉声喝道:“娃娃,你年纪轻轻,居心竟如此狠毒,老夫今天与你拼了!”
他语音一落,随即扭头向廊下人群望去,竖起两指,又朝大门外一点之后,即有两人急急起身,匆匆外出。
宇文杰见状,看在眼里,也没在意,随开口一笑,说道:“老头子,是你自己出手伤人嘛,能怪谁来?你我是单打独斗,还是出尽你的镖师一起来,都成,我今天要不踏平你这四海镖局,誓不离开江陵,你如立即交出玉狮成策来,饶你一命亦可。”
成公然暴声喝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气,若群起而殴,未免道我以大压小,依众凌寡,来!你与老夫先走三招看看。”
语音未落,即“呼”的一掌向宇文杰当胸拍出,同时,右腿一抬,向他裆下又扫出一脚,一时手脚并施,两招齐至,端的迅捷已极,凌厉绝伦。
宇文杰身形,只一闪,早转到成公然右肩下,猛翻手腕,一把扣住他的脉门,随即加力一紧。
成公然那庞大身形,立即抗力全失,蜷伏在地,混身直么发抖。
廊下众镖头见状,齐声暴喝,一拥而上。
宇文杰将成公然带得一转,扬掌作势,厉声喝道:“你们再前进一步,我即将他立劈掌下。”
众人正被他一言镇慑,无法下台之际,全扭头向外一看,这时,已由外面匆匆进来两个人。
引起院中众镖头,齐又欣呼道:“好了,倪师父来了。”
宇文杰闻声向院口中门瞥去,两人中,一个是刚由此地外出的镖头。
另一人却是个肩插一拐一剑,年约三旬的劲装大汉,心想:“这人,定是由那镖师邀请来的。”
来人一拉中门,即停身未进,略现沉吟,他因一见老镖师腕子,已被人吃住,自忖:“若是出手,如一击不中,势必伤及老人。”
是以,投鼠忌器,煞费踌躇,半晌,忽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遂迈步上前,抱拳问道:“请问,高姓大名,不知成老镖师,因何开罪兄台?尚祈一并赐教!”
他是计出缓兵,以待后援。
来人既如此以礼相见,宇文杰当然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当下亦忙颔首为礼,说道:“我姓宇文,是特为昭雪傅雨霞姑娘冤屈而来,你是否有意相阻?”那人笑道:“哪里,哪里,兄弟倪剑雄,系来自万柳庄千里追风方老侠处,今闻讯赶来,想与你们劝和而已。”
他抬出千里追风的牌头,想震慑对方,使其就范。
谁知宇文杰,根本不理会这些,只厉声说道:“这人命关天大事,怎能和解,我是不见真章不算。”
倪剑雄见他说话恁横,也兀自有气,遂亦沉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受那傅九公之托?”
宇文杰还不大明白这语意的分量,究有多重,只坦率说道:“那傅家早已没人,其父九公,亦上武当山出家去了,我受谁托来?”
倪剑雄又问道:“然则,兄台是武当山来的?”
宇文杰见这人如此-嗦,微现愠意,遂厉声说道:“什么五当、六当山,我乃路见不平,代抱不平,你今如此叨唠,意欲何为?”
倪剑雄于说话间,两眼不住的向场中二人身上直转,数次想乘其不备,速下煞手,终因有所忌惮,息了此念。
今又因多言,已激起对方怒意,默察此事,似难善罢,而己方后援,怎此时还不见来?心头也有点焦急,现只有极力按捺,设法先将对方稳住再说。
遂又强颜推笑,拱手说道:“兄台对这昭雪傅雨霞姑娘冤屈一事,除了行凶伤人之外,不知有无其他较善办法?”
宇文杰闻言,略一寻思,说道:“如能依我大事三桩,要我放却这老儿一命,自然也可。”
倪剑雄说道:“只须近情合理,三件亦不为过,但愿闻其详!”
宇文杰说道:“这第一件:即日邀请高僧高道,为姑娘作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可能办到?”那倪剑雄根本无意接受什么三庄大事,只是想稳住来人,拖延时间而已,闻言,也不假思索,忙出声问道:“还有两桩呢?”
宇文杰又说道:“第二桩大事,要那玉狮成策,在姑娘墓前,苦守三年,不得擅离一步。”
倪剑雄说道:“那成策早已外出无踪,生死不明?这如何办到!不过,还有第三桩呢?”
宇文杰说道:“这桩么要四海镖局,即日收市关门,不准营业!”
倪剑雄这一下可难住了,心想:“除第一桩,还可商酌外,其余两桩,均乃无法办到之事,这怎能代人作答?”
遂又一想:“这三事,或许主人愿意接受,也说不定,在后援未至之前,还是以不动手为宜。”
遂对蜷伏在地的成公然,问道:“成老镖主,你乃主人,这三件事,能否接受,请直言回答吧!”
宇文杰握着他的手腕一摇,说道:“你讲呀!”
成公然仰面向上一盼,说道:“既要我讲你就放手!”
宇文杰冷笑一声,说道:“好吧,我也不怕你飞上天去,你有手段,可尽管使!”说罢,将手一松。
同时,身形外闪一步,退后三尺。
那成公然蹲身地下,试一调气行功,觉未受内伤,心头一宽又暗自忖道:“这娃儿使的一手什么功夫?竟然令人如此难耐,却又无伤?”
他将息了一阵,眼角向四下一扫,观他神情凝重,似已下了最大决心,要与来人一拼,当即双脚一蹬。一势“旱地拔葱”身形斜刺里向外一窜,已飞临院角,离开数丈,脚一着地,只见他拧身扬臂,打出几缕丝丝白光,一批过去,第二批又连珠而上,悄无声息,如急风骤雨般,冲宇文杰,当头撞至。
他是家传秘技,有名的白羽箭“百步穿杨”这东西每支只长有四寸,纤香般粗,尖头锋利,尾附白羽,出手时毫无声息,令人防不胜防。
成公然秘技独步,不但一次能打出六支,且可双手齐发,更能连珠发射,故他在江湖上,早有白羽箭之称。
这时,中门间的倪剑雄,已掣下拐剑,亦向当场纵身上扑,直取宇文杰。
宇文杰一见,暗自骂道:“你这两贼,好歹毒,原来是算计将我稳住之后,来下手夹攻呀?”
他虽恨在心头,亦无暇多费思索,忙将身形一鹤冲天,拔起数丈,迎着当头飞来的箭雨,向前一冲,径疾扑那成公然。
那两蓬白羽箭,第一批六支,临近宇文杰肩头,只一飘,便偏向外飞,第二批六支,齐被宇文杰胸腹顶回,摔落院中。
宇文杰身临成公然顶头空际,身未落,手先出,凌空向下,劈出一掌。
那成公然见暗器无功,对方已扑近当头,急忙抡开双臂,迎着来势,向上一挡,拼力硬接他这一掌。
宇文杰一掌击出,招式尚未落尽,身悬半空,见状,急将掌势,变推为拿,一下又扣住了对方的脉门。
同时,耳后风生,知那倪剑雄,已由身后袭至,瞬即左手横臂一扬,将刚才接过的两支白羽箭,向后打出。
只听得一阵闷哼之后,即有兵器摔落声,与身形跌地声,响成一片。
这时,宇文杰才两脚着地,扭头一看,只见那倪剑雄,已扔脱兵刃,双手捧着两颊,蹲地直哼,显然,那两支白羽箭,已钉上脸了。
原来那倪剑雄,是个擅长心计的人,他见成公然,脱离对方掌握后,迅自出手,打出了他那名播江湖,百发百中的白羽箭,也就抡动拐剑,由侧方直扑宇文杰,取夹击之势,不料,一眨眼,身前已失敌踪。
扭头一看,见对方已扑向成公然去了,遂又折身跟进,想趁宇文杰身形末落以前,拐剑齐施,给他一计“枯树盘根”将他扫落尘埃。
双臂刚一展开,脸门即着了两箭,痛得他扔掉兵刃,急忙拔下箭头,捧着双颊,伏地直哼。
宇文杰一手扣住成公然脉门,厉声说道:“你这纵妻为恶,容子行凶的老贼,我也不打你,更不愿要你性命,我只废掉你的武功,并要你今后见人低头三尺,以忏悔你的罪恶,就够了。”
他一面数说,一面用了个奇妙手法,向他左右腰眼,各捏了一把,又向他胸前拂了一掌,然后将手一松,摔倒成公然。
回身对众镖师,高声说道:“我就住在城内东关大安客栈,你们如有不服,今晚或明天,可随时找我,后天即对不起,我就走了。”
他抛下众人,纵身外出,当门而立,扭头见到大门横楣上那方“四海镖局”的金字招牌,不禁又掀起了心头一阵暗恨。
即横臂上挑,向那招牌劈空一掌击出,只听得“哗刺”一声暴响,那块已经悬了卅余年老招牌,震得粉碎,撒了一地木屑。
这时,路上来往行人,见这个少年,无故砸毁人家的字号,奇怪,店中有人,竟没一个上前向他理论,均感诧异。
一时驻足围观者,途为之塞。
宇文杰打了成公然夫妇,砸罢四海镖局招牌,颇感心头一畅,精神一爽,仰面嘘了一口长气之后,即闪身离开镖局。
仍由南门进城,在一家酒楼,用罢晚餐,这时,已是夜景朦胧,华灯初上之时,他一路跌撞行来。
暗察途中不时有人向他偷觑,一视即走,且内有一人,似在那里晤过,苦思良久,竟想它不出,转眼已到客栈。
这时,店中各类赶场的生意人,包括歌妓、星卜、小贩、乞丐全有,熙熙攘攘,嘈杂异常,他一见心烦,打开自己房门。
店伙送来灯亮、茶水后,即开门准备睡觉。
他立身房中,刚一解下肩头长剑,偶然向后窗瞥去,不觉一惊,急步跃过床头,震开窗门,飘身外出。
回过头来,探首向内,手擎长剑,轻敲床架,沉声说道:“是那路高人光临,何妨请出一见,不然,即休怪在下无礼了!”
语音一落,突见床前灯下旋出一团黄影,扇的灯光直闪,旋影过去,即现出一个年约六旬上下,面容清癯的黄袍和尚。
立身房中,面向窗口,合十当胸,说道:“小檀越,好机警!”说毕,即返身去开房门,似欲离去。
宇文杰见他想走,急忙退后三步。
双脚一登,刺空斜飞,穿过屋脊,沉身下落房门口外,见和尚正开门外出,即迎步拱手,说道:“大师父!你就走吗?”
和尚见状大惊,又双手合十,说道:“小檀越,好俊的轻功,令人衷心佩服,今不让贫僧告退,敢问,意欲何为?”
宇文杰抱拳说道:“大师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想法驾莅此,谅有所为!何妨请进房中,宽坐片时,并请将尊意赐告!”
和尚面容一整,双目陡睁,黑暗中,暴泛精光,沉声说道:“如此,你我挽手而行!”语音一落,探臂握住宇文杰的左腕,并肩进房。
两人一搭上手,和尚暗自一惊,忖道:“这人适才所显的轻功,先还以为是,时下一般绿林少年,所崇尚的专技,不料,他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较之自己,实有过之无不及,我那师弟,做事好莽撞!”
两人来至门口,和尚将手一松,先自入内,宇文杰随后跟进,分宾主落座,立即捧茶敬客。
宇文杰问道:“请问大师,上刹何处,法号如何称呼?”
和尚又合十当胸,轻轻宣了一声佛号,说道:“贫僧大方,现在江陵对岸弥陀寺出家,请问小檀越,可是姓宇文,大名杰?”
宇文杰说道:“不敢,宇文杰即是在下。”
和尚笑道:“现在江湖上,无论黑白那一道的朋友,一见你这身穿着打扮,与年龄形貌,多半认得是你,这叫做‘人的名树的影’,小檀越,年纪轻轻的,竟有如此成就,煞是可喜。”
宇文杰亦极力谦虚,说道:“在下年幼无知,还盼大师,不吝指教!”
和尚展颜微笑,接又轻声叹息,说道:“佛家渡世,素重因果,我佛虽然更重前因,但亦并不漠视后果。今天四海镖局成公然夫妇,伤于小檀越手下,依贫僧看来,似觉因果倒置,稍嫌过当,成公然本人,犹有可说。其妻江氏,乃一女流,小檀越对之,似不应如此!”
宇文杰闻言一怔,急声辩道:“大师有所不知,我那义姊傅雨霞姑娘,嫁给成家,未满五日,即遭他夫妻父子三人,生生逼死,连一场法事也没做,草草掩埋,不问不闻,只气得她娘家父亲傅九公,弃家出走,披发入山。再说那成公然之妻伤势,系成公然自己下的手,这只归咎他技艺不精,误手伤人,怎能怪我。”
和尚呵了一声,说道:“这就难怪了,还有此说。”
宇文杰又说道:“至于成公然纵妻为恶,任子行凶,已是死有余辜,在下对之,仅不过废掉他的武功。使其以后不致恃技妄为之意,并末要他性命,不然,早已一剑诛却大师此来,想系为他讲情?”
和尚又连连摇首,轻声叹息,说道:“贫僧此来,为他讲情事小,倒是为免除地方,又要造出一番浩劫者大”
宇文杰心头,不觉又是一怔。
和尚接口说道:“师弟智方,乃成公然的方外之交,那万柳庄的千里追风方镇,亦与他素称莫逆。小檀越今日大闹四海镖局后,两人均闻讯赶去,见你已走,遂决定今晚深夜,来此寻仇,为友雪耻。贫僧力劝无效,乃只身前来,预伏房中,以待事发,当场再为两下调解,不料,瞒不过小檀越的机警,识破形藏,致预定计谋,难以实现,想来亦是前因。”
宇文杰听来不禁动容,遂亦慷慨陈词,说道:“大师慈悲,实在令人心感,在下为义姊复仇情切,已经抱破釜沉舟之势,今晚来人无论是谁,只要动手时,只有恕在下一切无礼了。”
这一僧一俗,正挑灯对话间,宇文杰突然一掌,扇熄灯光,旋即衣不飘风,足不扬尘,悄无声息的穿窗外出。
和尚先还不禁一怔,及至听出屋面有了异声,始惊服这少年的内外武功,实高不可测,暗忖:“以自己数十年的修为,只不过听得屋面异声而已,他竟能听出来人,在未至之前的声响,除非具有精湛绝伦的上乘内功,怎能及此?奇怪,小小年纪,打哪里获来的此等功力,真不可思议?”
心念一落,亦跟身穿窗外出。
宇文杰纵身上屋,运用眼神,四下一扫,见前后瓦面,黑影幢幢,人数还真不少,其中果有一和尚,和另一老人形态,最为显著。
他立身屋脊,正蓄势戒备,屋檐下又冒起一条人影,仔细一看,却是大方和尚,也接着来了。
大方和尚,飞身上屋,即冲着来人中的那个老者,合十当胸,说道:“方檀越,果然言出不爽,说来就来。”
那老人闻言,似已一怔,旋听他说道:“大师及时来此,实出在下意外,待将那娃娃处置后,再向你赔罪。”
宇文杰不禁气往上冲,身向前进,正准备迎敌一击,忽听得大方和尚,说道:“不可,此地乃商贾云集之区,我辈行为,怎能惊人骇众。如有伤人,岂不拖累店家,依贫僧之见,你们两下,果真无法善罢,不如约朝择地较技,分个胜负如何?”
那老人又说道:“如此,未尝不可,不过,在下得先会会那姓宇文的,要将今日之事,理论一下再说。”
大方和尚说道:“女子的,方檀越、韩檀越、濮檀越、师弟,以及这面的宇文檀越等,我们一同不妨到房中坐坐,其余众位檀越,暂请先回。”
和尚一步来至宇文杰身侧,说道:“宇文檀越,先请一步,可回房准备迎客。”他边说边将袍袖一展,示意急行。
宇文杰回至房中,亮起灯火,命店伙准备茶水侍候,自己也肃立迎客。
众人随着大方和尚,鱼贯进房,宇文杰遂一一拱手相迎,等那老人跨进房来,一眼瞥见宇文杰,不禁噫了一声,说道:“适才有人传说,我还不信,今一见面,果然是你,姓宇文的,今日我们两下,来一笔旧帐新算,也好。”
当场,除那老人及另一姓濮的之外,其余众人闻言,全不禁一怔,连宇文杰本人,也不明所以。
宾主落座毕之后,宇文杰即满面堆笑,当胸拱手,问道:“不知老英雄,为何认识在下?”
大方和尚,一见当前情景,暗感有点不妙,深恐两下因旧事重提,先弄翻了脸,则今日之事更糟。
忙压住众人无话,代为引见后,命店伙奉茶敬客。
那千里追风方镇,冲着两和尚及玉麒麟韩郁秀一拱手,遂扭回头来,向宇文杰说道:“宇文朋友,今日四海镖局之事,我们暂且搁下,难道去年,在那陕州凤陵渡,劫马伤人一事,你不记得?”
宇文杰说道:“呵那马原来是你的,方老英雄,今日旧事重提,不知阁下意欲何为?”
方镇厉声说道:“我不但要追回原马,还要报当日一掌之仇。”
宇文杰闻言,又双手一拱,接又开口一笑,说道:“方老英雄,请你不要多心,只怪我当日。一时失手,伤了你一掌,你如此高龄,我本应尊你是位武林前辈,不敢目你是我手下败将。
这样好了,不管是旧帐新算,或是两帐归一,我今晚在此,练趟功夫你看,练罢之后,你如能照样练,我当场认输,凭你如何处置,决无异言。不然,不但不得旧事重提,且今日四海镖局之事,请亦不要过问,各位!这个办法如何?”
那智方和尚,似欲发话,大方用手一拦,将他止住,即颔首赞道:“这个办好极,宇文檀越!就请你当众,一显身手。”
宇文杰又扭首问道:“方老英雄之意?”
那方镇见己方已经有人首赞成,且一般武林朋友,对这一类较技练功的勾当,怎肯后人。
不过,今晚此事,却是由这个少年发起,心有不甘而已,当下只得说道:“方某以微未之技,今晚愿陪高贤,一较身手。”
宇文杰即命店伙,送来三支抬烛,两根长香,和几大张白连史纸。
他先燃起三支抬烛,一字摆在窗前桌上,烛与烛之间的间隔,约有三寸,然后,对众说道:“我先练一趟‘择灯灭焰’,再练‘隔纸熄灯’,这头一趟功夫,由我距离抬烛一丈远处,运出一口真气,吹灭中间那支烛光。同时,两旁烛光,如闪动一下,即不算功夫。”
言罢,只见他,立身丈远处,面对桌上抬烛,徐徐吹出一口长气,中间那支烛光,立即熄灭,左右两支,即丝毫未动。
房中宁静的鸦雀无声,众人暗里,亦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他重新燃起已灭烛光,取过一张连史纸,按着三烛间隔,在纸上一字摆列,烧了三个制钱般大小的三个圆孔。
用两根香棍,扎在白纸两旁,向桌面横缝间一插,那张白纸,即竖立如一面屏风,三支抬烛,隔在纸屏外面,约距五寸远近。
由纸孔中可见烛光,他又对众说道:“我今站立床前,相距不止三丈,只须对那纸屏,劈空一掌,要三烛齐灭,如震破白纸,即不算功夫。”
言毕,只见他退立床前,平伸右臂,对着那纸屏,徐徐推出一掌,他动作虽如此缓慢,但一掌推出之后,即感一阵清风掠过众人身前。
似潜挟着一缕强劲无边的力道,向前撞去,只见那纸屏微微一晃,屏外三支烛光,立即熄灭。
宇文杰练罢之后,从新将抬烛燃起,回身抱拳说道:“献丑、献丑,各位如有兴趣,请都不妨下场一试!”
此言一出,可真够损,连置身事外的大方和尚,也不得不来一试了。
众人先练“择灯灭焰”方镇与智方两人,都吹灭了两烛,大方功力,却较两人高了甚多。
他吹灭中间一支烛光时,左右两支,仅不过一连闪了几下而已,其余韩郁秀、濮剑青,均有自知之明,不敢尝试。
再练“隔纸熄灯”方镇与智方的功夫,两人不相轩轾,三支烛光,虽被一掌击灭,同时,那白纸屏风,亦被震倒焚毁。轮到大方,又自不同,除一掌击灭三烛之外,仅将纸屏震破数块而已。
众人一场较技之后,功力修为,优劣立判,既有约在先,自然无话可说,当下只气的千里追风方镇,须发倒竖,双目尽赤,闷哼了一声,随即起身告辞,冲着宇文杰略一拱手,说道:“朋友,今晚之事,老夫自认栽了,但愿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将来总有再会之期。”
他又扭头对众人说道:“我们走吧!那四海镖局之事,让它去,不用管了!”
宇文杰送走众人,轻轻嘘了一口长气,心情随之一松,他既感今日对四海镖局,处置得十分痛快。
又觉得适才,本是将有一场激剧的拼斗,而竟能如此收场,实来人非别人,正是那飞刀柳如烟,她款步轻盈,跨进客堂,冲着宇文杰敛衽一礼,然后,黛眉双锁,轻绽朱唇,说道:“宇文大侠,你知我姑姑,因甚得罪于你,又下此煞手,她偌大年纪,怎禁受得住?”
宇文杰闻言,一手指着玉清,向她说道:“姑娘,你问问她看,究是谁下煞手?”
姑娘见他面有愠色,知刚才失言,忙展颜嫣然一笑,说道:“我姑姑是个好人,请你将她放了,我向你陪罪,如何?”
说罢,又敛衽为礼。
宇文杰说道:“姑娘,那一个杀人放火的是你舅舅,这个向我暗施煞手的又是你姑姑,你的亲戚,尽是些如此好人。放她可以,你舅舅今在何处,可能见告?”
他将手一松,那玉情即蜷伏在地,一时无法动弹。
姑娘急身上前,将她扶起,旋见刚才为宇文杰开门的那个青年女道士,已步进客堂,将玉清扶走。
宇文杰见玉清已走,遂双手一让,说道:“姑娘请坐,昨夜三更,火烧黄土岭晏家,想姑娘定也在场?”
柳如烟故意一惊,说道:“宇文大侠,你莫冤枉好人,我由湘潭刚才到此,不知这回事呀?”
宇文杰轻声叹息,说道:“晏飞与你柳家冲,究有何深仇,来人怎的如此歹毒,竟一把火,将他烧的片瓦不存,无家可归,我今天就是要寻那老贼薜猛,不怕他上天去,你们不讲,我自会寻他。”
姑娘见他神情,已是怒不可遏,遂婉言说道:“宇文大侠,那火烧晏家之事,如果真是我舅舅所为,这样好啦,我回家去,定要我爹爹重新为他,重建新房,治酒陪罪,你看如何?”
宇文杰复又叹息,说道:“这倒不必,不过,追根溯源,你们两下这场了无结日的纠纷,只是为了李香娘那个女子,你们何必不让她去好好从良,为什么不惜杀人放火,苦苦逼她呢?”
姑娘听他提及李香娘,不禁心有所感,接着双眼一红,哽声说道:“宇文大侠,你有所不知,她乃是我的姨娘。因不容于我妈,乃由我助其逃出柳家冲,她如从良跟个好人,谁不欢喜,怎的跟个赃官,又作姨娘去?”
宇文杰轻声冷笑,说道:“她现在可好,关在监里,想作姨娘,也不成啦!”他说至此际,顿了一顿,复向姑娘脸上扫了一眼,又说道:“我倒想为她寻个归宿,只怕你们柳家冲,又不放过她手,再招来像尚书巷杨家那样的麻烦。”
姑娘说道:“宇文大侠,只要李香娘活着,能跟个好人,我敢担保柳家冲那面决不生事,不过,那秦永湘等四人,是我的师兄弟,又将怎办呢?”
宇文杰说道:“你舅舅,已将晏家的房子烧了,这样吧,我暂时放过,只要他以后不再为非作歹,我也不再找他,但须李香娘嫁给晏飞为妻,你们柳家冲的人,亦不过问此事如何?”
姑娘闻言,毫无犹豫,说道:“这敢情好,我决劝我爹妈,不再过,伺此事,只是那秦永湘等四人,怎办呢?”
宇文杰略一沉吟之后,说道:“杀人偿命,国有定律,秦永湘自难逃一死,至其余三人,我尽力替他们说项,办个活罪,不过,徒配是难免的。”
姑娘这时,乃重重的叹息一声,说道:“这事,我也明白,李香娘与秦永湘两人只能救活一个,事已至此,也没办法!”
她言罢,俯首寻思,良久,良久,才又说道:“宇文大侠,好吧!我们就这样做去,但愿得将来晏飞夫妇,白首偕老,子孙绵绵,我们柳家冲绝不向他寻事。这个请你放心!至于狱中三人之所以如此,全是因我而起,还要请你从中多多照应,则感谢不尽了。”
她随即两臂交胸,冲着宇文杰又是一礼。
宇文杰忙抱拳相向,起身告辞,姑娘随身送至庙外,殷殷道别,备极亲切。他就庙前翻身上马,一出朱家巷,扭头向内望去。
犹见姑娘伫立巷中,频频挥手,状至缱绻,他在马上,不觉轻声叹息,暗自忖道:“好个姑娘,怎落生在强盗之家?真是可惜!”
他来到郡衙,与毕治中密谈了一阵,那毕郡守因其系父亲救命恩人,对他今日所提的要求,怎好推卸,遂一一承应。
宇文杰见诸事已毕,乃又寻来晏家,对晏飞说道:“晏大哥!贼人虽未寻着,但我却另外为你办了一事!”
晏飞不由一怔,急声问道:“大清早,你又为我办了什么事?”
宇文杰笑道:“我刚与毕治中谈了好久,君子尚书巷的血案,即日了结,凶手秦永湘,秋后正法,劫狱三贼则流配新疆。李香娘出狱后,暂住郡衙后院,恭喜你,晏大哥,那毕治中硬要作主,与你撮合,我因他的盛意难却,当面只好替你应了。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准备择吉迎娶吧!”
晏飞闻言大惊,急声说道:“这怎么成,老弟,那柳家冲的人,多难缠哪!”
宇文杰笑道:“你怎恁急,听我慢慢讲嘛!柳家冲那面,我也与柳如烟姑娘讲妥啦,据她的意思,只要是李香娘嫁你为妻,她拍胸说过,今后决不与你难,我看,你这喜酒,我是赶不上啦,我准备现在转道渌口,即日由水路启程回家,你我弟兄,今日暂别,后会有期。”
说罢,一躬到地深施一礼。
晏飞以如此良朋,乍逢即别,不禁黯然不舍,知他因亲仇在身,急于要去,多留无益,只得对他连日来相助之意,深深致谢。
宇文杰当下辞过晏老太太之后,遂与晏飞互道珍重,抱拳分袂,一马径赴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