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块假货?”
狄素云微笑答道:“鼎腹所镌古篆,只是一篇短短古文,并非武学真言,自然那是假货,我早已把它抛落深潭之下!”
闵家骝听得神色一震,周身微颤,但却竭力保持镇静,仿佛不甚关心似地,向狄素云随口问道:“你记不记得那鼎腹所镌古篆,是篇什么古文?及把它摔在何处?”
狄素云冷眼旁观,心如意镜,竟从‘天台跛叟’闵家骝口中,听出了两点事儿。
第一点是闵家骝本人定然不识古篆,又不敢将“罗公鼎腹”这等希世奇宝示入,故而尚不知道鼎腹所镌,是些什么文字!
第二点是从闵家骝的神情语气看来,那块已被自己抛去,镌有唐人“陋室铭”的“罗公鼎腹”可能仍有价值,不是假货!
狄素云有见于此,遂不肯对“天台跛叟”闵家骝告以实言,故意胡扯说道:“你久居‘天台’有‘天台跛叟’之号,总该知道‘天台山’中,有一片鹅毛沉底的百丈寒潭!”
闵家骝听得脸色铁青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所说鹅毛沉底的百丈寒潭,是水色如墨,漩涡无数的‘墨龙潭’!”
狄素云轩眉笑道:“我因识得古篆,知道鼎腹是假,遂一怒之下,把它掉落在‘天台山墨龙潭’内!”
闵家骝“哼”了一声,竭力保持神色平静,缓缓问道:“你记不记得鼎腹所镌,是篇什么短短古文?”
狄素云这时已知自己所抛鼎腹,多半是真,遂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那是唐人李白所作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你一再迫问此事,是何用意?”
闵家骝微微一笑,目光侧顾须发如银的驼背老人,驼背老人遂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金匣,向狄素云双手递过。
犹素云讶然问道:“这是何意?”
闵家骝笑道:“你只要打开这只金匣,便知道我为何向你追问鼎腹所镌,是什么文字之故?”
狄素云好奇心切,遂接过金匣,打开观看!
谁知匣中竟空无一物?但匣盏才开,便觉有片淡淡香味,刺入鼻内!
狄素云知道不妙,要想屏止气息,却已不及!只觉头脑昏昏,颓然晕倒。
闵家骝骈指点了狄素云穴道,才请驼背老人用解药把她救醒!
狄素云神智一复,知道自己空有一身绝学,竟在“鄱阳鬼岛”以后,再度遭人暗算,不觉羞愤万状!
闵家骝向她冷笑说道:“你这小贼,简直瞎了狗眼!我闽家骝做事,向来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被你偷走的‘罗公鼎腹’,是真正武林异宝!被那‘冷面仙姬’倚仗‘金链黑骷髅’信物,恃强逼索而去的‘罗公鼎腹’,才是膺品假货!”
狄素云闻言,这才知道难怪自己把她认成同胞姊姊的那位“冷面仙姬”说是曾于“天台山”中,见过自己,原来她在自己取走似假实真的“罗公鼎腹”之后,也曾向“天台跛叟”闵家骝,逼取了一块似真实假的“罗公鼎腹”!
闵家骝向他看了几眼,又自扬眉狂笑说道:“如今那块武林异宝‘罗公鼎腹’虽然被你这无知小贼,摔下鹅毛沉底的百丈寒潭,但我偏偏在‘鹰愁寨’内,弄到‘避水’‘避火’两粒宝珠,依然可以直下‘墨龙潭’,取回失宝!”
说完,遂自怀中取出那两粒曾令“鹰愁”群寇,为之艳羡的“魏武双珠”托在掌上!
狄素云因深知“魏武双珠”之内,只有“祛毒宝珠”是真,闵家骝掌中的“避水宝珠”及“避火宝珠”全是假货!故而闻言之下,不禁心头窃笑,晴忖倘若仗恃宝珠,胆敢潜入“墨龙潭”则非死在那鹅毛沉底的无数漩涡之内不可!
这时,那位一直未曾开过口的须发如银驼背老人,忽向“天台跛叟”闵家骝冷冷问道:“贤弟,你真相信他会把那‘罗公鼎腹’摔下‘墨龙潭’么?”
闵家骝点头笑道:“那块鼎腹不小,他分明未曾带在身边,大概不是说谎话。但大哥既然起疑,我就仔细搜他一搜也好!”话完,便自走向狄素云,意欲在她身边,仔细搜索!
但闵家骝才一举步,忽然惨哼半声,便自身躯乱颤,摇摇欲倒。
须发如银的驼背老人见状,竟不顾闵家骝的死活,只在他手中抢了“魏武双珠”以一种极为灵奇迅疾的轻功身法,如飞遁走!
狄素云大为惊奇,暗忖这是何人,竟会在极端危急之间,教了自己?
她正在惊奇之际,突自大堆嵯峨怪石之后,缓步走出了一位怀抱琵琶的绝色佳人!
狄素云见来人竟是“神针玉指”杜飞绵,遂恍然悟出“天台跛叟”闵家骝,定是被杜飞绵的神针所制!
杜飞绵婷婷袅袅地,走到狄素云面前,向他微笑说道:“狄兄,你大概想不到你心目中的‘三湘侠妓,杜飞绵,却是一名独行女盗!我在旅店中,本想向你下手,却因你垂爱甚深,才不好意思翻脸为敌!如今你是被人所制,我临危相救,向你取些报酬,总不能算是起火打劫吧?”
狄素云听了她这番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杜飞绵妙目流波,又自笑道:“我方才听得对方怀疑狄兄身上藏有一块‘罗公鼎腹’,这种武林异宝,人人艳羡垂涎,杜飞绵也有问鼎之心,只好略为得罪狄兄的了!”
话完,便动手在狄素云身上,细加搜索!
不搜还好,杜飞绵才一动手搜索,便发现这位俊逸无俦的白衣秀士身上,竟有与自己相似之处!
她惊奇得缩手不迭,对狄素云凝视有顷,然后再度伸手,把她头上所戴儒巾揭去!
儒巾一揭,青丝满头,现出了狄素云女孩儿家的本来面目!
杜飞绵柳盾微枕,看着狄素云微笑说道:“狄姑娘,原来你与我一样都是红妆女子,杜飞绵到有点后悔才未曾灭烛留髡,与你卿卿我我,否则,倒看你这银样蜡枪头的西贝相公,对我怎生打发?”
狄素云听得好不赧然,慢说穴道被制,无法开口,就算能够说话.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是好?
杜飞绵微叹一声,含笑又道:“狄姑娘,你男装时的那等英挺俊拔,蕴藉风流几乎使我为之意乱情迷,忘了龙三公子!如今恢复了女孩儿家面目的这等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又使我自惭形秽,更添敬爱之感!我们之间的相识,既颇微妙,便不妨在妙上添妙,我要去找龙三,叫他向你求婚,然后杜飞绵甘居侧室,彼此岂非成了永世相偕的一床三好?”
狄素云想不到杜飞绵竟会有这种想法?不禁羞起心头!晕生双颊!
杜飞绵神色一正,继续说道:“狄姑娘,我久走江湖,尚称识人,看出你身怀武林罕见的绝世神功,但如今身受人制,却是有所疏忽,戒心不够!若非我感你垂爱盛意,暗中相随,用‘飞芒神针’,加以援手,试想在闵家骝等发现你是女儿身后,会成为一种什么样的不堪想像局面?故而杜飞绵奉劝姑娘,在这寸寸布满危机的险恶江湖之中,任凭你武学再高,也要随时随地,提高警觉,方免有所陨越!龙三公子仗剑江湖,啸傲八荒,找他并不容易,我们如今一别,恐怕要到‘峨嵋金顶争金鼎’的明年八月中秋,再复在群雄会上,相见的了!”
话完,伸手替狄素云戴好儒巾,并略按穴道,便自含笑挥手,飘然而去!
狄素云略一运行真气,发觉流畅无碍以后,杜飞绵业已走得无踪无影!
再看“天台跛叟”闵家骝时,却见他是被三根极小极细的“飞芒神针”打中眉心要害,早就气绝死去!
狄素云动手掘坑,草草掩埋了闵家骝,便自继续西行,往“湖南”境内走去!
但心头情绪,却甚为复杂!
她思绪如云之中,最主要的三种情绪,是极为羞愧,万分惊奇,与异常尴尬!
极为羞愧的是自己虽为恩师“玉剑观音”空明师太的心爱传人,却在“鄱阳鬼岛”及这“幕阜山”中,两度遭人暗算!尤其是适才更为惊险,若非杜飞绵施展“飞芒神针”杀死闵家骝,吓走驼背白发老叟,则自己真可能被这两名江洋巨寇,辱及女儿清白,丧尽师门盛誉!
万分惊奇的是那块上镌唐人刘禹锡“陋室铭”的“罗公鼎腹”竟属真货?既被自己抛落“天台山”中,与龙三公子初次相逢处的那潭清泉之内,则大可索性不去理它,且等明年中秋,参与“峨嵋金顶大会”看其余三块鼎腹,三只鼎足,及两只鼎耳,究竟落在谁的手中以后,再作适当处置!免得带在身边,会为它到处生事,添了许多无谓烦恼!
异常尴尬的是“神针玉指赛韦娘”杜飞绵,在发现自己女孩儿家本相以后,竟有与自己同事一夫之念?但愿找不着龙三公子,否则岂不尴尬异常,使自己与龙三公子间的金兰盟约,都不便再复继续!
狄素云心事既然如此复杂,遂无兴再到处登临,竟于五月初九,便赶到了“洞庭湖”畔!
到了“洞庭湖”自然免不了去往号称为天下第一名楼的“岳阳楼”上小酌,眺览四周风物!
但约期是五月十七,如今才五月初九,早了八天之多“岳阳楼”上,哪里会有龙三公子踪迹?
狄素云独自擎杯,一面凭栏展眺,一面也欣赏古住今来墨客骚人等在这“岳阳楼”上,所留题的诗词联语之属!
最引得她注目欣赏的,是一副长联,上下楹分书着: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盲绝句,范希文两字关心,腾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泪下!
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严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狄素云仔细看完,失声赞道:“史实风光,文情两美,硬语盘空,起结尤绝!这副长联,的属联中杰作!”
她语音方了,忽然听得身边有一个苍老口音,笑声叫道:“相公,我老花子虽然流落在乞讨之中,但因早年喝过一些墨水,遂也颇为喜爱这名山胜地的联对涛词!并因性爱对联,每到一处便择佳诵记,直到如今,业已记下了一千三百六十四副之多。
狄素云闻声侧顾见向自己发话之人,是个衣衫虽褴褛,但并不肮脏,神情更高朗绝俗的老年乞丐!
她看出对方是位风尘异人,遂一面伸手让坐,一面含笑说道:“老人家这能记普天之下的胜景名联,竟达一千三百六十四副之语,有些夸大了吧?”
老花子摇头笑道:“绝不夸大,相公倘若不信,无妨考我,但为了提高兴趣,必须先订个赏罚条件!我答得出时,相公赏我三杯,答不出时”
狄素云对这老花子有意结交,知他天生海量,意在饮酒,遂不等对方话完,便自接笑道:“老人家若是答不出时,我要罚你三杯!”
话完,并吩咐酒保,添上两色酒菜,及十斤美酒!
老花子大喜说道:“相公真是一位知情识趣的妙人儿,这样一来,我无论获赏获罚,都有酒喝,大可背诵名联三百副,开怀醉倒岳阳楼了。”
狄素云不信他真有如此博闻,遂有意略加试探,斟了三杯美酒,摆在老花子面前,含笑说道:“武昌黄鹤楼头,联语颇多,其中有位李联芳所作,老人家能记得么?”
老花子毫未思索地,应声吟道:“数千年胜迹,旷世传来,看凤凰孤岫,鹦鹉芳州,黄鹄渔矶,晴川杰阁,好个春花秋月,只落得胜水残山,极目古今愁,是何时崔灏题诗,青莲搁笔?
一万里长江,几人淘尽?望汉口斜阳,庭湖远浦,潇湘夜雨,云梦朝霞,许多酒兴诗情,仅留下苍烟晚照,放怀天地窄,都付与笛声缥缈,鹤影翩跹!”
吟完,饮尽三杯,向狄素云含笑说道:“相公,我大概背得不错,这三杯算是赏酒!”
狄素云见他应答如流,不禁好生仰佩,立意再试一次,扬眉问道:“老人家记不记得‘采石矶太白楼’上,有副黄琴士所作名联?”
老花子依然应声笑道:“侍金銮,谪夜郎,他心中有何得失穷通?但随遇而安,说什么仙?说什么狂?说什么文章声价?上下数千年,只有楚屈平,汉曼倩,晋陶渊明,能仿佛一人胸次!
踞危矶,俯长江,这眼前更觉天空海阔!试凭栏远望,不可无诗!不可无酒!不可无奇谈快论!流连四五日,岂惟牛渚月,白云,青山烟雨,都收来百尺楼头!”
吟完,大笑说道:“相公,你不要再考我了!因为这‘岳阳楼’头,景色虽佳,酒却并非上上之质,倘若喝得太多,会头痛呢!”
狄素云闻言,猛然想起石老人曾经送给自己一小葫芦称为“百花之精”的“猴儿药酒”遂自怀中取出,向老花子微笑说道:“老人家,我考不倒你,不太服气,还想再考你最后一次!你若嫌这‘岳阳楼’头的酒质欠佳,我倒有法儿化腐朽为神奇呢!”
一面说话,一面打开葫芦,向那十斤酒中,滴了几滴!
老花子嗅得酒香,几乎惊喜得从座中跳了起来,瞠目扬眉问道:“相公,你这小葫芦中,是什么仙家妙药?怎么滴了两三滴后,便使这十斤俗酒,变成具有罕世难得‘猴儿酒’的芳香气味了呢?”
狄素云笑道:“老人家不必多问,且再让我考上一次!反正无论是赏是罚,总会有这奇香美酒可饮!”
老花子点头笑道:“请考,请考!”
狄素云目光一闪,缓缓问道:“北岳恒山‘紫盖峰’腰,有座‘宝相庵’庵中‘观音殿’上,悬着一副对联,老人家知不知道所书何语?”
老花子目中忽现奇光,向狄素云仔细盯了两眼,未答所问地,扬眉笑道:“相公尊姓上名?”
狄素云笑道:
“我叫狄素云,老人家怎么不答我所问了呢?”
老花子摇头叹道:“狄相公委实厉害,‘恒山紫盖峰’腰的‘宝相庵’,是被当世武林白道人物,尊为圣尼的‘玉剑观音’空明师太的修真养性之处!任何男子,均不许妄进庵门,却叫我老花子怎能知道那‘观音殿’上所悬联语,是写些什么?”
狄素云斟了三杯酒儿递过,向老花子含笑说道:“老人家总算是饮了我三杯罚酒!”
老花子举杯饮尽,咂咂嘴唇,失声赞叹说道:“难得,难得,这十斤俗酒,真变成我生平仅仅尝过一次的绝世美味‘猴儿酒’了!”
狄素云扬眉笑道:“老人家既爱此酒,尽管畅饮,倘若舍不得一次饮尽,狄素云吩咐酒家,准备一只大葫芦,让老人家把余酒带走!”
老花子大喜说道:“狄相公,你既然如此慷慨,我老花子也要送你一件东西,以为答报!”
狄素云刚想推谢,但目光注处,脸上忽现奇诧神色!
原来,这老花子竟从怀中取出两只不圆不扁连环相扣,并满镌古篆的黝黑奇形钢圈,递向自己!
狄素云接过钢圈,略一把玩,也未细看圈上所镌古篆,便自揣入怀中,向老花子笑道:“老人家所赐之物,狄素云自当拜受珍藏,但不知道这两只连环钢圈,是一种奇妙兵刃?还是”
老花子摇手笑道:“这东西没有名称,狄相公把它当作古董珍藏?把它当作辟邪之物,随身佩带?抑或当作‘鸳鸯扣’,‘两相环’等兵刃使用?均无不可!”
狄素云抱拳笑道:“老人家风尘奇侠,江湖异人,狄素云既然有幸拜识尊颜,理应请示名号,老人家愿否见告?”
老花子微笑答道:“我叫上官智,大约在数十年前,江湖人物曾经送了我一个外号,叫做‘游仙酒丐’!”
狄素云“哎呀”一声,正待站起身形,却被这“游仙酒丐”上官智伸手相拦,含笑问道:“狄相公,你忽然又对我客套则甚?”
狄素云笑道:“老人家是‘风尘双异’,号称‘乾坤一丐’罗九公罗老前辈的师兄,侠踪难现江湖,狄素云钦慕已久,师门中又有渊源,怎不应执后辈之礼?”
“游仙酒丐”上官智向“岳阳楼”下,远远看了一眼,双眉连轩,向狄素云含笑说道:“狄相公,我的对头来了,必须躲他一躲,只好向你告辞!你对我所送的那两只‘连环钢圈’,无妨时常把玩,但不可令旁人细看!”
狄素云闻言,遂又自怀中取出那对连环钢圈,仔细注目,方看出其中一只钢圈上所携古篆,并非字迹,而是六十四个手舞足蹈人形!
但另外一只钢圈下所镌古篆,不仅是字,并是一篇古文,更很奇巧无伦地,恰是自己向那业已死去的“天台跛叟”闵家骝,曾经信口捏造,说是镌在抛落“天台山墨龙潭”那块“罗公鼎腹”之上的“春夜宴桃李园序”!
狄素云虽然不知这只镌着“春夜宴桃李园序”古文的钢圈,有何妙用?但却看出另一只钢圈上所镌的六十四个手舞足蹈人形,是种神奇武学!
她在万分高兴之下,正待吐露师门来历,及真实身份,以后辈之礼,向这宛若神龙隐现,踪迹久绝江湖的“游仙酒丐”上官智,深深致谢!却未料到上官智已在自己对连环钢圈注视之际,悄然离去!
狄素云见这位与自己师门中颇有渊源的前辈奇侠已走,不禁秀眉微蹙!
酒家恰在此时,取了一只大酒葫芦走来,向狄素云陪笑说道:“相公是不是要把这十斤美酒,用葫芦装起,送给那位老爷子么?”
狄素云闻言一喜,赶紧点头笑道:“正是如此,那位老人家今在何处?”
酒家笑道:“那位老爷子说是不愿和什么老对头见面,业已走去,吩咐用葫芦把酒装好,存放楼上,他会随时来取!”
狄素云微微一笑,付了酒资,欲再坐看斜阳西坠以后,便即离去,买舟游湖,饱览洞庭夜色!
这时“岳阳楼”下忽然走上一位枯瘦得异乎常人,神情更又冷傲到了极处的灰衣老叟!
狄素云一眼便即看出这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异人,并想起“游仙酒丐”上官智所说“老对头”之语,遂颇为机警地,又复把那两只连环钢圈,揣进怀内!
今日“岳阳楼”上,不知为何竟无甚游人酒客,只有狄素云,刚来的灰衣老叟,以及另外一位坐得距离狄素云颇远,独自举杯,四五十岁的蓝衫儒士!
灰衣老叟才一上楼,用鼻微嗅,便向酒家说道:“酒家,你们这‘岳阳楼’上的酒儿香味,着实不错,替我来上十斤,并准备几包可口酒莱!”
酒家“喏喏”连声,立即送上这灰衣老叟所需酒菜!
灰衣老叟就在狄素云邻桌坐下,也自远眺“洞庭湖”上,变幻极美的黄昏景色!
但他举杯就唇,刚刚饮了一口酒儿,便勃然变色地,叫过酒家,沉声问道:“我上楼之际,分明嗅得有绝世酒香,你们却为何给我饮此俗酒?难道怕我付不起酒资么?”
酒家莫明其妙,方自惶然,狄素云却已猜出其中缘故,一抱双拳,向这灰衣老皇,含笑叫道:“这位老人家莫要动怒,方才那异常酒香,是在下私人之物,不是这‘岳阳楼’上的酒家所有!”
灰衣老叟“哦”了一声,冷冷说道:“那奇香美酒,既是你私人之物,能不能卖我几杯,我给你十两银子!”
他虽在说话,但目光却仍远注洞庭烟波,对于狄素云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狄素云嫌这灰衣老叟,过于冷傲,遂“哼”了一声,扬眉说道:“老人家的十两纹银,为数不少,大可以之周济贫民,积些慈功善德,何必用来买酒?’灰衣老叟听出狄素云语含讥刺,这才缓缓回头,向她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双方都自吃了一惊!
狄素云吃惊的是这灰衣老叟的两道目光中,所含森冷狠毒的程度之深,乃是自己游侠江湖以来,初次见到!
灰衣老叟吃惊的是这向自己出语讥刺的白衣少年,竟是一位如此英挺秀美的潇洒出尘人物!
双方目光一对,灰衣老叟居然收敛了冷傲神情,从那张枯瘦得异乎常人的脸庞以上,现出一丝笑容,向狄素云缓缓说道:“小哥儿,我老头儿走遍天下名山大川,所积慈功善德,不可胜数,那里还用得着以银钱周济贫民?故而还是请你卖给我几杯美酒,倘若嫌少?我便再加上一些!”
狄素云微笑说道:“坐对名湖,宜有美厝,老人家既具刘伶之好,在下便奉赠一些”
灰衣老叟不等狄素云话完,便自摇手说道:“萍水相逢,谁要你送?我一定要买,因为我老头子生平决不愿接受旁人的半丝小惠!”
狄素云被这怪老头儿,勾起了少年傲气,双眉一挑,摇手笑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老人家既然不愿受人点滴之惠,在下也鄙视金银之气!”
灰衣老叟闻言,不仅未曾动怒,脸上反到笑容更添地,目注狄素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不信世间有人能不重黄金?我出你十两金子一杯!”
狄素云轩眉笑道:“自古英雄多爱酒,由来豪杰薄黄金!”
灰衣老叟看她几眼,怪笑说道:“你是英豪,我出重价!愿以百两黄金,买你一杯酒儿如何?”
狄素云道:“不卖!”
灰衣老叟笑道:“百两黄金犹不动心,你倒真是一位倔犟哥儿!我索性出个破天荒的高价,万两黄金如何?够你再盖上一座‘岳阳楼’了!”
狄素云被他勾起兴趣,向这灰衣老叟,扬眉笑道:“自古酒狂,当推大白!但青莲居士也不过只在他那处‘将进酒’诗儿之中,说是‘五花马,干金裘,呼僮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般愁’而已!如今,老人家竟出万两黄金,确实算得上是破天荒的高价钱了!”
灰衣老叟哈哈笑道:“李白一生蹭蹬,是个穷酸,怎比我啸傲江湖,富有四海?何况茫茫天地如逆旅,百代光阴如过客,在蜉游人生之中,能做上一件破天荒的事儿,总值得自傲!万两黄金一杯酒,供君另造岳阳楼,你再无不卖之理了吧?”
狄素云故意刁难,微笑说道:“老人家身边倘若拿得出万两黄金,在下便勉强遵命,否则却请恕找还是只赠不卖!”
灰衣老叟一面伸手入怀,一面向狄素云现出神秘笑容,杨眉说道:“小哥儿,你若是认为我身边拿不出万两黄金?则你就大大的走了眼了!”
话音了处,自怀中取出一枚大才寸许的黄色金钱,向狄素云凌空抛过!
狄素云伸手接钱,并扬眉笑道:“老人家这小小一枚钱儿,便算是前古异物,恐怕也值不上万两黄金”
语音至此忽顿,脸上并现出大大惊疑神色!
因为狄素云把这枚金钱,接到手中以后,觉得轻飘飘地,毫不沉重,显非金属所制!
她柳眉双蹙,注目细看,原来掌中只是一枚金黄色的纸钱,但钱上也宛如什么“正德通宝”一般,写着“权代万金”四字!
这枚极为奇异的纸制金钱入目,狄素云立时想起自己在“鄱阳湖湖心鬼岛”之上,所听到的“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骷髅,令到如人到,讧湖鬼见愁”等四句歌谣,遂向那坐在邻桌的灰衣老叟偷眼看去!
这一看,分外吃惊,只见老叟正自拈弄短须,手指上的指甲色泽,果非肉红,而与他所着长衫一般.都是灰色!
灰衣老叟扬眉一笑,缓缓问道:“小哥儿,你气宇骨格,确实不同流俗,但江湖见识方面,却尚不知如何?你认为我这枚钱儿,值不值得上黄金万两?”
狄素云绝顶聪明,心灵性巧,猜透像灰衣老叟这等绝世异人,均具怪癖,对方如不知其来历,百般顶撞,均自无妨!但若知其来历,再不服从,则立将勃然震怒地,变颜相向!
想到此处,便关照酒家,再送十斤酒来,并向灰衣老叟,含笑说道:“老人家既爱在下所饮的酒儿香味,便请移座共醉如何?”
灰衣老叟站起身形,缓步走过,目注狄素云,以一种诧然神色,微笑问道:“小哥儿,想不到像你这等年轻之人,也知道我的纸钱价值!”
狄素云一面仍在玩弄那枚上书“权代万金”字样的金色纸钱,一面仿佛不甚在意地,应声笑道:“老人家请坐,但你这话儿,却说错了!在下又非三岁孩童,那里会相信这枚小小纸钱竟具有万金重值?”
灰衣老人脸上笑容一收,冷然问道:“你既不相信我这纸钱价值,却为何请我过来,同桌饮酒?”
狄素云笑道:“我虽不相信老人家有钱,却觉得老人家有趣,才愿意请你放怀一醉!”
灰衣老叟拂袖而起,满面不悚地神色,向狄素云伸出手来,沉声说道:“这种酒儿,我不愿饮,你赶快把那枚纸钱还我!”
狄素云索性逗他把那金色纸钱,揣进怀中,摇头笑道:“老人家你自诩为老江湖,走南闯北,遍历东西,难道连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么?”
灰衣老叟啸傲武林,从无敌手,把一般江湖豪杰,简直役如奴婢,使他们望影心惊,生平何曾受过人半点斥责?半丝讥刺?
如今狄素云灵心妙舌,左嘲右讽,真把他听得连连摇头,怒极而笑,目闪奇光,扬眉问道:“小哥儿,你说说看我老头子有什么不懂江湖规矩之处?”
狄素云微笑答道:“银钱过手不退,货物出门不换,这总是江湖常规!如今我的货物虽未出门,但老人家的银钱却已过手,这桩买卖,算是做定了呢!”
灰衣老叟皱眉说道:“我那枚钱儿,倘若不值万金,便是一片废纸,你这买卖不蚀本么?”
狄素云点头笑道:“老人家且请坐下,不要这样站着,我这个买卖人,与众不同,情愿以十斤美酒,换你一枚纸钱,做成这桩大亏血本生意!”
灰衣老叟听完,又复坐下,但两道奇亮如电,森冷如刀的异样眼神,却紧盯在狄素云脸上,不住扫来扫去!
狄素云被他看得心中好生怙惴,但仍强自镇定地,含笑问道:“老人家,你这样看我则甚?”
灰衣老叟怪笑说道:“你觉得我有趣,我也觉得你颇为有趣!”
狄素云哈哈笑道:“大家都觉有趣,岂不绝妙?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我们业已讲了许多话儿,显然颇为投机,应该千杯恨少地,彼此纵怀畅饮的了!”
这时,酒家已把十斤酒儿送来,灰衣老叟目光微注,皱眉说道:“这还是岳阳俗酒!”
狄素云轩眉笑道:“俗酒与俗人一般,俗人倘若添点灵心,细细开导,便能变成雅人!俗酒倘若添点妙药,慢慢调和,便能变成美酒!”
灰衣老叟笑道:“这样说来,你怀中带有能把俗酒变成美酒的罕世妙药?”
狄素云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否则我又怎敢收受老人家所付给我的万金重价?”
话完,取出石老人所赠的小葫芦来,向那十斤酒儿,滴了两滴,略一调动立即奇香四溢!
灰衣者叟连嗅几嗅“呀”了一声,点头微笑说道:“小哥儿,难怪你那等夸口,我老头子今日受惠已多,居然尝到多年未饮的‘猴儿酒’了!”
狄素云因未辨灰衣老叟语意,遂斟了两杯儿,举杯微笑说道:“老人家请,常言道‘货卖识家’,你既能认出这是‘猴儿酒’来,买卖纵然蚀本,我也心甘情愿的了!”
灰衣老叟擎杯微笑,却未就唇饮用!
狄素云则酒才沾唇,便自惊魂欲绝!
原来杯中之酒,仍是岳阳俗酿,那里具有什么“猴儿酒”的奇香绝味?
狄素云人既聪明,大惊以后,便即恍然悟出灰衣老叟适才所说“受惠已多,居然尝到多年未饮的‘猴儿酒’了”之语,含有深意,分明对方业已施展旷代神功,在连嗅几嗅之下,即把酒中精华,吸收罄尽!
灰衣老叟施展旷代神功,连嗅几嗅,吸尽酒中精华后,缓缓站起身形,向狄素云微笑说道:“小哥儿,酒中精华已尽,糟粕无须再饮,我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