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和尚,也觉莫明其妙,不知师兄何以如此高兴?
慕容刚与吕崇文却因在摩云岭头,见过飞天火燕魏红绡带来的那些寨卒,捧腹狂笑之状,心中均是蓦地一惊,暗想难道那神出鬼没的千毒人魔,居然又在这古墓之中出现不成?但石室之中,空空洞洞,除了三具桐棺和两个西域僧人之外,一无所有!而且此时洞中的对外通路,业已闭死,千毒人魔纵然本领通天也无法进入!
再看那大通和尚,业已捧腹狂笑,一语不发,正和中了千毒人魔“紫追魂断肠笑箭”的情形,一般无二!不过因他功力甚深,还未笑到满地乱滚地步!
大德和尚,也己看出不对,惊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可怜大通和尚,那里还能答得出话?浓眉紧皱,面容狞厉,裂着一张大嘴,不住苦笑,但目光之中,却向大德和尚流露出一种乞援之色!
大德和尚,不由会意大惊,目光电扫石室,依旧静悄悄的阒无一人,心想师兄无端发此怪笑,不知救法,听他笑声,业已力竭声嘶,再笑下去,不把肚肠笑断才怪?只有先下手点了师兄晕穴,然后再图解救之策!念头打定,并指点向大通和尚胁下!
这大德和尚,功力真叫不弱,二指才着他师兄身上,大通和尚便能发声!
不过大通和尚所发之声,是一声凄厉狂吼:“师弟好你狠!”吼声方毕,一连三口紫黑鲜血,喷得大德和尚一头一身,大通和尚也仆倒尘埃,立时气绝!大通和尚仆倒以后,慕容刚目光如电,业已看出他方才立足之处的石地上,露出二三分长的两点钉头!心中恍然顿悟,暗惊当日在建德附近的荒坟之内,自己足下,也踩过三根毒钉,倘若千毒人魔西门豹,那时不把钉头锯掉,自己狂笑不止,吕崇文定然伸手解救,还不是与这大通和尚一样,狂喷鲜血而死!
大德和尚,见师兄好端端的,被自己二指一点,竟告毙命!正在惊疑悲痛交集,石室左右两壁,点着的万年油灯,灯花突然一爆,爆起了一个两三寸长的火苗,但火苗由红渐渐转绿,最后成了一种惨绿颜色,石室之中,顿时充满鬼气森森,石台上所放的三具桐棺,也自靠左壁的一具之上,发出一阵“吱吱”微响!
顷刻之间,怪异迭来,休说是大德和尚,根本蒙在鼓内,莫测高深,吓得胆战魂飞,不住口宣佛号!就连隔着一层石门的慕容刚和吕崇文,明明知道又是千毒人魔西门豹弄鬼,但因周围情景,过份凄清,也觉得有些头皮发炸!大德和尚,对师兄的怪异惨死,本已惊心,不由把一身颇为不俗的西域武学,吓得减去了一半有余!口中喃喃念佛未毕,左面那具桐棺“砰”然巨响,棺盖先自凌空飞起,照着大德和尚打来!
大德和尚此时心胆已碎,慌忙闪身避过棺盖“吱”的一声鬼叫,棺中慢慢站起一具白骨骷髅,举着两只鸟爪似的鬼手向大德和尚,作势欲扑,壁间灯光,也已绿到几乎不可辨物程度!
吕崇文先也以为千毒人魔藏在棺中,这具骷髅一现,心中到也一惊,低声向慕容刚问道:“慕容叔父!世伺真有鬼么?”慕容刚方一皱眉,南天义低声笑道:
“鬼怪之说,太过虚渺,我们且看个究竟!”
自从骷髅一现,大德和尚已像亡命一般,窜入石室右侧小门逃去!
骷髅跳出棺外,竟自长叹一声,隔着石门,向三人合掌折腰一拜,然后不知抓了一把甚么东西,洒向两壁的万年油灯之内,火焰立复原色!
骷髅会拜?真拜得慕容刚、吕崇文毛骨悚然,但灯光转亮以后,看得分明,那里是甚么骷髅,原来就是沿路所见那位黑衣蒙面的千毒人魔,不过在他蒙面黑巾,及身穿的黑衣之上,多画了一副白色人体骨架,预先藏在棺中,等到灯光变绿之后,突然出现,竟把个西域僧人,吓得屁滚尿流,鼠窜而遁!
千毒人魔把灯火弄明,回头又看了石门一眼,竟自走向左侧小门而去!
吕崇文不由急道:“这两拨人一去,我们难道就生生葬在这石牢之内?”
青虹龟甲剑一挺,刺向石门,虽然碎石纷飞,火星四溅,但石门太大太厚,明明无济于事!
慕容刚也在束手无策,身后忽有微声,三人回头看时,来路石门,业已“呀”
然自启!
吕崇文仗剑护面,当先闯出,慕容刚默记来时路径,指示方向,果然毫未走错,但走完那几个八卦形石室之后,到了最先入洞之处,忽然一阵隆隆作响,八个洞门,一齐被壁间涌出的石门堵死,除了细心勘察,可以看出石缝之外,连石色均是一样,这才知道西域双僧所说,内洞若不存心开放,外人绝难入内之言,果然不是虚语。
出得仙人洞外,吕崇文闷闷不乐!慕容刚知道他是因为又接受千毒人魔西门豹一次解围之德,将来下手报仇之时,增加一重心情负担所致,自己何尝不是也因此烦恼?但这些都是无可如何之事,越想越烦,一声长啸,轻功展处,领着吕崇文纵下高峰,三匹骏马业已闻得啸声跑来;翻身上骑,扬鞭疾驰,让那凉夜山风,猎猎飘衣,暂时把这些恩怨纠缠,置之度外!
从此一路南行,到无甚其他变故,走到浙闽交界的枫岭山脉之处,南天义忽然指着远处一座翠色孤峰,向慕容刚、吕崇文笑道:“慕容兄与吕小侠,那座积翠峰腰,南天义筑有一间小小石屋,我久未来此,先暂时告便半天,晚间敬候两位大驾,略作小酌,明后日再作南游便了!”
慕容刚笑道:“南兄久未归家,既然路过,自然应该回去看看,我叔侄遵命晚间拜望,但不必费心准备甚么饮食才好!”南天义面上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色,一掠而逝,但刹那之间,便自恢复平静,微笑说道:“南某孑然一身,在此筑上一间石屋,不过准备江湖倦游以后,聊避风雨而已!因这种粗陋小筑,不来已久,必然肮脏不堪,略为加以清扫才好迎迓佳客,至于这山野之间,不过是粗茶淡饭,那里谈得上费心?两位晚间早临,那石室就在峰腰,甚为好找,我们一路投缘,南天义有几句出自肺腑之言,要在今夜奉告二位!”
说完,转身挥鞭,跨上白马便自缓步望那积翠孤峰跑去!
吕崇文见南天义身形在远方消失,回头向慕容刚微笑说道:“这位老前辈,江湖经验那等老到,待人处事却极其谦和,武功亦颇不弱,我们这一路真得他助益不少!他说夜来有几句肺腑之言,要掬诚相告,是什么事,叔父猜得出么?”
慕容刚摇头笑道:“人家腹内之言,如何猜法?不过我直觉感到,这位江南隐侠,一路之上,不知有件甚么事,几度吞吞吐吐,欲说未说,可能是对我们有所规劝,也说不定!”
这枫岭又名大竿岭,山脉来自仙霞,蜿蜒于龙泉,武义等八县之间,直至福建浦城之北,为闽浙两省界岭,广袤千里,万壑争幽,豹隐层峦,螺堆列嶂,景色极为清丽!
慕容刚叔侄二人,随意留连,觉得一峰一壑,均有佳趣,在这种地方筑一石室,啸傲烟霞,真是神仙不羡!徜徉于风光山色之中!,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慕容刚胸襟挹爽,情绪极佳,笑向吕崇文道:“文侄,你看落霞晚照,远山近岭,红带夕阳,我们随步游山,走出业已不近,不要再往前走,就此回头。去往南天义所居的积翠峰石室,时光恰恰正好!”吕崇文点头笑诺,叔侄二人搅辔回骑,望着那座满布碧藓苍苔,青萝古树的参天翠峰,缓缓驰去!
蓟得峰卞,夜色已起,南关义所骑的匹白马,这些日来,与慕容刚的乌云盖雪,和吕崇文的火骝驹,整日厮守也已渐通灵性,不用拴系。此时正在峰下低头吃草,慕容刚知道山峰峭拔,马不易登,遂把缰绳挂好,与吕崇文一齐甩镫离鞍,施展轻功,往苍崖翠壁之间,攀援直上!上到峰腰,果然看见石壁凹处,建有一间满为绿萝覆盖的高大石室,室傍还有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瀑布,挂壁飞泻景色幽绝!南天义当门而立,含笑相迎,他这石室,共分里外两间,外间缥缃满架,锦轴牙签,古翠琅环,奇香翰墨,竟是一间极好的书房!
慕容刚暗暗点头,心想怪不得南天义谈吐之间,学识颇为渊博,看他这山居石室之中,居然还布置这样一间书房,可见此人文武兼资,确实不俗!
外间既是书房,里间当然是卧室,但慕容刚叔侄,一进里间,不由便是一愕!
原来里间甚是宽敞,室中石桌之上,备有酒莱,但却毫无床账之属,而最令人触目生疑的,是那东南墙角之间,竟有一口黑漆棺木,棺盏欹在一傍,棺中并似还有衾褥等物!
南天义请客就石桌傍边的靠背右椅之上坐下,含笑说道:“慕容兄与吕小侠,可是为那口棺木疑诧么?南天义近年以来看破世情,时时皆以解脱为念,我在大江南北的灵山幽谷之间,像这样的右室,筑有四五处之多,到处均设有一口棺木,平素也就以棺为床,以棺盖为帐,每夜卧在棺中,自行用里面特设的搭扣,把棺盖扣死!谁备一旦平生几桩心愿得能了却,大梦醒来,就此解脱,也免得旁人还要为我这孤茕老人费事,岂不干干净净?慕容刚见这南天义说话之时,神情好不凄凉,不由暗诧他何以好端端的,出此不祥之语?
南天义鉴貌辨色,哈哈一笑,面上那种无形中带出来的忧伤神情,立时荡然无存,仍然恢复了豪迈本色,向慕容刚叔侄答道;“南天义太已不才!我还自以为这多年来,确已明心见性,那知在眼看尘缘将了之际,灵台方寸之间,挂滞仍多,出言无状,岂是款待嘉客之札?来来来!我先把盏敬贤叔侄一杯自酿美酒,然后有几句肺腑之言相告!”说罢,拿起桌上一个锡制酒壶,先替慕容刚、吕崇文,各斟一杯,然后自己也斟了一杯,放下酒壶,持杯微笑敬酒!”
慕容刚,吕崇文一齐觉得南天义的脸上,和双眼之中,突然现出一种湛湛神光!这种神光说不上来像佛?还是佛像?总之令人一望,立即油然生敬!
叔侄双双举杯,一倾而尽,南天义等他们喝完,才把手中酒缓缓饮下,双眼微闭,慕容刚、吕崇文,俱是极大行家,见他好端端的,竟自暗提内家真气,均相顾生疑,莫明其妙!
南天义双眼再开,神光仍自湛然!但已萎缩不少,向慕容刚叔侄微笑说道:
“慕容兄贤叔侄,艺出恒山紫芝峰无忧上人,和北天山冷梅峪静宁道长等宇内双奇,绝学神功,自足震慑武林,纵横湖海!但经验阅历方面,却委实差得太远,吕崇文初离师门,犹有可说,慕容兄早年在白山黑水之间,曾闯下那大名堂,誉为关外万家生佛,怎的仍嫌不够细心。四灵寨鬼蜮奸谋,沿途已见不少,今后述不知有多少花样?:尤其明春翠竹山庄一会,倘玄龟羽士和毒心玉麟等人在艺业方面,不敌之后,我料他决不肯甘心认败,就此使四灵寨瓦解冰消,定然有甚么恶奸谋,到时必须严密提伤,不可丝毫大意才好!”慕容刚听他突然好好地提到后话,诧异问道:“翠竹山庄一会,南兄不是曾允拔刀相助,届时同往么?怎的此刻忽然预作指教?”
南天义微微一笑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南天义自忖也许活不到明春,我们一路上,情意交投,关怀贤叔侄过甚,所以先把拙见奉告!”
慕容刚、吕崇文听他越说越觉不祥,正在互看皱眉,南天义又启笑道:“贤叔侄且莫惊疑,南天义再给你们来个惊人之笔,让你们体察体察,绝世武功,是不是抵得过奸邪鬼蜮?这自皖中巢湖,南来的千里之内,依我估计,贤叔侄至少遭遇死亡危险,千次有余呢!”说完手执方才替二人斟酒的那把锡制酒壶,微微把壶中之酒,往地下倾出少许,石地之上,登时一片火光,显示出壶中所贮的,竟是极其猛烈、断肠毒酒!”
慕容刚、吕崇文不免惊得齐要离座起立,但一想不对,壶中之酒,三人各饮一杯,南天义并未例外,而且照那酒一着地,即起火光的毒性强烈程度看来,理应入口断肠,但自己回想当时饮酒之际,不但毫无异味,而且此时腹中仍自泰然,觉不出有甚不适现象!
南天义微微摆摆手笑道:“贤叔侄不必着,看我把这戏法,变完再说!”
伸手揭开壶盖,送到二人眼前,原来是一把内藏机关的鸳鸯酒壶,壶分两格,一格装的断肠毒酒,另一格装的却是无毒美酒,壶嘴也是两条通路,通往不同两格,机括处在壶柄之上,斟酒之时,可随斟酒人心意,斟出毒酒或是美酒,端的制造得巧妙之极!
二人看明以后,心中才自释然,但觉得南天义既欲指教自己这等江湖鬼蜮,尽可以话说明,何必真拿毒酒,装在壶内,故弄玄虚,害得方才几乎推桌而起,彼此反脸动手!南天义看出二人心意,又是微微一笑,拿起二人所用酒杯,把杯中余沥,倾向地下,未见丝毫异状,然后徐徐将自己面前杯中的几滴剩酒,也往地上一倒,却一片火光,应手而起!
慕容刚叔侄见他竟然自饮毒酒,双双惊得从座中跳起来,吕崇文自怀中取出寒犀角,急急问道:“南老前辈!你何故厌世?这是我无忧师伯所赐寒犀角,专解百毒,老前辈请先含在口中,暂遏毒性发作,慕容叔父快找清水,好替南老前辈磨汁解毒!”
南天义点头面带感激之色说道:“吕小侠这份人情,南天义心铭无已,这种毒酒,不是寒犀角之力能解,南天义暂时还自无妨,贤叔侄且请归座!我还有一件更令贤叔侄惊奇百倍的东西,要给你们看看!”
慕容刚、吕崇文叔侄此时已被种种接二连三的怪异之事,弄得神智全昏,痴痴的听凭南天义指使,往石椅之上一坐,看他还有甚么怪异东西,拿将出来,是否能令自己惊奇到如他所说的那种程度!
南天义目中神光,已比先前又见萎退,面上所含的祥和笑容,也已渐渐变为苦笑,左手扶住石桌边沿,右手往脸上一摸,竟自生生把自己的一只右耳撕下!
慕容刚叔侄恍然顿悟,宛如暴雷震顶,这一惊非同小可。双双手指南天义颤声问道:“难难难道你是千”南天义且不答话,左手微动,慕容刚、吕崇文所坐的石椅之上,突然“格登”连声,不知从何处生出三只极粗钢环,双腕连腰,一齐被钢环生生束住,半丝功力,也目施展不开!
叔侄二人,正在大惊失色,南天义从石桌之下,抽出一方微带药味的潮湿面巾,往脸上一阵洗擦,然后向慕容刚含笑问道:“慕容兄,稍安勿躁,可还认得我么?”
慕容刚对这副形相,脑中记忆最深,分明就是当初在兰州丰盛堡吕家庄外桃林之中,假扮上吊的自称朱姓乡农之人,不由长叹一声,-目说道:“西门豹!
慕容叔侄,虽落你手,也真佩服你的智计绝伦!
自皖中巢湖开始,天天要去找千毒人魔,却天天与千毒人魔同行同食同宿,不怪你说绝世武功,抵不过江湖鬼蜮,你这种江湖鬼域,确实太已高明!古塔之巅,荒坟之夜,摩云岭头的黑衣怪人,和仙人洞里棺中枯骨,你是怎样分身布置?
又何必沿路示恩,直到这石屋之中,才揭开本来面目,对我叔侄下手?望你详细说明,我叔侄纵死九泉,亦无所憾!”
慕容刚在这里发话,吕崇文却一声不响,暗咬钢牙,要想运用神功,把这三只铁环震断!但这位千毒人魔西门豹,真是绝世奇人!无论何事,均做得妙到毫巅,那三只铁环两只正好束住脉门,一只正好束住腰眼,休说是想运功震断,连稍为动转都有困难!
千毒人魔西门豹,忽也长叹一声,慎然泪落,向慕容刚叔侄说道:“贤叔侄休要误会,西门豹要是有害你们之心,那里还会等到今日?这一路之上,随时随地不可下手?我用铁环机关束住贤叔侄,是因为彼此仇恨太深,真相一明之下,恐怕贤叔侄不肯等我把话说明,便即动手!所以才先行饮下那杯断肠毒酒以示决心,并藉预先服用的两粒自炼灵丹,和多年锻炼的一点内家功力,暂时遏阻毒性蔓延,等我把与贤叔侄这段冤仇,前因后果,了断清楚,然后向吕小侠的已故尊人梅花剑吕大侠,以死谢罪!不过西门豹虽然早已回头,狂傲心情,至死不变,我虽然自甘了结残生,以清当年所作所为的无边罪孽,但却不愿死在任何外人手内!彼此一路情分不薄,贤叔侄暂时受此委屈还请担待担待呢?”说罢,一阵哈哈大笑,脸上又已恢复先前那种湛然神光,但笑声未了,突然眉头一皱,似有极大痛苦,自怀中取出一粒灵丹服下,略闭双跟,把真气调匀凝聚,缓缓开目说道;“西门豹早年所作所为,阴狠毒辣,无以复加,江湖之中,才送了我‘千毒人魔’这个匪号!气量襟怀,也褊狩到了极处,毗睚必报,任意横行!因为一次在豫中作案,巧逢吕怀民大侠,被他施展梅花剑法,削去一耳,加以告诫放走!遂引为毕生奇耻,立誓复仇,虚心窥伺多年,终于探得吕庄主五十整寿之日,慕容大侠必自关外赶来拜寿,乃用苦心制成一只毒匣,内盛当年被吕庄主梅花剑削落之耳,与我侄儿西门泰,假扮寿礼被劫,上吊自尽,假手慕容大侠转送那只毒匣,以冀吕庄主不致生疑,可能亲自启匣!”
慕容刚想起当时情事,和盟兄的音容笑貌,不禁懊然泪落!吕崇文更是目背欲裂,恨声叫道:“西门豹,你好毒的鬼计l害得我父母双亲,厅前绝命,室内飞.,吕崇文纵然死为厉鬼r此恨难解!”
西门豹点头说道:“就因为我送匣之后,人并未走,换装易容,亲眼看见吕庄主死后,单掌开碑胡震武率众寻仇,慕容大侠生死全交,拼命战贼!那老仆吕诚,更难能可贵的义舍独孙,拯救幼主!这种光明磊落,惊天地、泣鬼神的侠义行为,突然使我深深感动,回到九华旧居,咎心自责,闭门思过!但就在这段时间之内,无意中发现了一部武学奇书‘内景真诠’。自改习正宗武术以后,灵明越发澄澈,深以昔时所作所为,愧怍无已!等把内景真诠中的‘八九玲珑手法’炼成,武功大进,决心二度出山,尽自己心力,对昔日所造罪孽,一一加以弥补!
东西南北,流转多年,在我苦志虔心之下,所有仇雠,均已化解,只剩下梅花剑吕大侠的这一桩憾事,始终耿耿于怀,无时或却!”
吕崇文冷笑道:“难得!难得!”
西门豹知道他叔侄尚难尽信自己所言,遂不理吕崇文的讥嘲神色继续说道:
“安徽巢湖,巧遇二位,并一齐观光姥山顾庄盛会!不想我多年未见的侄儿西门泰,竟然未改前非,倚仗一件毒猬金蓑,使展翅金鹏顾庄主,抱恨鸽原,雁行折翼!那时我因生平茕独,只此一个骨肉亲人,忽然又动私心,知道贤叔侄只要有一人下场,我侄儿便无能逃死!遂抢前动手,假说已用‘八九玲珑手法’,点了他的‘五阴重穴’,必死无救!其实是暗中点醒,叫他趁此逃生!皖中结伴南行以来,西门豹每日与贤叔侄同寝共食,寸心之中,矛盾已极,知道彼此越是交厚,将来真面目揭穿之时,越是为难!因我侄儿替我担心,暗中一路随行,遂命他在百丈峰古塔,和建德荒坟两地,故弄玄虚,以探测贤叔侄心意,这段冤仇,可有善了之望?我连番亲身在旁,默察之下,慕容大侠故友情深,吕小侠桩萱仇重,任凭西门豹费尽苦心,到头来仍必免不了兵戎相见!最后结果,既已料定,天人交战,遂起心头!还是一走了之?在我昔年辛苦经营的几处秘窟之中一躲,静享余年,贤叔侄纵然踏破铁鞋,把整个江湖,翻转过来,也必无处寻觅!还是坦诚相见?听凭贤叔侄剑下分尸,了此冤孽!还是索性再造一次更大恶孽?把贤叔侄也用毒技,一并铲除,永绝后患!这三种念头,交织心中,无法决断!但一来彼此交谊,与日俱深,贤叔侄的人品武功,越来越令西门豹衷心敬佩!二来途中所见四灵寨的那种残酷暴行,比我昔年,尤觉过之!杨-一家绝命的那种伤心惨目之状,简直令人不忍卒睹!正邪之辨愈明,愈觉得龌龊江湖以内,亟需贤叔侄这等英侠,仗义行仁,予以整顿清除,为天地之间,发扬正气,所以第三种再度造孽的自私恶念,自自然然的消除,并已悟透我自己年过花甲,何必还想苟全性命,把这笔孽债,拖到来生?遂下定决心,在这积翠峰石室之中,向贤叔侄揭开真相,自陈罪状,并先饮那无药可救的断肠毒酒,以示矢志赎过之意!”说到此间,精神显又不支,面容惨白,身躯并微起抖颤,脸上神情,好似正在忍受莫大痛苦!
伸手入怀,取出一双白色磁瓶,把瓶内灵丹,尽数倾出,一齐纳入口中,双手托住小腹,又自闭目暗运功劲。
慕容刚、吕崇文听至此处,相照无言,心中也是矛盾和沉重到了极处!二人都是一样心思,这千毒人魔西门豹,那等刁钻恶毒之人,一旦回头,竟会变得如此好法!看这情形,他果然是先饮毒酒,蓄意自尽谢过。这一路之上,只要他真要生心暗害,不但早已尸骨无存,并还糊里糊涂地,不会知道死在何人之手!但昔日深仇,难道。
他们这里思索未毕,西门豹双目再开,惨笑说道:“西门豹业已尽服我囊中所有灵药,大约还可以在这世界上,逗留一盏茶的时光!
曾记得当年在吕家庄大厅以外,窃听之时,慕容大侠曾对胡震武说过‘人死不记仇’之语!我们结仇在前,交友在后,撇开冤仇不谈,一路之上,情分确实不薄!西门豹一生狂傲,从不求人,但在这垂死之时,却要向贤叔侄一流弱者之泪!”
回身从所坐椅后,取出一双血迹殷然,显系新近才剁下来的人手,目中含泪说道:“西门豹从小孤苦,除了一个族兄之外,绝无亲人!我侄儿西门泰,因系自幼相随,受我昔日恶行感染,以致生平,也颇有几桩恶孽!尤其是以毒猬金蓑,暗害小银龙顾二庄主之事为最!但我在贤叔侄来此之前,已以我为镜,对他谆加诰诫,他也颇知悔悟,引刀自断一手,以示从此回头决心!还望贤叔侄看他在摩云岭头,和仙人洞内,也曾略微效劳,把这只断手,费神转交顾大庄主,并请善言婉劝,解释此仇,予我侄儿,留一条自新之路!则不但西门豹九泉衔恩,贤叔侄与人为善,也自功德无量!”说至此处,双眼神光渐散,全身皮肉不住抖颤,眼看业已支持不住!
慕容刚早想开口,因自己到底身是外人,有所不便,方望了吕崇文一眼,吕崇文剑眉双挑,面上神光焕发,高声叫道:“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难道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真个就有不解之仇?西门老前辈,你这种存心,不但,往孽齐消,并还人所共敬!如山旧恨,从今一笔勾除,不必再提,赶紧设法解救你所服毒酒要紧!”
吕崇文这几句话一出,慕容刚胸间一片清凉,点头心喜,西门豹也从强忍痛苦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丝安详微笑,说道:“得聆吕小侠此言,西门豹九泉之下,应无所憾!我早说过,所饮毒酒,无药可解,贤叔侄不究既往,解孽消冤,已感宽宏厚德,不必再行为我担心!西门豹自三十岁以后,从未以真相对人,当今解脱之前,要还我本来面目”双手抖颤之下,自解衣襟,从劲项之间,慢慢揭起一层极薄人皮,人皮之下,想是长期不受日光炙射,肤自如玉!
揭到下颏以上,猛一用力,慕容刚、吕崇文齐觉眼前一亮,那里还是昔日桃林之内的猥琐乡农?对面所坐的西门豹,竟变成了一位长眉朗目,五官端正的慈祥老人!
但莹白如玉的双颊之上,却深深留有两个十字烙痕,西门豹自摩双颊,惨笑说道:“老夫壮年,慷慨悲歌,横刀市井,何尝不是以侠士自居?但因不平之事,得罪贪官,竟行栽赃陷害,硬以江洋大盗之名,把我双颊烙字,钉肘收监!一怒越狱以后,杀却贪官,因本来面目,已难示人,又感觉这茫茫浊世,似乎并无可言,遂索性我行我素,任意所为,在江湖之中,闯荡出了这么一个极其凶恶难听的‘千毒人魔’匪号!”
说到此处,又自闭目凝神,竭力提气,缓缓再道:“就这一念之忿,误入歧途,不知造了多少恶孽?此刻虽然痛悟前非,但是不是回头已晚,西门豹自己也想他不透!不过我如把数十年来,千变万化的假面具摘下,以真相相示贤叔侄之时,心头竟自泰然,丝毫不以这双颊烙字,可能这最后闭门思过的六七年间,在灵性修持方面,略有成就!此时我本身功力,及所服灵药,已经抗不住毒酒之力,肺腑之中,翻腾欲裂!把最后一事作完,便与贤叔侄长别,来生再见!”
自怀中取出一本小书,微一翻动,书是绢制,页数颇多,字迹小如蝇头,封面之上写着“百毒真经”及“西门豹藏”八个隶字!
西门豹三把两把,把这“百毒真经”扯成粉碎,蘸些灯油,就着灯火之上焚烧,并向慕容刚叔侄说道:“这册‘百毒真经’,是我昔年在勾漏山的一条绝谷之中,偶然发现!就因练这书中的各种毒技,西门豹便变成了‘千毒人魔’,才会有今日的收场结局!我本身深受此书之害,在大解脱之前,不能再留以贻害后人,所以才才当着贤叔侄将它毁
去”
慕容刚、吕崇文听西门豹说到最后,业已气息断续,语不成声,知道毒酒药力已发,命在顷刻!他们此时对这西门豹,业已满怀怜悯敬重之意,冤仇一念,半点皆无!拼命思索,怎样才能救下这位豁然顿悟,放下屠刀,由最恶之人,变成极善之人的西门豹的一条性命!
但他自饮自制毒酒,自称无救,慕容刚叔侄自然穷极思虑,也想不出一条救他之策!何况双手脉门,和腰眼之间,均被那极粗钢环扣死,全身无法动转,就是想出什么妙计,也无所用!
吕崇文急得瞠目叫道:“西门老前辈!赶快放开铁环,千万不要自误,你留此业已回头向善的有用之躯,为世间所有恶人,做个榜样,不比这平白一死,功德更自大得多么?”
西门豹此时业已奄奄一息,忽然听见吕崇文这几句话,好似黑暗之中,突现光明,脸上神色一振!但随即双眉紧皱,长叹一声,自伸二指,向左胁之下猛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