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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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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的抗婚之变后,又有两位皇族女子也以礼佛为由拒婚出家。那时他虽对佛教已生出几许的厌恶,却并未引起警觉。以为佛道二教毕竟可以帮助朝廷教化民众,替朝廷安抚民心。如今才发觉,放任二教的结果,竟已导致国家御敌作战已无可征之夫,百姓居家耕田也无成年丁力了!

    桃李灼灼的三月,武帝带着七八个侍卫悄悄出京,一路微服潜行,分别到大周境内各大伽蓝寺院暗察私访。

    一行人来到少林寺时,正赶上一场法会。

    虽说在东西两都附近,武帝也见识了各寺庙道观香火旺盛、信众如云的场面。他却没有料到,就连这深藏于嵩山幽谷中的寺院竟也是烟火信众如此繁盛!

    刚一踏入少室山地界,武帝便被法事的盛大场景震惊了: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的善男信女们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地径直涌向掩隐于密林幽谷中的少林寺。站在半山向下望去,只见各处山路和官道之上,成百上千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结队的各自携着布施香火,沿着崎岖小路或是官道马路涌向寺院。人人一脸敬仰,个个口中念佛。未及山门,朝山拜佛的信众们便开始匍匐跪在地上,对着山门三步一叩、五步一拜起来。

    过了少林寺山门,大雄宝殿前便是**会会场。面对讲经说法的主持和高僧大德们,信众们更是无比虔诚地顶膜礼拜、万口一声地祷祝默颂。他们的神情眉目之间,他们的语气心灵中洋溢着无法遏抑的圣洁敬慕,决无半点的勉强和做作。

    亲临其境,谁也不能不承认:这些信众对教会长老的崇拜确实是发自肺腑的仰望和敬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和拥戴。

    香烟萦绕之中、钟鼓齐鸣之后,高僧讲经说法正式开始。偌大寺院、数万信众顿然鸦雀无声。挤满角角落落的数万徒众一色地合十打坐、潜心屏息听说经法。

    武帝亲眼目睹了宗教信众对佛菩萨、对高僧大德的崇仰信奉,远远超过了百姓朝臣们对帝王君主的崇仰之情。他站在那里,望着面前法会的盛况,联想到俗世的百姓朝臣们,虽对至高无上皇权帝威充满敬畏,却又怎生得似这种发自内心的崇仰亲敬?

    俗世中臣民们,在他们表面的卑恭之下,其实随时可能隐藏着谋逆和仇杀,觊觎和巅覆。也许,这正是王权与宗教的不同。王权只有首先靠血淋淋的战争杀伐和强权武力才能达到征服天下治理天下的目的,而宗教则是通过安抚、感化、关爱、劝诲而使信众们心甘情愿地皈驯一如羔羊。

    武帝冷冷地打量着身着金绣袈裟、正在讲经说法高僧大德们,沉碧的眸子中隐藏着威严

    的阴郁之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才是大周国真正的主人,他岂容任何个人来分割帝王权威、任何阶层凌驾于朝廷臣僚之上!

    自前朝北魏至今,朝廷对佛道二教始终都持着宽容温和的态度。这是因为宗教寺院确有着它可以帮助朝廷教化民众、抚慰民心的作用,是众生身心疲累不堪时、苦难沉重时一方寄托梦想的特殊场地。然而,一个国家的百姓不能全都跑到佛寺道观里来做梦!更不能和王权统治形成竞势和抗衡!因为,没有朝廷国家强大的财力人力,没有军队将士的杀敌御土,谁又能保证一方水土上众生的安宁?

    身着丝布常服的武帝伫立在人群当中,眼望着法会盛景,耳听着寺内钟鼓齐发的雄浑回响,在撼人心魂的佛号声中伫立不动。

    他虽藏身于众生之中,却高于众生。他俯视着天下,冷冷地打量高僧大德如何带着他们的虔诚信众共同做着一个飞达天国极乐、飞向大自在、大自由的美梦。

    几位平民着扮的宫中武士,貌似在听经说法,实则却是在严密地巡视着四周,警觉万分地保护着陛下的安全。

    法事将要结束时,信众们在高僧们的带领下共同持号诵经之声一如雷声穿过云层,之回荡于中岳嵩山群峰诸崖间

    亲自勘察了境内佛道两教实情后,武帝立马召集文武百官,就佛道二教泛滥对国家百姓的弊端,令朝中文武群臣和民间人士上疏奏明各自见解。

    几天后,上大夫来和转来了一份题为省寺减僧疏的奏折,武帝当时就被这份奏折给吸引住了。他一边披阅一边叫好,还不时用红笔圈圈点点,如“国治不在浮图。唐、虞无佛图而国安,齐梁有寺舍而祚失。无浮图以治国,而国得安”奏折中还反复论说朝廷不应为少数僧侣谋,而应为天下百姓谋。若能“废除佛道,便可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从此,一个“六合无怨纣之声,八荒有歌周之咏”的清明盛世便会呈现于人间。

    阅完奏折,武帝把来和召来细细询问了一番,来和奏明武帝,说上这份奏疏的是一位来自益州的游士,姓卫名元嵩。此人不仅精通阴阳历术,且善于触物唱咏。

    有关他的出身经历,最令武帝感兴趣就是这个卫元嵩原也是佛门僧人,只因亲眼目历近世以来佛道二教过盛过滥,预感任其泛滥下去不仅将成国家百姓之祸患,因水满必溢之故,最终佛教本身也会因此滋生灾厄,受到连累。于是在师父的支持下毅然去寺还俗并开始游说于天下。

    武帝从这份省寺减僧疏奏折中,发觉得此人不仅文采过人、胸襟不凡。于是令来和亲自传旨,召卫元嵩进宫。

    卫元嵩奉旨进宫觐见时,引经据典、畅所欲言,并当面奏请武帝以为国家百姓为重,立即削减二教。同时还提议以朝廷之名召集三教名流成立一个信道观。专门研究释、道、儒三教的精髓义理,以博采众家之长,从中撷取出可以辅佐朝廷治理国家、教化百姓的一套要策。

    这个提议也令武帝觉得耳目一新。因为三教中的许多名流其实都是博学多才之士,如此一来,他们的才学便可拿来为朝廷治理国家所用了。

    与卫元嵩的一席叙谈,武帝发觉这个其貌不扬、一身布衣的游方贤士,不仅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对宗教义理和治政方略上又有一套过人的见地,决计破例晋拔为大周文治的辅臣。并即刻召宫伊和内史官拟诏下去:立即成立信道观;任卫元嵩为掌管信道观的要员,同时晋封卫元嵩为蜀郡公,邑两千户。

    统阅了一番百官和三教名流论说佛道二教的奏折后,武帝已经成竹在胸了。

    他令内史官下诏:召集大周文武百官和境内黄老名士、释迦高僧和儒家名流,就释道儒三教于百姓国家的功过利弊进行廷辩。

    浩阔的大德殿前隐隐透出一种肃穆而焦灼的气息。今天,众人似乎都有了一种预感,此番廷辩极可能关乎着各教的存亡去留。廷辩开始后,各教首领之间争辩甚是激烈。道教首先攻击佛教的奢华不净,佛教则揭露黄老之玄虚不实。儒家名流则从维护朝廷政权、国家稳定和中夏正统文化为本,不仅对佛教的“捐六亲,舍礼义”给以无情的驳斥,也对道教的虚幻荒诞发起了激烈的抨击。

    三教各自虽引经据典、据理以争,但佛道二教明显已感到了某种不祥的渐渐逼近

    廷辩结束后,释老二教几家大寺庙的主持仍旧不甘罢休,私下的争辩仍在激烈持续着。

    后来,两教中几家名寺大庙的掌门和主持竟然向对方公开挑战。最后决定摆下擂阵、以决胜负!

    此番擂阵不以武力而制胜,也不以论辩而服人,而是以两教共同修练的功课——坐禅斗法一决雌雄。

    斗法的擂台设在嵩山**王寺前的开阔地上。

    两教各自将本教的主要经卷并排摆列在草地上,封上树枝,周围架上柴堆,然后点火焚烧。

    火把投入柴堆后,一股山风骤然而至,风卷着火舌、呼啸着一下扑向了两教成捆成摞的木竹经卷或是纸绢经卷法物之上。

    中岳少室、太室两山七十二峰各寺庙道观的两教住持和弟子数千人,在各自教主的带领下,环围火阵,道徒居东,僧众居西,开始阖目跏趺禅坐,各自或是念咒或是持号。

    四处围观的百姓和看客约有近万人之多。众人眼见柴堆上的火苗腾天而起,巨大的浓烟挟着柴草树木的噼剥炸裂声滚滚入云。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咙眼里——

    人们眼见着那熊熊大火中一串串的黑蝴蝶随风而舞、飘向半空,也听见那些用竹木所写的经卷书册在火中令人心惊的哔剥炸响声。

    整整一个时辰后,众人才把燃烧已尽的烟灰扒开,一齐围上前去瞅时,只见灰烬下面所有佛教经卷法物竟然全部安好无恙!其余各经卷器物全部化为乌有。

    周围的观看者和两教徒众无不为之感到惊骇!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一种无以言说的神秘气息笼罩在这片圣山佛林和神仙福地

    目睹了两教斗法的全部场景和过程,慧忍陪师父回少林寺的路上,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他询问大禅师何故?

    大禅师沉默良久后问他:“火柴点燃时,徒儿心想何事?”

    慧忍道:“徒儿一心默诵佛号,祈求佛祖佑护那些珍贵的经卷法物。”

    大禅师点头道:“众僧一心,心诚则灵啊。”

    武帝志在废黜佛道、独尊儒术。

    在决定断除二教之前,武帝先自躬省沉思了数日:佛道二教如此泛滥,朝廷国家其实也有不可推托的责任。一是这些年来朝廷对宗教过于放任;二是国家为了积蓄财力对齐开战,使民间赋役过重,加之瘟疫、旱涝、疾病和其它灾难,百姓们对命运和生存无望,自然想要寻求借助神佛的力量保佑自己并释放身心的压抑和沉重,寄托梦想和来世来生。

    然而,百姓黎民想要安居乐业,首先要保证国家不被他国入侵掠夺。而不被他国侵略,必得有足够的兵力抗敌御土。抗敌举兵,自然会加重民间百姓的赋役,去国伐兵,当然会有死亡离别。大周士兵皆是百姓子弟,自从军征战的第一天起生死便系于一旦了。如此,对于前线杀敌的将士,朝廷今后要对其家中格外减免赋税,以解除服役将士的后顾之忧,使百姓不再惧怕子弟出征打仗甚至流血牺牲。

    再一样就是继续实行均田制和释放杂户奴隶。佛道二教对国家朝廷利益的损害,主要就是对土地和人口的大量占有。同样的弊端也存在于大周王公大臣和各级地方官吏当中——从前朝大魏至今,因战争被俘的大量他国人口士兵,全被各王公豪门和官府衙门占为私家奴隶。有些王公大臣的府上甚至拥有数以万计的奴隶杂户。虽说朝廷过去已几番诏令释放,但许多王公豪门只是做做样子,仅把壮年丁奴之外年老体弱的奴隶放出去充数罢了武帝诏令:即日起,无论官府还是个人府第,要尽皆释放所有奴隶杂户,还其自由百姓的身份。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羁留,凡查出仍有家养奴隶者,必从重处罚。

    几样新政颁布以后,武帝正式下诏:

    大周境内各州县郡一律削减半成以上的寺庙道观和释迦黄老之徒,详细上报各地所削减寺庙道观的名称、数目并还俗教徒名册。同时集中通道观儒、道、佛三家名流、掌门、学士百余人,由朝廷统一供给衣食并中上品官职俸禄,着令探析宏深的“至道”和幽玄的“理极”限期理出一套以儒家为治国之本、汇纳佛道二教精妙义理,博纳众家之长为一体的经世方略。

    那场将会使众僧流离失所、弘法道场也因之寂灭多年的佛门大灾厄到来之前,大禅师事先便有了预感。

    自朝廷召集的第二次廷辩结束回到山寺后,大禅师便开始令几位弟子每天夜深人静时,一趟一趟地悄悄往山中隐秘山洞转移祖师们传下的重要经卷和法物法器了。

    师父平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来临。他说,福祸荣辱皆有定数,该来的总归要来,挡不住也躲不开。一如日月升落、潮汐涨退。一如任何事物都有的兴衰替代、因果轮回。

    慧忍也感觉到了寺院僧众的躁动异常。虽说众僧依旧早课晚殿、禅武值守,山寺依旧晨钟暮鼓、烟火袅袅,却分明潜伏着某种不安的气息。自从朝廷先后两次廷辨并下诏削减半数寺庙和教徒之后,一些勘破无常的高僧大德,都在不张不扬地开始带领弟子悄悄离开,或是南下或是东奔,或是云游异国他乡或是隐遁少室太室两山深处。还有一些无处可投、听天由命的,开始造塔刻像、雕经吃斋,准备后事。当然更有一些原本就动机不纯、信念不坚者,纷纷还俗回里或是重返红尘世间去了。

    虽说眼下寺中仍旧还有近千僧众,然而往日那种高僧大德动辄云集山寺、三天两头法会不断,男女老少居士们成群结队进香朝山的繁华盛景,明显然已经不复再现了。

    这段日子,师父更加督促慧忍对禅武功课的修习。

    此番回归山门之后,虽说慧忍从此不愿再归凡尘,更不想重新领兵杀人了,可是师父仍旧催逼他**领兵布阵之术,并反复嘱咐他:他得证菩提的机缘只在世间,不在山寺。慧忍不敢违逆师命,只得勉力修习,倒也从兵法将术之中渐得智慧。而且,他发觉师父近日秘授给自己的“将兵”之术和禅武修行,更加幽秘高深了。这些天夜晚,他在**洗髓经和易筋经两套少林秘传内功时,突然发觉随着入定入境的渐深,似乎听见自己全身的筋骨发出仿如高粱拔节的咔咔响声。而全身经脉、骨髓、血液也发出了类似溪流喧响的声音。此时的他突然生出一种妙不可言大自在。那时的他开始觉得轻盈之灵骤然超越了沉浊之躯,于九霄云外曼妙飞扬、飘逸如云。

    这真是一种超越身心的“极乐”体验啊。

    师父闻知后惊喜不已:“徒儿果然不负我望啊!坚持下去,你的禅武功夫将来上可为国家朝廷效力御敌,下可治病救苦度化众生,为弘扬佛法建下功德。”

    慧忍谨记师嘱,越发勤奋修持,不敢有半点松懈骄纵。

    寺院虽说恢复了它应有的肃穆和寂寥,但慧忍心下却有些隐隐不安:他不知公主的断发礼佛和拒婚不嫁,与朝廷下诏削减佛寺和僧众有否有直接的关连?是否有因自己之故而牵累佛门的嫌疑?

    大禅师劝慰他道:“大周国主宇文邕是一位志在天下、雄心勃勃的帝王。他决不会仅仅因为儿女之事就做出如此重大甚或会动摇国基的决定。真正的原故只能与他的江山社稷和帝王大业有关。恐怕朝廷最近还会再有一次廷辩的。廷辩结束之时,也许就是我佛传入中夏以来的第二次大灾厄到来之时。”

    慧忍惊愕万分:“师父,佛法无边,难道就没有办法避免佛门的灾难么?”

    “此乃天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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