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翰成以宝剑击断沙利虎的铁矛长柄时,太子要过翰成的宝剑在灯下细细地打量起来:“嗯!果然是把陆斩犀兕、水屠蛟龙的宝剑啊!此剑肯定有来头。”
因求聘大周宇文贺公主未成,突厥果然乘机挑衅,起初只是对大周北境试探性的侵扰,继而便两路发兵、开始大举进犯中夏边地。
八百里加急!
边关栩檄飞驰京都:瓜州、玉门和沃野相继失陷。甘州、酒泉告急!
武帝诏命吴安公尉迟纲为前军总管,率步骑一万五千兵马立即从秦蜀之地直接北上歼敌。诏太子为三军元帅并兼前军总管,率步骑两万,右军总管长孙览率一万五千步骑,两军分为东西两路、同时举兵北上。
在雄浑的鼓乐声中,大周太子宇文-领军辞别父皇母妃和送行的文武百官,离开京师一路迭鼓拥旄、日夜兼程地向北进发。
八月下旬,中夏还是秋阳高照的天气,大军一路急行,临到北疆边地时,眼前已经是黄叶飘飘、枯草茫茫的初冬景象了。
这个季节,北方游牧部落正值草黄马肥,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漫长酷冬,年年此时,便是北方游牧部落习惯上百里乃至千里朝东南温暖之地大迁徙、大走场,试图寻求一方存身之处,以期安然度过一个严寒季节。故而,年年此时,也是西北民族猎火狼山、铁骑南侵之际。
大军越往北进发,面前越是荒漠千里、缈如瀚海。途中常见大团大团卷成斗状的蓬草游走于旷野。路旁杂生着大簇大簇被秋霜染成胭红色的白茅,于无遮无挡的浩风中翻涌如浪。
风挟着利哨扑面而来,士兵们被风吹得摇摇欲晃。随风飞扬的砂石偶尔撞击在戟戈刀剑上,发出细碎的金属声响。旄麾旌旗也在肆无遮挡的胡风中忽啦啦忽猎猎翻扬得吓人。
风停了。而沙尘似乎还不肯平息,飘浮于空中,染黄着漫漫浩野。
士兵们的脸也成了大漠一样的颜色。
向西望去,地平线上空悬着的那大如车轮般桔红的夕阳,此时竟如漏水的沉船般,眼见一点一点地坠落于黯灰的山林丛中。西天黛色的暮云中挟着零零星星金红的余辉,映在远处大簇大簇微微曳动的褐红色灰白色茅丛上。
苍凉的大漠显得沉静而寥远。人伫立在那里,感觉大漠从自己的脚下延伸向神秘无际的黯夜深处和西天
夜完全降临了。天边开始浮出了寥寥数点寒星。
上司还未发出宿营的指令,士兵们仍旧在行走。
这是一处不甚陡峭却显得漫长的土坡。行至高坡上的先头阵营向下望去,见山下军中引路的火把参差晃动仿如一条鳞片会发光的长龙在逶迤爬行。
步军兵士们的步履开始显得有些疲惫和杂乱了,扛在肩上挂在腰间的兵器偶尔相撞声、载装着粮草辎重车轮的吱咛声和马啼声,放眼千里而不见城廓村落的旷漠野川,悄悄潜伏下大战前的躁动
宿营的角声终于响起,听上去苍凉而悠远。
军队驻营的帐篷呈鼎足形,分扎在龙首阳一处川谷里。这是先头部队事先寻觅好的一处宿营地。易守,防火,背风。
翰成坐在太子行帐不远处的草丛上,听远处巡逻哨兵击打刁斗的声响透过暗夜,萦徊于营地四周。
翰成望着浩空寥星和闪跃于夜色中的营火,闻着秸秆燃烧的芳香,骤然记起遥远的故乡土院,夜色降临时分小巷的狗吠,被灶火映红的娘那慈祥的眉眼和粥熟的气息,也忆起贺公主时而俏皮时而忧怨的幽幽眸光
直到这次行军途中,翰成才从同僚那里获知:原来这次战事的起因,是因为突厥牵制大周,派使强聘大周宇文贺公主,公主在宫中拒婚撞柱。太子于是向陛下请缨杀贼的。
翰成闻知实情后惊愕万分!再没有料到自己此番打出山门,原想只是报国扬名、汗马取侯,终不负公主的深情厚义。孰知此一战竟是为公主而战——公主拚死拒婚,决不仅仅只是要抗命和亲,恐怕更有自己的原因在内。
翰成此时甚是懊悔离京开拔之前,因怕爹娘和公主为自己担惊忧虑,竟连书信也没给公主留下一封,也不知眼下的伤势究竟如何了?心内又痛又怜,每日只有默默祈求佛祖保佑公主平安无事,发誓奋力杀敌、建下奇功,待凯旋之日,给公主一个惊喜
左军吴安公和右军长孙将军果然不负圣命,与突厥的先后几场激战中,已经相继夺回了部分失地。太子所率左军进入西北之后,立即乘势围截,连着也打了大小几场胜仗。
翰成因被太子晋为殿前侍卫、六品厉威将军之职,但主要职责却是守护主帅左右,故而未到非常之时根本就没有机会上阵冲杀的。
翰成渴望亲临前阵、杀敌建功却始终没有机会,又见别的将士打了胜仗回营时的那番豪气和自得,嫉妒的眼都红了。十几天下来,竟急得起了一嘴的燎泡。独自来到无人之处,把几十斤重的一杆铁柄长枪舞得呼呼生风,恨不得立时就随大军杀入阵前,一枪挑了突厥诸将!
这几天,只因寒流骤至加上水土不服,大军营中突然流行起伤风来。
起初也没有太引起医官和太子的注意,几天后在军中突然暴发。有士兵的地方,几乎一片咳声。
这次症状统是咳漱发热、浑身乏力,重症的还伴有呕吐和腹泻。
随军的医官出征时虽也备下不少的草药,却没有料到一下子会暴发这么多病号。医官急忙命手下带人又四处采草,让各个营官架大灶熬了几大锅的药汤,怎奈病来如山倒,或是药难入症,众病号连服了几次,竟不见怎么有效。营中士兵们一时东倒西歪、咳声四起。个别重病号身上烧得吓人。
因怕病势蔓延,也为了便于医治,医官忙命患病的军士集中居于十几处营帐里。
主帅太子的体质原本就单薄,闻听军中病号与日遽增,在查看病号时,一时不慎竟也染上了。
此时,一万多大军,眼下已有一两千人都被染上,还有三四十个重病号先后死去
军中情势十分紧急!
所有兵事俱都停止了。
太子一病,加之担心突厥得知周军实情乘虚袭营,心内急得起火,病势更见沉重了。
翰成一心想的是如何沙场杀敌,加之太子的帅帐离士兵营帐还有一段距离,翰成起初没大在意此事,当太子也染上伤风并且病势骤加重,自己也有两位同僚也染上后,方才得知军中发病严重的实情。
翰成这才惊觉起来,蓦然记得前年冬天,寺外村落的百姓们遍染伤风,师父带领他们上山采来大捆的药,然而背到村中,在村里架起大灶熬药救治百姓的事。
那次百姓症状和这次大致相同!
翰成清楚地记得师父带领自己和师兄弟们配过的那个特殊方子。
翰成急忙请同僚代自己值岗,叫了几位属下,匆匆离营,来到营外草滩寻找方子上的药草。
可是北地与中夏土质不同,有些药草只怕这方土地不会生长。而且北地春迟冬早,就有,只怕也早已和别的草类一样干枯难辨了。
翰成带着众人,先是寻着了一片有些积水的野沼地,顺着沼地而下,终于寻到了一片矮株的荻丛。
几人趟进冰冷的泥水里,在水中拔了几大捆鲜芦根捆在马背上,然后朝林草深密的龙首山南簏继续走去。
就着渐渐微弱的夕光,众人一路走一路寻,最后在一处向阳的大山坡上,意外发现了好大一丛枯干的薄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翰成高兴的手都抖了!他一边默默念了几声佛,一边令众人赶快斩割。
几个人出门时都带着刀剑,众人用刀剑连砍带割,直到把一片干薄荷全部收完,又寻了一些细藤捆扎得结结实实拴在马背上,这才开始寻原路往回返。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幸好这晚还有半轮新月,众人一点不敢怠慢,冒着逼人的寒气、忍着饥渴匆匆往大营赶。
到了营地,翰成找来医官,说了方子,医官原来也听说过这个方子的,又见周将军竟把方子上的药也一并找齐,真是又惊又喜。众人一起,又取了现存的干银花、柴胡、薄荷和鲜芦根等一齐放到大锅里,令几个军士立即架火熬药。
药煎成之后,翰成先盛了一碗,因听见太子在营帐里不停地咳,蜡烛也一直亮着,便知道还没有睡着。翰成隔着帐篷叫了一声,听见里面有应声,这才端着药走进了帅帐。
太子望着他手里的药碗问:“睡前才喝过,怎么又要喝?”
翰成道:“殿下,这药叫做柴胡薄荷饮。有几味药是在龙首山一带采到的。属下思量,这些土生土长的草药,药效兴许更好一些。殿下趁热喝了吧?”
太子这才看清,烛光下的翰成那被荆棘划破的棉袍露着棉花,满手满脸的血痕。脚下的麻屦和裤脚上也沾满了泥水。
太子一边接过药、一边惊奇地问:“哦?周将军还懂医术?”
“属下在少林寺跟师父学了几样普救众生、治疗头疼发热和伤风吐泻的方子。”翰成答道。
太子正要喝药时又放下了药碗:“我个人倒没什么。我惦记的是,如今许多将士突然病倒,若突厥探子获悉我军营中流行大伤风的底细,趁机袭击怎生了得?”
翰成忙说:“殿下,北域比中夏提前进入冬寒季节,士兵们感受风寒、水土不服也是常事。想是佛祖显灵,庇佑殿下和我大周将士,倒也寻齐了急需的药草。医官已经熬好了两大锅的药汤,令营官们分头送到各病帐去了。”
太子见说,这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又问是什么药?在哪里采到的?翰成一边解说药名和药性,一边催促太子赶快躺下。又为太子掖好了棉被,看了看营帐的火盆,又添了些木炭,这才悄悄退出帐篷。
出了帅帐,翰成心内挂念病号,又分别到几个病帐看了看火盆,问了服药的情形,因见士兵们东倒西歪的一片咳声,想他们来在这异国它域、大漠旷野,远离亲人父母,还要随时面临身死异邦、抛骨荒野的危险时,突然心生悲悯。
他独自走出军帐,来在一处无人净地,面西跏趺而坐,先练了一番内功,尔后默默念诵了一个时辰的大悲咒,求佛祖保佑生病的军士迟早康复
回营帐后也不敢就睡,轮番又看了一遍病帐的病号,见众人倒也睡得安稳,这才回到自己的帐篷,抱着马鞍和衣刚打了个盹,便被换哨的人惊醒,急忙朝外望去,见天已微亮,赶忙起身叫起属下,再次支起锅灶熬药,再分头送到各病帐去。
翰成令属下把煎好的药汤送一碗到太子的行帐去,自己和医官一起忙着到各病帐送药、把脉,探望重病号。
属下禀说太子传他过帅帐一趟。
翰成赶忙来到太子行帐。进了帐时,一眼看见太子已经起床,气色比昨晚明显要好时,悬着的心不觉顿然轻松了下来。
见翰成走进帐来,太子笑吟吟地望着他说:“周将军,你那药汤果然有效。我昨晚发了
点汗,今早起来就觉着身上轻松多了!刚才我到病帐了一趟,昨晚凡喝过周将军药汤的病号,这会儿多说身上轻松多了。几个重症的病号也睡得很好。没喝这药的几个病帐都嚷着要药。”
翰成心下一热:“阿弥陀佛!感谢佛祖!”
太子道:“周将军,从今天起,你晋升为我的帐前奉骑都尉。这两天你先别管别的事,只管病号诊治这一样事,随时向我禀报病号治愈情势。”
翰成谢过太子、就要退出时,太子却叫住了他,令侍卫捧过来一套藏青色绵袍、一双皮屦:“周将军,这是出征前母妃亲手给我缝的绵袍。见你身上的袍子昨晚采药时都挂破了,靴子也湿透了。边地寒冷,换上这会暖和一些。”
翰成心里一热、鼻子一酸,忙谢了恩、双手捧着战袍退出帐去。
这场突发流行于军中可怕的大伤风,终于被翰成以当年大禅师普救众生用过的药方刹住,几天后,几千病号也基本治愈了。
翰成没料到:自己在战场没有获得的功勋,却因在营地遏止了病情的大批蔓延并救治近千病号,被太子格外晋大功一次。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胡天十月,边地已是酷寒难当的季节了。
吴安公和长孙将军那边不时有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太子这里眼下虽说有两次还没有太大的战绩,太子不禁有些急躁起来。
这天凌晨时分,驻营地骤然再起狂风。人在帐篷里躺着,听外面的狂风好似无数个厉鬼齐声哭号一般骇人。巡逻哨兵击打刁斗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人在帐篷里,早上起来牙齿一碰,嘴里竟是咯吱咯吱沙子。
这样的大风天气,中夏士兵在胡番之地的威胁最大。因为此时是动则不利、不动也不利。一旦遭遇敌军从上风头的火袭,极少有生还之理。
太子一大早起来,令士兵们在大营西北之地又割掉了大片茅草,砍去了所有荆棘灌木,拉出一道开阔的空地来。营外好几里的草丛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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