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这是他们连日来看见的第一只翱翔的禽鸟,它盘旋着上升,发出倨傲的长啸。在万物沉睡的冬季里,只有昔日的王者守候着天际,等待春暖花开,众鸟归来。
然后,他们看见了“山门”
准确地说,那是青天峰下的数栋石屋,昆仑弟子们在这里守着,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歇歇脚。喝完暖酒,记下姓名,如果有难以支撑不愿登峰的,还可以在这儿留到开春。
“泡叔,”苏旷把一杆长枪递了过去“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父亲。”
“好我是胡有道。对了,我家老二叫什么来着?”
“胡墨,字砚山,功夫不怎么样,脑子进水,非要用六十斤的丈八蛇矛。”苏旷举了举蛇矛,气不打一处来。
石厅里已经满是人,不分老幼贵贱,清一色的灰头土脸。多数惊魂未定,在围着火炉烤火。几个老江湖已经开始侃侃而谈这一路的天气见闻,好像天大的惊险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皖南行商胡氏一家走进大厅的时候,不少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对行商的多少有点儿瞧不上,没想到胡家不仅来了,还浩浩荡荡地来了。胡大爷,二公子,掌柜的,还有丫鬟仆从居然就这么风雪无阻穿山越林地到了。
“胡大爷远道而来,失迎,失迎。”昆仑掌门玉嶙峋的首徒狄飞白率众出迎。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笑容里就有了一点儿鄙夷。以胡家的能耐,居然能带出这么一票高手来恐怕又是阿堵物的用处了吧。
况年来在那里寒暄客套,苏旷一边跟着低眉垂眼,一边用余光四下打量厅内悬挂着不少条幅尺方,写的多半是什么适逢其会我武维扬侠道永昌之类的客套话,但落款处一个个名字触目惊心名门大派几乎已经到齐,只剩下一个丐帮。
本应悬挂中堂处留了一副空白对联,不用问,是留给少林和丐帮的。只是少林前来的达摩院首座慧言在接近墙角的地方,直接题墙留书四字:以武止戈。
人群之中,两个中年人的眼光向这边瞟来,显然在议论他们。苏旷留神去听,只听一人道:“我听说胡有道花了这个数,昆仑才让他在墙上也留个字。哼哼,这年头不仅有花钱买官的,还有花钱闯江湖的,真是稀罕。”
“昆仑此举,不嫌欠妥?”
“唉,你有所不知,这次雪山之会花销不菲,昆仑总要找个冤大头不是?这土财主想来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偏生还买了一群打手,难不成真想上冰湖去?”
“啧啧啧,人家财可通神。别说,他这笔银子可不是为自己花的。你想,他多大年纪了?还不是为了那个不成材的儿子!你可不知道他”之后的声音完全低了下去,只时不时传出几声窃笑来。
那边狄飞白还在殷勤劝茶。此地人多眼杂,多留一刻就多一分破绽,想那胡墨也是个褊狭的主,苏旷索性顿一顿手里的丈八蛇矛:“爹爹,这里诸位大侠瞧我们也不顺眼,咱们还是早早上路,冰湖上见真章吧。”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出一阵讥笑来。
狄飞白涵养也真好,依旧是彬彬有礼:“二公子多虑了,这一路风雪,哪有继续赶路的道理,不如”
况年来转过脸,满眼都是慈父疼溺幼子的神情:“狄大侠,犬子一心想要长点儿见识,就由着他去吧。这昆仑山上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见过天高地厚,他自然会下山。我等这便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也好,祝二公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狄飞白早已觉得纡尊降贵,胡家要走他乐得轻松。他从袖中抽出英雄谱来,添上“皖南胡家,胡有道,镔铁点钢枪”的字样,取出一枚杂青玉雕成的地珠叶子,双手奉上“胡爷,此乃信物,出了后门就是青天峰,一路上见玉可战,玉碎必须下山。江湖同道切磋讲究点到为止,胡爷心里有数。”
“不错,不错,点到为止,兵不血刃,不然老夫还真不敢来了。”况年来这边拱手,在座的也没几个当他客气。
狄飞白又笑:“还请胡爷赐下墨宝。昆仑雪山之会三十年才逢一度,我派后进子弟无缘得见,到此处也好开开眼界。”
况年来搓搓手:“这个岂敢呢?”
狄飞白终究是忍不住嘴角一动,连身后的几个随侍弟子都藏不住轻蔑到了这儿,还有什么好装的?花了大票银子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块地方么?
狄飞白奉上笔墨,随口客套:“久闻皖南胡氏诗礼传家,我厅堂里正缺一副主联,不如胡大爷就添上了吧!”
这话狄飞白见人就让,谁也不会当真。况年来正要退却,苏旷却扯了扯他的袖子:“爹,我们胡家世代侠商,助人无数,何尝负过天下人了?一个对子,怎就不能写?”
这一句“何尝负过天下人”直让况年来胸口一阵血涌他昔年号称广陵公子,自命侠义,琴剑风流,三十年来步步后退委曲求全,天下之人却从未放过他们兄弟三个。如今终于走到青天峰下,也不知道能走多久,活多久,兄弟三人可还有再见之日。再想想胡有道横尸荒野的下场,他看看手中的笔,狂生故态翻涌而归,一挽袖子,已经落笔在那白纸联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惊得人人目瞪口呆
君当侧耳郑卫虽淫靡坊市间岂无正宫调
我且折腰稻粱尽磊落江湖里自有抗坠节
况年来横腕放下笔,依旧笑容可掬:“告辞。”
柳衔杯嘴唇颤抖,一声叹息:“唉,大哥”
狄飞白做梦也想不到这土财主真写,而且还真敢写他买卖上那点儿破事,但自己让也让了,人家写也写了,总不至于冲上去把它摘了。
此处寒风凛冽,无人守门,大家都是推门进,后门出。但就在此时,只听门外一声激动至极的长报:“丐帮丁帮主到啦”
苏旷一使眼色,快走。
丁桀来得太早了,他本该至少再等上三五天的苏旷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是一路走来,总觉得好像缺了一环没有想到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忽然刮了起来,蒙蒙雪雾从眼前平移开来,好像上天伸出一只手,猛地揭开了雪山的面纱。
片刻,没有呼吸声。最后,竟是柳衔杯长叹一声:“在这样的地方打打杀杀,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