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旷头也不抬:“玩。”
“玩什么?”那女人努力弯弯腰“有什么好玩的?”
苏旷抬起头:“你有兴趣的话,欢迎来我家做客。”
轰,门关上了。
女人的好奇心是可怕的,又过了几天,那女人再一次问道:“你到底在玩什么?”
苏旷这回头都懒得抬:“井水不犯河水,你管我。”
那女人也不知道是对谁说:“不行,我想看看”
然后她擎着一盏油灯,顺着绳索攀了下来。
她愣了:“这些是什么?”
苏旷闭着眼睛,一时还不能习惯光亮:“你是路痴?”
他显然不太愉快,第一个“客人”就不怎么认同他的劳动成果。
女人抬头道:“你们下来看看”
两个男子一跃而入,带来一阵凛冽的寒风。
苏旷缓缓地睁开眼睛那是很美的一个姑娘,长发松松地绾成髻,眉眼温柔如水,根本就不像平时凶神恶煞的那个声音。她披了件紫色狐皮的斗篷,斗篷的长毛上竟然还有雪花呵,过了这么久了?
“这好像是太行山”一个男子皱眉道。大多数人只能在画作上一览名山全景,他不确定,但是忽然眼前一亮“这是光明顶。”
斗室之中,已经变得干净,地上的砖石似乎都用瓷片细细刮过,虽然说不上干燥,但起码不再是阴冷潮湿。墙壁上的青苔也刮了三面,只有“靠海”的那面还留着。
一条长江,一条黄河,蜿蜒着流入东南角的大海。四周已经有了七座山峰,形态各异地矗立着。墙上刮下的青苔覆在山上,葱葱郁郁。
“你做的?”刚才说话的男子回头。
“总不是你做的。”苏旷淡淡地道。
另一个人一脚踢了过去:“什么玩意儿!”
苏旷猛抽了口气,但刚才发问的男子拉住了那个人:“贺兄!别挺像的。”
“宋兄去过黄山?”
“我家就是黄山山民,有三十年没有见过光明顶啦,还真是想得很。”那人忽然大笑起来山坡上居然还有几顶小蘑菇,想来是苏旷从木床上摘下来的。
那女子看着屋角的苏旷。他褴褛不堪,衣衫已经脏得和皮肤同色,但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也像一座山。
她问:“你还准备这么玩多久?”
“你看不顺眼,毁了就是。”
“好大的脾气。”女子眼波一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还要讲什么礼数?”
“也有道理。”那女子举着灯,四下看了看“你有什么想要的?”
苏旷摇摇头。
“真的没有?”
“太多了,说了又有什么用?”苏旷觉得现在开单子可以开出一本书。
“你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有我做得到的。”
“好啊。”苏旷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实在也不想她这么快就离去,一口气开始报,脸上带着半戏谑半梦呓的表情“蟹粉狮子头一份,炒三冬一份,鲤鱼一条,好牛肉半斤,黄河鲤一斤整的,来点儿醋。炭火煨栗子一斤,桂花酸梅汤一份,不要太甜,我不喜欢;龙井茶一盏,沸水带来再煮,莫要凉了;杏花村一坛,十年的即可;笛一管,箫一管,七弦琴一具,笔墨纸不拘多少,传奇小说多多益善,记得诗集不要;新褥子一条,新被子一条,枕头要小竹篾外麻里絮的;换洗衣裳两身。再有木桶一个。带藕莲花一本,水仙一本,丁香一本,蜡梅一本,青藤一棵,架子我自己来弄。听说洛阳牡丹名闻天下,随意拔两棵来”
一开始他说一句,女子还摇一摇头,说到最后,两个人都笑了。
那女子无奈地道:“都没有。”
苏旷盯着她手里那盏灯:“这个能留下么?油已经不多了,不会烧太久。”
那女子正准备接着摇头,忽然看见苏旷眼里一闪即逝的光,不由一跺脚道:“这个我做主,给你。”
她刚要离开,苏旷又低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腊八。”
恍如隔世,居然已经过了三个月。
“还有什么事?”那女子回头问。
苏旷摇摇头。
“你不想出去走走?你不想洗个热水澡?”
苏旷接着摇头。这些即使能做到,他也不想要。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思,一旦嗅到自由的气息,谁知道又会如何。
“你不想问问丁桀你什么时候能出来?”那个女子已经开始恨铁不成钢。
苏旷笑了笑:“若可以,我想问问你的名字。”
“左风眠。”她摇摇头道“你真奇怪。”
然后就离开了。
丁桀,她说的是丁桀。洛阳城里,还有谁敢直呼丁桀的名字?
苏旷什么也不做,就死死地盯着那盏油灯,看着火焰明灭,灯芯一点点缩短,昏黄的光在墙壁上跳跃。他甚至不想眨眼,甚至瞳孔都感觉到灼痛,只想把那一点光明的印象刻进脑子里,留待日后慢慢回忆。
火焰一长,一跳,眼看快要不行了,偏又撑着不灭,着实令人揪心。
苏旷站起来,走到他的“东海”边,伸出食指,一笔挥下苏府。
想想,不够大气,再写苏园。
又看看,空荡荡几个字没什么气势,于是添补两句:自有胸中丘壑,重整大好山河。
苏旷,甲申年腊八记。
他歪头左看右看,然后一口吹灭了油灯,熟门熟路地摸回床上。
那是庄严的黑暗,辽阔的喜悦逐日多年,无暇自顾,至此一刻,方见我心中灯火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