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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某乃当年倜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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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江中流一张白生生的面孔顿时憋得通红。

    而这位看上去又宽厚又仁义的苏大侠已经在笑嘻嘻地低声道:“你不敢和我比画比画,直说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这句话倒当真是言犹在耳啊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暮春清晨,白衣少年江中流抱着惊涛剑跳到铁敖的官船上挑衅比武。那时节苏旷的脾气也不大好,最厌烦别人一袭白衣胜雪,竟是理也不理,只说有公事要办,要江中流赶快滚开。江中流便是这么笑嘻嘻地逼了过去,一字字道你不敢比画比画,直说就是了。于是两个少年在长江江心上一顿好打,结局没有人知道,双方都一口咬定自己赢了,大骂对方卑鄙无耻只是这些并没有阻挡他们日后变成朋友。

    江中流盯着苏旷,好像胸膛里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渐渐活了过来。他扬了扬拳头道:“你小子果然还和当年一样欠揍。”

    冯笑儿煽风点火:“是啊,你和苏大哥许久不见,正应该切磋一下。”

    苏旷心领神会:“弟妹放心,我手下自有分寸。”

    一股久违的意气在江中流胸中流淌,他跳起身来,翻腕间惊涛剑已然出鞘,一剑劈开船舱,长身而立,喝道:“哪个要你手下留情!”

    苏旷的嘴角也扬了起来这家伙,老了,胖了,委顿了,但眼底的锋芒一旦显露,依旧利若当年。

    只是,江中流眼里的光芒忽然熄灭了他望着天空,手已经在颤抖,双唇间吐出个恶魔般的名字:“阿玛曼贡”

    苏旷也抬眼看着星空极远的天边,有金色光芒的一道小溪蜿蜒而来,如流星,却更璀璨;如火花,却更长久。墨蓝的天幕就这么勾出一道虹,端的是美不胜收。他奇道:“这是?”

    冯笑儿走了上来,抬头,轻轻挽住江中流的手臂,笑笑:“是尊主的流萤飞蛊,她她终究还是来了。”

    江中流低头,一寸一寸把惊涛剑还回鞘中,抬眼看了看苏旷,声音忽然变得低哑:“苏兄,敝帮有些家务事,不便招呼外客,你请便吧笑儿,走。”

    这胖子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竟是连水花也没泛起一个,水性之精熟,令人叹为观止。冯笑儿苦着脸跟着跳下水,临行前冲苏旷微微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着鬼灵精怪的光。

    顷刻之间,万籁俱静,只有滔滔流水,如一去不复返的好时光。

    阿玛曼贡

    司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云南锋镝录:丙戌年九月十一,苗疆蛊王龙诏暴卒,百越震惊。王女阿玛曼贡继教位,号白诏。白诏重兴茶马古道,内修文教,外引汉仪,崇道法而尊儒教,广诸子以鸣百家,一时蛮荒之山尽衣冠之士,僻野之疆满中华之音。未几,北人忌惮之心略去,屡生滋扰,诸苗仇汉之心顿生,复辟邪术。今有当世大儒以为异谈,嗤曰:彼以一女流,披发文身之野类,唇血未干而妄论圣教,其心可悯,其行当诛,所谓沐猴而冠,不过如此。

    苏旷坐在船头,从左手里摸出金壳线虫来。小金也是许久未见荤腥,一头钻进大骨中,啃得骨髓嘎嘎有声。

    阿玛曼贡虽然才涉足南疆,但苏旷已经听这名字无数遍了。

    苗人们说,阿玛曼贡是他们的尊主圣女,心蛊合一天下无敌。

    汉人们说,阿玛曼贡是个窥视汉家江山的邪教之主,要处处提防,时时小心。

    商旅们说,阿玛曼贡重修茶马道,自她即位,南疆也日益富庶起来

    苏旷想,这个江中流,他心中的阿玛曼贡,是个怎样的人呢?

    五年前,江家船帮帮主江山谷亲上月亮峰拜谒龙诏,为儿子江中流求娶王女白诏。

    那可是件天下震动的大事。江家船帮雄踞滇北,控水运要路;月亮峰独处西南,为苗民心中圣地,两家这一举动,无疑是汉苗南北之防第一次打破的先兆。

    有人眼红,有人窃喜,有人快意,无数人等着那场浩大的婚礼但是,婚礼没有等到,却等到了龙诏暴卒白诏继任蛊王位的消息。

    白诏,也就是阿玛曼贡的汉名。传说里这个女子竟是有改天换地的野心,她自幼研习蛊术,十一岁便有“小蛊王”之称,常常感叹先民制蛊是为了医病治人,怎么到后世就成了害人之物。她屡下至毒至阴的瘴疠之地,研习化解的法门;十二岁孤身沿茶马道入藏,拜会数位国师法王,求取密宗医术。藏大宝法王对她极为赞许,并把护法圣兽金狻猊赐给了她。十四岁,她汉装前往中原,过长安洛阳京师,回山就着手推行汉化。蛊王龙诏有六子五女,但六个儿子争夺王位,无一不百般笼络阿玛曼贡。

    但此时阿玛曼贡极少留在高黎贡山,而是带着追随者重修茶马道,走遍六大水系,研究设舟楫造吊桥的法子

    南疆王位世代传男不传女,阿玛曼贡不仅是第一个继任的女子,也是历代中最年轻的蛊王。

    那一年,她才十九岁。

    同这样一个人毁婚,也难怪江中流日益消沉,郁郁寡欢。

    武林中极少有不谈蛊色变的人,苏旷一样不能免俗。如果可以,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和月亮峰的人打交道。他身边有个小金,已经足够了。

    当小金又一次跳回苏旷怀里的时候,苏旷的思绪完全被打断了。他一手揪出小金,弹着它的脑袋羞辱起来:“我教了你多少遍?吃完饭擦擦再回来!还灵蛊笨得像头猪。”

    小金扭过头去做不屑状。

    苏旷低叫:“去不然罚你吃一个月馒头!”

    小金的身子忽然微微绷紧,似乎要脱手而出。苏旷先是大怒本来换洗衣裳就不多,一路上不知多少次被这虫子蹭得一身油腻,难不成骂它两句还闹脾气了?但立即明白过来一定是小金看见了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

    他看了小金一眼,小金向船尾伸了伸头示意。它似乎更加兴奋那不是交手的兴奋,而是小狗看见骨头的那种开心,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跳过去。

    难道舱板后面藏了包点心?

    苏旷皱皱眉头,大步走过去,劈手将后舱整个儿扯了下来

    一具漆黑的尸体直挺挺地立在他面前,整张脸像被水泡胀的烂瓜破梨,眼珠眼白是一色脓黑

    苏旷连想都没想,手中内力运到十成,将舱板横掷过去。

    舱板如刀,斜斜地将那具半腐烂的尸首一折为二,软嗒嗒地堆在了地上。

    小金兀自挣扎着想跳过去,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道:“你他妈的混账东西你要敢吃那玩意儿,咱们一辈子都别见面”等等!苏旷忽然一愣那具水淋淋的尸体是怎么挪到后舱来的?他看着月光下的水渍,又看了看尸体上弯曲的手爪,后背忽然一阵寒冷它好像是自己爬上来的。

    苏旷屏住呼吸,撕下块衣襟包了手,将尸体翻转过来。

    尸体的面貌早已看不清楚,但是依稀看得出生前是个练家子,腰带上兀自连着个刀鞘,不过两指宽,半尺长,所配合的锋刃介乎匕首与分水峨嵋刺之间。鞘尾有笋状柱口,可以与刀柄相连毫无疑问,这是个江家船帮的弟子,大江南北,用这种水刀的独此一家。

    月亮不知何时消失了,远远近近,触目所及全是黑暗。足底隔着船舱,遥感水波沉浮无定,一时间只觉得天地洪荒,身为人之微渺。

    苏旷提起船桨,定神向着适才金光消失的方向划去。黑诏也好白诏也好,蛊毒也罢邪术也罢,他必须去看一看。

    有人一生于暗夜里追逐光明,追着追着,自己也就成了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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