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天悠悠,地茫茫。
牛马猪,猴狗羊。
哟,人少畜生多还有虎狼。
白玉碎,碧玉碎。
金银纷飞,铜铁飘坠。
天地崩塌了,天地崩塌了,一片灰。
两个银牌舵主愈走愈近,诸葛天则愈唱愈响,愈唱愈高兴,司马玉龙低头走着,表面上像在欣赏诸葛天的歌喉,暗地里却在全神注意着那个天地帮银牌舵主在听到歌词后的神情变化。
那两个银牌舵主,起初并未在意,只是好奇地向诸葛天瞟了一眼,继续走过来。但当诸葛天以明晰雄正的声音重复着尾段“天地崩塌了”的叠句时,形同夫妇的两个老人不由得都是蓦然一怔,跟着,二人均斜着眼角。对诸葛天的歌声留意起来。等到诸葛天唱完第二遍的最后一句,两个银牌舵主的脸色,同时变了。
二人狼狠地朝诸葛天瞪了一眼,然后擦肩而过。
诸葛天只顾唱得起劲,对于两个银牌舵主的来和去,丝毫没有在意。
唱完,他掉脸向司马玉龙得意地笑说道:“如何,兄弟?”
司马玉龙微笑道:“不错!”
“我唱好了,”诸葛天迫切地道:“你说给我一样什么好东西?”
司马玉龙微笑道:“不能等到歇下脚来再说吗?”
又走了一段,司马玉龙借着指点路边的景色,迅速地向身后掠了一眼,果然如他所料,那两个银牌舵主业已折回头,此刻正远远地缀在他们的身后。
傍晚时分,他们落了店。
司马玉龙吩咐店小二带着诸葛天到后院去选房间,他自己则向茶房要了一壶茶,靠在前厅一角,静静地留意着店口大街。不消片刻,那个满脸鸡皮和那个须发均白的两个银牌舵主果然进了门。司马玉龙连忙端起茶来低头啜饮,两个银牌舵主在屋中略一张望,便随着哈腰招呼的店伙计向后院走去。
这时候,诸葛天已经放好了行李重新走出,向柜上要了酒菜,然后朝司马玉龙走来、还没有坐定,使即诞脸笑道:“余兄弟,现在算是歇下了脚么?”
司马玉龙点点头。
“那么快说罢,”诸葛天高兴地道:“你有什么给我?”
司马玉龙仰脸眯着眼道:“你的遗嘱写好没有?”
“遗嘱?”
“不然我怎知道万一不能交给你时又交给谁?”
“难道要等到八十年后才能兑现?”
“不,明天!”
“啊?你疯了?”
“假如我疯了,也应该是由于你的永诀而伤心过度。”
诸葛天瞪眼怒道:“有就给,没有就拉倒!为啥耍了赖不算,还要咒着大爷玩笑?”
司马玉龙吐了吐舌头,忙道:“好好,给,给。”
诸葛天闻言转怒为喜道:“这还像话余兄弟,快点拿出来吧!”
“两件东西随你选,但都得等到明天才能交付!”
“明天?好,没有关系,说吧,两样什么东西?”
“第一样是本薄薄的手抄拳谱。”
“拳谱?啊,好极了!说说看,哪一门派的功夫?”
“这个不太清楚。”
“上面没有字?”
“好像在封面上写着什么‘大罗三绝掌’的字样。”
诸葛天霍然挺直上身,两眼睁得大大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司马玉龙故意吃惊道:“是一种很重要的武功么?”
诸葛天脱口道:“当然喽,你真是个浑小子,你难道不晓得当今武林六大名派的武功就以北邙的天龙三式和武当大罗神掌最为特殊?据人不,据我师父正果老禅师说,大罗神掌虽然全套有八八六十四招,但却以大罗三绝掌为神髓,和本派的少林罗汉拳只在伯仲之间;如果习得三绝掌,无异得到了武当绝学的一半!当然喽,以我堂堂少林正宗弟子,本不希罕这个,但是,古人说得好,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拿过来研究参考一番,也是未尝不可。”
司马玉龙故示悔意地顿顿足:“唉唉,早知如此,我我,唉唉,真是。”
诸葛天双掌按紧桌面,吃吃地道:“你,你,你又要耍这一套了?”
司马玉龙故意丧气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唉,第二件是”
诸葛天神色一宽,连忙摇手道:“余兄,不必说第二件啦,就是第一件,我选定了。”
司马玉龙故意佯喜道:“真的?”
“当然。”
“谢谢老天爷!”司马玉龙故意嘘出一口大气,喃喃自语道:“我总算留了一件更好的。”
诸葛天啊了一声,心又动了。
“余兄,第二件你说是什么?”
“第二件于你诸葛兄更为有用,更为切合实际。”
“说说看。”
“不说了。”
“说,非说不可,这是我的权利!”
“嘿,你忘了你说你已选定了?”、
“噢,噢,余兄,何必认真呢,大家都是好兄弟,说出来参考参考又有什么关系。”
“除非你放弃第一件而选择第二件。”
“假如第二件不如第一件呢?”
“我说第二件于你更为有用,更为切合实际!”
“真的?”
“当然。”
“我信任你。”
“你决定第二件了?”
“那,那我想你该不是骗人的人好,就算决定了吧!”
“你听清啊!”“说吧!”
“第二件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当朗一声,诸葛天抓起桌子上的茶碗,便朝司马玉龙扔去,司马玉龙早有准备,一偏身,茶碗由司马玉龙肩头飞过。直奔刚由后院走出来的那个须发皆白,两眼凶光隐现不定的银牌舵主,银牌舵主一声惊噫滑步闪身,茶碗落向他身后五六尺的地面,砸得粉碎。
客店里的伙计,闻声立即聚拢来五六个,那个银牌舵主没看清前面一段,以为诸葛天此举系对他专门而发,再加上诸葛天白天唱的歌,越发以为他们老两口子料得不错,当下铁青着脸色,冷哼一声,迈步便向诸葛天大踏步而来。
店伙计们知道要出事,一齐围向那个白发白须的舵主,异口同声地央告道:“老爷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白发舵主两臂微微一分,五六个店伙计滚球似地向两边翻跌出去。
司马玉龙低声急说道:“诸葛天,赶快摆谱儿,来人有武功!”本待咆哮的诸葛天,一见此状,脸色大变,在听得司马玉龙的吩咐后,仿佛蓦然警醒,当下干咳一声定了定心神,抱拳横胸,大声冷笑道:“在下少林正果禅师门下嫡传诸葛天,新近受五行公孙长者之托,想在湖广这一带监视监视那个新兴的什么天地帮的动静,不意因和敝友争执而侵犯到尊驾,朋友,咱们如能两了最好,不然的话,请朋友先去后面院子,诸葛天愿以少林末学陪朋友走上两招!”
诸葛天的嗓门子本来就洪亮,再加上有意“施为”这一番话的言词虽然突兀,语气却是铿然锵然!
司马玉龙在心底微微一笑。
那个天地帮的白发舵主本是气势汹汹而来,经诸葛天这一番念道:脚下立即止步,寒着脸,双目凶光暴射,哦了一声,放落眼皮,遮去两眼凶光,向诸葛天一拱手,领笑道:“原来少侠竟是少林门下,这样说来,这点小小误会可算不得什么了。”
诸葛天见数语生效,胆子大宽。他居然没有听出白发舵主的弦外之音,洋洋自得地又道:“诸葛天承情了,恕在下眼拙,老人家如何称呼?”
白发舵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老夫两口子人称青城双煞,名号不雅,尚望少林少侠你不要见笑才好!”说罢,微一拱手,转身退入后院。
司马玉龙暗吃一惊。什么?这两个老家伙原来就是无恶不作,杀人无数,被武林正派人物赶得销声匿迹了十几年,武功和巫山淫蛟只在伯仲之间的青城双煞追魂婆子和追魂叟?
再看诸葛天,已废然跌坐座椅里,脸色苍白,两手颤抖,这时正端起满碗的酒,没命地往嘴里倒。
司马玉龙引颈悄声道:“怎么样,兄弟?拳谱和楠木棺材哪一样于你更为有用,更为切合实际?”
诸葛天放下酒碗,大眼一瞪,待要发作,旋又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司马玉龙微笑着悄声又道:“对不对,假如你选的是拳谱,你说你要不要立还?”
诸葛天实在忍受不了了,他一拍桌子,怒叱道:“姓余的,少凤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诸葛天别的能耐没有,宰你姓余的却是足够有余,像你这样幸灾乐祸不顾道义的朋友,多一个不如少一个,你瞧着吧,看谁走在谁前头?”
司马玉龙故意也叹一口气道:“我们一路同来,人家又没有瞎眼,他放不了你难道就放得了我?唉,我本还仗着你的少林绝学,不以来人为意,所以有心情开开玩笑,想不到你这个少林正宗弟子竟是虚有其表!”
诸葛天翻着两眼,勉勉强强地道:“你说谁虚有其表?”
“不然你怎怕了人家?”
“谁怕谁?”
“不怕叹什么气?”
“你没看到人家有两个?”
“我们不是两个?”
“你算是什么?”
“你顶得人家一个么?”
“顶一个有什么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人家比一个多了一个?”
“还用说?”
“那么,在这种情形之下,你是无法可想的了?”
“这只怪你姓余的无能,我诸葛天可没有错!”
“现在咋办?”
“咋办?还不是受你无能之累,陪你受过。”
“办法你没有,我倒是有一个!”
“什么?”诸葛天不禁欠身而起“说来听听看!”
“你将我说得一文不值,我还说它作甚?”
“何必计较这个呢,好兄弟?”
“你听我的了?”
“话不是这么说,我是主体,你可以提议供我采择,是否可行,还得由我斟酌处理。”
司马玉龙微微一笑道:“我们何不来个临死抱佛脚?”
“此话怎讲?”
“大罗三绝招我记得很熟,我们不妨回到我们房里由我教给你,今夜他们不发难则已,否则你就以那三绝招对付他们,你看这办法可行?”
“既然你会那三招,由你去对付他们不就完了?”
“我使不上劲。”
“你使不上劲的玩意儿教给了我又有屁用?”
“你的天赋好,情形也许不同。”
“唔,这倒是实情,我们不妨试试看。”
他们回到房间里,闩上门,司马玉龙将大罗神掌的三绝招“遥拜紫府”、“洞天福地”、“白日飞升”真个详详细细地传给了诸葛天,诸葛天虽然性喜胡吹,天资却是不笨,一点便透,天黑之前,大罗三绝招业已完全比画纯熟。
天黑了。
司马玉龙推说要到前面去要点热水,结果一去不回,诸葛天一个人等到屋子里,又怕又急。起更了,司马玉龙还是没有回来。左等右等,直到二更敲过,窗外突然有人发出一阵嘿嘿冷笑,诸葛天一听,浑身都冷了。
可是,事到临头,怕有什么用?
诸葛天一咬牙,一口将灯吹熄。江湖上的应变过门他倒还懂得一点,当下,他抄起一条条凳,一脚踢开窗户,抖手飞出条凳,人随条凳之后翻出。双脚落地,一个大转身,不管身后有人无人,矮身双掌往外一推,发出刚刚学来的一招“遥拜紫府”
一招发出,除了一阵微微掌风外,周围空荡荡地,一点声息也没有。
诸葛天收招四下一打量,院子里只有他诸葛天自己一个人!再朝他卧室的窗户下看去,他怔住了。咦,除了那只四脚朝天的条凳外,凳旁地上躺着的是哪两个?诸葛天心下又惊又疑,当下双掌护胸,谨慎地走近一瞧,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地上躺的,正是凶名远播的青城双煞,天地帮的两个银牌舵主,追魂婆子、追魂叟。双煞静静地躺着,脑浆流满一地,业已魂归地府。
诸葛天暗暗大讶道,难道大罗神掌竟是这等厉害法,连青城双煞这等人物居然不堪一击!还是他的手劲真的重了点,双煞是死在他的条凳之下?他吓得昏头昏脑,竟连那一阵嘿嘿笑声系司马玉龙所发也没有听出,要不是司马玉龙先下手脚,他诸葛天有十条命也早完了。
双煞的脑袋的确是给诸葛天的凳使打烂的,但他并不知他打的只是被人点了穴的死狗,还糊里糊涂在做春秋大梦,以为自己一出手便做下了绝活儿。
就在这个时候,司马玉龙匆匆自外屋走进院中,故意大惊小怪地住声道:“怎么样,他们还没有现身么?”
诸葛天起初又给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司马玉龙之后,不禁双手往腰间一叉,先哼了一声,然后冷笑着说:“早晓得青城双煞是这种十八流的角色,我诸葛天真后悔亲自出手。”
“什么,他们已经给你料理了?”
“喽!”诸葛天不属地一抬下巴道:“看看那是什么!”
司马玉龙故意畏畏缩缩地上前看了一眼,然后转向诸葛天身边,期期艾艾地道:“是,是你?”
“除了我诸葛天还会有谁?”
“你是用的大罗绝招?”
“哪里,罗汉拳里一招降龙伏虎罢了!”
“了不起,了不起!”
“我不是早说过了?当今之世,若论拳拳功夫和内家真力,我诸葛天嘿嘿嘿嘿”
“诸葛兄,明天本地官府来核验尸时,你可别忘了告诉人家你只用了降龙伏虎一招才好,小弟武功不够,胆力也小,荣誉绝不分沾,寻仇斗殴的杀人罪也无意共担,咱们是好兄弟,话可说在前里头。”
诸葛天的脸色遽然一变,适才的豪气刹那消尽,两手废然下垂,不住地喃喃自语道:
“这个我倒没有想到,唔,这个,倒还真是头痛的事,余兄,你看怎么办才好?”
“除了不辞而别,一走了之,还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妥当么?”
“不然你就留下来,替他们发丧做七,料理清楚再走也不迟。”
“余兄,别开玩笑了。”
“那就赶快去收拾行李,别忘了从我的箱中拿点银子放在桌上。”
诸葛天进屋,司马玉龙迅速地从两具死尸身上摸出两块银牌,放在死者脸上,然后招呼诸葛天从屋顶翻出店外,二人出了镇,天时正是午夜。上了路,诸葛天瞧瞧前后无人,便又将他如何一掌击毙双煞的种种,绘声绘影地胡吹起来。
四更将尽,一座丛林远远现出,司马玉龙眼光锐利,在朦朦月色下,他看到四五条黑影自林边一闪而没,身形敏捷,身手均是不俗,心中暗讶道,这一带已经逐步进入天地帮的势力范围,那些夜行人难道又是帮中人出来为非作歹?
他忙一推诸葛天道:“喂,诸葛兄,身后那是什么?”
诸葛天循示望去,什么也没有看见,再回头,哪里还有司马玉龙的人影?
且说司马玉龙趁诸葛天掉头之际,双肩微晃,其疾如箭地射向路边一株桑树之顶,沿着路边错落的树干,三五个起落,业已下去二十来丈。
不消片刻工夫来到丛林,他纵上最高的一株紫杉,闪目四下打量,东南方的一条古道上,几个黑点正如星丸跳掷般地,渐去渐小,终于消失不见。
司马玉龙大惊忖道:那不正是去武当的通路么?
这时,在官道上一面走一面咒骂不已的诸葛天,突然听到一个细弱清晰而熟悉的声音,像轻烟似地自远处飘来:“诸葛兄,武当见面。”
由白河往武当、过了梁河,共有三条支道,司马玉龙捡了最近的一条,全力奔驰了一个更次,抵达一个小镇,他想’,经这样一阵急赶,那几条黑影无论如何不会再赶到他前面去了。
这个小镇,司马玉龙极为熟悉,他知道镇上何处是乞儿们的落脚之所,找着一群乞儿,他选了一个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弄了一点手脚,将自己的一身服装和那个乞儿对换了。天亮之后,他又找着一个药铺子,按照玄清道长的传授,为自己改了容,变了嗓音。
改扮齐备,司马玉龙继续往前赶去,只要觑清前后无人,他便以绝顶轻功像沙鸥点水似地往前飞行,在距离武当山约摸二十来里的一个咽喉小镇上,司马玉龙歇下脚来。
司马玉龙知道,那夜所见的那些夜行人如系投向武当而来,这个名为牛坡的小镇,则为必经之地,他想看看来的是些什么人物。
司马玉龙买了几个冷馒头,倚坐在镇心一家大酒店的檐脚下,一面啃着,一面监视着来路。
将近晌午时分,镇口错错落落地走来几个人,那几个人虽然没有走在一起,但看在司马玉龙的眼里,已经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的司马玉龙,虽然一身武功已和三色老妖相差无几,但在看清了来人的面目之后,也不禁有点暗暗惊心。
走在最前面的是冷面金刚韩秋,第二个是黑手天王,第三个伏虎尊者,第四个是巫山淫蛟,前面这四个人,正是天地帮中声威赫赫的四位金牌香主。四个金牌香主后面,走着两个精壮汉子,司马玉龙看着甚为面熟,仔细一想,才想出是天地帮中两个末流的铁牌人物。
六人先后进了这间兼营食宿的酒店。
六人进了酒店,并未在外间停留,一径向后院走去,司马玉龙奇怪道:他们赶得那样急,难道还会在这里欧宿?抑或是另有人马等待到齐?
无可讳言的,他知道武当派业已遭遇上了和华山派前些日子相同的命运!
在白河,巫山淫蛟曾经挨了可马玉龙一掌,司马玉龙心存仁厚,并未给予对方致命之伤。那时候,在人瘟欧阳长卿面前。巫山淫蛟还扬言即将进攻北邙,而现在的目标却指向武当,难道是临时改变的主意?
不过,也许这正是天地帮狠毒诡计的一种。
他们明明要对武当不利,却扬言即将进犯北邙,显然是一种狡诈的安排让遭受攻击的一派空自紧张,而今真正被攻的一派无从措手,假如该帮在当今六派面前分别依法泡制,令六派人人自危各守自己据点,他们却从容地在倾全力个别予以击破,倒也是一件可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