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顶一跃而下,嘻嘻笑道:“现在姓‘矮’了吧?”
青衣少年似乎不惯与人说笑,俊容微红,同样轻轻皱起眉尖道:“你又怎会来到这里的?”
华云表没有留意到对方的脸色,嘻笑着又道:“‘蹑踪’而来啊。自上次太平宫一别,我几乎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你,好不容易才让我得着机会跟在你的身后”
青衣少年双须更红了,星眸一翻,欲叱又止。
华云表这才注意到了,不由大笑了起来道:“兄台处处令人心仪,只是”
青衣少年瞪眼道:“只是什么?”
华云表天真地笑道:“兄台能不见怪我就说,只是只是有点大姑娘气息,动不动就红脸,喽,真正的男人,你看小弟我”
青衣少年轻轻一哼道:“看你皮厚!”
话出口,双颊又红一层,但同时却有点忍俊不禁。于是,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下掉开脸去。
华云表益发大笑道:“更像啦!”
一声嗯,笑声骤止,赶忙追上一步叫道:“你要去哪里?”
青衣少年于十步之外转身沉脸道:“去哪里都一样,就是不习惯跟你这种嘻皮笑脸之徒混在一起!”
华云表着急道:“你冤枉人!”
青衣少年一咦道:“冤枉谁?”
华云表赶上前去分辩道:“不是你冤枉人,是谁冤枉人?都只为了彼此一见如故,就像亲兄弟一般,我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要假惺惺作态,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你以为我不会么?你不信,我这就扮给你看,看啦!”
说着,果然一正脸色,双拳一抱,深深躬身道:“这位兄台请了,春间一别,思念良深,重视丰仪,幸何如之。倘蒙不弃,敢问这位兄台台甫是”
青衣少年再也忍不住了,手背掩上嘴唇,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华云表住口改作深深一叹道:“率性谓之真,谬矣!”
语毕,竟不再看青衣少年一眼,身躯一转,昂然举步向谷外走去。青衣少年一愣,叫道。“你又去哪里?”
华云表止步扭头道:“兄台显系听惯了浮雕虚饰之词,但小弟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粗人俗人一个。两下格格不入,迟早必生龃龉,还不若就此分道,彼此或许还能保有一份美好的回忆”
青衣少年一跺足道:“你敢!”
华云表茫然道:“敢怎样?”
青衣少年的意思显然是说:“你敢走!”这时,无限委屈地眼一红,改口接下去道:“你敢再这样说!”
华云表道:“我的话哪里说错了?”
青衣少年一声不响,转身走到一块大石旁,凝眸天际,一动不动。华云表细细一想,觉得自己亦有不对之处,同时,问本心,他实在也舍不得就此真的离去。因此,他在不知不觉中,已渐渐走到青衣少年身边。
青衣少年霍地转过身来道:“你怎么还不走?”
华云表呐响地道:“我说的原是气话,而你说的,显然亦非由衷之言,我们这是何必呢?我们原是相钦相羡的,弄到后来,却仿佛成了仇人似的”
青衣少年赌气道:“那么那么我问你为什么也会来至此地,你怎么不肯告诉我?”
华云表不服道:“谁先问谁的?你倒替我说说看!”
青衣少年道:“现在是我先问你!”
华云表点点道:“好”
青衣少年忽又止住地道:“且慢,我想先问你另外一件事。”
华云表轻轻一愣道:“那一件?”
青衣少年指着他尚拿在手上的那副人皮面具,注目道:“这副面具是打哪儿弄来的?”
华云表眨着眼皮道:“一个人送的,怎么样?”
青衣少年追问道:“那人是谁?”
华云表迟疑了一下道:“提起此人,你应该也知道,‘万里追风’祁天保!”
青衣少年猛然一呆道:“祁天保?”
华云表点头道:“是的,他送了我很多,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副。假如你中意,我就把它转送给你好了”
他说着,一面已将手上那副人皮面具真的递了过去。
青衣少年既未表示拒绝,亦未伸手来接,怔怔地站在那里,蹙额凝眸,茫然出神,仿佛正在苦苦思索着一件什么事似的。
华云表搭讪着接下去道:“祁大快对你异常感激,他一再地表示:那次在渭门,要不你留书示警于他,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自己的表弟”
青衣少年忽然转过脸问道:“他此刻人在什么地方?”
华云表想了想,说道:“目前去了哪里我不清楚。我们是一个多月前在巢湖附近分的手,他在分手时说:我如果有事情要找他,可于今年年底左右赶去金陵,怎么样?你也有事情想找他是不是?”
青衣少年摇摇头,轻声一叹,忽然伸出手来道:“拿来给我吧!”
华云表将手中人皮面具如言送上。青衣少年接过,反复看了几遍,摇头喃喃道:
“人人都说万里追风机警过人,聪明绝世,想不到有时糊涂起来,竟是这样糊涂得可怕”
华云表愕然道:“什么?糊涂?他什么时候糊涂过?”
青衣少年将手中的皮面具轻轻一扬,冷笑道:“这副面具只有我戴得,懂吗?”
华云表怔怔地道:“我就戴不得?”
青衣少年冷笑道:“你当然也戴得,充其量不过丢命而已!”
华云表完全迷糊了,呐呐道:“我听不懂你这是”
青衣少年忽然指着那副人皮面具道:“此人是谁,你知不知道?”
华云表茫然道:“谁?”
青衣少年道:“‘销魂书生’四个字,听人提到过没有?”
华云表吃惊道:“‘销魂书生’?是不是那个曾上少林寺索取大悲神丹未遂,结果将该寺大门外两尊重逾千斤的石狮子对搬了一个位置,方始忿然离去的那个什么销魂书生高中策?”
青衣少年微哂道:“知道的不少嘛?!”
华云表高兴之下,竟连对方的风凉他都没有听得出来。得意地接着说道:“以前在帮中时,差不多天天听到这类武林中的异闻轶事,别的,我记住的很少,只有这一件,因为它听来特别有趣”
青衣少年点点头,缓缓接住道:“是的,不但这件事有趣,销魂书生这个人本来就有趣得很。他在武林中,别的事不干,一天到晚就是忙着刺探别人的私藏,谁要有奇书灵药这一类的东西给他打听到,他会马上找上门去。软硬兼施,能骗则骗,不能骗则偷,如偷骗两不得,不是一把‘五毒散’,便是几根‘绝户钉’,谁要遇上了,能不销魂者,未之有也!”
华云表一呆道:“这这种人怎能容他存在于武林之中?”
青衣少年接下去道:“是的,他死了,而且死得奇惨!在他活着时,曾有人为他作过统计,就为了他这种卑鄙性格,以致他在某一项成就上,武林中可说谁也无法望其项背,那便是:‘仇家最多’!所以,今天他如果还活着,无论走到哪里,要在一夕之间引来三二十个江湖高手,我想大概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华云表呆得一呆,马上省悟过来,对方向他索去这副人皮面具,原来是为他好!
对方抱怨万里追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亦系基此而发,想到这里,不由得向育衣少年甚表感激地作了一揖道:“多蒙大哥关切”
青衣少年似乎不惯受人谢礼,脚下一错,迅速让去一旁。
华云表忽地想起一个问题,抬头怔怔地道:
“既是这样,你拿去又有什么用?”
青衣少年脸孔本来红了一下,这时很快地又回复过来,傲然一笑道:
“不一定,戴不戴它,得看我高兴!”
华云表张目道:“你?”
青衣少年轻轻哼了一下道:“这种死人脸上剥下来的玩艺儿,别说戴了,单是想想也就够人恶心的了。没有必要,试问谁会戴它?不过,一旦戴上,够得上资格打我麻烦的,我想。嘿,大概也不至于太多吧?!”
青衣少年这番话说得相当自负,不过,华云表仍然相信对方并非夸大。
那天在太平宫后院,对方何时来到自己身后,他不知道!“玉剑个主”与“侠蝶”密谋于假山之阴,对方当时藏身何处,他不知道!不但他华云表不知道,就是“玉剑令主”与“侠蝶”那等人物,也一样是浑无所觉!这些,都不算。万里追风祁天保,在今天武林中,行踪永远是个谜,换句话说,除非他自动找上门来,谁也无法跟踪于他。
可是,这位青衣少年却轻易地做到了。在渭门,他毫不费事地便找着了万里追风的落脚之所,这在当今武林中,有几人自信能一定办得到?
华云表想着,想着,不禁出了神。
青衣少年见他不开口,眨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华云表信口答道:“我是在想”
他话刚出口,忽然发觉他所想的这些,不但无法表达出来,而且也不便表达出来,如果照直说了,那岂不尽属阿谈之词?
因此,他顿了顿,改口接下去道:“我是在想刚才你听说这副人皮面具是万里追风所赠时,曾经呆了那么一下,好像很意外似的,我想不透你为什么会那样?”
青衣少年皱眉道:“这是很简单的事。谁都知道,‘销魂书生’高中策,武功相当不弱,他当年敢于那般到处结怨,亦非全无仗恃。你想想看,别的不说,单就少林寺外那两只重逾千斤的石狮子,他能把一只搬过来,把另一只搬过去,这份膂力该多惊人?而‘万里追风’祁天保,轻功虽然称绝天下,然于其他方面,却无可足道者。所以,我很怀疑,‘销魂书生’这张人皮面具,‘万里追风’究竟是怎样取得的?”
华云表唤了一声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于是,他将在客栈中取得一只书箱的经过,详细说出,其中仅隐去于诗集中发现游龙三招剑式的那一部分。
他对这位青衣少年虽然乐于推心置腹,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他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以保留的地方,自然仍以保留一点为佳。同时,武林中绝学不泄他人,亦属常理常情“游龙剑法”原是他中州华家的祖传武学,他取得和占有,本来就是应该的。所以,他虽将这一点瞒了对方,实也并不算事友欠忠。
青衣少年听完,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至于书箱中未能发现什么,我认为这是意料中事。日子这么久了,谁能担保那店伙一定可靠?或者这期间真的不会有他人暗搜过?”
青衣少年这种信之不疑的坦荡态度,直使华云表暗地里为之惭愧万分。
他几乎忍不住一股冲动,要把实情和盘托出,以认错为换取宽恕。但是,内心交战再三,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他想到了北田镇那批丐帮同门的惨死,以及那位十方土地蔡公明蔡师叔死前的叮嘱。
现在,他见到风尘老人古慈公之前,无论做什么,都应以谨慎为第一,错了的,便让它暂时错下去吧!
华云表定了定神,指指地下,问道:“刚才你是在这儿找什么?”
青衣少年向身旁不远处的地面一指道:“你自己过去看吧!”
华云表依言走过去,俯身细察之后,不禁脱口失声道:“血?!”
青衣少年跟着走过来,点点头道:“是的,血!我从黄山天都峰下来,一路毫无发现,直到昨天黄昏时分,才在十余里外一条山道上看到一滩可疑的血渍。老实说,我当时还以为它就是”
华云表惑然张目道:“你以为就是什么?”
青衣少年脸孔又是一红,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我是说,是说我还以为它是一个人的血于是,我开始循着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的血渍,一直找到这里。
开黑了,看不清楚,只有在前面一个山洞中过了一夜,天一亮,继续找,找到这附近,我才突然发觉”
华云表插口道:“不是人血?”
青衣少年摇头道:“是人血,抑或兽血,一时之间谁也无法加以确定。不过,就适才在附近观察所得,它属于人的血,似乎已无疑问。”
华云表怀疑道:“何以见得?”
青衣少年让开一步,指着另一处地面道:“那边,足迹很零乱,显然曾经发生过一场剧烈的打斗。因此我才知道,原来我是跑了一夜冤枉路,误将终点当做起点了。”
华云表道:“那么,我们现在再循原路找回去还不为迟呀。”
青衣少年摇头道:“不必了。”
华云表诧异道:“怎么呢?”
青衣少年脱口道:“你既已无恙出现,何必还要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华云表猛然一呆道:“原来你?”
青衣少年已发觉说漏了嘴,脸孔止不住又是微微一红。掉过头去,搭讪着望望天色,顾左右而言他道:“现在你准备去哪里?”
华云表道:“你呢?”
青衣少年顿了顿道:“不一定。”
华云表道:“那么我们就先走出山区再说如何?”
青衣少年不置可否。于是,二人开始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朝山外走出。
走了一程,华云表忽然脚下一停,转身不安地道:“上次我记得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叫‘余小华’。现在,我再告诉你我的表字‘云表’,至于大哥你,并不是小弟一定要强人所难,像这样,称呼起来实在有点不大方便,请大哥随便告诉小弟一个姓氏怎么样?”
青衣少年低下了头,咬唇轻声道:“我我很抱歉,我或许真的要比你年长些,我姓韦,以后你就喊我一声韦哥好了。”
华云表高兴地道:“好姓,与当今盟主同姓。在目前,武林中可说就数这个姓最伟大也最光荣了!”
青衣少年笑了笑,没有开口,仰脸望去天际。忽然笑意敛去,面对着天上朵朵飘浮而过的白云发起呆来。
华云表低声不安地道:“韦哥想什么?”
青衣少年轻轻啊了一声,忙道:“没有什么快近中午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