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蒙面人一呆,竟忘了追赶。
但听蓝衣妇人喃喃道:“真怪,既不是好人,又不像坏人,有这样的一身武功,最后却出之拔足而逃,真令人百思莫解”
华云表飞身出洞,回头虽不见有人追出,脚下却仍不停顿,一路纵跃下峰。他知道不必为那名蓝衣妇人担忧,囚禁她的人,如要取她性命,她也不会活到现在。
她仍活着,定有她活下来的原因,所以,只须假以时日,他一样还有重见这蓝衣妇人的机会!
如今,华云表已发觉这蓝衣妇人绝不是个疯子,而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她看上去似乎只是因为被禁日久,身躯屠弱,心智滞钝,情感略呈麻木而已!
这时,天已微黑,华云表又换上另一副人皮面具。换好,引镜一照,不意竟是一张歪鼻斜唇,满面大麻子的丑脸孔。他感到好笑,也甚觉有趣,心想,等会儿找人问话,倒要看看人们面对这么一副脸孔会有什么反应。
天色大黑后,华云表到达一座叫陵阳的小镇。
镇上家家灯火,华云表略一顾盼,便决定在此歇上一宵,吃点东西,顺便问问去黄山还有多少路;但又估不定这么一座小镇是否有客店,正犹豫间,迎面忽然走来一名挑着水桶的姑娘。
于是他迎上一步,抱拳打躬道:“请问这位大姑姐”
那挑水姑娘娇躯一侧,正待卸担答话时,秀眸偶扫,立又狠啐一口,挑起水桶,昂脸迳自快步而去。
华云表呆了果,他因为一时又忘了自己那张丑面孔,所以上前致问之态度显得异常自然,直到被人家啐了一口,方始恍然大悟,哑然失笑。
走过正街时,华云表随便买了几样饼食,继续向前走去。出镇半里许,华云表看到路旁有座土地庙,庙前竖着丈许高一道砖墙,里面既干净,又凉爽。这种初秋天气,睡什么高贵客栈反不及露宿在这种地方来得更惬意!
于是,他吃了饼食,又去不远处饮了几口河水,回到墙后砖地上,倒头就睡。
夜静天凉,华云表不一会便即睡去。
也不知隔了多久,华云表忽为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叱喝声所惊醒。运神倾听间,但听墙外大路上一人正在怪吼着:“喂喂,老子招呼打在前头,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你们如果再不放手,老子真的要发毛啦!”
一派虚声恫吓之词,结果却只换来一阵嘻嘻哈哈笑声。这阵笑声竟然男女夹杂,不下五六人之多。
最令华云表心动的,便是先前发话的那人,口音听来极为耳熟,可是,究竟曾那里听过,一时间却又偏偏想不起来。
华云表正待起身设法窥视,忽听一名青年男人的声音大声责问道:“你真的还不服罪?”
先前那汉子叫道:“我犯了什么罪?”
年青男人喝道:“你,你?”
先前那汉子叫道:“我老子怎么样?你们双双对对,勾腰搭背,拿肉麻当有趣,老子心急赶路,只不过无心碰了你们一下,你们就硬指老子摸了你们妞儿什么地方,谁摸了?再说,就算摸了又怎样?她那屁股走起路来一摆一荡的,虽说这一带天黑地荒,不碍眼,却碍人走路,顺手推一把算什么?谁知道她不是有意歪过来给老子摸的呢?”
华云表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厮怎么这般下流横蛮,人家有情人成双结对的月下漫步,你毛手毛脚地揩了油,不但不服罪,反而出口糟踏人,世上哪有——
突然之间,他不觉得可气了,也不觉得可笑了!
因为,他已猛然发觉了双方是什么人!那名无赖之徒,他听出,正是那名神秘而又滑稽的“黄胖汉子”而男男女女,可能即为那些“幻形教”的男女门徒!
华云表一跃起身,探首墙头向外一看,自己猜测的,果然一点不错。
所不同的,只是那位冒牌病弥陀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件大布褂穿在身上,但是,那件布褂仍只遮掩了双臂和背心,纽子没扣,前襟敞着,那肉坟似的大肚子,依然高高的向前腆顶着。而那批青年男女,六人中有四人他曾经见过,正是那天在合肥城外演戏而弄假成真,结果闹下人命血案,一哄而散的四名打手!
这批男女教徒原先似乎只为了黄胖汉子貌不惊人,进逼逗着好玩,现在见黄胖汉子愈说愈难听,一个个不由都动了真火。
左边一名绿衣少年突然挥手道:“上,宰了这龟孙子!”
六名男女呼啸一声,六支长剑齐挥而上。
黄胖汉子一面闪避,一面怪叫道:“喂喂,且慢。你们还没弄清老子是谁,便当真出手,待会谁要吃了亏,可别怪老子事先没有打招呼”
指挥攻敌的那名绿衣少年猛刺一剑,嘿嘿笑道:“一面打,一面报名也是一样!”
黄胖汉子大叫道:“你们真的不怕么?老子就是山东‘病弥陀’!一向手狠心辣,杀人不眨眼,你们可不要后悔啊!”这批年轻男女显然对“病弥陀”三字毫无印象,而且黄胖汉子的一番话,更使他们消除了可能的一点顾忌之心。因为就如那酒醉者永远嚷着还能再喝一样,一个真正手狠心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会像他这样色厉内荏,一再乱放大气地以求妥协么?
所以,六支长剑不但没有稍缓,反而在一片冷笑声中攻得更急,黄胖汉子突又大喝一声:“等一等!”
绿衣少年笑喝道:“等什么?”
黄胖汉子跃退丈许,探笔入怀,一面正容道:“以一对六,有一对六的战法,待老子查了拳谱和兵书,再来好好地收拾你们!”
华云表正自暗暗发笑,不意黄胖汉子口里这样说着,竟然真的自怀中取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来。
六名男女幻形教徒见了,先是颇感意外地一怔,接着,由那为首身穿青色长衫的教徒扬臂止住另外五人之攻势。意下大有横竖不愁这厮会飞上天去,不妨看看这厮于黔驴技穷之余,究竟还有什么名堂耍出来。
但见黄胖汉子非常认真地将那本小册子匆匆翻过数页,大声念道:“牛马羊,鸡犬豕,六畜为灾,应镇以‘雪花六出法’。而最有效者,莫过于本法中之‘回眸一笑百媚生,江州司马青衫湿’!”
六名男女教徒,人人为之莫名其妙,心想:这家伙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就在众男女教徒,惑然相顾之际,黄胖汉子身躯一转,突然闪电般向那名青衫教徒一掌劈去。
变生仓促,欲避无从,青衫教徒应掌就毙!
另外五名教徒既惊且怒,神定之下,一声吼,齐齐挥剑攻上。黄胖汉子边逃边叫道:“且慢,一对五另有一对五的一套,不看书我是打不来的,你们逼急了,老夫可就不奉陪了。”
现在当然不会再有人理他了。可是,说也奇怪,五支剑交错围攻,虽然织成一片虹网,黄胖汉子却不仅在纵横剑影中进退自如,而且两眼还一直盯在手中那本小册子上。
只见他一面穷嚷,一面更忙里偷闲。手沾口水,掀着书页,好像真的在找其中某一页某一段一般。
不多一会,黄胖汉子忽然叫道:“有了,在这里,刀剑矛戟矢,上火水木金;五行不正,五刀相危,应破以:‘浪絮已逐东风去,夭桃应随春水归’!”
叫着,身躯一矮,单足扫出,迎面一名红衫女教徒应足向左踉跄绊出,正好撞上另一名教徒的剑尖,剑尖贯颈,血雨四溅!
黄胖汉子早窜去一边,这时扬着那本小册子大叫道:“今日不回头,明年纸钱飞!底下一招名叫‘四大皆空’。该死的一对已经死了,你们四个斟酌着办!”
余下的两对男女教徒本待继续扑过去,闻言不禁朝地上两具同伴的尸体扫了一眼,惨状入目,心底寒生,猛打了一个冷噤,纷纷掉身拔腿而适。
黄胖汉子等到四名男女教徒去远,忽然身子一转,探首朝墙头的华云表略略一笑道:“朋友,你瞧也瞧够了,现在该轮到咱们二个玩玩了吧?”
华云表知道这黄胖汉子虽然发觉到他的存在,却没有认出他是谁。当下他有意拿这黄胖汉子寻开心,一声不响地,双手一搭墙头,轻悠悠倒翻而出。姿势之美妙,无以复加。
黄胖汉子果然看得眼光一直,暗讶道:这厮相当不好惹呢!
华云表落地之后,抬头一笑道:“玩玩因无不可,就只怕阁下不是对手。”
黄胖汉子被激恼了,哼了一声道:“试过了再说不迟!”作势扑出。
华云表双手连摇道:“等一等!”
黄胖汉子止步怒声道:“等什么?”
华云表不慌不忙地探手入怀道:“我们的毛病相同,我也有一部载有各种特殊战法的奇书,在与人交手之前,我也一样要先查看一下。现在等我查一查,看看跟一个擅仿他人面目,能打一手烈火弹,体重有我两倍的人物交手,究竟以采取哪一种战法为宜。”
黄胖汉子眼皮眨了眨,突然偏脸向地下狠狠啐了一口,骂道:“真是活见他妈的大头鬼!”
华云表弯腰捧腹,笑不可抑。
黄胖汉子强自僵持了片刻,终于噗哧一声,也忍不住跟着大笑起来。
华云表笑了一阵,目光偶扫地面,不禁住笑皱眉,指着地上那两具死尸朝黄胖汉子责问道:“你怎么动不动就杀人?”
黄胖汉子瞪眼道:“嫌我杀得太少,还是嫌我杀得太迟了?”
华云表摇摇头道:“古人说得好:‘王者固有征,不杀乃天声’。儒家讲‘仁’,讲‘恕’,以恕为仁之本,我辈武人,似亦应三复斯旨”
黄胖汉子又啐了一口道:“去你的!”
接着意犹未尽地翻眼道:“你小子只看到他们被杀,可曾见过他们杀人?他们曾经破坏了多少纯洁男女的贞操,毁坏了多少幸福美满的家庭,那些,都不谈。就说适才吧,我只不过赶路稍急,无意中碰到他们一下,他们立即穷追不休,大有不取我一命,怨气难泄之势。幸遇上的是我,如果换上一个身手较差的,那时候你以为被杀的将会是谁?”
华云表语为之塞,只好搭讪着改口道:“你有什么重要事要赶得那样急?”
黄胖汉子脱口道:“还不是”话说一半,突然咽住。
华云表见疑道:“还不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黄胖汉子乱咳一下道:“还不是,咳咳,还不是穷忙?噢,对了,我不是说过,你纵然赶来黄山,也无法找到你所要找的人,你为什么还是这样急急忙忙地就赶来了呢?”
华云表见他不愿意解释下文,自然不便穷追下去,这时本想说:“除非来黄山,我目前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继之一想,终又忍住。因为他如果说了,对方一定要问问为什么。那时,他是说好,还是不说好?虽然他知道这名黄胖汉子不是坏人,但是,人家居然处处保留,你又为什么不保留一点?
所以,他耸耸肩道:“你又不肯告诉我找不着的原因,我为何一定要听你的?”
黄胖汉子并不生气,点点头道:“好的,就陪你跑一趟吧!”
二人踏着月色,并肩前行,走了一会,华云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偏脸向黄胖汉子笑道:“刚才你那本册子到底记载什么没有?可否借给我欣赏欣赏。”
华云表童心未退,一旦对一件事产生好奇,不弄个清楚,心中总是有着疙瘩。
他倒不想真的能看到那本小册子,只要黄胖汉子能加以解释一番,不论所说是真是假,他也就不再会对那本小册子念念不忘了。
没有想到,结果大出华云表意料之外,黄胖汉子竟连想也没有想一下,便伸手入怀将那本小册子掏出来送到他的手上。
这一来,反弄得华云表有点不好意思了,赧然红脸笑道:“我真的可以看吗?”
黄胖汉子反手一把又夺了回去道:“不看就还我。”
华云表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反复无常?”
黄胖汉子毫不为意地道:“这一手你也得学学,这就叫做‘放得出,收得回’!
这本册子根本不能借给别人看,但是,我算得准,如果答应得非常爽快,你就一定会这么谦虚一下,那么我便有机会藉此收回。高深的武功也一样,故意露出的空门,敌人不一定敢攻过来,别人防守最严密的部分,也往往是最软弱的一部分。攻其不备,是俗手,攻其自以为敌必不攻,方称妙着,险中弄险,方能化险为夷,便是这个道理。”
华云表气都气不完,哪还有心情去听他这一套,一路下去,他始终没有再跟黄胖汉子说过一句话。
天亮后到达离石埭县城不远的长林驿,黄胖汉子忽然低声说道:“大白天,我们这两副怪样子跑在一起实在多有不便。你去前面城中等我,我在这附近有点事,午后近晚茶时分,我们在公明庙前相会。”、”
华云表仍有余愤,故只以轻哼作答。黄胖汉子朝他扮了个鬼脸,分手迳自拐去一排草房之后不见。
华云表一人进入县城。这座石埭城,小得可怜,但有一种行业特别兴隆,那便是药材行。因为黄山出产多种药草的关系,这儿已成了药材的批发集散地,药商们来来往往,城虽不大,市面却还相当繁荣。
石埭这地方,曾经出过一名不平凡的方士,他就是三国时代的神相管辂。相传管辂明周易,善卜筮,所占无不验。
一般相士都只能相别人,而不能相自己;独有管辂。曾预言自己年届四十八,即难再见人间男婚女嫁,其后,果于四十八岁而亡。管辂字公明,黄胖汉子口中的公明庙,实即为管辂庙,该庙就建在管辂故宅所在,为黄山脚下第一有名之胜迹。
华云表打听清楚后,由于时间还早,先在城中四下转了一圈,然后方朝公明庙按址踱去。
华云表一路走去,心中疑窦丛生。适才,他似乎看到不少武林人物,匆匆而去,形色仓皇,如临大敌。他暗暗奇怪:难道发生什么大事?或者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成?
再参请黄胖汉子先前在长林驿的那番神秘举动,华云表益发相信,这两天内,黄山一带,一定不很太平。
他想:这会不会就是黄胖汉子口中所说,他不宜这么早就赶来黄山,来了也无法能找到那位丐帮十结太上长老古慈公的原因呢?
人声嘈杂,华云表依然惊醒,抬头一看,原来公明庙已到了。
华云表定神扫视之下,心情又为之一振。迎面庙前高高地悬着一幅白布,上面写的是:“医卜圣手玄星上人云游至此”两边垂配之短联为:“遍相天下人,尽治疑难症!”
下面还有二行小字写着:“相不灵,当面自砸招牌;医不好,事后十倍退钱。”
华云表心想,乖乖,这家伙好大口气。一面想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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