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大声笑向余小华道:“小老弟,你对轻功很向往是吗?来,我现在为你介绍一位这方面的当世名家!”
说着,用手一指黑衣大汉道:“‘贺兰神行太保’戴宗衍戴大侠!”
神行太保侧目淡淡地道:“这娃儿是谁?”
万里追风的话不错,这位神行太保果然骄得可以。余小华一身破烂衣服,谁都可以一眼认出他是丐帮弟子。如果不愿多说话,拱拱手,或者点点头也就可以了。
这娃儿是谁你说“这娃儿是谁”?这一问不是多余的吗?
说起来,不过是因为余小华年纪轻,衣摆上又没有半个法结,这位神行太保根本不屑直接与他打交道罢了。
万里追风接着介绍道:“余小华,丐帮严老帮头座下最出色的直属弟子,将来很有可能获传鹑衣阎罗之衣钵!”
神行太保径于万里追风对面落坐,听了这番介绍词,仅仅嗯了一声,连眼皮撩都没撩一下。在他听来,似乎除了“余小华”三个字,其余纯属“修饰之词”
余小华见对方这个样子,心中好气又好笑。当下强忍着不动声色地为对方斟上一杯酒。神行太保只比了比手势,表示知道有人在为他斟酒。酒接过,一个谢字也没有。余小华轻咳了一下,含笑说道:“戴大侠来自贺兰,令人不禁想起贺兰山那些他处所无的山光水色。人生在世,如果不去一趟贺兰,可说实在太遗憾了。”
万里追风讶然道:“你去过?”
神行太保嗤之以鼻道:“大概梦中去过的吧。”
余小华毫不为意,继续说道:“晚生还记得,贺兰山凌云峰顶玉清道观中有首诗题得很好,不知戴大侠此前注意到没有?”
提到诗文,神行太保双目中立即现出光彩,霍地转过脸来道:“一首什么诗?”
看情形,神行太保显然并不清楚有这么回事。
余小华心中大宽,缓缓说道:“诗是宋人王安石写给当时的贺兰山主的。但是,奇怪得很,晚生遍翻荆公文集,以及宋人之各种诗话杂记,找来找去却始终找它不着”
神行太保双眉紧皱道:“这且不去管它,诗是如何题的,你快念来听听!”
语气之中,似乎透着充分的不耐烦。而这一点,正是余小华出诸有意的撩拨。
他存心要将这个自高自大的家伙,好好的修理一下。
于是,缓缓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道:“论诗,倒也不算什么”
神行太保双目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单掌一按桌沿,挺起上身,怒目而视道:
“谁问这些了?”
余小华暗笑,心想:“真怪!世上求人家,那有这种求法的?假使我不告诉你,你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
不过,他撩逗对方的目的已达,犯不着做得太过火。于是,点点头,一字一字清晰地道:“诗体属七绝,四句是这样的:‘贺兰山上几株松?南北东西共几峰?
买得往来今几日?寻常谁与坐从容?’”
神行太保猛地一拍桌子道:“好!好!好呀!咦,奇怪,这么一首好诗,你刚才怎么还说论诗倒也不算什么?”
余小华微微一笑道:“好在什么地方?”
神行太保激动地道:“怎么不好?四句一式全用问询口气,浑然圆润,不着丝毫斧凿痕迹,这该多清新?这以前有谁工于此格?”
余小华淡淡答道:“晚生却以为未必。据晚生所知,它似乎是沿袭屈原的天问体而来。”
神行太保怔了一怔,一张紫膛脸忽然涨成暗酱色,挣了挣,勉强分辩道:“骚雅古风,本来就是唐诗之先河。诗格虽有所承,而立意用事却都是全新的,仅这一点,也就值得大赞而特赞的了!”
余小华叹了口气道:“谈到‘立意用事’,正是这首诗最糟的地方!”
神行太保呆了,讷讷地道:“你,你怎么专唱反调?”
余小华故意皱起眉头道:“不是晚生唱反调,唐人皇甫冉曾有诗致李二司直,诗云:‘门外水流何处?天边树绕谁家?山绝东西多少?朝朝几度云遮?’戴大侠想想看,那首诗,比李太白‘凤凰台’之偷崔灏的‘黄鹤楼’又能高明多少?”
神行太保脸色由酱转黑、转青、再转白,又转成紫,蓦地重重一拍桌子,跳起来吼道:“他奶奶的!”
余小华吓了一跳,心想这厮难道恼羞成怒竟想动手不成?只有一旁的万里追风含笑不语,好似黄鹤楼看翻船般地端坐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余小华一念未已,神行太保不愧轻功名手,余小华但觉眼前一花,神行太保已经绕席扑至。
余小华骇呼道:“你”
神行太保双臂一抱,狂摇大喊道:“好小子,打吧,骂吧,不管你小子怎么说,咱姓戴的,服了你了。咱们这个朋友可是非交一辈子不可的了!”
余小华挣扎叫道:“你上当啦!”
神行太保蓦地放手道:“上什么当?”
余小华全盘公开道:“我这么一点年纪,贺兰那么远,我去得了吗?我有机会去吗?再说这些诗,这些诗无一不是古人作品,我之所以知道,也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除开这点,我实在平凡得很,有什么值得戴大侠输诚下交的呢?”
神行太保瞪眼吼道:“这也平凡,那也平凡,难道倒是那些不学无术,一肚子草料,只晓得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家伙反而了不起么?”
吼着,又回过头去叫道:“伙计,搬酒来!”
余小华摇手道:“晚生酒量有限。”
神行太保翻眼道:“你不喝,别人就不能喝了吗?”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悄没声息地又出现了一名年轻汉子。
这人不过二十七八光景,五官端正,面皮白白净净的,身穿一件蓝布长衫,如非他向“万里追风”和“神行太保”打招呼,还真很难瞧出他是武林中人。
神行太保醉眼一睁,大叫道:“啊哈,妙极了,来来来,老弟,咱们好几年不见了,来,喝三杯!”
蓝衣青年走近抱拳笑道:“戴大哥好,今夜有事,不能奉陪,改日吧!”
说着,转向万里追风埋怨道:“日前武会上,表哥没说上三句话,便匆匆走了。
这几天小弟到处找你,找得好苦,怎么样,表哥可以先行退席吗?”
万里追风扫脸道:“是不是?”
蓝衣青年点点头,万里追风立即起身向神行太保道:“戴兄慢用,小弟有事先走一步了!”
神行太保挥手道:“请便!”既无不豫之色,亦不追问所为何事,一派磊落豪爽的英雄本色。
万里追风转望余小华,欲言又止。余小华明白他是要问“密函”的事,可是,当着神行太保和这名蓝衣青年之面,他怎能直说呢?因此,他迟疑了一下,只得道:
“明天祁大侠有没有空?”
万里追风手一招,将他喊至一旁,低低说道:“明天午后北城伏牛丘后面会。”
余小华点点头,心想:万里追风这样做不怕不礼貌么?另外两人,一个是老友,一个是表弟,看了岂不要心里不自在?
蓝衣青年不住拿眼角打量着余小华,似因表哥竟会与丐帮一名白衣弟子如此熟络而感到颇为奇怪。
神行太保则指手大笑道:“祁天保的老毛病!”
余小华明白了,原来万里追风隐密行藏已成习惯,警觉性一向很高,这令他暗暗放心不少。
万里追风偕同蓝衣青年离去后,余小华返座向神行太保问道:“刚才那位是谁?”
神行太保拇指一竖道:“‘侠蝶’柳中平,当今武林中年事最轻的有名人物也!”
余小华又问道:“他们是表兄弟?”
神行太保笑道:“他们的母亲是亲姊妹,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二人谈谈笑笑,继续喝下去,神行太保的酒量相当好,喝了再喝,始终只有那么三四分酒意。
余小华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想:“不论这位神行太保是不是当今武林轻功方面的第二人,其在这方面必属一名杰出人物,当无疑义。关于这‘第二人’的谜团,我何不就此直接向他套问一下?”
于是,他先敬了神行太保一杯酒,然后放下酒杯笑着说道:“在戴大哥未来之前,小弟曾与万里追风祁大侠由各种武功而谈到当今在轻功方面有着非凡成就的一些人物”
神行太保微微一笑道:“提到我没有!”
余小华笑道:“第一个就提到你!”
神行太保眉头微皱,注目问道:“第一个就提到我?祁天保怎么说?”
余小华暗暗留心观察着,从容含笑道:“他说你是当今轻功方面的第二人。”
神行太保身躯猛地一挺,双目灼灼地道:“他怎么说?”
余小华暗自吃了一惊,心想,难道这位神行太保也不能免俗,表面上虽然推崇万里追风,实际上却不想作第二人不成?
他不知道神行太保举态有异的原因,但话已出口,无从收回,只好赔笑道:
“不过,我想”
神行太保忽然摇头叹了口气道:“这样看来,祁天保这个朋友算是我戴宗衍交错了。”
余小华惶然失声道:“为什么?”
神行太保苦笑笑道:“交朋友,贵在以诚相对。如果一个人口是心非,专发违心之论,这种朋友还有什么好交的呢?”
余小华眨着眼睛,茫然不知所以。
神行太保恨恨地道:“颂扬不当,便是讽刺。他如说我神行太保是轻功方面的第四第五还差不多,我连第三都数不上,他却说我有资格排第二,这不是骂人是什么?”
余小华傻了。不过,有一点他却已证实。“玉剑令主”说那名灰衣蒙面人是轻功方面的第二名好手,大概不是假的了!
神行太保似乎犹有余愤,咕噜噜,仰首一口干下一大杯酒。
余小华怔怔然脱口问道:“那么谁是第二?”
神行太保放下空杯道:“你见过了!”
余小华愕然道:“我见过?我这尚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出道以来“总共才见过几个人?”
神行太保悠悠地道:“这人离开这里还不到一盏热茶光景。”
余小华骇然失声道:“就就是那位‘侠蝶’柳中平?”
神行太保悠然侧目道:“有何可异?!看他年纪太轻是不是?有趣,有趣,不意你老弟竟也跟我姓戴的犯有同一毛病!哈哈哈。”
余小华呆如木鸡,一时说不出话来。
神行太保接下去说道:“而第三名,不是别人,正是你们的花子头儿,‘鹑衣阎罗’!关起门来说句不怕脸红的话,我神行太保勉勉强强可以排个第四。不过,泰山‘八步赶蝉’是否肯服我‘神行太保’,尚很难说。我这次赶来太平谷,原就是为了找他分个高下,不意却没有碰上,真是遗憾之至!”
余小华渐渐想起来了,一点不错,那夜那名灰衣蒙面人,身材正与刚才那名姓柳的相似。细细追忆之下,就连声腔声调,也无不吻合。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与万里追风不是表兄弟吗?
余小华忖想及此,不禁心急如焚,深悔刚才在来路上没有对万里追风开门见山说个明白。信不信是对方的事,对方如能因而加强防范,避过一次血灾固然是好;否则,即令对方因托大而丧命,他也就无疚于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神行太保突然诧异问道:“你在想什么?”
余小华定了定神,摇头笑道:“没役有什么噢,对了,我忘了向祁大侠交代一句话了,他刻下可能在甚么地方,戴大哥知不知道?”
神行太保摇头道:“不知道。这家伙过去犯忌太多,这次敢以真面目出现,已算他够胆量了。”
余小华不禁暗暗叹息一声,心想:难道人生真个是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力挽救么?唉唉!
余小华正自感叹间,楼梯口忽然探人两颗脑袋。这时楼上酒客早已走光,全部只剩下他跟神行太保二人。
神行太保虽然有着几分酒意,视听仍极灵敏,眼光一扫,注目低喝道:“谁在那边探头探脑的?”
余小华看清后,连忙抢着道:“戴大哥别误会,是敝帮两位兄弟。”
神行太保噢了一声,自顾自又把酒杯端起。
两名年轻乞儿犹豫了一下,其中一名走上来低低说道:“小华,蔡师叔等在下面已经很久了,时光不早,你也好回去了吧?”
余小华望向神行太保道:“戴大哥一起去敝帮分舵坐坐如何?”
神行太保摆手道:“谢了,我还没有喝够,你先走吧。咱们哥儿俩后会有期,日后得空,我到你们总舵去找你好了。”
回到分舵上,已是三更将尽;余小华辗转不能成寐,直到金鸡报晓,曙色微露,方始倦极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余小华忽为一阵杂沓之声惊醒。
睁眼一看,外面原来正在下着滂论大雨,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阴暗。余小华以为辰光还早,翻了个身,又待再睡。
炕旁一名半躺着看小书的年轻胖乞儿笑道:“小华,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
余小华懒懒地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天不是还没有亮吗?”
年轻胖乞儿笑道:“是的,天是没有亮,不过,午饭却已开过了。不是我不叫你,而是蔡师叔吩咐,让你多睡一会儿”
余小华霍地跳下炕来道:“你说什么?”
年轻胖乞儿笑道:“别紧张,你的一份饭菜绝对少不了,都为你留下了。”
余小华一拧身,拔脚便往庙外雨中奔去。毫不理会身后那位同门的喊问,也不管雨水如泼,一面拭着眼睑,一面飞奔,赶往北城。人出北城外,浑身已然湿透。
他不知道伏牛丘在城外什么地方,但是,顾名思义,该地应是座大土丘则无问题;假如难找,万里追风决不会不作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