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司徒烈自是端坐不动,不过,他不禁疑忖起来,心想:鬼见愁既和七星堡主是要好的朋友,鬼见愁又对七星堡路径熟悉异常,怎么七星诸鹰诸煞皆不认识于他呢?
这时鬼见愁回头冷笑道:“这般畜生,真是有眼无珠。”
司徒烈忙接着问道:“老伯没来过这儿么?”
鬼见愁道:“何只一次!”
司徒烈道:“那么他们怎不认识您老呢?”
鬼见愁傲然一笑道:“以前每次出入此堡,都与冷敬秋坐在篷车里,直驶内厅,他们这批奴才够资格见到老夫真面目么?”
司徒烈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的可是,老伯,现在怎么办呢?难道我们还真要下马报名后才能入堡么?”
司徒烈之所以这样说,完全出于故意。他想试试鬼见愁在七星堡主跟前的地位,以及七星堡主在鬼见愁心目中的分量。
七星堡,可说是武林中的禁地,任谁也放肆不得。而鬼见愁,这位长白之王,武功看齐武林三奇,视人命如草芥,一生杀人无数,任谁也不放在他眼里,如今,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五鹰九鹰为媒介,他想看看究竟是七星堡的威势压倒了鬼见愁呢?抑或是鬼见愁的狂傲掩盖了七星堡的传统威严?
鬼见愁哈哈一笑道:“老夫并无意破坏七星堡对武林同道的惯例,但如果一定强迫老夫也来那一套,那就未免太过无味了。”
两鹰早就想发作,但因见来人气度从容,满口大言,深知这一老一少当非泛泛之辈,为留余地,又不愿轻损七星堡声威,是以互望一眼,略退半步,抱拳当胸,端凝着脸色,不言不动,静候发展。
鬼见愁以鞭梢指定两鹰笑问道:“朋友,下马报名因是贵堡规律如此,难道任何人都不能通融么?”
九鹰抱拳冷笑道:“那得看谁了!”
鬼见愁依然笑着道:“当今武林中,诸如哪几位呢?”
九鹰冷笑道:“剑圣司徒望,天山游龙赵笑峰,丐帮三老勉勉强强。”
鬼见愁道:“这是你们堡主交代下来的么?”
九鹰道:“差不多。”
鬼见愁平静地又道:“像长白的鬼见愁如何?”
九鹰冷冷地道:“没听堡主提过。”
司徒烈听了,心头一紧。虽然他对七星第九鹰并无好感,这时也不禁暗替九鹰捏着一把冷汗。
再看鬼见愁,依然笑容满脸,好似全未在意。
只见他将马鞭由右手交到左手,右手探入怀中,缓缓摸索着,片刻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用两指夹着,迎风轻轻一抖。
一面小旗。
一面乌黑闪光的黑缎三角小旗,直狭不过四五寸光景,套在一根长约七八寸的象牙圆杆上,黑旗两面均绣有七颗作北半之状排列的闪烁金星。
这种旗子,司徒烈算是第二次见到。第一次是蓝关附近,由施天青施大哥在鬼脸婆面前展开,倔强无比的鬼脸婆曾扶杖对旗福过一福。
它便是七杀无赦第六条“七星令符所到之处视为七星堡主亲临,怠慢者杀无赦”中的七星今符。
司徒烈真想不到鬼鬼愁身上也有着这么一面武林人物视同宝的旗子!
再看五九两鹰,脸色全白了,偌大两条伟躯,竟然索索抖个不停。
鬼见愁执着旗子,含笑蔼然地道:“你们两个畜生,都给老夫跪下来!”
两鹰乖乖地俯首跪了下来。鬼见愁以那样慈和的语气,”而竟吐露出如此严厉的语句,实非司徒烈始料所及。待他想到鬼见愁的一贯作风,便知道这下子的活罪可够两鹰受用的了。
果然。鬼见愁又以同样语气吩咐起来:“掌嘴!”
劈劈啪啪,两鹰挺直上身,伸出双掌,左右开弓,自己打起自己的嘴巴来,他们打得那样重,那样响,那样自然,就好似打在别人脸上一样。
鬼见愁继续吩咐道:“不许停,到出血为止!”
两鹰听了,好似奉赦,脸色一喜,手下也就打得更重更快起来。
司徒烈看着,先是觉得滑稽可笑,但渐渐地又有点感到不忍,尤其是戆直的五鹰,对他司徒烈曾有过不大不小的传送八个月牢饭之恩,最后出牢,不但未予补报,且更赏了人家一招游龙展,以致令他梗梗于心,现在,他可不应袖手旁观了。
于是,他一带马头,靠近鬼见愁,说道:“老伯,这边黑脸汉子,一句口没开过,怎么也要他陪着那个有刀疤的家伙一起掌嘴?”
鬼见愁回头笑道:“你要为他说情么?”
司徒烈道:“哪里,我只觉得善恶之间该有所分别罢了!”
鬼见愁朝司徒烈异常赞许地点点头,立即对五魔挥着旗子道:“留他在这儿,你起来带路!”
“谢贵宾恩典!”
五鹰磕了一个响头,爬起身来,走在马前,恭恭敬敬地半侧着身躯,带着鬼见愁和司徒烈走向堡门,走至近前,五鹰撮唇微啸,堡门立即大开,五鹰向内高喊道:“携有七星令符的贵宾两位到!”
五鹰吆喝甫歇,立有三条高大的身形,自左侧门楼上如飞跃落,成品字形迎立于二人马前。
司徒烈抬头一看,当中一人,身高如塔,面如黑炭,双睛凶光四射,令人望而生畏。此人身后,是两个身穿老蓝布对襟短打,左臂上缀着北斗七星的壮汉。
来的是七星第三煞,横眉天王李飞,以及七星第四第六两鹰。
司徒烈暗忖道:今天大概是轮着这个粗家伙总巡了。
这时,鬼见愁业已飘身下马,司徒烈也立即照做了。三煞李飞大概是因有五鹰招呼在先之故,虽然他看样子也并不认识鬼见愁,但神态上却表现得极其严肃而恭敬。他从二人手上接去马缰马鞭,再转交在四六两鹰手上,然后侧身引路,将二人一直带至七星大厅。
“贵宾少歇,李飞立即入内通报!”
三煞朗声说罢,朝二人一躬而退,三煞退下,即有堡丁献上茶点。
鬼见愁自进得堡门,一直仰脸望天,三煞的说话,他浑似未闻。不但不搭一句腔,甚至连哼也没哼一声。
司徒烈不禁暗忖道:这魔头除了我,对谁都是这付半死不活的冰冷神情,而七星堡主又是个只知有己的人物,像他们这种各走极端的人物,如何能够安然共处呢?
片刻之后,三煞李飞再度出现了!
“家师即请阴老前辈至行功室相见,晚辈这厢带路!”
听三煞这次的语气,显然七星堡主已知是谁来了。虽然三煞李飞的态度比适才益发显得恭敬,而司徒烈却有点感到不安起来。司徒烈的不安,并非他担心七星堡主识破他的本来面目。他知道,只要他自己镇定如恒,鬼见愁的易容术是应予绝对信任的。七星堡主并不比游龙老人对他司徒烈更亲近,游龙老人都不能看出什么破绽来,七星堡主又何足虑?
那么,司徒烈为何不安呢?
他呀,他在为别人担忧!说明白点,他怕鬼见愁跟七星堡主二人之间的磨擦发生得太快!
依他的想像,以鬼见愁的武功成就和在武林中的辈分,七星堡主既然知道他来了,就该亲自倒履相迎才对,如今,他居然大刺刺地稳坐于什么行功室,命人传话,要鬼见愁这样的贵宾移樽就教,鬼见愁怎生承受得了?
而鬼见愁在这一方面的涵养,他司徒烈见识多了,因此,他担心,像这样演变下去,能将友善维持到天黑,几乎都很困难!
因为司徒烈有着这种想法,是以三煞李飞话一说完,他便急速将眼光射向了鬼见愁。
诅知,事出意料之外。
鬼见愁不但毫无怒意,竟然一改先前他对三煞李飞的那种冰冷神情,朝李飞注视着,口中犹疑地反问道:“什么?行功室?”
三煞李飞又是一躬道:“是的,阴老前辈,行功室,家师说,您老不是外人,务请老前辈不必避嫌,这就前去,他老人家等着您呢!”
司徒烈暗道一声惭愧,原来是他常识短浅了,照这种情形看起来,于行功室见客,还似乎是一种特别优遇呢!
鬼见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朝司徒烈点点头,便随在三煞身后,走出大厅。
司徒烈虽然曾经二次进出七星堡,但因堡内门户重叠,机关处处,无法随兴畅游,除知这七星铁塔矗立于全堡中心,铁牢建于塔底,堡中重要人物的卧室都有窗户开向塔尖,随时可见塔尖信号外,其余知道的异常有限。
就说现在的这条路吧,他以前就没走过。
他偷偷地抬起了头,想凭七星塔辨别一下方向,但此刻太阳刚下山,月亮尚未升起,四周一片苍茫,除见七星塔远远耸立于身后外,竟无法辨出正向哪一方走去。
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会儿,来至一座独立的石屋之前。
暮色中只见四个身穿疾装的堡丁迅向两边一闪,让开去路,三煞李飞紧上一步,朗声向屋内喊了一声:“阴老前辈到!”
屋内一个嘶哑沉雄的声音应道:“飞儿,陪老前辈进来,老夫分身不得呢!”
三煞身躯一偏,鬼见愁丝毫不迟疑地大步跨进室内。
室内灯光辉煌,又是一番气象。
屋内宽广各约五丈左右,柱壁梁架,均为整块整块的青石砌成。其中并无任何陈设,只在东壁下放有一只圆而且厚的蒲团,西壁上挂着刀枪剑戟等各色各种的兵刃数十件,但那些兵刃看上去都似乎是木制的,好像儿童们的玩具一样。
屋内另一个特色是满壁刻绘了无数奇形怪状的人像,或坐,或卧,或蹲,或立,或伸拳,或踢腿,或露齿张目,或闭目垂帘,不胜枚举。
与铁门相对的一面墙下,堆着十余块尺许见方的青石,大小完全一样。
石屋中心安置一座形式古雅的丹炉,此刻,炉火正旺,蓝色的火舌在不住地伸缩吞吐。
炉旁,一个身材高大,浓眉,突睛,黑皮,麻脸,其丑如怪,状若煞神,年约八旬上下的老人,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炉火。
司徒烈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七星堡主,颠倒乾坤阴阳手,冷敬秋。
七星堡主全神贯视于丹炉,对于鬼见愁的进入屋内,好似全然未觉,而鬼见愁亦不以为意,他纵目游览着屋内的一切一显出了未曾有过的耐心。
现在,在看到了那堆青石和石壁上那些人像之后,司徒烈方始全盘领悟到一位武林人物肯在自己行功之处接见宾客的不平凡。
这儿,布置虽然简单,但却几乎包括着它主人武学的一半秘密,而七星堡主肯在这种地方会见鬼见愁,他对鬼见愁的信任,就可想见一斑了。
又过了盏茶光景。
突听七星堡主一声嘿,拍搭一声,推上了丹炉火门。
七星堡主推上丹炉火门之后,又对着熄了火的丹炉深深地嘘出一口满意的长气,这才霍地转过身来,快活地大笑着,一面大声致歉道:“啊哈,老阴,累你久等啦!咦,这紫脸小子是谁?”
司徒烈心头一紧。
鬼见愁淡淡地道:“他的名字叫史威。”
“是你老儿新收的徒弟?”
“说徒弟还嫌太早了点。”
七星堡主讶道:“那他怎会跟在你身边的呢?”
鬼见愁反问道:“跟在身边的难道一定都是自己的徒弟么?”
“那他不是你的徒弟了?”
“但也不是别人的徒弟。”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道:“你老儿几年不见,想不到还是这副老样子,有趣,有趣,老儿。别卖关于了,说清楚点吧!”
鬼见愁淡应道:“他未行大礼,我未授武功,有师徒之缘,但尚未有师徒之实。”
七星堡主唔了两声,又朝司徒烈端详了两眼,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好骨格!”
“冷敬秋,不是你说错了,便是你错了!”
七星堡主闻言一怔,讶道:“我错了?什么地方错了?”
鬼见愁嘿了一声道:“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根骨之佳,绝代罕见!”
七星堡主听了,狂笑道:“好,好想不到你老儿在心狠手辣之外,还有一桩脸厚哈,哈。”
鬼见愁偏脸道:“当之有愧么?”
七星堡主大笑道:“话不是这样说这小子根骨之佳,确是百不一见的奇村,但只你老儿的见闻大浅了半年之前假如你到过七星堡,今天你就不会这样得意了!”
“你见过更好的?”
“好多了!”
“现在人在哪儿?”
七星堡主笑容突敛,摇摇头,长叹一声,没有开口。
司徒烈偷望了鬼见愁一眼,他见鬼见愁的脸色很平静,这才暗暗定下心来。
司徒烈为什么要去注意鬼见愁的脸色呢?
嘿,这里面大有文章呢!他在长白告诉鬼见愁他遇见七星堡主的地方是在“洛阳”而且是在“三年前”现在七星堡主所说的人当然也是指他,但七星堡主却说遇他是在“半年之前”的“七星堡”
假如双方再对质下去,他司徒烈的真正身分势将无法不给暴露,以鬼见愁这等人物,一旦知悉他是天山游龙之徒,故意跟随于他,其用意,不问可知,那时候即使七星堡不加嘲弄,鬼见愁也难饶他活命。
退一步来说,即令鬼见愁大发慈悲,七星堡主这一方面又怎说?
托天之幸,鬼见愁是个话说得越少越好的人,七星堡主不开口,他也就跟着缄默起来。
僵了一会儿,七星堡主似乎忽然发觉了这样继续下去不是做主人的道理,便无话找话地说道:“老阴,真想不到你今天会来鬼见愁听了,脸色微变。
他偏着脸,冷冷地问道:“冷敬秋,你这话的意思是嫌我来早了呢?还是嫌我来迟了?
抑或是我姓阴的根本不该来?”
“老阴,你你这这怎么说?”
“现在是什么日子了,冷敬秋?”
“我早抄好了呀!”
“等我来?”
“不等你会等谁?”
“兑现吧!”
“阴厉君,在七星堡呆个三天五天的,难道会辱没了你这长白王不成?”
“三天五天?嘿,三年五年也成!”
“那还急什么?”
“姓阴的想先看看东西。”
七星堡主哈哈笑道:“怕它飞了么?哈来人啦传令全堡七星厅排宴!”
晃眼之间,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过得异常平静。
依司徒烈的观察,这以前,七星堡绝未以这种排场去款待过任何人,每天从早到晚,均在七星厅大闹盛宴,自七星堡主以下,七娇、三煞、群鹰:除去当值者之外,人人与会。
这是一种出于真诚的热忱,谁也不能否认。
鬼见愁的脸色逐渐开朗起来。从鬼见愁这种气质上的改变,可知这位心狠手辣,阴冷如冰的长白巨魔也已深受感动。
背地里,他不止一次地向司徒烈说道:“孩子,你有福了!”
司徒烈当然知道鬼见愁话里的含义。
三天中,司徒烈清楚了两年事实:第一,施天青施大哥现下不在堡中。第二,鬼见愁此来七星堡是为了取得武林至宝一元经的缮本。
如今,剑圣司徒烈的纵火公案渐次开朗了。
假如一元经缮本是鬼见愁在逍遥村放了一把野火的代价,那么,毫无疑问的,七星堡主便是本案的主谋。
在一把无名火中,七丑八怪得了夜明珠,独目叟羊叔子得了盘龙剑,鬼见愁得的是一元经副册,主谋者的安排,异常允当。
这次,司徒烈已非前二次因身七星堡可比,他的行动极其自由,他爱到哪里便可以到哪里。七星堡只派一名堡丁指点他的走法,如他高兴,他可以随时命那堡丁走开。他也可以骑着骏马在堡外任意驰驱,无人监视。所以,只要他立意离开此地,他有的是从容的时间,从容的良机。
可是,他并无离开之意。
他知道的已经不少,但需要知道的,比这更多。
记得是第二天,七星堡主曾指着七星铁塔笑对鬼见愁道:“放在那里面,只我一人知道,放在那里面什么地方,也只我一人知道,除非连塔搬走,谁也别想拿得它跑,老阴,这你说该放心了吧?”
七星堡主这语气当然是指一元经的正副本而言。
如果七星堡主此语既非欺骗鬼见愁,又非欺骗自己的话,施大哥既没得着一元经,他到哪儿去了?
七娇散花仙子的神色很正常,从那上面他找不出任何启示。
鬼见愁何以迟至数年之后才来呢?
笑无常一招勾魂阎士会来七星堡么?
他如来,会带给武林什么不幸呢?
第一晚,二煞玉面阎罗萧明初见鬼见愁之际,脸色毕青,几乎不能自持,嗣后因为鬼见愁一直没去看他,脸上方始逐渐有了人色。想到这个,司徒烈便想到那个肉沟怪人对双凤事件不会干休,笑无常能得到连七星堡主也不放在眼里的鬼见愁这种人物的敬重,其非泛泛之辈,盖可想见。
笑无常狠毒的报复方式曾令鬼见愁戚戚于心,认为是武林中的大不幸,并告诉司徒烈,一切等到了七星堡之后,自然知道。
以上诸端,便是司徒烈暂时尚不愿离开七星堡的原因。
有一件事,颇令司徒烈感觉不解。
他想:纵火案的主谋如果真是七星堡主的话,其动机,似乎异常单纯。七星堡主希望成为真正的武林第一人,而他以为能与他竞争此一席位的,只有一个人,剑圣司徒望。所以他不惜任何代价,不虑一举事败就会结下生死冤家等种种后果严重的忌讳,千万百计想达成目的。可是,话一说回来,矛盾的现象就产生了。七星堡主之所以不愿与剑圣司徒望共存于世,不过是为了剑圣在武功上成就不在他七星堡主之下,但他现在许鬼见愁事成以后酬以一元经的缮本,鬼见愁武功本就不弱武林三奇,一旦得到了一元经副册,岂非如虎添翼?
去了一个剑圣司徒望,多了一个鬼见愁,于他七星堡主何益?
鬼见愁在来路上忧心忡忡,并非过虑,依常情推断,鬼见愁的这一趟七星堡之行,实在冒着颇大风险。
纵火案距今已四载有零,寒暑四易,是一段不短的日子,在这悠长的岁月中,七星堡主有足够的时间后悔,更有足够的时间为弥补遗憾而加以布置!
像张网捕鱼似地,等待鬼见愁自己投进来。
可是,鬼见愁的顾虑虽然甚近常情,但事实的表现,却在情理之外。这就是说,七星堡主此番款待鬼见愁的段勤,实在过分了点。
司徒烈暗自反问道:“难道其中另有一个阴谋在孕育着么?”
这时,日已过午。
司徒烈徘徊在一座莱园中,遥望七星塔尖,整个身心浸沉在一四零乱的思维里,几乎忘却身处何地。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人欢呼道:“啊啊,少侠,你在这里真把小的找苦了。”
司徒烈给从沉思中惊醒,回头一看,正是那位已伴了他数日堡丁。今天早上,司徒烈告诉他要一个人随意走走,他信步踱着,最后为这座菜园的宁静所吸引,想不到转眼便已混过了半天。
他朝堡丁微微一笑道:“找我有事吗,老大?”
那堡丁被司徒烈喊了一声老大,打心底乐开了。
他裂嘴笑道:“少侠,你成了仙么?”
司徒烈也笑道:“我忘了呢!老大,席开了?”
堡丁笑道:“早开啦。”
跟在堡丁身后,走了几步,司徒烈忽然发觉路径不对,便在堡丁身后喊问道:“老大,七星大厅在那一边呀!”
量了回头笑答道:“这一顿不在七星厅。”
“在哪儿?”
“堡主书房。”
“书房?”
“堡主,令师,您,只您们三位。”
吃饭吃到书房里去了?
七星堡中的书房,司徒烈有着强烈的印象。
施天青施大哥的书房,他去过,七星堡主的书房,他也去过。他们的卧室,便是由书房再进去,每间卧室,都有一面开向七星塔尖的窗户。那里面,机关重重,固若金汤,他就是白夫人将他自七星堡主床下密道中带出七星堡的,这一点,说什么他也无法忘记。
司徒烈怀着满腹惊疑,向前走去。
到了书房门外,堡丁微躬退去,以他的身分,他已没有资格再进一步了。
司徒烈趑趄而入。
书房内,并无任何异样之处,七星堡主那张打坐调息的石床之前,此刻添放了一张四仙桌儿,七星堡主据床而坐,鬼见愁便坐在他对面,桌上放满了各式酒肴。司徒烈进房之际,屋内两个魔头均各托着一只酒盅,凑在唇边,相对默然无语,从他俩神情上看去,他们之间的沉默,似已维持了不少时刻。
司徒烈暗忖道:他们碰到了什么疑难之事么?
七星堡主见到司徒烈,露出一个丑怪的笑容,哑声笑道:“小子,你溜到哪儿去了?菜都冷啦,快点来吧,这老儿半天没见你,连酒都没心肠喝了呢!”
司徒烈微微一笑,径自打横坐下。
他仍然摆出他的老作风,拿起自己面前的一份碗筷,挑着自己爱吃的,放量大吃,他这种不拘细节的直爽表现,可说是他易容术的一部分,它帮他将他的真正身分隔得更远。
他吃菜,很少辨别它们是否可口,因为他的心神并未用在这上面。
自他进来,鬼见愁一句话也没说,七星堡主自以为风趣地说了那么几句话之后,旋也静默下来。
二人心头,都似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司徒烈低头划饭,心内却忖道:他们都见了什么鬼?
又是好一会儿之后,这才听得鬼见愁哼了一声道:“那家伙我在长白也见过一次,但说什么姓阴的也不肯相信他就是剑圣司徒望!”
司徒烈心头猛然一震。
那家伙在长白见过一次剑圣司徒望谁是鬼见愁口中的那个家伙?
“这一点老夫也很难信不过老夫总难释疑。”
“你疑他哪一点?”
“疑他的功力当今之世除了司徒望老夫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的脚程更在老夫之上。”
“但他那副面貌该作何解释呢?”
“是呀!”
“姓阴的在武功上的成就虽然有限,但对于化装易容之术,却不愿妄自菲薄,姓阴的就不相信一个人能将容貌改得那样自然。”
“自少林回来老夫就想但总想不透如他不是司徒望,那么他是谁呢?”
啊啊,司徒烈听出来了,他们疑的是那个疯和尚!
疯和尚,疯和尚,人虽怪癖但却使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可是,他会是我那英挺豪拔而慈祥的父亲么?
鬼见愁淡然地道:“那么你将作何打算呢?冷敬秋?”
七星堡主冷笑道:“老夫自有方法查清楚。”
两人重新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七星堡主又道:“阴老儿,陪老夫去铁塔一趟吧!”
“干什么?”
“取经呀!”
“且慢,现在不是时候。”
“这怎说?”
“留待一切弄清楚之后再取不迟。”
“阴老儿,你可误会老夫了!”
“冷敬秋,你知道的,阴厉君一生从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或赠予!”
就在这个时候,二煞玉面阎罗在房外禀报道:“本日当值,有急事报告恩师,求恩师赐见!”
七星堡主喝道:“有事进来!”
玉面阎罗匆匆走进,深深一躬,双手递上一封密柬!七星堡主接来拆开一看,脸色遽变,旋即放声狂笑声道:“居然找上七星堡来了,好哇,好哇!”
什么,居然有人胆敢找上七星堡来了?
司徒烈于震惊之余,心念一动,蓦地想起了一个人来:“是了,没错,准是那位魔头而无疑!”
笑无常,一招勾魂,阎士。
他,司徒烈,记得那夜在冀北密云的泰华客栈后院中,当七星第二煞,玉面阎罗,艳梦惊魂,剪羽而退之后,鬼见愁满以为蓝关双凤难逃一死,讵料笑无常竟大笑着声称双凤娇美如花,一点小小的过失算不了什么。当时鬼见愁曾以“绝艺”讽刺笑无常的“皮厚”笑无常在望了双凤的卧房一眼之后,以一种诡谲莫测的神情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朝鬼见愁说了几句,司徒烈虽然至今不悉那几句话的内容,但他从鬼见愁一面听,一面吃惊摇头,并劝笑无常要三思而行的种种迹象揣测,便已想象到笑无常那几句不欲人知的传音中,一定包藏着一项惊人之举。
当夜,他曾就此向鬼见愁探询,鬼见愁先是薄责他多管闲事,继而又以一种不胜其忧虑的语气,自语般地叹道:“这些事到了七星堡你就自然知道啦!”
因此,司徒列知道:笑无常对双凤玉面阎罗之间的丑行,其所以未予深究,只不过是暂时容忍着罢了。
他,笑无常,如非已有了更佳的惩处方法,便是想从容地想出一种更佳的惩处方法来。
现在,如说是笑无常在向七星堡兴起了问罪之师,实在意料之中。
司徒烈想至此处,不由得颇为兴奋地忖道:“三个天字号的巨魔缠在一起,这下可有得瞧了!”
七星堡主狂笑不已,显系怒极。
一道阴影在鬼见愁那副终年如罩严霜的枯橘面孔上一闪而逝,他迎着司徒烈佯作讶异的眼光,露出一个无声的苦笑,那意思好像在说:“孩子,我说如何?”
司徒烈忖道:看样子我是猜对了!
七星堡主狂笑了好一阵之后,这才不断地冷哼着,将那份打开着的密柬往鬼见愁面前一推,嘿嘿笑道:“老阴,你看看!”
鬼见愁既不接,亦不看,却微微偏起了脸,静静地望着七星一堡主,眉峰略撮,冷冷地问道:“是他?”
七星堡主先是一怔,旋即恨声冷笑道:“当今武林中敢找我冷敬秋麻烦的,能有几个?
除了他,还会是谁?”
鬼见愁冷冷地又道:“你预备怎办呢,冷敬秋?”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道:“怎办?哈哈哈,老阴,你这一问真是妙透了!过去,武林朋友想掂掂我冷敬秋分量的,不知凡几,冷敬秋哪一次令朋友们失望过?哈哈哈哈!”
“你是说?”
七星堡主大笑道:“我如不死,他就活不成哈哈循例行事。”
鬼见愁嘿然无语,他仰脸望着屋顶,好半响之后,这才喃喃地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姓阴的也已无能为力不过你冷敬秋能够破例思考一番那对彼此都好。一七星堡主突睛一翻,大声道:“咦,这就怪了,阴兄,你这语气倒满像个没事人儿呢!”
鬼见愁淡然应道:“他如一定要找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七星堡主冷哼道:“你以为他只找的我冷敬秋一人么?”
鬼见愁霍然坐正身子,大声道:“什么?他,他把我也抱在里面?”
“阴兄,这下吓坏了吧?”七星堡主讽刺地道:“他既然找上了我冷敬秋,阴兄,你凭什么能够置身事外呢?”
鬼见愁一拍桌面,怒言道:“混账!”
七星堡主讽刺地哈哈大笑道:“的确不够朋友!”
鬼见愁豆眼微翻,双目中精光暴射,有如带芒冷电,他注定七星堡主之面,作势欲起地怒声问道:“老贼在哪里?”
“做什么?”
“姓阴的先去问问他!”
“问他为什么也找上了你,是吗?”
“老贼简直是太岂有此理了!”
“唔,姓冷的也这样想呢,实在岂有此理!”七星堡主嘿嘿-笑道:“他找我冷敬秋,理所当然,他又为什么要带上你一笔呢?你你不过带头放了一把火罢了,不是吗,老阴?”
“冷敬秋,你,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冷敬秋在说些什么呢,老阴?”
鬼见愁惊啊一声,慌忙低头理正那份泥金密柬,注目看去,只见柬上写的竟是这样的几行草书:
阴
双魔:
冷
除夕夜,三更正,北邙落魂崖,伫候尔等首级下酒。
疯和尚持杯咽唾启
鬼见愁看完,脸色微变。
七星堡主大笑着又道:“快了,后天就是除夕,他和尚为什。么要列上你阴兄的大名?
我冷敬秋到时候陪你去问上一趟也就是啦!哈哈哈哈哈哈!”
鬼见愁脸色一整道:“冷敬秋,别取笑了。”
“取笑?”七星堡主讶道:“刚才你不还在骂着和尚混账么?”
“是姓阴的误会了!”
“误会?”七星堡主越发讶异起来:“你误会和尚是谁?”
鬼见愁苦笑一声,才待开口解释之际,房外忽又传来了二煞玉面阎罗的声音,这次,玉面阎罗的声浪似乎有点颤抖,他挣扎般地向里面禀报道:“有事禀告恩师火急万分!”
七星堡主突睛一瞪,喝道:“报来!”
“有人闯堡!”
“杀!”“是!”玉面阎罗最后应的这声是,声腔一反先前的畏缩,竟似带着几分欢悦意味。司徒烈听在耳中,颇觉蹊跷。有人闯堡?谁?来人不可能是疯和尚,也不可能是他师父游龙老人。疯和尚既已下柬邀战,决不至出尔反尔连两天工夫也等不及。他师父游龙老人是七星堡的常客,以他老人家的身分,他老人家大可堂皇求见此间主人,同时三煞中也无人敢予挡驾。
当今正派武林中,除了上述两位,还会有谁呢?
至于黑道人物,七星堡主无疑是他们的泰山北斗,又有谁活得不耐烦,而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而最奇怪的,莫过于玉面阎罗临去时应的那声是,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等着他师父最后这道充满血腥味儿的命令,杀人,难道是件令人兴奋的美差么?
不,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司徒烈虽想将事情弄个清楚,以证明自己到底有没有想错,但因一时不便走动,故只好暂时闷在心里。
这一厢,七星堡主喊出一声“杀”就好像人们普普通通地说了一声“拿点水来”或者“端开去”一样,说完也说完了,玉面阎罗一退,他立即又转过脸来,有如没事人儿般地向鬼见愁问道:“老阴,你说你以为是谁?”
鬼见愁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我也真是,咳,说出来丢人,算了,不说也好。”
七星堡主不愧是个场面上人,但见他浓眉堆缀,突睛聚光,便知他此刻正如何地需要明白鬼见愁究竟误会下柬的是谁,但鬼见愁坚持不说,他居然哈哈一笑,即未再问什么。
“当,当,当!”
七星塔顶忽然传来三下清越的钟声。
七星堡主脸色微变,哦了一声道:“三煞都挫在来人手里?嘿,嘿,看样子是朋友们眼红七星堡平静得太久啦。”
鬼见愁欠身淡淡地道:“冷敬秋,由老夫过过手瘾如何?”
“且慢!”
七星堡主竖起一指,示意鬼见愁坐下,然后沉声向外喝道:“屋外候命者是谁?”
“九鹰!”
“令传大娘!”
“大娘?啊,啊,是,是!”九魔仿佛自感失言般地。忙不迭地恭应了两声是,仓皇而退。
从九鹰这份语气中,不难想见“令传大娘”四个字相当的出乎于九鹰意料之外,而后九鹰的深感意外,更可想见七星第一娇在七星堡中的地位,由第一娇的地位可以想象到第一娇的武功,由第一娇的武功再回到“令传大娘”便可知道七星堡主虽仍身在书房,却已不敢再将来人身分估低。
这时,鬼见愁皱眉道:“何物来寇,竟要劳动大嫂天毒仙子?”
七星堡主哼了一声道:“看样子,大娘也未必济事呢!”
“姓阴的第一个不信!”
“等着瞧吧,老阴。”
“当当当!”钟声一长两短,七星堡主点点头道:“大娘出去了,老阴,老夫跟你打个赌如何?老夫赌我们大娘无功而退!”
鬼见愁听了,不悦地道:“冷敬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既知大嫂无能为力,又为什么不令老夫代劳?”
七星堡主似甚感激地望了鬼见愁一眼,赔笑道:“老阴,你忘了这儿是七星堡么?”
“七星堡又怎样?”
“主人在,而要客人帮忙,传出去成何话说?”
“那你自己怎呆着不动呢?”
“越是惹恼了我的人,”七星堡主嘿嘿一笑道:“除非万不得已,老夫偏不肯抬高他的身分!”
“当!”
钟声一响,清越悠长。
七星堡主霍然低声惊呼道:“唉,大娘又挫了,老阴,咳,咳,我说如何?”
“冷敬秋,还不出去,更待何时?”
“愁他飞上天去?”七星堡主冷冷一笑,上身仰向椅背,坐得更为舒服起来:“他们既乘兴而来,就索性让他们得意个痛快吧,唔,大娘来了。”
这时,一阵带喘的娇语传入:“妾身辱命,谨候堡主议罪!”
“来人多少了”
“现身者一名。”
“识得否?”
“未曾见过!”
“知道了,大娘,传三五七娇,你歇歇去吧,老夫来了!”
七星塔顶的钟声,有规律地连续敲响起来。
“唉,假如天青在堡,今天就没有这许多麻烦啦!”七星堡主微喟着,自椅中懒懒地立起身来,挥挥手道:“好,老阴,还有这位小哥儿,走,都去看看!”
鬼见愁一面起身,一面道:“魔魔儒侠施天青么?他去了哪里?”
问得好!司徒烈在心底喊道:我等这句话等得太久啦!
七星堡主大步向前,一面信口答道:“他去了大雪山,去为老夫配几样名贵的药草,老夫现在炼的一种‘大罗丹’就是他替老夫找来的秘方呢唉那孩子真好无论哪一方面。老夫一天没有他在身边,就感到七星堡空了一半,唉,老夫真后悔让他去那么远!”
司徒烈疑忖道:“施大哥去了大雪山!”
他摇摇头,坚决地告诉自己,他不相信。
他这样想的,施大哥走了,一去永不再回地走了,也许是真的,如是这样的,去大雪山也许只是一种借口,假如施大哥不再回来,那他必已取得了一元经,否则,施大哥决不肯离开七星堡的,要离开,也绝不会离开得那么远。
现在,七星堡主说施大哥去了大雪山,而且是施大哥自动的,那么,很可能施大哥已经取得了一元经,他供七星堡主什么炼丹秘方,以及效劳采药,一去那么远,实象有意诳七星堡主定心,好令自己从容他通,妥筹万全之计。
可是,疑问出在七星堡主对七星塔密室的信心,他告诉鬼见愁时曾经这样说过:一元经放在铁塔中,以及塔中什么地方,只他一人知道,除非有人连塔搬走,谁也别想拿得它跑。
七星堡主当然不是自欺之人。
如果七星堡主向鬼见愁所保证的不是自欺欺人之谈,七星堡主的这份自信,似乎不容加以怀疑。
七星堡主的自信不容怀疑,施大哥的方面则就这实在不是空想所能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