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四月初五,便是白夫人和游龙老人约定在草桥见面的日子。白夫人只说四月初五,并没有指定时刻,而且,草桥是个镇名,幅面很广,这一点,不禁令司徒烈有点为难起来
司徒烈起了大早,问好草桥的方向,便即走出洛阳城。
约摸辰牌光景,司徒烈来到一条三岔路口,他抬头四下一打量,觉得眼前的景物异常熟悉,略经思索,司徒烈这才想起,原来面前的两块空地,正是年前孙氏兄弟摆设文武双擂的地方。
想起孙伯虎,他记得他曾向人家说过:有一天会再回来看望孙大哥的。
今天,时间尚早,他想,我何不就此实现诺言,看看孙伯虎去?
去孙家的路,司徒烈记得很清楚,片刻之后,司徒烈便已来到了孙家庄院之前。
到了大门口,一个苍头迎将出来,司徒烈上前抱拳笑道:“铁掌孙大侠在家否?”
苍头朝司徒烈周身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吃吃地颤声道:
“在在在家家主人,正候着您老呢!”
司徒烈看见苍头的神态有异,心下大奇,他迅速地告诉自己,他来的正是时候,孙家一定遭遇了什么意外之变。他听苍头称他“您老”初初一怔,待朝自己的老蓝布袍上匆匆瞥过一眼之后,他才猛然发觉,现在的他,应该是“独目叟”而不是“司徒烈”
他想,为了探个究竟,现在的这种外形也好。
于是,他向苍头拱拱手道:“烦老丈通报一声,就说汉中独目叟求见孙大侠好了。”
苍头颤巍巍地唯唯返身而去。
片刻之后,一阵勉强的大笑自里院传出,在一阵英雄胆的花啦声中,身穿青布长衫,身材魁梧的孙伯虎,带着一种极端不自然的脸色,出现于司徒烈之前。孙伯虎见了易容之后的司徒烈,蓦地一怔,笑声突敛。很显然地,他面前这位眇目驼背老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访客。
司徒烈索性佯装到底。
于是,司徒烈、眇目老人,向孙伯虎高拱双拳道:“在下汉中独目叟,久慕洛阳铁掌孙大侠英名,专程造访,尚望孙大侠多多指教则个。”
孙伯虎一声咦,脱口自语道:“武林中难道会有两个独目叟?”
司徒烈也是一愕,心想:“什么,独目叟真的实有其人?”
孙伯虎见来人一怔神,自知失言,慌忙拱拳还礼,侧身相让道:“请,请。”
入内落坐,家仆献茶。
孙伯虎不安地欠身道:“恕孙某人冒昧,老前辈名讳可否见示?”
“老夫姓史,历史的史,单名一个威武的威字,武林朋友取笑老夫,送给老夫一个独目叟的贱号,刚才孙大侠说独目叟另有其人,老夫尚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孙大侠请道其详。”
孙伯虎脸上,掠过一阵犹疑惊惧之色。
“哦,史老前辈,久仰,久仰。”
司徒烈有点好笑。
“这,这真难说极了。”孙伯虎不安地继续说道:“难道史老前辈真的不知道长白山一带也有以一套惊魂掌和一套惊魂剑法威镇边陲的独目叟么?”
“这倒大出老夫意外,哼,如果有机会,老夫还真想在两个独目叟之间挑出一个假的来呢。”
司徒烈故意这样说,无非是想逗孙伯虎多说一点有关那个长白独目叟的一切。
他知道,那个独目叟在武林中一定颇有地位。孙伯虎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个汉中独目叟,在孙伯虎心目中,汉中独目叟的分量,决不及长白独目叟的分量重。由于门口苍头见了他的容貌之后所表现的吃惊神情,司徒烈判定,孙伯虎所担忧的来客,一定就是那个长白独目叟!
果然,孙伯虎强笑道:“史老前辈,这种巧合,在孙某人,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告诉您老,您老想见见他的那位长白独目全,在午时之前,即将来此。刚才家人通报,说有汉中独目叟造访,孙某人还以为老家人耳朵失灵,将‘长白’听成了‘汉中’,心想,那魔头约定今天午时来,怎会提前来了?谁知见面之后,才知道您老竟也是真是世上竟有这巧事,唉。”
孙伯虎说至此处,一声长叹,即未再说下去。
“长白独目叟和孙大侠过去可有往来?”
“没有。”
“他从长白赶来?”
“是的。”
“已经来过一次?”
“昨天。”
“约定今天午时再来?”
“正是这样。”
“来做什么?”
“还不是看中孙某人一条老命。”
“做甚要隔一天?”
“他说让我考虑。”
“他向你有所需求么?”
“是的。”
“什么?”
“一把剑鞘。”
“一把剑鞘?”
“一把剑鞘。”
“你有没有呢?”
“以前有,但以后失落了。”
“告诉他呀!”
“他不信。”
“那把剑鞘很名贵?”
“在长白独目叟说来,那把剑鞘确很名贵,因为他有一支原来装在那把剑路里的名剑。”
“名剑?”
“可说是万剑之王。”
“剑名叫什么?”
“盘龙。”
“啊啊,天哪,就是两百多年前武圣潜龙子所用的那一柄么?”
“一点不错。”
“啊啊,太好了。”
“吭?”
“孙侠说他什么时候来?”
“午时。”
“这么说,快啦!”
“是的,快来了。”
“天哪。”
“史老前辈是什么意思?”
“他能向你无故逼取剑鞘,老夫就能向他借用宝剑。”
孙伯虎浑身一震,脸色大异。
司徒烈知道,他在为他担忧。
孙伯虎的好心,令他甚为感激,于是,他故意问道:“孙大侠,那位长白独目叟的武功是不是很高很高?”
“高极了!”孙伯虎极其诚恳地道:“史老前辈,您老实在犯不着为了一支剑和那魔头翻脸。今天,那魔头实是冲着我孙某人一人而来,在那种人面前,有理说不清,孙某人落此结局,想系命中注定,也无甚说得。老前辈如果别无他事,最好暂时回避一二,假如给那魔鬼误会您老是我孙某人约请的帮手,来个皂白不分,实令孙某人过意不去。”
“孙侠难道没有请人帮场子?”
“孙某人是少林俗家弟子,本可向师门求援,但嵩山虽近在咫尺,也非一日所能往还,而且,此事就是掌门人亲下少林,也不一定就能对付得了。”
“孙侠的朋友呢?”
“孙某人虽然嗜武,但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结纳无几。只有去年,孙某人在每年的例行擂期中,结识了一位年未满双十的少年小友,武功甚是了得,以我那小友那种威猛绝伦的掌法,或可搪挡那魔头几招,可是,要想一定胜得了那魔头,仍无多大把握。再说,我那小友一去音讯杳然,天地苍茫,到哪儿找他去?”
“你那小友叫什么?”
“施力。”
“噢,他还念着我呢,”司徒烈异常感动地想道:“设非我忽然想到来这里看他,岂不造成永生遗憾?”
“孙侠,长白独目叟如何得到那柄盘龙剑的?”
“这一点,孙某人也不清楚,还是昨天他亮出剑来向我讨剑鞘时,我才知道的。”
“孙侠的剑鞘得于何时何地?”
“大约在三四年前,草桥镇上的高家客栈里,有个操关外口音的汉子,得了绝症,无钱买药,叫店家拿出那把剑鞘出来卖,卖了好几天,都没有人要,店家知道,草桥这一带,可能只有我姓孙的是个主顾,于是便拿来给我看,我当时也没有看出那把剑鞘有什么名贵的地方,但想及它的主人可能是个武林人物,念在武林一脉,我便拿出五十两银子将它买了下来,后来,那个汉子居然病愈而去,不久之后,那把剑鞘也就不翼而飞,我因对宝剑无甚研究,所以也没有在意,直到昨天长白独目叟找上门来,我才知道我的好心惹下了恶报,唉唉,这真是从何说起?”
孙伯虎说至此处,先前那个苍头,突然面色灰败地进来禀报道:“又又
又一位独目叟来了。”
英雄胆,哗啦啦一阵暴响,孙伯虎霍然起立。
“史老前辈,您老请便吧。”
“不,孙侠,我们一齐去。”
铁掌孙伯虎,不愧是个男子汉,武功不高,丈夫气却有,事到临头,外表倒还相当镇定。
他向司徒烈苦笑笑,拱了拱手,略表谢忱之后,即便领先大踏步向外院走去。
司徒烈紧随于后。
大门口,一人当门而立。
见着来了,司徒烈不由得蓦地一怔。
噢,不!两个驼背眇目老人相对怔住了现在,司徒烈开始明白了那个苍头在看清他面目之后的失态原因。此刻,门里门外,两个一真一假的眇目驼背老人,面目相对,凝神互视,脸上的神色,瞬息数变。
世上真有这等巧事么?
门里的独目叟,驼背,眇左目。
门外的独目叟,驼背,眇左图。
两个独目叟,惟一的不同之点,便是门里的独目叟,穿着一件蓝布袍,而门外独目叟,却穿的是一黑色布袍。
蓝袍独目叟司徒烈,这时,心下泛起一个疑问,他想:长白独目叟既然是个有名人物,为何前些日子在蓝关附近,当他提到独目叟三个字时,鬼脸婆听了,怎会无动于衷的呢?很快地,司徒烈,蓝袍独目叟的疑问有了答案,黑袍独目叟,果然误会到他面前这个像他影子一般的,蓝袍独目叟驼背老人,是铁拳孙伯虎请来的帮手,这时,他发出了一阵坚硬如石,阴寒如冰的嘿嘿冷笑。这种令人毛发耸然的笑声,使人有一种只听一次,便会毕生难忘的感觉。
司徒烈想:这种笑声,果然无法假冒。
孙府门前的空地,异常广阔。铁掌孙伯虎,两个独目叟,主宾三人,心照不宣地,相将让至空地中心,分东西站定。黑袍独目叟的阴笑之声,始终未歇。
空地四周,是一围垂柳,与远处大路隔绝。
这时候,英雄胆又是一阵哗啦啦地响,铁掌孙伯虎,双拳高举,朗声发话道:
“时限已至,孙某人恭候长白高人成全。”
黑袍独目叟笑声一敛,阴恻恻地道:“孙伯虎,你可弄清楚点,长白独目叟羊叔子,言出法随,为当今武林公认之事实。死在老夫掌剑之下的人,少说点,也在百名之上。像你姓孙的这种人物,在老夫眼中,实在算不上一件大事。不过,老夫此番不远千里而来,主要的目的是在鞘剑合璧,你我之间,并无怨怨。而且,老夫知道你姓孙的当初出过五十两银子,老夫愿意倍价相购,老夫至此,业已仁尽义至,姓孙的,如果你再不开眼,可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铁掌孙伯虎,一张脸直气得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这时,在他身上,所有的恐惧都给愤怒取而代之了。只见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好似为了保持主人的风度在尽力忍耐,最后,忍无可忍,终于大笑一声,爆发出来,他哈哈大笑道:“武林之中,人上有人,我孙伯虎在武林中固然是个无名小卒,但阁下在武林中,也不见得就是顶尖儿的人物,羊叔子,你狂个啥?哈哈哈长白高人,老实告诉你吧,昨天孙某人所说剑鞘业已失落一节,全是谎言,它仍好好的藏在我姓孙的家中,你待怎样?哈哈姓孙的武功不高,眼角却是不低,我姓孙的偏就看不惯你这种化外高人,若是换了别人来讨,姓孙的早就双手奉上了!哈哈哈哈。”
司徒烈,暗喝一声:好!
他,司徒烈,趁着二人相互抢白之际,早将真气运足,并将施天青转授他的一元剑法迅速地在脑海中复接了一遍。他,准备在这个孙伯虎口中的化外高人身上,试一试一元剑法的威力!这时间,他以目光一意搜索独目叟的周身上下,始终看不出独目叟身上配着剑,不禁大为纳罕。
黑袍独目叟,实实在在是怒极了。
他上跨一步,笑声越发阴沉可怖。
“好好好,”黑袍独目叟,独目中,凶光闪露,他向孙伯虎欺近,一面阴笑道:
“姓孙的,动手胜过动口,就让你尝尝化外之人的双掌滋味吧!”
哗啦声歇,英雄胆分支左右双手,孙伯虎上身晃动,便欲迎上。
这时,孙伯虎的身后,劲风起处,震得孙伯虎的身躯微微一偏,孙伯虎回头一看,那位汉中独目叟正向他走来。
“孙侠,还是看看我们两个独目叟的好戏吧。”
黑袍独目叟,警戒止步。
蓝袍独目叟,站到孙伯虎原先站立的地方。
蓝袍独目叟,荡然含笑,双拳一并,道:“请了,汉中独目叟谨向长白独目叟问好!”黑袍独目叟愕然睁眼,道:“阁下怎么说?”
“汉-中-独-目-叟-谨-向-长-白-独-目-叟-问-好-还要老夫再说一遍么?”
“汉中也有独目叟?”黑袍独目叟喃喃地道:“这真令人惊奇。”
“就像老夫听孙侠说起长白也有个独目叟时的感觉一样。”
“阁下怎么称呼?”
“全行是汉中独目叟史威。”
“阁下是来替孙伯虎顶场子的了?”
“不!”
“不?”
“是的,”蓝袍独目叟微微一笑道:“我们俩,今天除了你穿的黑袍,我穿的是蓝袍,其余一概相同!”
“唔?”
“眇目,驼背,独目叟外加向他人强索自己心爱的东西,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
“你向孙伯虎要什么?”黑袍独目叟不悦地阴阴地道:“难道也是那把剑鞘?”
“老夫的对象不是孙伯虎。”
“谁?”
“你!”
“我?”
“是的!”蓝袍独目叟又是微微一笑道:“你要他的盘龙剑鞘,我要你的盘龙宝剑。”
黑袍独目叟怒叱一声道:“你凭什么?”
蓝袍独目叟依然微笑道:“你又凭什么?”
“嘿嘿嘿嘿。”
“别笑了,穿黑袍子的。孙伯虎的剑鞘,是用钱买的,你愿出原价的两倍向他收购,现在,你将你那支宝剑的来历说来给老夫斟酌斟酌。”
“我杀了它的主人!”
“好极了,亮剑吧。谢谢您的指点,老夫知道怎样做了。”
“好狂。”
“比阁下如何?”
“嘿。”
“听人家说,你这个穿黑袍子的,最拿手的绝学是一套‘惊魂掌’和一套‘惊魂剑法’,正好,我这个穿蓝袍子的,也只懂一点‘掌’和‘剑’。本来,在掌剑之间,你有权选择一样,但老夫为了想见识见识盘龙剑的神采,所以,老夫姑且如此建议,假如,阁下认为对自己的掌法更有自信,老夫也不坚持。”
黑袍独目叟,一阵狂笑。
“恰恰相反!”他阴笑道:“你选中的,是一条通向阴曹地府最近的路。”
“老夫相信之至。”
黑袍独目叟一怔。
蓝袍独目叟微笑着,继续说下去道:“因为,去见阎王的,一定是一位‘独目叟’!”
黑袍独目叟,更不打话,一声怒哼,探手入腰,在布袍底下,约略摸索,立即宛如丝般地,抽出那支有万剑之王美称的盘龙名剑来。
盘龙剑,狭而长,锋薄如纸,亮灿如银。
原来它竟盘在黑袍独目叟的腰间。
这时,吟地一声徽啸,剑身颤动,应手而直。
司徒烈暗道一声:“果然好剑!”
剑现,两个独目叟,一个面露景羡之色,一个傲然自得。
“你的剑呢?”
“在那里,等老夫取来。”
蓝袍独目叟,伸手一指最近的一株垂柳。然后,一声清啸,腾身而起,晃眼间,已跃上三丈开外的垂柳枝头,宛以蜻蜓点水般地,一沾即起,纵落原地,手上已经多了一根三尺七八,拇指粗细的柳枝。
黑袍独目叟,低低一声惊哦。
孙伯虎,呆了。
“请!”
“请。”
蓝袍独目叟,道毕一声请,手执杨柳枝,依然含笑静立于原地。
黑袍独目叟,道毕一声请,藏剑现诀,就地侧身游走,绕圈活步。
名家比剑,端在一招起手式。
起手式,不但藉以分别一个剑手的派别,而且,一个剑手在剑术上的成就如何,以及这套剑示的本身是否出色,也可以从起手式上看出一半。
黑袍独目叟的步眼活开,真个做到了剑稳如山,身轻似叶,诀指之处,鬼神回避的功候司徒烈暗暗点头,孙伯虎汗出如浆由于黑袍独目叟的心神过于专注他竟没有注意到他对面的蓝袍独目叟,在说过一声请之后,即未有过任何动作。直到他将起手式一变,扑向中路欲与对方会合之际,他才发觉,对方竟是毫无准备地,仍然站立原地。
黑袍独目叟,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立即收式止步,阴恻恻地向蓝袍独目叟问道:“阁下何不开式?”
蓝袍独目叟微微笑道:“阁下一人开式也就够了。”
黑袍独目叟脸色微变,又道:“阁下的剑法何名?”
蓝袍独目叟哈哈笑道:“在相互起手之后,还问人家的剑法何名哈哈好个长白剑术名家!”
“阁下的起手式难道是‘先天一元无极式’?”
“你问我,我又问谁?”
“你是剑圣何人?”
司徒烈心头一震。
“哦,你知道武林中有个剑圣么?”
“老夫为能再看到剑圣的绝学而奇怪。”
“何怪之有?”
“因为剑圣没有传人?”
“阁下怎知道剑圣没有传人。”
“最低限底,他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他没有将他的绝学传给任何人。”
“谁说剑圣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老夫,长白独目叟。”
“有何事证?”
“哈哈哈朋友,别充行家了,现形吧。”
黑袍独目叟狂笑一声,笑指天南,一剑蓦向蓝袍独目叟攻去。
蓝袍独目叟疾退丈许,厉声道:“你凭什么散布剑圣的流言,你说!”
“流言?”黑袍独目叟,又是一声狂笑道:“好,就算它是流言吧,不过,阁下这种气派,直以剑圣传人自居,而自己竟又不知道自己冒认的师门的种种变故,真是笑话之至。朋友,在你没有赢得老夫的惊魂剑法以前,摆什么谱儿都是白费,长白独目叟,是出了名的现实势利鬼,不见棺材不流泪,来未来,展露您的一元绝学吧。”
蓝袍独目叟,冷笑一声道:“倒要看你究竟识货不识货。”
黑袍独目叟冷笑着说毕,随着展开了一套见所未见奇诡绝学。
只见他,蓝袍独目叟,于冷笑声中,柳条微挥,一条身躯,也立即绕着黑袍独目叟回旋游走起来。
柳条挥处,清风震荡如吟。
步法起处,似行云,似流水,安闲从容,轻灵飘逸。
黑袍独目叟一见之下,脸色大变。
当下,只见他,一声厉啸,一震手中银光耀目的盘龙宝剑,奋力跃起,如鱼控网似地,急急窜出蓝袍独目叟游走的圈子。
蓝袍独目叟哈哈大笑道:“不错,果然识货。”
这次,黑袍独目叟可笑不出声音来了。他,黑袍独目叟,竖剑当胸,双目缔视着蓝袍独目叟,神色端凝之至。
蓝袍独目皇,长笑声中,手中柳条一抖,毕挺如笔,左手捏诀,右臂平伸,柳条尖端,直指黑袍独目叟前胸,侧身向黑袍独目叟的中官一路欺进。黑袍独目叟,脸色又是一变。这时的黑袍独目叟,业已一反适才嚣张狂态,手中剑,端持如山,待得蓝袍独目叟的柳条堪堪迫近,方将万剑之王的盘龙宝剑向左下方一指,跟着右臂上招,由下而上,以一招“惊魂剑法”中的绝招“一见惊魂”猛向蓝袍独目叟的柳条划去。
蓝袍独目叟,视若无睹,原式一成不变地,仍从黑袍独目叟的剑圈上,往黑袍独目叟的心胸照旧点人。剑柳堪接!
一根柳条,能当万剑之王的利锋么?
当然不能。
如果不能,剑柳交接后,柳条怎能保持不会应锋而折?折了柳条,蓝袍独目叟又将以什么东西代替宝剑应敌?
嘿,怪极了。
您道怎么着?
就在剑锋触及柳条的刹那,剑柳倏分。
撤招后退的,是盘龙剑么?是的,一点不错,正是黑袍独目叟的盘龙剑。
万剑之王的盘龙宝剑假如连一根指头精细的柳条也砍不了,那么,盘龙剑怎配称之为“万剑之王”?它又有什么可贵之处?慢着,且容在下略为交代几句,读者诸君一定就会不以为异了。原来,剑柳的分合,问题并不出在剑柳的本身。黑袍独目叟羊叔子的一套惊魂剑,为长白绝学之一。若单以剑学而论,东北武林中,无出其右者,足堪与中原武林的华山金龙剑法和青城的风云九式,鼎足而三。而独目叟羊叔子,在这套成名绝学上,先后浸淫数十年之久,火候之老,可谓已臻化境。独目叟有今天的盛名,惊魂剑法可说居功过半。
那么,他为什么不敢去惹蓝袍独目叟手上那根柳条呢?
不,诸君误会了。
他,黑袍独目叟,不但敢惹,而且想惹,非常想惹。
那么,他又为什么半途撤招呢?
这就要回头再谈谈一元剑法了。
一元剑法的最大特异之处,便是身剑合一。也就是说,一元剑法如果摸着正宗窍门,使剑之人所执的宝剑木竹等代替物亦是一样便有如使剑人的四肢之一。使剑人本身几许功力,全能透过剑或剑的替代物而大力发挥,不减分毫。换句话说,会了一元剑法的人,你若跟他拼剑,就等于跟他拼掌拼拳或拼真力!
除非你在功力上远胜施展一元剑法的人,否则,你将伤他不了。
所以,施天青在传司徒烈一元剑法之前,先将一元心诀详剖细解,在他听得司徒烈说及游龙心诀和一元心诀相近而又复大喜过望,就是这种原因。
所以,学习一元剑法之前,必得先有纯厚的内功基础,方能进一步学习一元剑法的玄奇变化。
这样一来,黑袍独目叟的盘龙划不能损得蓝抱独目叟的柳条,就不足为异了。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折。
长白独目叟,是当今武林中少数的剑术名家之一,以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其源流招式,无不十知七八,椎独对于剑圣一门的一元剑法,他仅一知半解。剑圣司徒望,武功出神入化,纵或露面出手,只消一招半式便能将敌手打发,令人功果效能全与一般到法大异其趣,当也是原因之一。
因此之故,长白独目叟所知道的一元剑法,只有下列数点:第一,它没有起手式,第二,起手之后,它能布成一道无形剑网,对方一个不小心,罩人剑网之内,要想全身退出,仅有三二分希望。第三,它有惊人威力。
以上第二点,便是蓝袍独目叟绕他游走,而他急急冲出的原因。
他是个机警的人。
而第三点,他,黑袍独目叟,只知道一元剑法的威力惊人,并不清楚它惊人之处在什么地方,以及它究竟惊人到何种程度。所以,在正式交手之后,他见对方以仙人指路的平凡招式迪指中官,他便以一见惊魂想试试对方的一根柳条到底能有几许出奇之处!在他想来,一元剑法纵然玄奇,也许只是招式诡谲,变化难测罢了。
柳条纵强,也只是一根柳条而已。柳条就是能借内力贯注,有钢铁般坚硬,一样能如刀剑般伤人取命,但它绝不可能和削铁如泥,有万剑之王美称的盘龙宝剑相颉颃。
所以,前面说过,黑袍独目叟不但想惹蓝袍独目叟手上那根柳条,而且非常想惹。
可是,剑柳尚未真正接实,黑袍独目叟为何突又放手了呢?
他是蓦然想及了一元剑法的威力了么?
不,诸君又误会了。
假如当时在场的不是孙伯虎,而是对剑术有特别成就的高手如青城迷娘那等人物在场,将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事实上,并不是黑袍独目叟主动撤招,他,黑袍独目叟的盘龙剑,是给一股弹力反震回去的。
这一招所产生的结果,所有的人,齐都大吃一惊。这里所指的所有的人,包括了孙伯虎和蓝袍独目叟,全部在内。
孙伯虎吃惊的观感很简单:他想不到一根柳条竟能逼退一柄有万剑之王美称的盘龙宝剑!
而两个独目叟的吃惊原因则相同。
黑袍独目叟想不到一元剑法居然有这等神奇的威力。
蓝袍独目叟也想不到一元剑法居然有这等神奇的威力。
黑袍独目叟,戒心大起。
蓝袍独目叟,精神陡增。
接着,黑袍独目叟的长白绝学,全部展开,盘龙剑,夭若银蛇,点,削,劈,砍,前后左右上下,极尽神出鬼没之秘,真个是,触目惊魂。而蓝袍独目叟的那根柳条,也随着它主人的闪展腾挪,轻摇微挥,充分表现了剑术上的奇迹。
一元剑法,共有七七四十九式,外加一招救命绝招,合成大衍之数。
片刻之后,斗场上,突然起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变化。
那就是:蓝袍独目叟在将一元剑法使到第三七式上,忽然抽身疾退,将手上那根柳条,平竖胸前,自行绕圈疾走,一个圈连着一个圈,似用许多圈在地面上连缀一个神秘的图形。
这时候,黑袍独目叟的脸色顿露。
黑袍独目叟,一阵狂笑,一声厉啸,陡然长身而起,腾空三丈许,盘龙剑摇光打闪,宛如弥天银虹,径扑蓝袍独目叟自行盘旋之处。现在,也许有人要问了,目前这种令人迷惑的变化,它究竟代表了些什么呢?慢一点,诸君,请先听几句题外文章。本来,长白独目叟的惊魂剑法虽为武林绝学之一,但若拿它来和一元剑法相论比,它还是差得很远。今天,蓝袍独目叟,司徒烈,若是换了三奇之一的剑圣司徒望本人,胜负之分,当在一至三招之内。就是换上了剑圣传人施天青,长白独目叟,也决难挡十招。可是,司徒烈,蓝袍独目叟,他是学了一元剑法之后,第一次用来真正对敌,以他的阅历和他那种年龄来说,他能保住不败,成绩已算相当不错。本来,凭他的天赋和苦心,他已将一元到法的四九式和救命一绝招记得滚瓜烂熟,可是,他太兴奋了。精神兴奋,血脉不和,血脉不和,神志易涣,神志一涣,疏漏也就难免了。
就这样,他使出三七式之后,突将三八式忘记。
当然,他可以跳过三八式而使三九式,也可重新从第一式开始,甚或将其他四八式混合颠倒施用,以上诸方式。无一不可。可是,他这个孩子,天生一副坚强个性,他和长白独目叟比剑,并没有存心一下伤害独目叟性命,夺取盘龙剑,他竟将当前这位剑术名家当做一个熟练的最好对象,在那里一招一式地查察着一元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的变化效果。所以,偶忘一招,心中又急又气,竟走了一条最愚笨的路子,将一元剑法的救命绝招使出。
这一招救命绝着名叫‘先天一元九宫连环步’。
先天一元九官连环步,暗合洛书中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的种种迷宫变化。看上去,使剑之人只在不足二丈的方圆之内,设若不知消解正法,永远无法追逐,任凭多快身手,也会招招扑空。
黑袍独目叟,三招落空,不由又气又怒,气怒交攻之下,也就愈扑愈猛。
蓝袍独目叟,似穿花蝴蝶,运步如飞。
他对敌人狂攻,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他,仗着敌人伤他不了,一心穷搜枯肠,思索一元剑法第三八式的正确变化。
这种情形下,可将那位孙伯虎给急坏了。他以为蓝袍独目叟,他那位救命恩人业已陷入还手无力的绝境。他自知跟斗场中两人的功力相差很远很远,虽然不惜一死,除了多饶一命外。无济于事,直急得他,咬牙锁眉,心如火焚,两支英雄胆,只弄得哗啦啦震天价响。
就在这个时候,西北角的密柳枝丛中,突然有个脆生生的少女的声音高兴地喊道:“妈妈,快来看,这儿有一场好精彩的斗剑。”
接着,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答道:“傻丫头,你就是喜管闲事,你可知道时间不早,那位子伯伯在等着我们?”
“啊啊,妈妈,你看,稀奇极了。”
“什么地方稀奇?”
“两个老头子长得一模一样,眇目,驼背。”
“真的一样么,孩子?”
“除了一件蓝袍,一件黑袍,其余还有什么分别?”
“再看清楚点,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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