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说说笑笑,黄昏时分来到距离伊川约四十里的丹鸽集,落店后,神机怪乞因为行业和装束的关系,怕刺人眼目,不但客栈是找的最低级的一个,而且只要了一个房间,吩咐店家送来两份酒菜,掩上门,在房里吃喝起来。吃喝之际,司徒烈又笑问道:“您老只顾说笑,丐帮三老到底还有另外哪两位,您老始终没说哩!”
神机怪乞异常自负地道:“当今武林虽有六大门派之说,但人人都知道,被一般人刮目相待的,仍数三奇三老一迷娘!你小子既和游龙赵老儿交谈过,三奇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无须我老化子多费唇舌了,至于武林三老,便是指我们丐帮三个要饭的,追魂怪乞萧落,神机怪乞古如之,龙虎怪乞吴上威!”
“谁是迷娘?”
“谁是迷娘,只是迷娘自己知道。”
司徒烈微笑道:“那岂不成了谜样的谜娘?”
神机怪乞抚掌大笑道:“妙极了,谜娘,你小子形容得一点也不错。”
“迷娘什么地方人?”
“青城。”
“武功高不高?”
“大概不低。”
“为人好不好?”
“好?”神机怪乞神秘地笑道:“好极了。”
司徒烈迷惑地道:“您老在说反话?”
神机怪乞大笑道:“傻孩子,别问了,你再问,我要饭的也没有多少话好告诉你,你这还算是遇的我古如之,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连迷娘这两个字都还不太愿意出口呢!”
“为什么?”
“因为迷娘是迷娘!”
神机怪乞说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司徒烈咬唇想了一想,突然会过意来,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
“明白了吧?”神机怪乞大笑道:“你小子假如想将自己装成一个上流人,以后在别人面前,千万可不能提到迷娘这两个字,要是你师父知道我要饭的曾经说起这个人,他赵老儿不跟我拼命才怪!”
司徒烈皱眉道:“既然人人都不知道迷娘为何许人,人们又根据什么事实去批评她的好和坏?”
神机怪乞笑声突敛,朝司徒烈凝视着,点点头,然后深深地叹息一声道:“这就叫做人言可畏,施力,你真是个不了起的孩子。一般人,说到青城迷娘,就怕玷污了自己的嘴,遭人物议,所以,非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大家只说武林三奇,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即另有人提到了三奇三老,也很少会有人在三奇三老后面加上一个迷娘。我老要饭的自以为比一般人开通,并不计较提到了一个人人以为贪淫无耻的下流人物的名字会影响到自己的身分,今天听了你小哥子的一席话,我老要饭的可有点感到惭愧的确不错,今天武林中人,大概连三奇三老也不例外,大家对青城迷娘没有多大认识,十之八九是人云亦云,弄到现在,只知道青城山有个绝色佳人,武功高,行为不检,贪淫嗜杀。
可是,这些话从哪儿来的呢,谁也不知道!只不过你这样说,他这样说,我也只好这样说罢了,弄到后来,青城迷娘四个字有如一个毒疮,谁也不愿将它挂在自己嘴上小哥子,我要饭的钦佩你对一件事的看法,虽然青城迷娘并不能因了你小哥子的一句话而洗刷掉武林加诸她的污名,但由于你小哥子刚才这一反问,不禁令我古如之想起,要是武林人物人人都抱有你小哥子这种做人处世的态度,过去和未来的武林中,一定会减少无数风波。”
“您老也未免过奖了。”司徒烈赧然逊让着,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于是又向神机怪乞请问道:“丐帮三老在丐帮中职掌如何,您老可否见告?”
神机怪乞道:“追魂怪乞现为本帮掌门,本帮共有两大支舵,关洛舵,湖广舵,龙虎怪乞长关洛,我姓古的长湖广。”
“我是不是贵帮中弟子,您老当时为什么分别不出?”
“这就不是你们帮外人都能了解的了。”
“怎么说?”
神机怪乞喝了一口酒道:“丐帮门下弟子论千,遍布中原各地,若要彼此之间全部相识真是谈何容易?”
“那怎办?”
“普通在两结以上的,差不多都能相互知道对方的姓名职份。”
“什么叫两结?”
神机怪乞掀起自己的衣摆,指着衣摆上的五个衣结笑道:“五个结,看到么?它是今天丐帮中最高的数目了。”
司徒烈接口道:“没有结的就不是丐帮中人?”
“假如这样,我怎会向你查问?”
“也有人一个结没有?”
“多得很,那是本帮新入门的末代弟子。”
“要是我无意在衣摆上结上五六个结,岂不要引起贵帮莫大的误会?”
神机怪乞微笑道:“你以为这种衣结和普通人打的衣结一样?”
“贵帮弟子都知道这规矩?”
“当然。”
“那么,白天我对您老指着衣结的暗示一无所知,茫然不解,您老为什么要生我那么大的气?”
神机怪乞苦笑道:“老要饭的还以为你是故意的呢!”
“假如我是丐帮弟子,在看到您老的衣结数目之后,我怎敢?”
“因为这儿是关洛舵啊!”司徒烈吃惊道:“同是丐帮一门,何来彼此?”
神机怪乞听了,双目暴睁,冷哼一声,但旋即垂下眼皮,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孩子,这是丐帮的家丑,不足为外人道,老要饭的这次去嵩山少林,也就是为了这件事,唉本来,像你小哥子这种可靠的人,又是游龙老几门下,我老要饭的是可以告诉你一点梗概的,但听了你小哥子刚才的一席话,深觉一件事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猜疑尽管猜疑,但仍以少加武断的为妙,不过,到了少林之后,你小哥子自然会知道。”
司徒烈恍然大悟!
他记得白天神机怪乞向他攻来第二掌时,曾说过这么一句话:“老夫要看看你小子在关洛道上倚仗的究竟是哪一个!”
原来如此,丐帮内部有了纠纷。
这是人家丐帮内务,司徒烈当然不便追问。
于是,他改了一个话题,向种机怪乞笑问道:“您老在听说游龙老人家可能也在少林时,高兴地说了一声‘好极了’,那是代表什么意思?”
神机怪乞经此一问,脸上愁雾立消,哈哈笑道:“武林中虽有三奇三老之说,但彼此心里明白,三老终究要比三奇逊上一筹,武功方面且不去说它,久闻游龙老人酒葫芦不离身,古如之一直想在酒力上斗他一斗,如果有缘相聚,生平之愿得遂,岂非快意之事?”
二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敲二更。
二更方敲,酒尽肴残,神机怪乞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冷冷一笑,抬脸向窗外黑暗处发话道:“朋友如果为酒而来,古如之舍命陪君子,愿以三分余量和朋友作通宵杯谈,假如另有他事见教,亦请明示。但像这样暗中对我古如之加以考究,姓古的实在不太欣赏!”
司徒烈大吃一惊。
这时,只听窗外有一个女人声音浅浅一笑道:“神机怪乞果然不负三老盛誉,但如果拿着游龙老人爱徒的小命当儿戏,我嘿嘿也并不怎样欣赏!”
声浪愈去愈远,当最后的“赏”字出口,已在遥遥数丈之外。
司徒烈双手按上桌面,作势欲起。
神机怪乞摇摇头,喟然叹息道:“小哥子,不必多此一举了。”
司徒烈见神机怪乞神色有异,不禁诧然问道:“您老何故闷闷不乐?”
神机怪乞恨声道:“栽都栽到家了,还有何可乐的?”
“栽?不是您老先发现她的么?”
“我先发现她?嘿,说来真是令人惭死。人家来了多久,只有天知道,而最后听到的声响,很可能还是人家有意弄出来顾全我这副老面子的呢,唉,这种人情真是令人难以领受!”
“您老可听得出来者何人?”
“我听得出她是个女人,”神机怪乞解嘲地苦笑道:“除此而外,老要饭的知道得和你一样多。”
司徒烈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皱眉问道:“那么您老为什么不追出去看看?”
神机怪乞淡然苦笑道:“人贵自知,嘿,也许这就是丐帮三老过人的地方吧!”
司徒烈脱口道:“追不上?”
话刚出口,立感失言,两颊一热,很不好受。
神机怪乞侧目笑道:“小子,你又没有说错,做啥难为情?”
司徒烈赧然地喃喃说道:“如果您老也自承追不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神机怪乞坦然笑道:“棋力酒量,勉强不得,武功也是一样,如果不自量力,定必当场出丑。来人功力若在我古如之之下,我古如之绝不会那样晚才发现对方行踪!若是追出去,连人家影子也看不到半个的话,岂不是自取其辱?”
“根据您老的看法,来人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很难说。”
“以来人身手之佳,决非无名少姓之人,古老前辈难到想不出她是谁?”
神机怪乞摇摇头道:“学无止境,代有奇才异能之人,武林浩瀚,如何穷究?”
司徒烈突然抬头睁眼低声问道:“此人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迷娘’?”
神机怪乞不由得一愣,良久之后,方始点点头,沉吟着道:“未尝没有可能。”
司徒烈微笑道:“俗语说得好,墙有缝,壁有耳,还好我们没有说她的坏话,万一她真是迷娘”
神机怪乞眼皮不住眨动,似乎很用心地在听司徒烈说话,也好像全不在意,这时,不等司徒烈说完,突然抬手一拂,将油灯一下扇息,跟着,司徒烈眼前黑影一闪,神机怪乞业已悄无声息地穿窗而出。
屋中顿时一片漆黑。
司徒烈不胜骇然,也忙从椅子上立起身来,闪身来到窗口。神机怪乞既为武林中丐帮三老之一,虽然也本人自谦不如三奇之地位崇高,但其在武林中身分之尊,当可想见。这种人,无论一言一行,都必有过人见地,他此刻匆匆而出,绝非无音而发。虽然司徒烈很想赶上去看个究竟,终因神机怪乞未有若何暗示而不便轻举妄动。
司徒烈悄悄地自窗沿上望出去,窗外,月明星稀,寒空一碧,冷风阵阵吹过,除了院子里的树枝被夜风吹得瑟瑟作响外,一点异状没有。
蓦然间,司徒烈见到东面厢房上有人影一现即隐,司徒烈目力迥异常人,虽然人影现身之时极为短暂,但他已看出那条人影就是丐帮三老之一的神机怪乞古如之!跟着,神机怪乞的身形又分别在南房和西房上各出现一次,司徒烈不禁暗忖道:是了,他老人家大概在侦察什么。
果然,不久之后,半空中翩然飘落一条人影,神机怪乞回来了。
司徒烈想去点灯,神机怪乞阻止道:“不必了,时间也已不早,我们不妨说几句黑话然后休息吧!”
司徒烈低声问道:“难道您老又发现了什么?”
“这是老要饭的突然想起的,假如刚才来的人果就是青城迷娘,而她又在暗中听去了你我有关于她的全部对答,则刚才那几句警告,老要饭的敢相信她是百分之百的绝对善意和有所根据而发施力,你系从何处而来,你能告诉我么?”
司徒烈听话音发觉神机怪乞这番意外措施原来都是为了他司徒烈,不禁感动得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七星堡。”
黑暗中,神机怪乞轻轻惊叹了一声,接着便沉默了,良久之后,方听到神机怪乞以深沉的语调向司徒烈吩咐道:“孩子,我们休息吧!”
一宿元话。
第二天,司徒烈醒来时,神机怪乞已经手执着一顶破笠,笑吟吟地站在他的床前。
“戴上这个,”神机怪乞微笑道:“我们好走了。”
约略用了一点面食,二人立即上路。
路上,司徒烈不解地问道:“您老说昨夜那位示警的人系有所据而发,怎的到现在不见丝毫异状?”
神机怪乞不答,却接口问道:“七星堡怎容得你小子进出自如?”
“偷跑的?”
司徒烈点点头。
“你一个人?”
“像施力这副身手,您老以为凭我一己之力出得了七星堡?”
“有人帮忙?”
“嗯。”“游龙老人?”
“不是。”
“谁?”
“一位不能公布姓名的老前辈您老能原谅施力的这种词不尽意否?”
“当然,孩子。”神机怪乞沉吟了一下,然后倏然抬头问道:“莫非是游龙老儿在和七星堡主争徒弟?”
司徒烈点点头。
“而你却偏向游龙老儿?”
司徒烈再度点点头。
神机怪乞蓦然一拍司徒烈左肩,大声赞道:“好小子,老夫佩服你!”
司徒烈高兴地微微一笑。
这时,二人走近一座林边。
神机怪乞伸手在空中一圈,然后狠狠地向地下一摔,同时皱眉道:“目前刚进春暮,这只苍蝇从何而来?”
司徒烈笑道:“难道林内有死尸?”
司徒烈本意是说了玩的,炬知神机怪乞听了,居然点点头,拉起司徒烈就往林中窜去。
入林不及三丈,在一株合围巨干之前,赫然二尸在焉。司徒烈在看清两尸面目之后,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神机怪乞回头讶然问道:“你认识死的这两人是谁?”
“七星十三鹰的鹰头鹰尾!”
“哦。”
“他们死去多久?”
神机怪乞将尸体轻轻踢了一脚,又打量了几遍,然后答道:“大概是昨天下午。”
神机怪乞说着,偶尔抬头,不禁失声又道:“一点不错,孩子,果然是她!”
“什么?”
“你看这里!”
司徒烈顺势抬头望去,死尸背后的那颗大树的巨干上,有一处已被人以大力金刚指写了四个笔力娟秀的草书:“青城迷娘”
司徒烈看完,走上两步,猛然运功聚指,腾身而起,一手攀住树身,一手在树身上使力一刮“青城迷娘”四字立被刮去,而在原处另外写上了“汉中施力”四个大字。司徒烈下得树来,神机怪乞冲着他点头一笑,跟着腾身而起,挥掌一刮,又将“汉中施力”刮去,而在原位写上了:“七星堡主冷敬秋”
神机怪乞落地后向司徒烈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性情中人,像你这样的人,只要和你相处久了,不难令人相信佛家所说的顽石点头,不过,在目前的处境中,我们大可不必为这点小事勇于代人受过,迷娘表现了武人磊落风度,你施力也尽了青年人见义勇为的美德,一切由我化子担了吧,假如七星堡有本领认出我姓古的字迹,古如之很想藉此机会衡量一下,三老比三奇到底差了多少。”
司徒烈知道拗不过这位前辈,只好默不作声。
神机怪乞笑道:“小化子,我们走呀!”
司徒烈想了一下,突又道:“恕施力年轻识短,敢问古老前辈,这位青城前辈的武功究系源出何派,她的武功可有与人不同之处?”
神机怪乞摇摇头道:“青城一派,以剑术见长,约在三百年前,本也是武林中九大名派之一,但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逐渐没落了,以致和邛崃、峨嵋两派同自九派中除名,
但是,迷娘是否是青城后人,谁也弄不清楚,假如她是青城一支,她的武功就应该长于剑而短于拳掌。”
司徒烈朝尸体又望了一眼,咬唇道:“这样说来,她大概不是青城后裔了。”
“何以见得呢,孩子?”
“您老不见两具死尸完整无损么?”
神机怪乞蓦然一拍脑袋,连连嚷道:“对了,差点功亏一篑,误了大事。”
说着朝司徒烈膘了充满怜爱的一眼,摇头叹道:“你这孩子,心慈如佛,又细如发,怕我老化子捡不起这张老脸,拐着弯儿说话,唉,孩子,我古如之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只要是我古如之敬服的人,不管年纪大小,辈分高低,老化子一样心悦臣服,五体投地唉,不是你提醒我,老化子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神机怪乞说罢,立即俯下身去,将两具尸体详细地反复检查起来,片刻之后,神机怪乞向司徒烈招招手,司徒烈也蹲下身子,顺着神机怪乞手指的指向望去,两尸眉心均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紫黑小点。
司徒烈不禁骇然问道:“这就是致命之伤?”
神机怪乞点点头,且不答腔,伸手覆上死尸眉际,略一凝神,手掌缩回时,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根长不盈寸,通体碧蓝,闪闪发光的细小金针,托向司徒烈面前道:“看到没有,孩子,带走两鹰性命的就是这个!”
“这种暗器叫什么名字?”
“要饭的也是第一次看到。”
司徒烈凄然道:“两鹰果有死罪么?”
“你又动了恻隐之心?”神机怪乞哈哈笑道:“你可知道武林中已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七星堡内的那批人物手里?”
“七星堡有个姓施的师爷您老知道么?”
神机怪乞讽刺地笑道:“魔魔儒侠施天青,有名人也,老夫焉得不知?”
“他杀过多少人?”
神机怪乞蓦然一怔,嚅嚅地道:“只听说他于十数年前曾在黄山天都峰顶,独力歼灭名震两川的七大天王,邛崃两怪,青城五凶,姓施的也就因此而一夜扬名于武林,至于其他的则倒没有听人说起过,什么,你也认识他?”
司徒烈听了,甚感快慰,他想。施师爷没有骗他,他的确没有杀过无辜的人。于是,他向神机怪乞微笑着道:“我既从七星堡来,怎会不认识他?”
“你以为施天青这个人怎样?”
“您呢?”
“七星堡内没有半个好东西!”
“那么,武林六大门派之内也没有半个坏东西了?”
“你为他辩护?”
“别的我不知道,至少,姓施的师爷不是一个坏人!”
“何以见得?”
“他没有令人非议的行为!”
“他现在处身何所?”
“也许他有苦衷。”
“如何证实?”
“他自己。”
“什么时候?”
“不久的将来。”
神机怪乞搔搔头皮,苦笑道:“算了,我也不跟你小子争了,假如不是这次的迷娘事件令我化子迷惑,你小子说七星堡中有好人,我化子管你是什么龙的徒弟,不一掌将你劈了才怪。”
司徒烈微笑道:“这就叫做,嫉恶如仇,从善如流。”
怪乞翻眼笑骂道:“你小子在捧谁?”
说罢,两人相对大笑起来。
神机怪乞一面收起那根喂毒金针,一面挥掌将两鹰头颅击碎,然后拉了司徒烈一把,喝一声走,两人相继穿林而出。为了避免麻烦,这一夜,两人并未进入伊川城内,而由城外绕道而过,神机怪乞在乡村小店中买了烧鸡老酒,用纸包好,准备夜晚歇脚吃用。
过了伊川,便即进入登封县境。
嵩山古名嵩高,又名陆浑山,一名方山。
嵩山有太室少室之分,太室在登封县北十里,西去十七里为少室,武林中知名的少林寺即坐落在少室山的北麓。
明人赞嵩山有句云:
萃两间之秀,居四方之中。
窿然特起,开方气厚!
两间者,指汝州和洛阳而言也。
据史传,晋永康二年,赵王伦篡逆,齐王同等自许昌起兵讨之,伦惧,夜使人披羽衣上嵩山,伪装仙人王乔陈述符命而免一死。永嘉三年,刘渊遣子刘聪犯洛阳,刘聪因赴嵩山析祷,被治军趁主帅不在,乘虚出击,以致聪军全军覆没。
少室计高八百六十丈,谓之室者,因山上石室特多之故。
神机怪乞的学识似极渊博,正好和司徒烈对上口味,两人进入山区,因四野无一行人,高谈阔论,畅议今古,眉飞色舞,乐不可支。
天,渐渐黑下来了。
神机怪乞和司徒烈相将走至一处靠山丛林,怪乞笑道:“好像到了世外桃源,在这儿畅欢一宵,真是快意。”
司徒烈迅速地在林中收集了一大捧枯枝,堆在一块高大如屏的青石之前,准备生起细火取暖。
这时,神机怪乞突然倾耳低声道:“施力,你可曾听到什么异样声响?”
司徒烈闻言一怔,连忙凝神细听了一会儿,低声答道:“风老前辈,一种很怪异的风声。”
神机怪乞微微一笑道:“风?再听听看!”
“风还是风它不是风声么?”
“是的,孩子,那是一种剑风。”
“剑风?”
“我们看看去,”怪乞低声道:“轻点,无论看到了什么,非有必要,总以少开口的好,在这种荒凉的地方面发生了无言的剑斗,事情绝非等闲,吵了他们,可能三面不讨好。”
时值三月朔日,月明如镜。
老少两乞,悄悄纵上青石之巅,细察剑风来处,发觉剑风系来自另一块青石背后的洼地上。怪乞一招手,身形轻如灵燕地率先向东侧那块青石擦去。司徒烈暗暗提神,巧妙地随后跟上。
两人分别在石腰找着立足间隙,然后悄悄从石顶探脸向下望去。
朗朗月色下,洼地上,两条身形,兔起鹘落。
两条身形,快疾时,有若闪电惊鸿,腾挪纠结,彼此难分。缓慢处,彼此凝神互视,脚下节节寸移,有如在对拉着一根无形的线,而在划着一个圆圈。
两人为一男一女,脸上均蒙着一块既宽且大的黑纱。
男的身穿竹布长衫,神态飘逸潇洒。
女的一身夜行疾装,身材苗条袅娜。
女的手上拿着一柄精光耀目的狭长宝剑,男的手上却只执着一根和对方宝剑长度相等的枯树枝。依两人神态看来,男的似乎并未将对方的宝剑看在眼里,女的也似乎并未因对方只执着一根枯树枝而有分毫轻敌之意。
这时,场中两人正以宝剑和桔树枝互相遥指对方颈下结喉要害而绕场盘旋。此快彼快,彼慢此慢,两人上身均是纹风不动,脚下步伐却有如行云流水般轻灵飘忽。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相持足袋烟光景,女的突然左手捏诀一弹剑身,剑光灯闪,圈起万朵银星,跟着一声清啸,剑光如漫天长虹,夭矫如龙地起于半空,银光一缩一放,宛似弥空星雨,直洒对方当天。
司徒烈为这骇人的威势所惊,身躯不禁微微一颤。
这时,一只手掌轻轻在他腰际拍了一下,司徒烈才重新定下神来。
再看那个身穿竹布衫的潇洒男子,见对方突起发难,当下也是一声长啸,手上枯树枝一抖,枝形重叠,恍若风吹灌林,千枝点头,竟然和女的采取同一招式,腾身而起,以重叠枝影迎上弥空星雨!
司徒烈暗喊一声:“完了!”
那柄宝剑,显然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枯枝何物,怎的竟敢昂然不畏地硬接硬拼?虽然他不知道双方都是何许人,若依他的心意,真想跳下场去,用一招游龙吼将双方震开
说时迟,那时快,司徒烈一念未已,场中已然发生了出人意表的变化!
只见女的惊噫一声,霍然收式斜落八尺开外。
女的落地之后,从容地将宝剑纳入身后剑鞘。
司徒烈奇怪地想到:怎么,他们不是真的在打?
不然。
这时,放妥宝剑的女人抬脸向对方冷冷一笑道:“领教了,想不到阁下在剑术上竟有如此般的惊人造诣,虽然阁下始终不发一言,但奴家并非不知道阁下是谁总有一天,奴家会打听到你的绝学何来,同时也愿有机会再领教一次,因为奴家想不到当今武林中还有我的剑术对手!”
这时,男的信手掷去手中树枝,双手抱拳,朝女的深深一躬,神态极为严肃诚恳,但只不发一言。
女的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男的也反向默默退开。
二人身法均极迅速,活似两缕轻烟,升起,消失晃眼不见。
司徒烈深深地嘘出一口大气,恍若做了一场大梦。
神机怪乞用手在司徒烈衣领上轻轻一带,二人相继回到先前那块青石之下,坐定之后,神机怪乞缓缓而静静地吩咐道:“施力,你生火吧,今夜大概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司徒烈升好了火,火光中,他看到神机怪乞怔怔地望着燃烧得别别作响的枯枝,仿佛在苦苦追忆什么,司徒烈不便岔言乱神,便是抱着头,对着火光出起神来。司徒烈脑海里乱得很,他什么也没有去想,同时,什么也想不起,纵想,也只是他眼前的那堆火舌伸缩的火光,以及方才的一片枝风剑影。
不知道隔了多久之后,司徒烈耳边想起了怪乞的喃喃自语:“她是青城派传人是毫无疑义的了他又是谁呢?”
司徒烈霍然惊醒过来,茫然问道:“谁是青城派传人?”
神机怪乞皱眉道:“什么?你连那女的就是青城迷娘,也不能从声音上辨别出来?”
司徒烈猛然一拍膝盖道:“对,对,我只听得耳熟,居然连这一点也没有想到。”
神机怪乞微微一笑道:“不能怪你,施力,你太紧张了。”
“您老不以为那是一场美妙无比的剑学印证么?”
“当然,简直可以说是武林数十年来罕见的一次剑术奇观。”
“这是不是当今武林中的最好的剑术?”
“现在也许是。
“为什么要加‘现在’两个字?”
“你没听你师父提过三奇之一的‘剑圣司徒望’?”
司徒烈心头一颤,热泪立即升涌。
他怕怪乞看出有异,忙低下了头。
“孩子,你冷么?你为什么浑身战抖?”
“施力,你什么都够了欠缺的就是镇定!”
施师爷的一席话又在司徒烈的耳边响起了,他以最大定力迅速地收摄起浮动的心神,藉者抬臂之势擦去滚出眼外的泪珠,然后半抬着头,强笑道:“哪里,火星子迷了眼,有点痛什么,老前辈,您说剑圣司徒望?”
“既然你师父没向你提过丐帮三老,剑圣司徒望的事也可能没有向你提过,是的,剑圣退隐已经很久了,近廿年来,音讯杳然,假如撇开剑圣不谈,今夜我化子算是看到了武林中最上乘的剑法!”
司徒烈点点头,没有开口。
“剑术和拳掌功夫不同,”神机怪乞继续说道:“拳掌讲究精气,剑术不但要三者俱备,而且要加上轻巧灵三字功夫,也就是俗语说的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剑随意动,意在术先,斗智而不斗力,一念之失,胜券立交。”
“何以见得迷娘是青城传人?”
神机怪乞慨叹道:“以前的武林九派,剑术方面首推华山青城,华山以金龙剑法见长,青城以风云九式称雄,互有独特之处,为当时武林中剑术两大宗派。嗣后,也许是后代传人资质有关吧,华山派的金龙剑法盛况不衰,青城派的风云九式却逐渐默默无闻,但这并不说明青城派的剑术,逊于华山派的剑术,只是青城气运当尽,又以人为因素,天夺其算罢了。
现在看了迷娘在剑术上的成就,令人相信,她如果不是青城之后,决不能表现出那种名门正派的泱泱风度!”
“剑圣的剑术难道远超两派之上?”
“事实上如此,但剑圣的武学来源却无人确知。”
“您看那位用树枝代剑的男人是何来路?”
“看不出来,因为我没见过他运用整套招式。”
“两人剑法谁高?”
“单谈刚才那一场比试,实在是胜负不分。”
“胜负不分?不是迷娘已经输了?”
神机怪乞摇摇头道:“错了,孩子。你看到迷娘抽身先退,便以为迷娘输了是不是?
唉,这种地方正显示了迷娘是个心气高傲的奇女人,孩子,你没看到那个男的最后抱拳一躬时是多么地严肃而尊敬对方?看样子那个男的也恐怕是遇见了生平第一个真正的敌手呢!”
司徒烈紧张地又问道:“那么那个男的输了?”
“男的也没有输!”神机怪乞摇摇头道:“我不是告诉你双方没有分出胜负么?”
司徒烈迷惑地道:“这样说来,施力就有点不懂了。”
“严格一点说,刚才那一场比剑,直到双方分手为止,仍以迷娘略占一先,两人所用的剑招,在他们本门中是什么名称我不知道,依一般剑招而言,那一式起身半空称做‘腾龙起凤’,第二式剑尖抖出无数剑花称做‘星斗满天’,接下去,如果双方想分胜负,便得两剑纠结,一较内力!”
“男的手上是一段枯枝呀!”
“是的,就为了这个原因,迷娘撤退了。在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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