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平渐渐有点不自在起来。他从对方这阵笑声中,隐隐约约的获得一种预感,他很可能又被这位大奇士戏弄了。
好在茶棚中人喉咙都很大,随便你如何放肆,都不会有人干涉;相反的,你如果泡一壶茶,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倒反而可能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和注意。
丙寅奇士笑过一阵之后,忽然凑近桌面,压低声音说道:“小子,我问你,晋南的那一场水灾,虽然已成过去,但你小子可知道由于这场水灾,尚有多少人无家可归?”
令狐平诧异道:“你放这两把火,难道就能将这个问题解决不成?”
丙寅奇士点点头,笑道:“一点不错。放一把火,有时的确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令狐平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
丙寅奇士笑了笑,又道:“你刁。子应该不难看出,北城门外化子们住的那座道观,建筑的年代已久,即使不被你小子放火烧去,也不宜继续居住;而这所道观占用之地皮,却不下五亩之广。你小子想想,如果利用这块地皮改建平房,该可以容纳多少人安身?你小子现在明白了没有,正因为这所道观迟早要拆,要拆下来的木料又不堪再用,你如阻止那两个家伙放火,那两个家伙一定会生疑心,你从旁表示赞成,不过多说了一句话,便能赢得魔头们对你的赏识和信任,这种便宜事,若换了别人,岂非找也找不着?”
令狐平道:“那么,这儿城外的这爿迎宾老店呢?你烧了这片迎宾老店,难道也是为了同一理由不成?”
丙寅奇士笑道:“至于迎宾老店的这一把火,学问就更大了。”
令狐平道:“哦?放火还有‘学问’?这算是哪一方面的‘学问’?”
丙寅奇士笑道:“怎么没有学问?天地间到处都是学问!归纳起来?这爿迎宾老店,共有两大非烧不可的理由。”
令狐平道:“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店里住了一位龙虎帮主?”
丙寅奇士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令狐平道:“否则”
丙寅奇士笑道:“我上官某人若将这一点也列为放火的理由,如被令大人知道了,他老人家不一脚将我上官某人踢出堡门才怪。”
令狐平道:“那么”
丙寅奇士伸出了一根指头,笑道:“第一点,想你小子可能已经打听过了,就是陈二老实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个可以信任的老好人”
令狐平眼珠子一转道:“慢点,这第一项理由,我想我猜出来了。”
丙寅奇士笑道:“说说看!”
令狐平眨着眼皮道:“我想定与未来建造北门外的那批平房有关。叔叔大概想将这批工程,将来就交给这位陈二老实来承办。”
丙寅奇士头一点道:“完全猜对了!”
令狐平迟疑地接着道:“但阿平却不明白,这事与他开设栈房并无冲突之处,为什么一定要将他的栈房烧了才交给他办呢?”
丙寅奇士道:“这里面又牵涉了两个枝节问题,也可说出于迫不得已。”
令狐平道:“哪两个枝节问题?”
丙寅奇士道:“一是陈二老实开的这爿迎宾老店,全靠他一个人上下张罗。而目下一班工匠,偷工减料,已成习惯,没有专人专司其职,实在叫人难以放心;二是他开这爿迎宾老店生意虽然不错,利润却薄得可怜,几乎连糊口都不够,再加上这儿龙虎分舵连年来不断的压榨,使得他走投无路,好几次差点想上吊。如果他卖掉这块地皮,再由叔叔贴补他一点,他的下半辈子,就用不着这样辛苦,也不愁丰衣足食了。”
令狐平道:“还有另一项重大的理由是什么?”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另一项重大的理由是因为他店里住了一位龙虎帮主。”
令狐平一咦道:“你不是说”
丙寅奇士笑道:“你听我说完了再插嘴行不行?”
这位大奇士又笑了一下,才道:“‘帮主无罪,怀参有罪’!懂吗?因为这位帮主行囊中多了一支‘鬼参’,这一把火,就非放不可了!”
令狐平恍然大悟,当下不由得又感激又惭愧,说来说去,这一把火,最后还是为了他!
丙寅奇士注目含笑道:“你小子现在完全明白了没有?你小子想想吧!这位大帮主如果发现一支鬼参不翼而飞,他第一个疑心的该是谁?接着,他将不难想到对方偷走这支鬼参的目的;就算他不知道这支鬼参的用途,他也不难回去从谈笑追魂那里获得答案。试问,那时还有没有你小子混的份儿?”
伙计恰于这时送上酒和莱,伙计走后,令狐平举杯道:“奇士就是奇士,没有话说;阿平敬叔叔一杯,一方面表示谢意,一方面为此前之唐突领罪。”
丙寅奇士笑骂道:“你小子这一杯酒的用处可真不少啊!”令狐平连忙赔笑道:“对,对,阿平该喝两杯。”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跟着,将空杯斟满,又待往口中倒去,丙寅奇士伸过手来一把拉住道:“慢一点!”
令狐平笑道:“叔叔不是嫌阿平只喝一杯,不够意思吗?”
丙寅奇士连声道:“够了,够了,意思够了,酒也够了,你这一套少跟我来,我在乐老酒鬼那里,已经领教过了不止一次了”
令狐平心中一动,忙说道:“还有两件事,阿平忘了向叔叔请教。”
丙寅奇士道:“两件什么事?”
令狐平道:“这一次三魔分兵三路,纯系那位大帮主一手所促成,连阿平事先都不知道他会突然来到分舵,传下这样一道命令,叔叔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依你猜想呢?”
令狐平沉吟道:“除非”
丙寅奇士笑道:“除非跟这位大帮主一直保持形影不离,是吗?”
令狐平道:“是啊!”丙寅奇士道:“算你又猜对了。”
令狐平道:“这厮一身武功看来不弱,他难道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叔叔就盯在他的身后?”
丙寅奇士笑道:“是的,这厮机警得很,每向前走出一段,便会隐藏起来,朝身后察看一番,但可惜叔叔我并非跟在他的身后而是走在他的身前。”
令狐平微怔道:“走在他的身前?”
丙寅奇士笑道:“你如果弄清了对方只有几处地方可去,要做到这一点,亦非难事。”
令狐平道:“还有就是叔叔故意利用夜走千户高中汉暴露形迹,希望三魔举棋不定,不断派人前去探听,又是什么用意?”
丙寅奇士笑了笑,道:“那是因为”
说话半句,突然住口。
令狐平讶然道:“因为什么?叔叔怎不说下去?”
丙寅奇士匆匆传音道:“姓钱的和姓支的那两个家伙刚从外面走过去,两个家伙说不定还会回头,你得多多留意一下,尤其是那个姓支的,你别以为他只是一名蓝衣护法而生轻视之心,依愚叔观察所得,这厮显然练有一身邪功,非在万不得已,最好别与这厮交手,否则亦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速战速决,在三合之内,置之于死地,千万别容这厮沾身”
说着,在桌上放下一个药包,又道:“这是由鬼参调制而成的七颗药丸,早晚各服一颗,三天之后,毒可尽祛,多下的一颗可带在身边,以防姓尤的故技重施,如果发觉得早,一颗也就够了。”
令狐平收起药包,一面传音问道:“叔叔要去哪里?”
丙寅奇士站起身子道:“我去看看两个家伙来这附近干什么,那些化子的藏身之处离此不远,不能不防着点”
令狐平微怔道:“那些化子就隐藏在这附近?”
丙寅奇士点头道:“是的。”
不待语毕,人已转身向外走去。
令狐平忙将伙计喊来,命其撤去一副碗筷,然后便一个人坐在那里独自吃喝起来。
丙寅奇士一点没有料错。
隔不多久,追命镖钱大来和惹不得支三解果然去而复返,双双由茶棚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看到令狐平正在棚中踞坐独酌,连忙过来问候安好。
令狐平抬脸问道:“两位去过火场没有?”
追命镖道:“去过了。”
令狐平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追命镖道:“没有。”
令狐平道:“冷老和方护法有没有消息?”
追命镖道:“没有。”
令狐平道:“帮主早上有没有去分舵?”
追命镖道:“去过了,他命卑座等来问护座,火墙上的那一行字,是不是丙寅奇士上官亮之笔迹?”
令狐平点头道:“是的,笔迹一点不错,正是那位大奇士所手书。”
他示意两人坐下后,接着问道:“帮主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交代?”
追命镖道:“帮主吩咐卑座等两人如遇上护法,可暂时不要返回分舵,就在这附近先行搜索一番。”
令狐平道:“搜什么?”
追命镖道:“他老人家怀疑那些化子很可能就隐藏在南门这一带。”
令狐平暗吃一惊,故意哦了一声道:“有这等事?他老人家如此猜测,是不是因为昨夜这一把火,才使他老人家想起这一点来的?”
追命镖道:“不,他老人家说另外尚有其他种种行迹显示,那些化子并未离开太原,同时不出南门三里之范围”
令狐平又哦了一声道:“帮主指的哪些行迹?”
追命镖摇摇头道:“他老人家没有明说。”
令狐平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好!我们这就开始行动吧!”
他心底下想:“希望你们这两位仁兄能有瞎眼判官苏光祖那种好运气,找不到那些化子的藏身之处,算你们命大。否则,哼哼,只好对不起了!像兽心老魔一样,你们若是因此送命,也只能怪你们那位大帮主没派给你们一份好差使。”
三人结账出了茶棚,令狐平向两人问道:“在这一方面,两位的经验,比本座老到,两位觉得应该如何着手进行比较妥当?”
追命镖望向惹不得支三解道:“支兄有何高见?”
支三解那双乌豆眼滚动了几下道:“依本座的意思,咱们最好沿着城墙根子,一家一家的搜过去,那些化子人数不少,普通三两间房子,绝对藏身不下,这样一路走过去,说不定用不着按,从外面看都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追命镖又转过身来道:“护座认为这个办法怎么样?”
令狐平点头道:“好主意!”
于是,三人已沿着已经干涸了的护城濠,由西往东,一路查看过去。
靠近城脚居住者,多系凭苦力维生之贫民,居住这房屋,亦多为木竹搭架之茅棚。这种茅棚,既矮又窄,当然不可能成为大群丐帮弟子的藏身之所。
那些化子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呢?
现在,连令狐平都有点弄糊涂了。
龙虎帮主声称之种种迹象即使不足相信,丙寅奇士难道还会骗他不成?
离城脚稍远者,是一些稀稀落落的村庄。
但那些村庄离得最近的也有里把路,而且村庄中的房子,也以竹茅舍居多数,隐藏三五个人还可以,一下住进二三十名叫化子,显无可能。
追命镖钱大来的信心首先起了动摇,他停下脚步,犹豫地道:“我看那些化子或许还在城内”
令狐平向支三解道:“支护法的看法如何?”
支三解沉吟了片刻道:“卑座也觉得那些化子似乎没有理由藏到南门这一带,但听帮主的语气却又好像”
令狐平道:“这不是语气不语气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那些化子藏在这一带,我们该去哪里找?他如将‘南门附近’改成‘太原县内’我们岂不要跑断了腿?”
追命镖道:“这样好不好?你们二位暂且回到茶棚中去等,待卑座快回去问个清楚再来,帮主或许另外给了哈老和辛老什么指示也不一定。”
令狐平道:“好的,你快去快来,别让我们等得太久就是了。”
追命镖点点头,转身进城而去。
这一边,令狐平和支三解则仍回到菜棚中,一面喝茶,一面等候回音。
茶棚中的茶客这时更多了。
两人坐下不久,忽从棚外走进一名黄袍中年儒士和一名年约双十上下的蓝村青年。
令狐平一眼便看出进来的这名中年儒士和蓝衫青年,均为身手不俗之江湖人物,但面目却很陌生。
可是,说也奇怪,对方似乎认出了他是谁。
只见蓝衫青年将那中年儒士轻轻拉了一把,同时凑去中年儒士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中年儒士掉过头来,朝这边溜了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然后两人便在不远处的一副座头上坐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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