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黄河,已是申牌时分。
在渡口那片兼营食宿的小客店中,令狐平以巧妙的套语方式,打听出风云剑和金龙剑客等一行,才过去大约不过个把时辰光景。
这使他大大地放下了一颗心。
他估计对方这一行,至少须到永济,才能雇到车子,就是在永济县城雇到了车子,将亦无法与他单个匹马之速度相比。
所以,他有的是时间,尽可不必着急。
他只须在今夜赶抵永济;然后抢在前头上路,便不难提早两天到达禹门渡,与九鼎丐言成钧等一干丐帮弟子取得联络。
如今,问题端在:他就这样单人匹马赶去禹门渡,对那位九鼎丐言成钧,究竟能有多大帮助?
要如果那口降龙剑还在他的手上,凭以对付华山师徒或是一个风云剑舒老鬼,当然没有多大困难。
可惜,那口降龙剑现在却在风云剑舒老鬼手上!
风云剑舒老鬼的一套风云剑法,早被公认为是武学中的一绝。小魔女舒美凤能凭这一剑法一举除去太原关家兄弟,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这老鬼过去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生之中,始终未能获得一口好剑!
如今老鬼有了这口降龙剑,不啻如虎添翼。即使他能再找到另一口降龙剑,能不能胜得了这老鬼,显然都大成问题,更别说赤手空拳了。
不过,令狐平并不为这件事后悔。
他牺牲这口降龙剑,业已取得代价:武当三老八子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老鬼本身也为此现出原形,这还不够吗?
所以,他想到来日之难处,只是苦笑了一下,随即将杂念搁在一边。
当夜三更左右,到达永济。
令狐平按照安排之行程,只在避风处喝了几口酒,暖和了一下身子,便又向临潼赶去。
三天后,河津县城在望。
令狐平揉揉滞涩沉重的眼皮,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想:“够了,够了,就算人还熬得住,马儿也该歇一歇了!
进城之后,他找到一家客栈,向栈中伙计吩咐道:“牲口牵去,喂泡豆渗好酒,通身刷刷干净。另外要一间上房,愈静愈好,大爷得先睡一觉,待大爷睡醒之后,再送茶水进来。”
那伙计见多识广,他一眼便看出这位客人赶过长路,当下诺诺连声,全照吩咐办理。
令狐平由晌午一直睡到晚茶时分,方才醒了过来。
他不等伙计送进茶水,便穿过敞院,向前面店堂中走来,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吃一顿了。
与令狐平跨进堂屋的同时,店堂临街的大门口,忽然出现一名蓝衣妇人。
这名蓝衣妇人年约三旬上下,蛾眉淡扫,肤色白皙,看上去别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风情。
令狐平看到这名蓝衣妇人,目光不禁微微一直!
他是被这名蓝衣妇人的姿色所吸引么?非也!这名妇人尽管姿色不恶,但在令狐平眼中,却并算不得什么。
令狐平为之发呆的是,妇人的风衣里面,竟然着一口形式奇古的宝剑!
他对各种兵刃之鉴定,堪称行家。所以,他一看到蓝衣女人那口宝剑的剑鞘,便知道是一口好剑。依他观察,这口宝剑纵然不能与降龙剑相提并论,但也不比降龙剑差到哪里去。
至少要比武当八子,以及华山五剑客等人之佩剑名贵得多!
此时此地,忽然见到这么一口好剑,这对令狐平自是一种莫大之引诱。
不过,他对这口宝剑,并未生出凯觎之心;因为对方是一女流之辈,身世底细,他毫不清楚,他自然不能像太原关家兄弟那样,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便不问三七二十一的抢夺过来。
那蓝衣妇人当然也看到了令狐平。
说也奇怪,那妇人看到令狐平时,竟露出令狐平相同的表情,目光也是微微一直!
令狐平暗暗纳罕,他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反摸摸自己腰际,看自己在腰际是不是也悬佩着一口宝剑?
这种想法,当然非常幼稚可笑
不过。此外他实在猜不透妇人吃惊的原因。
不是他自负,如果他刻下是以本来面目出现,那还不难找到解释,而今他扮的是神弹子的金烈星,一个平平凡凡的中年文士,衣着随俗,貌不惊人,有什么值得对方注意的呢?那妇人迟疑地望着令狐平,唇角微微一动,像是要打招呼,又不敢启口一般。
令狐平心头一紧,迅忖道:“不好!这女人可能与神弹子是旧识,要是这样,就糟糕了!”
那妇人显然是为落店而来,但因为看到令狐平之故,已在店门口停下脚步。
栈中一名伙计迎出去赔笑道:“这位大娘”
那妇人听得伙计这声招呼,像自梦中突然惊醒过来,轻轻啊了一声,显得有点慌张,摇手说道:“不,不,奴家还有点事,停会儿再来!”
说着,匆匆转身而去。
从离去时那种神情看来,仿佛稍微走慢一步,就要被令狐平吞下去似的!
这一来,令狐平又迷糊了。
他原以为这妇人和神弹子是熟人,看现在这情形,又好像颇成疑问,真个咄咄怪事。
啊,对了!
一定是他刚才扫过对方那口佩剑的贪婪眼光,使对方生出警惕之心!令狐平想及此处,不禁暗暗失笑。
他真没有想到一个人心生贪念,显示在双目中神色,竟会可怕到这种程度!
另一名伙计过来招呼道:“客官睡得还好吧?”
令狐平点点头,就便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那伙计躬身又问道:“客官用饭还是用酒?来几样什么菜?”
令狐平满屋打量了一眼,目光所及,不期然又是一愣!
屋角,一名老者正在踞座大啖,桌子上排满了盘盘碟碟;原来此老不是别人,正是葫芦叟乐九公!
令狐平站起身来,手朝屋角一指道:“在那边摆个坐位就可以了!”
那伙计一哦道:“原来两位是熟人?怪不得他老人家一口气叫了那么多酒菜。行,行,来来来,坐位是现成的。”
说着,走过去将板凳一拉,拿衣袖在上面扫了扫,然后拍拍凳子,直起身来说:“好了!”
葫芦叟愕然抬头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伙计下巴一努道:“您老等的朋友来了。”
葫芦叟微怔道:“我的朋友?”
身后有人笑道:“是的,好朋友在这里。怎么样!要不要叫人再去设法弄条酱狗腿来?”
葫芦叟本已蓄势待发,及至听得后面的一句话,方始散去凝聚之真气,转过脸来瞪眼骂道:“下次说话,请你小子站到前面来好不好。”
那伙计见两人果然是老相识,忙去另外取来一副盅箸。
令狐平待那伙计走开后,指着桌上的酒莱问道:“你老怎么突然这样阔气起来了?”
葫芦叟得意地抹抹胡子道:“人生不过几十年”
令狐平注目打断他的话头道:“是不是从那三千二百两黄金中来的油水?”
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你小子敢再血口喷人,看我老酒鬼不打歪了你小子这张臭嘴才怪!”
令狐平悠然扬脸道:“那么那批黄金呢?”
葫芦叟瞪着水泡眼叫道:“全交出去了呀!不信你可以问那个姓孙的。这种地方我敢说谁也不比我乐九公手脚干净!”
令狐平点点头道:“好,好,声音轻一点。”
葫芦叟哼了哼道:“怕谁?行得正,坐得正,和尚屁股同板凳!我乐九公从不用不义之财,身上每一个铜板,可说都是血汗钱。”
令狐平笑道:“又收了一个飞花掌罗玉庭那样的徒弟?”
葫芦叟没好气地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收徒弟?以后免谈!老实告诉你小子,这次的一笔小财,是两个耳刮子换来的!”
令狐平闻言一呆道:“拿耳刮子换钱?”
葫芦叟翻跟道:“不可以么?”
令狐平轻咳道:“没有谁说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我可要另坐一桌,自己叫酒菜了!”
葫芦叟道:“为什么?”
令狐平道:“这是你挨耳刮子得来的钱,你叫我如何下筷子?”
葫芦叟道:“放屁!”
令狐平道:“咦!你老儿干嘛骂人?”
葫芦叟道:“骂你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你小子自出娘胎以来,几时听说过我葫芦叟乐九公挨过别人的耳刮子?”
令狐平道:“话是你自己说的啊!”葫芦叟道:“我告诉你是,我挨别人的耳刮子还是别人挨我的耳刮子?”
令狐平大奇道:“什么?打了别人两个耳刮还要钱拿?”
葫芦叟再度露出得意色道:“你小子觉得有点稀奇是不是?告诉你小子,这年头只要会动脑筋,赚钱的方法多得是!”令狐平笑道:“可否说来参考参考?”
葫芦叟喝了一口酒道:“来!边吃边说。”
令狐平抓起筷子笑道:“好!我吃,你快点说吧!打人有钱拿,天下便宜事,莫过于此,这一手无论如何得学上一学!”
葫芦叟又抹了一把胡子道:“事情是这样的,咳咳!大前天,老夫来到这附近,身上只剩下半吊多钱,正在发愁之际,耳中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叱喝之声,老夫起初以为有人在斗殴,停步仔细一辨察,才知道是练拳的声音。老夫一时兴起,循声找过去一看,一点没有料错,在一座庄院里,两名青年汉子正拳来脚往,打得好不起劲,台阶上站着一名蓝衣中年人,在那里托着烟筒,一面欣赏,一面点头,似对两名弟子之身手甚表嘉许。在场子四周围,另有十来名青年汉子在那里喊好助威。花厅楣匾,是块泥金漆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正气武馆!”
令狐平摇口道:“这跟”
葫芦叟摆手道:“你听我说下去!当时,老夫愈看愈倒胃口,但口中却止不住大声喊了一声好!”令狐平诧异道:“这算什么意思?”
葫芦叟嘻嘻一笑道:“你说这算什么意思?当然是为了混几两银子花花呀!那些家伙听到这一声好,才发现老夫正候在院子上。
“其中一名青年汉子盛气凌人地向老夫喝道:‘喂!糟老头儿,谁叫你爬在那上面的?”
“老夫喝了口酒答道:‘我自己!”
“那小子道:‘老家伙!你下来好不好?摔死了这儿可没有人赔你的命!”
“老夫笑道:‘上墙容易下墙难!要老夫下来可以,你过来扶一把,另外孝敬十两银子!”
“那些小子,全以为老夫是个疯子,于是不再理睬老夫,又换了两个汉子,继续照练不误。”
令狐平道:“看到你在院墙上,台阶上面的那名蓝衣中年人有没有什么表示?”
葫芦叟道:“他只朝老夫瞅了一眼,便又向场中望去,但老夫却发觉这厮一双眼光,奕奕有神,迥异常人,一身功力,显然不弱。他虽然没有再向老夫这边望过来,却并没有放松对老夫的注意!”
令狐平道:“此人长相如何?”
葫芦叟道:“四十出头,五十不到,中等身材,四方脸,高颧骨,左耳耳垂上有颗病,看上去相当精明干练。”
令狐平点点头道:“说下去吧!”
葫芦叟接着道:“老夫见这批家伙没有一个对老夫手中的酒葫芦感兴趣,便知道这批家伙见识有限,于是,心念一动,又生一计,这次不是喊好,而是哈哈大笑!
“果然,那些家伙忍受不住了,对拳的两名汉子,也停止再练,一齐转过身来,瞪着老夫,老夫笑道:‘不错,不错,卖卖膏药,有这几手,是足够而有余的了!”
“场中的一名汉子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老夫扬扬手上的酒葫芦道:‘看看这个,你们就该知道了,卖药的,你们诸位的同行!”
“那汉子向前走出一步,冷笑道:‘那么你老朋友也会两手了!”
“老夫点头道:‘是的,不多不少,只会两手。”
“那汉子阴声道:‘那么能不能请你老朋友下来,由在下兄弟们见识见识你老朋友的高招?”
“老夫道:‘当然可以。不过,学一招得拿十两银子来,而且以两招为限!”
“这时,台阶上那蓝衣中年人忽然沉声吩咐道:‘得标,你去后面叫张夫子称二十两银子出来!”
“老夫咳了一声道:‘十两银子一招,是指徒弟而言;如果师父出手,得加五倍。”
“那蓝衣中年人点头道:‘好!得标,去称一百两出来!”
“不一会,银子拿出来了,老夫跳下场子,跟那中年人交手。那厮一身功力果然不俗,只怪他流年不利,遇上了我乐九公,否则,要换上另一个人,这一百两银子,还真不容易赚!”
令狐平点头道:“这是实情,若换了本公子,就可能办不到。”
葫芦叟感意外道:“你小子怎么忽然变得谦虚起来了?”
令狐平抬脸缓缓道:“不是谦虚,而是真正的办不到;掌法是你老儿的看家本领,如果使用兵刃,自然又当别论。”
葫芦叟眨了眨眼皮道:“这名武师你见过?”
令狐平道:“不但见过,而且交过手,交过手还不算,而且在一起喝过酒,称过兄,道过弟,先后不下两月之久!”
葫芦叟一呆道:“你是说”
令狐平轻咳了一声道:“假使你老儿想问此人的姓名,本公子可以告诉你,他叫冯佳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