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徐徐,旗猎猎。
金色夕阳下,仰天坪,顿然陷入一片狂潮飞浪之中,冲激,沸扬,欢呼如雷,久久不绝。
“天罡旗!”
“天罡旗!”
“千面侠,我们的盟主”
任欢呼震天,却始终未听有人提出要求,要执旗人显示本来面目,人人明白,千面侠,易容之术千变万化,如今就是揭下那张人皮面具,也无人敢予断定,眼前所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千面侠真人真身。
足资认取的还是一面天罡旗!
这面与三十六颗金星,象征着天罡三十六式的天罡旗,以往每次出现都是在各式不同身份的人物手中,它传播了主人的英名,同样地,主人的真面目,也一直为它所遮掩着。
它,比任何武林人的随身信物更能说明,它的出现,就是主人的亲自光临。
礼钟悠悠而起。
腾喧逐渐平息。
这期间,一直在呆呆地望着的上官印,讶然而惑然。
而后者,自目光接受到那面玄黄色的三角旗,人就一直一动不动地木立着,两眼发直,如醉如痴。
金剑丹凤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这对义兄妹,数度欲言又止。
霍地一声,旗卷光收。
七响礼钟,适时敲毕。
入定钟止,全场立即沉寂下来。
身后首剑轻轻一咳,金剑丹凤,蓦然警觉,忙收敛心神,含着嫣然笑意,缓缓抬脸,面对全场,从容愉声致词道:“从今而后,天罡旗所至之处,天下武林,均应一体仰遵。”
“众所周知,终南上官大侠,名列十二奇绝,天罡三十六式,式式通玄,冠绝今古大侠之武德风范,尤为吾人素所景仰。”
“本届盟主,得人空前,愿我同道,于今后十年内,和衷共济,共体天心。”
“下一届武会,将于十年后的今天,举行于终南,届时依例,将由上官大侠本人亲自出面主持”
金剑丹凤循例说至此处,念及下文的“非有昭彰之特殊变故,如期前退隐或坐化等,不得委由他人”时,不禁悚然一震,倏而住口。
上官印头一低,热泪滚滚而下。
金剑丹凤扫瞥之下,黯然收回视线,默默望着案头上十指指尖,停了好半晌,这才沉重地,缓缓抬起脸来,低低接道:“第五届大会,至此结束。”
丹凤的端凝神色,却被人们误看做一种主盟者,于礼成前应有的严肃,因此,语音甫竟,热烈的掌声立即随之而起。
被掌声从迷惘中唤醒的上官英,手一伸,方将上官印一只手抓住,要说的话还没出口,凤目一滚,忽然失声道:“怎么啦,你?”
上官印听如不闻,泪光闪闪的两只眼睛,这时正呆呆地直视着场中,有如梦呓般,不住地喃喃自语道:”“就是这面旗子,就是这面旗子”
上官英急急转脸望去,她见上官印凝眸处,正是青衣人刚才昂立扬旗的地方,但此刻,却已是一片空地。
原来青衣人容得金剑丹凤将话说完,朝黯然神伤的上官印,似甚不解地皱皱眉头,稍稍犹豫了一下,立即飘然走去广场中心,扬臂旋身,含着傲然笑意,在向四下欢呼人众表示答谢。
上官英匆匆打量了一眼,忙转过身来,跺足道:“你认不出他来,尚有可说,要说他也认你不出,岂不笑话?你看,他自始至终没跟你打招呼,你不快点追上去,却在这儿旗子旗子的,难道武林还会有两面天罡旗不成?”
金剑丹凤微微一怔,暗忖道:“她还不知道?”
上官印目注青衣人背影,一声冷哼,英俊的面庞上,顿然浮起一层寒霜,星目中同时闪射出两股,有如火焰般,吞吐伸缩不定的异样光芒。
上官英吃惊地道:“你,你恨他?”
上官印冷冷一哼道:“恨他?嘿!我愿能为他建一座长生禄位,否则,我就要他死!”
上官英瞠目低呼道:“你,你疯了么?”
上官印霍然地转过来道:“你以为他是谁?”
上官英意外得几乎跳起来道:“什么?他不是义父?”
上官印双目一合,仰脸硬生逼住两颗夺眶泪珠,上官英迫不及待地,拉起他手臂往外便拖,一面恨声抱怨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忍到现在?”
义兄妹身形甫动,丹凤秋波微剪,突然促声拦阻道:“且慢,下面要有是非了!”
原来代表豪杰行辕方面的那位蓝衣妇人,自失手被青衣人摘去面纱后,也和上官印一样,有如木偶般楞在当地,身躯始终没有移动过分毫。
直到这时候,当青衣人谢场完毕,返声欲待离去之际,才似大梦初醒般,脚下一错,飘然拦向青衣人身前,手一指,颤声问道:“你,你,你说你是谁?”
青衣人侧目冷冷一笑,反问道:“耳朵有毛病,还是眼睛有毛病?难道以前连天罡旗都没见过么?”
蓝衣妇人呆得一呆,忽然以袖掩面,饮泣着低声道:“云鹏,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青衣人变幻不定的眼神,于刹那间转换了好几种奇怪而微妙的情感,最后忽然淡淡一笑,以一种似柔和,又似讽刺的声调,安详地注目说道:“依了你,我应该怎么说才好?”
被变态疾情,将声调中讽刺意味滤清,而只听进去柔和部分的蓝衣妇人,不由得既意外,又惊喜地猛然一抬脸,迷离泪眼中,迸射了一片激动的采华,唇角翕搐着,好半晌,这才重又低下头去,幽怨地低低说道:“奴身不止一次说,为了你,那怕死十多年了你成家了,听说还生了个可爱的宝宝你知道的,我还指望什么十多年了,到处找你,也不过是再见你一面,解释一下当年那段误会。”
青衣人轻轻一咳,忽然插口道:“那是一段误会吗?”
蓝衣妇人连忙接下去道:“人是奴杀的,如何错得了?”
青衣人微微一怔,勉力咽下一声涌至喉头的轻哦,顿了顿,方始回复原先镇定,淡淡地道:“那尸首呢?”
蓝衣妇人唉了一声道:“又是老问题!”
青衣人眸珠一滚,轻咳着道:“不该再提吗?”
蓝衣妇人幽怨地道:“谁说不该再提,要不是为了这问题,我们之间又那会变得今天这般有如仇人似的水火不相容?”
青衣人注目道:“飞了是不是?”
蓝衣妇人顿足道:“你总是不相信!”
青衣人模棱两可地轻咳着道:“我应该相信吗?”
蓝衣妇人幽怨地道:“奴解释已不止一次,你始终不相信,我又有什么办法?”
青衣人又咳了一声道:“你是说?”
蓝衣妇人讶然仰脸道:“你已忘了?”
青衣人仰脸漫声道:“十几年是段不短的日子,在这悠长岁月中,一个人对某些不愿牢记的事情偶然淡忘,亦不足异,你嫌烦,不说也好。”
蓝衣妇人忙分辩说:“谁说嫌烦?”
说着,以眼角抛出幽幽的一瞥,这才低下头去道:“奴说,由于奴家的防护不周,在让你看到之前,那贱妇的尸首和通奸证物突然一齐失踪,这是奴家的责任,不过,奴敢断定的是,这一定是那名奸夫事后知道你的威名,愈想愈怕,舍命前来盗走者,可是,你却坚持说,我造谣,你这你骂奴的那些话,奴记着,但奴并不计较。”
说至此处,忽然抬起头,双目中闪耀着一片希冀之光,喘促地接道:“你还说,她一定活着,清清白白地活着,我会找着她的,等我找着她,那时候,哼哼,我们再算这笔账吧,云鹏,十多年了,云鹏,你刚才说过,十多年,是段不短的日子,现在奴问你一句,云鹏,在这段不短的日子中,你找着她没有?还活着吗?她在那里,是奴骗了你?还是你冤枉了奴?”
青衣人双目微合,喃喃自语道:“一个说,奸夫,贱妇,尸首,通奸证物;一个说,她一定还活着,清清白白地活着,我会找她的我错了吗?”
蓝衣妇人目光闪动,急促地道:“当然你错,云鹏。”
眼角一飘,缓缓低头,低低又接道:“知道吗?云鹏,我并不怨你。”
青衣人身躯微微一阵颤动,忽向蓝衣妇人注目徐徐地道:“你以前说,那奸夫是谁?”
蓝衣妇人抬起脸来,怔了怔道:“奴说过他是谁?没有呀,奴说,由于被奴撞见时,那厮脸上戴有人皮面具,只看出身材中等,身手矫捷异常,想想看,要是身手平常的话,他还能逃脱奴的掌握,以及事后施展手脚吗?”
青衣人目光滚动,徐徐又说道:“欧阳彩姬,我是谁,你再瞧瞧清楚看?”
蓝衣妇人愕然退出一步,瞠目道:“你,你不是上官云鹏。”
青衣人似笑非笑地嘿了一声道:“除非我肯除下脸上这张人皮面具,无论我说是,或说不是,都不能证明什么,因为我现在的身份是十二奇绝的千面侠,即另外的十一位奇绝人物全部来此,能一眼判断真伪的,照样不多。”
蓝衣妇人又退出一步,注目缓缓接道:“所以,你不必坚持我是,我也不须坚持我不是,在这种情形下,我既不肯示真面目,唯有另举有力的例证。”
蓝衣妇人又惊又怒地叫道:“说,快说!”
青衣人淡淡一笑道:“第一,上官云鹏如要当什么盟主,他不会等到今天,其次,你知道的,他对你一向是趋避唯恐不及,知道你在这里,他决无自找麻烦之理。
再其次,这是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但是,你疏忽了,刚才你说的这个故事,上官云鹏也许听过无数次,而我,却是第一次听到,不,应该这样说,第一次将模糊的推想证实清楚。你该知道,这故事对上官云鹏而言,它并不怎么动人,假如上官云鹏曾经听过,十数年后的今天,他应该没有要你当着天下武林朋友面前再说一遍的兴趣。”
侧目一笑,微哂着作结道:“这番话,你以为如何?”
蓝衣妇人脸色苍白,微喘着戟指喊道:“天罡旗拿出来我看。”
青衣人引退数步,四下望了一眼,微笑道:“现在要看的,怕不是你一个人呢。”
欲去弥留的各路豪雄,本是驻足返颈,想稍微看一下就走的,由于事实的演变愈来愈奇,均已纷纷再度聚拢,紧张心情,不亚先前,这时,众日聚集一点,人人为之凝神屏息。
青衣人手自怀中取出,迎风一扬,天罡旗再度开展。
青衣人过顶高举着,身躯缓缓转了一圈,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了,然后这才缓缓放落,平胸执张着,一手握柄,一手捏住三角之尖端,遥遥照向蓝衣妇人,淡淡一笑,注目说道:“任何信符,皆有被伪造之虞,但是,天罡旗不可能假,如你真对这面旗子有所认识,你当明白我意!”
上官英悄悄问道:“真的?”
上官印点点头道:“真的。”
上官英不解地道:“从何辨别?”
上官印凄然低声道:“三十六颗金星不但排列和大小有着特定格式,甚至因了解招式之阳刚阴柔不同,每颗金星的光芒棱角,也有着微妙的差异,且由于天罡三十六式中暗藏六绝招,是以六六相间,每隔六颗即有一颗中嵌宝石,六颗宝石,色泽各别,无一相同,这面旗子,终南一脉相传,至今已有三百年之久,就是要我爹再制一面,事实上也不可能呢。”
上官英听得有味,正想再问下去时,凤目偶扫,忽然轻轻一哦,凝眸住口。
原来这时的蓝衣妇人,于运神谛视之下,脸色渐变,最后虽将视线移去青衣人脸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很好,旗子不假,你也很识货。”
一面说,抖手巧妙地轻轻一旋,沙地一声微响,旗面即贴杆紧卷,青衣人低头轻轻地用手摩挲了一番,这才深深吸进一口气,仰脸缓缓嘘出,一面迅速地将旗揣入怀中。
藏好旗,又转向蓝衣妇人笑道:“还有疑问没有?”
蓝衣妇人抑制着一股激动,追上一步道:“因为货真不假,所以,我,我们每个在场的人,都觉得你有说明这面旗子来历的必要!”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好说明的?人人知道这天罡旗是千面侠的随身信物,既然不假,当然是从上官云鹏那儿来的呀!”
蓝衣妇人沉声接口道:“我指的是取得方式!”
青衣人又笑了一下道:“偷、抢、借、赠、骗、求、讨、讹,方式多得很。”
微微一顿,敛容注目,一字一字地接道:“除了上官云鹏,这个谁也不配问!”
蓝衣妇人目中凶光暴积,切齿阴阴地道:“另外有个问题,我却配。”
青衣人侧目轻轻一哦道:“说说看!”
蓝衣妇人逼上一步道:“那就是想弄清楚阁下究竟是谁!”
不容青衣人有所表示,再逼一步,凶光闪闪地又接道:“我们之间有过协定,你胜了我,如我仍活着你就必须说出你的真正身份,现在,你既声明不是上官云鹏,那么你就得另作交代!”
青衣人退出一步,注目微笑道:“不说就动武,是吗?”
蓝衣妇人步步紧逼,冷笑着道:“正是这样!我当初说得很清楚,你如不愿说,那么,我们二人之中便只能活下一个来!”
随着青衣人的后退,又跨上一步,沉声接道:“丢开这个不说,刚才蒙盟主留情,欧阳彩姬尚未领教我们新盟主硕才实学,就算以普通武人身份,向盟主就正两招亦不为过。”
青衣人不知怎的,此刻的神态,大异先前,蓝衣妇人进一步,他就退一步,转眼之间,一进一退,已至十数步之多,并且于脸上,始终笑意不脱。
这时,竟连退两步,摇手笑喊道:“我说,我说,别逼了!”
青衣人态度转变,人人为之大惑不解。
大惑不解之余,也稍有点不满,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盟主,应该有盟主的尊严。
他这样一再忍让,实已超过风度之极限。
虽然青衣人已声明他不是千面侠上官云鹏,但是,这一点并不重要,第一,天罡旗货真价实,天罡旗本身,便是一种荣誉,一种威信!第二,千面侠的真面目,在场之人十之八九没见过,青衣人的皮面具如不除下,无论怎么说,总有存疑之必要。第三,能指出华山绝学金龙剑法之优劣所在,令金剑丹凤以一代掌门之尊当众纳拜受教,且能取胜天魔女之一招,就是千面侠本人,当也不过如此。
因此,青衣人的忍让,令人们均有着蒙羞之感,这里面,只有五个人是例外。
这五人,前面已经提到过一次,他们便是英雄行辕内的两丑,好汉行辕的两老,以及英雄行辕下面席地而坐的追魂丐萧振汉!
贪、鄙两丑先是眉头紧皱,但留意了没有多久,一个金鱼眼一滚,一个三角眼一挤,同时轻声一嗯一噢一啊,跟着迅速交换了一瞥,眉头甫展,旋又紧紧皱了起来。
追魂丐的情形也差不多,不过他是一人坐着,身边爱徒不足以咨疑,是以一直显得有些惊疑不定,神色间紧张异常。
两老先是野鹤叟说了句:“果然是的!”
闲云叟一笑接道:“这声果然,果然好。”
野鹤叟侧目一哼,闲云叟忙避开视线,仰脸望去辕顶。
与上述五位奇绝中人物有着哑谜式的反应同时,场中的蓝衣妇人应声身形一定,嘿嘿冷笑道:“说吧!我很希望我能相信。”
青衣人又一度深深吸气,长长吐出,呼吸之间,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像要将双方看穿似的盯在蓝衣妇人脸上,隔了片刻,这才阴阴地道:“再看看我吧,欧阳彩姬,你怎么这样健忘呢?远在十几年前你不是见过我一次吗?”
蓝衣妇人一呆道:“什么地方?”
青衣人厉声接道:“忘了我就是那个奸夫吗?”
蓝衣妇人骇然跌退数步,既惊且怒,脱口尖呼道:“活见你的鬼,当年这事,根本,根本”
待觉失言,缩口已然不及,青衣人紧逼上去,戟指厉声道:“根本没有什么奸夫、淫证,根本就是一段向壁虚构的卑污谎言对不对?”
蓝衣妇人失神一呆,脸泛灰白,口噤身摇,身心顿为之整个崩溃。
眼光中因心虚而露出悸怖之色,连连踉跄后退,一个跌绊,废地栽坐,就势掩而伏身,放声嚎啕起来。
青衣人三度扬起天罡旗,旋舞者,仰天狂笑道:“上官云鹏啊,要是今天你在场,那该多好?”
狂笑声中,天罡旗愈舞愈疾,笑声也随之愈来愈高,激动之情,几乎疯狂。
令人窒息的迷蒙紧张气氛,至此豁然开朗,天罡旗是真货,青衣人却不是千面侠,青衣人虽不是千面侠,但可断言者,两者之渊源,显然密切异常。
众人隐约瞧出,当年,这位蓝衣妇人欧阳彩姬,追求千面侠上官云鹏时,为达目的,一定不择手段地设计过一条阴谋,其结果,大概如青衣人前面所说,损害了别人,自己却一无所获。
至于被损害的是谁?所谓贱妇、奸夫、通奸证物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众人仍然不甚了了。
不过,这是一段往事,也是一段私事,知道多少是多少,没有追问的可能,也没有追究的必要。
总而言之,这事一定有过可怕的演变,却一直未获澄清。
而今天,青衣人出面竞争盟主,也许出于授意,也许出于自动,其耗尽心机,想从蓝衣妇人欧阳彩姬的口中取得一份亲供,当系主要目的。
暮霭苍茫,天星逐渐灰暗,场地上,蓝衣妇人嚎啕如故,人们于鄙弃的眼光中,开始纷纷离去。
青衣人身形一定,笑声遽收。
似出有意般,一阵狠咳,睨视着蓝衣妇人抽搐的身躯,不屑地吐出一口口水,转身欲去,双肩甫动,似感意犹未尽,突然又转过身来,赶上一步,伸足在那口口水上狠狠地抹了好几下,这才昂然举步,行云流水般飘然走开。
地上的蓝衣妇人这时忽然一跃而起,披头散发,双目中迸射着可怕的阴森青光,狂乱地四下张望着,不住嘶嚷着:“你说你是上官云鹏,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你别骗我。”
“上官云鹏呢?”
“上官云鹏!”
“上官云鹏!”
“等等我上官云鹏等等我。”
原地打了几转,狂喊着,正待拔足飞奔,五条身形,一先四后,蓦自豪杰行辕上疾射而下。
飞扑而下者,正是红衣牡丹和四大天魔。
四大天魔落地后,迅分四角布定,红衣牡丹一个箭步上前,纤指连指,蓝衣妇人身躯一阵摆晃,闷哼一声,向后仰倒。
红衣牡丹抢先一步一托,拦腰抱住。
红袖挥处,辕后如飞抬出一顶绿绒软轿,于四大天魔卫护下,红衣牡丹一声轻叱起,人影、轿影、眨眼消失于苍茫暮霭中。
上官印挺吸一口清气,作势欲起,金剑丹凤突然低喊道:“等白嫦娥一步,上官少侠。”
上官印勒势回头,微感讶然道:“白掌门人去做什么?”
金剑丹凤手执那份先天太极副册,正容道:“在敌友未判之前,就算这是本天书,白嫦娥也无接受之理;刚才是白嫦娥一时糊涂,现在请少侠在追究之先,容白嫦娥将此芨奉还。”
上官印低头感激地说道:“谢谢白掌门人。”
眼光一扫,见上官英失神如痴,不禁吃了一惊道:“英妹,你又怎么了?”
上官英热泪如串,突然回过身来戟指狂叫道:“你们都呆在这儿,谁都不准动。”
一顿足,人如离弦之箭,蓦向台下空场,奋身扑去,金剑丹凤怔得一怔,双颊顿时飞满红霞。
上官印又窘又怒,恨恨骂道:“这般任性,太不像话了!”
正拟随后追去,金剑丹凤突然尖叫道:“不是你看她?”
上官印急急抬头,但见适才青衣人和蓝衣妇人相持的地方,此刻正一动不动地僵卧着一条玄黄身形,正是刚刚离去的上官英。
当下不及再说什么,猛然腾身而起,空中一提气,身催形疾,霎眼飞落场中的上官英身边。
衣袂破空声中,金剑丹凤随后赶到。
金剑丹凤人虽后到,但由于彼此都是女儿身,行动之间,却远较上官印来得方便得多。
这时,忙抢上前去,抄起上官英手腕,匆匆按察了一把,脸色大缓,微微直身嘘出一口气道:“唉,真唬人。”
上官印忙问道:“不是遭人暗算吗?”
丹凤摇摇头道:“不,只是哀痛过度,一时闭住气而已。”
上官印喃喃重复道:“哀痛过度?”
丹凤转过脸来道:“你不相信?”
上官印忙说道:“不,我是说她何苦这样,其实我们”
脸颊一热,修而住口;金剑丹凤低头轻轻一叹道:“都是我不好,你们只是义兄妹,不是吗?”
上官印身心微荡,忙咳了一声接口道:“既然这样,那就索性麻烦你了。”
丹凤默默点头,屈膝跪下,小心地将上官英身躯舒理平直。
然后,由肩至踵,运气徐徐推拿了一遍,待气血畅和,这才举掌轻轻一拍,一拍之下,上官英应掌苏醒。
谁知上官英人甫苏醒,眼尚未睁,娇躯一滚,竟将丹凤及臂抱住,埋首丹凤双膝间,哀哀哭喊道:“师父,师父,果然是你你你病成这种样子,不但不让英儿伺候你,反将一瓶大还丹尽数都给了英儿师父,师父你你这样做究竟究竟是为什么啊?”
哭声沉痛凄恻,令人入耳心酸。
这时的仰天坪上,辕台孤耸,人已散尽,晚风雷雷,哀喊回荡,夹杂着投林鸦噪,倍感寂寞凄凉。
五剑虽已见机下台,但碍于礼节,此刻仅能平视伫立,不敢走前。
上官印又惊又急,茫然不知所措,丹凤虽是满脸惶然,身躯却不敢移动,一面示意上官印应变,一面用手轻轻拍打,有如慈母般抚慰着。
果然,上官英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丹凤又等了片刻,这才俯下身去,在她耳边柔声轻轻地说道:“英妹,英妹,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姐姐吗?”
上官英双眉一震,蓦然抬起泪脸,一声尖叫,再度痛哭起来,这一下,连丹凤也没有了主意,向上官印皱眉传音道:“你看怎么办?”
上官印星目一转,突然沉下脸来,沉声喝道:“英妹,你处处好强,怎么遇事这样不能自持?你义父唯一的随身信物天罡旗出现陌生人手中,你看我都”
上官英悲声一顿,突然扬泪脸怒叱道:“谁是陌生人?”
上官印一呆,旋即领悟过来,当下快步走向上官英身边,蹲身急急说道:“是的,英妹,我说错了,你我兄妹,你的师父可说也就是我的师父,加以嫦娥大姐也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我们对他老人家的关切,完全相等,从那一点证实出来的,快点让大家知道不好吗?”
上官英身子一挪,拍地悲叫道:“在这里,看就看吧。”
上官印与丹凤迅速交换疑讶的一瞥,跟着忙向上官英手拍处看去,二人目光一注,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道:“血?”
上官英掩面泣喊道:“谁说不是?”
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人会吐血,固属茫不可解,但是,二人目前急于知道的,却是这口血表示什么,上官英见了这口血,为什么就毫不犹豫地认定那人是师父?
上官英拭了拭眼角,忽然仰起头来道:“上次在临潼百福客栈,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跟师父住在王屋山,那是个奇妙的天然石屋,中间一屏相隔,师父住后面,我住前面,武功均系师父隔屏口授,我可以自由下山,但却不许越屏一步,也许他老人家能从里面看到我,而我,却一直是闻声不见人忘了吗?”
上官印点点头道:“我记得。”
紧接着,注目说道:“你是从声音上听出来的吗?他现在那么久,你怎没发觉,而且这跟这口血又有什么关系?”
上官英低头拭泪道:“声音怎会相同?一盒变音丸,变十种以上的声音也不为难。”
上官印连忙接口道:‘哪跟这口血又有什么关系?”
上官英悲苦地望着远处,含泪说道:“血是他吐的。怎么说没有关系,你们要知道,师父和我,中间虽有一屏相隔,但并非完全隔绝,我随时可以走过去,我也一直渴望走过去,我之所以始终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是因为他老人家不止一次警戒,你如不听话,你就不是我徒弟,师父生了气,随时都会丢下你一走了之!”
“我也知道,师父这只是吓吓我而已,他舍得离开我,哪还会等到今天?”
“不过,话说回来,师父需要我,又哪抵得上我需要他老人家万分之一?他要徒弟吧,何处找不着,要人做伴吧,离开这座山不就得了?”
“回过头看我,武功是他传授,经书是他督教,我从有知以来,他老人家是我唯一的亲人。过去,我下过山,为采买用品,也到过附近城镇,可是无论与什么人接触,我都讨厌,隔着一道屏风的声音,这才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因此,不管山下多好玩,每次,事情一完,我便像鸟一样,急急于飞回空山。”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习文练武之余,心头几乎只有一个企望,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师父一面?”
“我甚至退而求其次的想,纵然永远见不着,但我必须知道原因。”
“有一天,我在一本书上念到咫尺天涯四字,我哭了,师父因听不到我念出声音,高声问道:你在做什么?我忍泪答道:念书,他问,念到那里?我答道,咫尺天涯一个涯字出口,再也忍不住,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上官英说至此处,人已泣不成声,上官印和丹凤也都潸然泪下,最后还是上官英揩干泪眼继续说了下去道:“在我哭的时候,我听屏后传出一阵咳嗽。”
“我从小设生过病,咳嗽,在我一直都视为长者为表示尊严所强装,当下以为师父被我哭得生气,在以咳嗽作警告,不由得一吓止泪,根本没想及其他。”
“就在当天夜里,师父忽然沉沉地向我吩咐道:好好守在前面,师父要去后山体验一招武功,三天不入洞,一切自己小心些。”
“第一夜,还不怎么样,第二夜,也将就过去了,可是,第三夜,我却再也忍受不住了。”
“以往每夜,我们师徒虽然隔屏而居,但声咳相通,从无寂寞之感。”
“而现在,后面突然沉沉寂寂的,那滋味真不好受,我开始想,我下山,师父原来这样打发漫漫长夜的,以后我应该避免离山才好。”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一种奔放的渴求,我不计一切后果,悄悄绕屏爬去师父居住的后室。
“前后本有夜明珠照明,但当我进入后室时,师父不知怎的,已将夜明珠取走,以至室内黑洞洞的,伸手难辨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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